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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破获“独臂大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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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日本飞机对重庆的轰炸仍然在继续,国民政府对重庆市民的疏散也在进行,但重庆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每天黄昏后,只要没有月亮,重庆尚存的三家电影院中的一家,和数不清的清唱馆中的两家就会开门营业。炸弹和大火摧毁了多少茶馆,就有多少新的茶馆冒出来。中美合作所大楼还有一家台球厅,贺子山接受南方局首长指示,要融入国民党的生活,于是经常在那儿跟会说几句中文的雅德利打中式的三球台球。这个美国人雅德利没有搞特工之前,靠台球和赌博为生,贺子山的台球打不过他,更不会美国纸牌赌博--贺子山的脑子好像不够聪明,学不会纸牌赌博,但打台球总喜欢下注,输多赢少。

  不久,这个美国人雅德利爱上了一个歌女,想把她带回美国去。他花了5000元法币才把她从“阿妈”那儿赎出来。歌女小的时候,“阿妈”从船工手里把她买来,把她训练成了歌女。现在,雅德利和歌女整天形影不离。贺子山对他俩开玩笑说,歌女的赎身钱想必大部分都是我输给你雅德利的钱。雅德利和歌女听了,都快活地笑了。歌女也会说几句英语,贺子山把她叫作玛格丽特--贺子山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叫她。

  这天,贺子山和雅德利打完了台球,雅德利把贺子山领到后面,交给贺子山一个封了口的信封。信封上什么都没写,贺子山问他这是从哪儿来的,他不愿说,只告诉贺子山过后悄悄拆开来看。

  这封信是程依依写来的,贺子山简直不敢相信。信上说,国民党政府正在悬赏捉拿汪精卫,程依依让贺子山星期天黄昏后到南温泉一家小旅馆去跟她碰头。她在这个时候回到重庆,岂不是疯了?

  贺子山不愿冒着被跟踪的危险。星期天,趁所有人都在午睡的时候,贺子山用几个月前偷偷做的车钥匙把汽车开跑了。程依依的房间在二楼拐角、隔壁的澡堂上方。楼道里点着昏暗的油灯。贺子山走近时,她的房门开了。贺子山为了来见程依依,跑得大汗淋漓。程依依倒是凉爽自在,穿着一身宽大的彩绸睡衣,脚上还趿拉着一双外国拖鞋。她梳着男孩子式样的发型,前额留着刘海,看上去既年轻又漂亮。

  程依依让贺子山别出声,把贺子山领到一张长竹椅上坐下,递给贺子山一把扇子,自己也坐到了贺子山身旁。房间另一头,两盏中式油灯冒着青烟,闪烁不定。一切都充满了东方式的神秘气氛,还带着一丝不祥的气息。

  “你见到我好像不太高兴。”她低声说。

  “我很高兴!”贺子山说,“但我也很害怕。”

  “为我,还是为你自己?”

  “当然是为你。”贺子山不失礼貌地说道--当然这不是真话。

  “哦,用不着害怕。”程依依一副自信的样子,让贺子山捉摸不透。

  “我们在悬赏捉拿汪精卫呢。”

  “我知道。”程依依笑了。

  “有传言说你现在是他的姨太太之一。”

  “不错。我放弃共产党的信仰,投奔到国民党,结果一直被观音山等中统、军统的人怀疑,也得不到重用。汪精卫政府正是用人之际,我要发挥我人生的价值。”

  “不危险吗?”贺子山关心地问道。

  “不--不太危险。不比你危险,也不比大多数人危险。”

  贺子山不喜欢被比作“大多数人”。贺子山脱去外套,擦了擦满头满脸的汗珠。程依依给贺子山点上了烟,自己也点了一支。她说:“我还带了一些法国白兰地回来,我去拿杯子来。”

  趁程依依去拿杯子的当儿,贺子山打量了一下她的房间。这里是典型的重庆风格,地板和墙上空空如也,没有窗帘,也没有百叶窗。尽管装了纱窗,还是有几只蚊子嗡嗡地飞来飞去。透过竹帘,贺子山看见里面的房间里摆着一张竹床,上面挂着蚊帐。

  程依依拿着一瓶酒和两只杯子回来了,给自己和贺子山都斟上了酒。贺子山一边喝,一边拍着脚踝。“这些该死的蚊子不咬你吗?”贺子山问她。

  程依依笑着答道:“你们重庆人皮肤太嫩,我一个武汉人,跟子山你的皮肤不一样的,我来点香,哈哈!”她在每扇窗前点了一炷香,又在贺子山脚边也点了一炷。缕缕青烟懒洋洋地缭绕着,房间里顿时充满了芬芳的气息。

  “我还是一个谜吗?”程依依突然问道。

  “是的。”贺子山站了起来,一边踱步一边思考着。贺子山知道老张已经回来10天了,尽管还没见到他。她会不会也是他的手下呢?很有可能。假如她只对老张报告,而汪逃亡的那个晚上老张又不见踪影,这是不是就是程依依那天晚上去找他贺子山的原因呢?

  “你回来多久了?”贺子山突然开口问。

  “哦,一个星期左右。”

  “你为什么要回来?”

  她笑了笑。“你觉得我是来看你的?”

  “我可没那么笨。”贺子山说。

  “好啦,用不着为这事不高兴。”程依依又坐到贺子山身边。

  “程依依……”贺子山说,“你认识某某将军吗?”贺子山报出了李士群的名字。

  “谁不认识他呀。”她轻描淡写地答道,“还是谈点儿让人高兴的事吧。”她起身斟满了酒杯。“时间不多了。我周三晚上就得飞回香港去。”

  “回去见汪?”贺子山直截了当地问。

  “也许吧。”程依依模棱两可。

  “你干吗不直接下毒把他干掉了事呢?也为许多死去的中国人赎罪!”贺子山提议道。“汪精卫组建了76号魔窟,军统潜伏上海、武汉等地的特工组织都遭到破坏,几乎被一网打尽,我们很多同行都牺牲了。”贺子山又补充道。

  “或许,我会的。”程依依又笑了起来。

  “你周三才走,那么,周二你陪我去赴一个晚宴好吗?一次私人宴会。”

  “都有些什么人赴宴呢?”

  “一个新朋友,合作所卫兵们叫他‘独臂大盗’。他在防空部队任职,是个有经验的炮兵军官。人家说他从前当过土匪。他告诉我,他的手臂是在战斗中被打掉的,不过我倒觉得更可能是被刺客的子弹打断的。不管怎么说吧,他对我颇有些好感,他有一次在空袭时还把我带到他的炮兵部队里去。”

  程依依看着贺子山的眼睛,突然不说话了。

  “你怎么了?”贺子山警惕地问。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还在为中共干事。”

  贺子山背心一凉,为了不引起程依依的怀疑,故作冷血无情地说道:“我很喜欢在夜晚观看轰炸机上的灯光,倾听那些老掉牙的高射炮的轰鸣声。那些高射炮从来都没击中过什么东西,不过声音倒是挺中听的。”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程依依说,“但他并不仅仅是从前当过土匪,现在他也是。”

  “没错,我也知道。”贺子山笑着说。

  ““独臂大盗”的无法无天在中国已经路人皆知了。据说他从上海的尼姑庵里抢来姑娘供自己玩乐,然后再把他们卖给日本的将军们。就算在重庆,凡是他中意的姑娘,他都会抢来送到自己的别墅,然后花钱堵住所有知情人的嘴。他和四川省主席沆瀣一气,后者手下有两个师的人马,却拒不把他们派到前线去。这两个师有肥沃的土地供养,根本不把蒋委员长的调遣当一回事,尽管他们的驻地有时离重庆只有不到50公里远。

  贺子山对程依依说:“他在香港认识的一个姑娘周一要坐飞机来看他。他邀请我周二晚上去吃晚饭。原本只约了我,不过他说如果愿意,我还可以邀请别人。怎么样?他会认出你吗?他是在你离开之后才调来的。”

  “不会。”她用审视的眼光打量着贺子山,“不过这背后肯定有什么文章,告诉我实话。”

  “我只不过想再见到你,讨你喜欢。”贺子山滴水不漏,辩解道。

  “你要是想见我,可以到这儿来嘛。再说你也用不着讨我喜欢。”程依依盯着贺子山的眼睛。

  很明显,贺子山必须得实话实说才行。“好吧,我告诉你。你要是去了,兴许能帮我个忙,不过这样也许很危险。”

  程依依立刻警觉起来。“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

  “我全都告诉你吧。”贺子山说。

  程依依一边听着,一边抽着烟,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不管你还是不是共产党,我都答应你吧,就当我最初背叛了组织的一次赎罪。”程依依坚定地说道。

  程依依的话让贺子山颇感意外。

  2

  只有对重庆的生活和贺子山的本行--无线电破译工作都有所了解的人,才能明白贺子山要程依依做的事情。受贿和变节在美国并非完全没有,但是很少有美国公民会存心出卖自己的国家。而在陪都时期的中国,情况就大不一样了。美国只出了一个把西点要塞叛卖给英国人的本尼迪克特阿诺德,而当时的中国,“本尼迪克特阿诺德”则不计其数。

  很久以来,贺子山潜伏所在的“中国黑室”的人一直怀疑“独臂大盗”就是重庆本地汉奸的首领。他公然使用重庆附近一个川军步兵师的无线电台,跟他在上海的朋友互通密电。虽然电报里的人名都是假造的,但贺子山知道他们是谁。贺子山有一次跟耿叔见面时,耿叔就带来南方局周副主席的指示,命令贺子山集中力量破译这些电报。贺子山一直在进行这项工作,但到目前为止还毫无进展。有时,贺子山破译了其他将领的密电,偶尔会从中揭穿一些变节行径。贺子山通过小道消息得知,后来那些人后来都被清洗了,尽管贺子山从未接到过关于清洗行动的正式通知。

  无论贺子山怎么努力,都无法破译“独臂大盗”的电报。密码全是4个数字一组,如1349、5727、7234等等。分析表明,编码方式很可能每天都不一样。如果同一组数字在一天之内反复出现,表明这组数字代表某一个常用汉字,那么在之后的日子里,这组数字往往再也不会出现。密钥似乎每天都在变化,那么,贺子山怎样才能破译这些电报呢?

  中文电报的特殊之处在于,即使最简单的内容也得译成电码才能发报,因为中文跟英文、德文、俄文等文字不同,无法分解为字母,也无法像日文那样用假名表示。即使丈夫用中文给妻子发个“明晚到达”的电报,也得先译成电码才能发出去。发报人要去电报局,找一本包含1万个汉字的公用电码本,把自己的电报内容译成电码。电码本其实就是一部收录了1万个常用汉字的中文辞典,0000代表第一个字,0001代表第二个字,0002代表第三个字,以此类推,直到9999.发报人把电报里的文字代换成这些数字,交给发报员发往目的地,收报人再将程序颠倒过来,把数字还原成文字。

  尽管贺子山相信“独臂大盗”也在使用同样的电码本,但他将电报译成电码后可能会对数字进行改变。例如,电报第一个字对应的电码可能是9345,但他或许会把它变成1748,这样,当贺子山在电码本中找到1748对应的汉字时,就毫无意义了。

  不过,“独臂大盗”的电报还有另外一个特点:每份电报的第一组电码都是五个字母,例如miteo或lofed,接着才是四个一组的数字,如9345、3847、6472等。这些5个字母的组合引起了贺子山的兴趣,贺子山着实费了一番工夫琢磨它们。为了弄清它们的意思,贺子山经常彻夜不眠。贺子山已经把一长串这样的字母组合熟记在心,可以躺在黑暗中慢慢揣摩。

  虽然贺子山掌握了大量材料,很长时间都没有头绪,但贺子山敢肯定,只要贺子山能破译这些字母的含义,就能找到破译电报正文的方法。6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日机即将轰炸,贺子山躺在卧榻上,心里根本没在想密码的事,而是在怨恨自己不能尽快破译密码,减少重庆大轰炸中同胞们的伤亡和损失。忽然,贺子山心中灵光一闪,一串串字母在脑海里跳舞,仿佛马上就要明白密码的真相了。

  6月11日电报开头的字母ewwee一直让贺子山很感兴趣。双写的e是否有什么特别含义?ee会不会表示11--6月11日?

  要是这样,这组字母就表示1?11.贺子山想,或许前3个字母代表电报编号,后两个字母代表日期。如果这样的话,6月10日电报开头的字母gddug就表示0?10.贺子山在脑海里对比着设想中的破译结果:

  0?10(6月10日发)

  1?11(6月11日发)

  这个结果令贺子山兴奋不已,居然没注意到风扇已经停了,尽管房间里很热。由于轰炸机快来了,供电已经停止。贺子山告诉自己,这儿有两组三位数字,它们很可能是连贯的。第一组的开头是0,后面两位相同,第二组的开头是1,后面两位也相同:

  gdd

  0?

  eww

  1?

  只有一个答案成立:099和100.整个破译结果肯定是:

  gddug

  09910(99号报,6月10日发)

  ewwee

  10011(100号报,6月11日发)

  这一发现让贺子山非常激动,完全忘却了周围的一切。等到贺子山去取纸笔准备进行进一步分析时,贺子山的思想才又回到现实中来,听到了头顶传来的轰炸机的引擎声。

  贺子山想,它们肯定是冲着离这里只有200米的发电厂来的。贺子山用枕头盖住了脸和身子,但却挡不住炸弹下落时令人恐惧的呼啸声。第一阵爆炸的气浪冲开了贺子山的房门,震得天花板上的泥灰直往贺子山身上落。周围全都是东西翻倒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剧烈的爆炸,贺子山的耳朵震聋了,肺里的空气全都被挤了出来,连人也给抛到了房间另一头。玻璃碎片和木块劈头盖脸朝贺子山砸来。

  贺子山在地上晕乎乎地躺了几分钟,终于喘过气来,慢慢爬了出来。贺子山好像没什么事,只是头皮划破了几道口子。可是,贺子山脑子里的密码全被砸得无影无踪了。贺子山想喝杯酒压压惊,可是装进口杜松子酒的壁橱一打开,贺子山发现里面乱七八糟,酒瓶几乎全打碎了。十箱酒中只有七瓶还保持完好--这可都是从遥远的香港运来的呀。

  贺子山拿出一瓶酒,跌跌撞撞地迈过废墟来到街上,打开瓶盖喝了几口,然后坐在一块石头上,等着雅德利和司机从成都路上回来。

  贺子山没精打采地看着下人们养的那20多只母鸡。因为轰炸,鸡都从笼子里跑出来了,不停地咯咯叫着。贺子山猜想,它们不是下了蛋,而是害怕了。据贺子山所知,这些鸡从来没下过蛋。会不会是接连不断的轰炸把没下出来的蛋都震碎了?还是卫兵们偷蛋的可能性更大些?

  唱机吱吱呀呀地响着,不时传来阵阵笑声。贺子山开始动笔把脑子里揣摩过的破译结果写出来,这么一聚精会神,音乐和笑声都听不见了。贺子山从6月11日的电报开始,把前后几天的电报编号和日期都列了出来。

  破译过程本身未必会揭示多少来龙去脉,然而一旦破译结果恢复原来的顺序,那么线索就在其中了--这是干贺子山这一行的人信奉的原则。因此,贺子山依次写下了“0123456789”十个数字,并把破译结果写在数字下面。

  分析中,贺子山发现单词就成了:her、light、grain或groin。

  贺子山写到这儿就停住了笔,因为已经出来的结果让贺子山的心脏狂跳起来。

  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什么样的编码方法才能得出这样的结果?为什么出现了单词?为什么0这个数字下面的字母都是英文单词最常见的首字母?经验告诉贺子山,密码是由一份英文文本每页的第一行文字组成的。

  现在,一切看起来都很简单了。“独臂大盗”用通行的中文电码本把他的电报译成密码。拥有电码本并不会让他引起怀疑,因为电码本非常普通,中国人只要拍电报就必须用到。然后,他把这些四个数字的电码组加以伪装,办法是找一本英文书籍,运用给电报编号和日期加密的那一页来为电码组加密。为了减少别人的怀疑,这本英文书籍必然是很常见的,任何一家小图书馆、任何一个懂英文的中国人都有可能拥有这本书。这方法其实非常简单。为了说明这一点,贺子山从眼前的一本书中摘出一句:

  Itwasduskwhenthepriestcame。(黄昏时分,牧师来了。)

  再把十个数字写在这句话的前十个字母下面:

  Itwasduskwhenthepriestcame。

  0123456789

  为了避免歧义,密钥中两个重复的字母s和w被略过了。通过这样建立的对应方式,“6月1日第80号电报”译成密码就变成了:

  08001

  ihiit

  当然,发报人和收报人事先肯定准备了确定密钥所用页数的方法。贺子山摘出的这句话来自书中第7页,之所以贺子山选择这一页,是因为7是6加1(6月1日)之和。不过,选择页数的方法是无穷无尽的。

  加密过程到此还没有结束。贺子山还要在第7页上选择一些字母,以确定给中文电码本中四位数字电码组加密的数字密码。选择的方法很多,最普通的就是使用这一页上的第一句话。如果使用刚才摘出的这句话,把前十个字母按在字母表上的顺序进行排序,可以得到:

  Itwasduskwhenthepriestcame。

  2680417539

  其中a是前十个字母中在字母表上最靠前的字母,对应第一个数字0;d是排第二的字母,对应第二个数字1;i是排第三的字母,对应第三个数字2;k是排第四的字母,对应第四个数字3;s是排第五的字母,两次出现依次对应第五个数字4和第六个数字5;以此类推。按照对应字母的关系将十个数字重新编排,就可以列出一张数字加密表:

  0123456789

  2680417539

  按照这张表,3682这四个数字要转换成0738,也就是说,3成了0,6成了7,8成了3,2成了8.

  贺子山正在琢磨这些的时候,又想到所有那些电报开头的五个字母除了能显示出her、light、grain或groin这些单词以外,可能还能显示出其他完整或接近完整的单词,而这些单词本身就有可能说明密钥究竟包含在哪一类的英文书中。

  那天夜里,贺子山一直在办公室里努力破译。尽管许多英语单词都浮现出来,但却仍然无法让贺子山猜到密钥究竟包含在什么书里。

  只有一次,贺子山译出了两个连续的单词hesaid(他说)。贺子山想,那本书可能是一本小说,尽管贺子山还不能肯定。

  3

  周二傍晚,贺子山带着程依依,像往常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开车溜了出来。

  要不是有程依依,想找那本书简直毫无希望。贺子山知道她是可以信任的,这也让贺子山很满意。在贺子山去“独臂大盗”家赴宴的路上,贺子山又提醒了她一次。

  “还记得那几个单词吧?”贺子山问。

  “我想还记得。”她笑道,“Her、light、grain或者groin。”

  “不错。这几个单词分布在连续几页上,可能是每页的第一个词。我想,兴许都在前100页中。”

  “我记住了。”

  “紧张吗?”

  “有点儿。”

  “别碰运气。”贺子山警告道,“他的书房正对着女宾的客房。如果没时间翻完他所有的英文书,就把书目记下来。”

  “我会想办法的。”程依依非常自信地说。

  在离望龙门不远的地方,贺子山将车调了一个头,径直朝“独臂大盗”的家驶去。“独臂大盗”的家就在小江岸边的成都路上。

  “独臂大盗”的别墅到了,程依依下车的时候,贺子山搀住了她的胳膊。

  “独臂大盗”的房子是一幢独立的两层别墅,全部用从寺庙废墟里挖出来的石块砌成。别墅里很宽敞,但是没有经过精心布置,只有几件日用家具,有一种临时拼凑的感觉,这倒是跟这座饱经狂轰滥炸的城市不无相似之处。然而,贺子山怀疑这是因为主人已经准备就绪,一有风吹草动就会离开,而不必担心会丢下什么值钱的东西。

  “欢迎你们的光临寒舍!”“独臂大盗”看着贺子山挽着程依依的手臂,露出非常羡慕的眼神,“还是贺兄有艳福,好一个窈窕淑女!”

  “她是我的老同学!”贺子山指着程依依掩饰道。

  “独臂大盗”穿着白棉布裤子和丝绸衬衫,打着飘悬式的花领带。他那只空袖管折了起来,用一根镶着宝石的金别针别住。当下人把贺子山领到他面前时,他微笑着迎接贺子山,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独臂大盗”大约30岁,仪表堂堂,很有活力,身材修长结实,黑眼睛里带着一丝讥讽的神情。他把自己的女伴介绍给贺子山,那是一个美艳绝伦的金发白种女人。贺子山脸上的惊讶想必让他感到非常得意。

  程依依走进客房,把她的遮阳斗篷放在那儿,很快又走了回来。在这种时候,哪怕只是引起一点点怀疑也会坏事。

  晚饭前,贺子山闲聊起来。贺子山得知那位漂亮的金发女郎名叫伊丽莎文,但却猜不到她的出身和社会关系。当然,她跟“独臂大盗”的关系再明白不过了。贺子山猜想,她早就跟“大盗”在一起了。不过,她看上去并不是很聪明,如果她是间谍的话,她的上司一定是用人失败,而且“独臂大盗”对她似乎也并不痴迷。她不过是他用来对来访的白人炫耀自己本领的摆设罢了。“独臂大盗”长得倒是很帅气,贺子山不会嫉妒任何女人爱上了他。

  晚饭前,贺子山干了几杯白兰地。

  “祝愿各位在自己的事业上获得成功。”“独臂大盗”向贺子山祝酒道。

  贺子山和他碰了杯,心里嘀咕他是不是警告贺子山别管闲事。贺子山不知道“独臂大盗”有多了解自己的情况,但“独臂大盗”很可能知道得太多了。如果“独臂大盗”也知道贺子山有多了解他的情况,“独臂大盗”一定会大吃一惊,并且很可能会感到寝食不安。

  “喜欢这儿吗?”“独臂大盗”问。

  这简直是赤裸裸的嘲弄,因为只要是头脑清醒的人,就不会喜欢到处是残垣断壁的重庆。

  “很喜欢,再说,这儿是我的故乡。”贺子山说,“要是能赚到更多的钱,买到你这样的豪宅,我会更高兴的。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希望你能早日赚到大钱。”“独臂大盗”说着,又敬了贺子山一杯酒。

  贺子山没法知道他究竟相信多少,不过,如果能让他满腹狐疑,对贺子山也没什么害处。即便他知道贺子山在“黑室”工作,也不敢肯定背后就没有文章。正因为贺子山在“黑室”工作,才更容易使人摸不着头脑。“独臂大盗”或许会猜测,贺子山只是假装跟电码和密码本打交道,其实是在背地里出售军火或是交易情报。

  那么,程依依呢?“独臂大盗”对她的身份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对她的职业和社会关系做了和贺子山一样的猜测呢?他有许多贺子山所不知的消息来源,所以可能比贺子山知道得更多。不过,这倒也不一定。贺子山和“独臂大盗”喝白兰地的时候,程依依就若无其事地陪着另外两个女人品着雪利酒。程依依太镇静了,根本就不会露出马脚。

  贺子山在吃饭时没有发现什么。晚宴进行了很长时间,餐桌上摆着各式各样贺子山连名字也叫不上来的菜肴,天知道它们是用什么配料做的。贺子山没有问,因为一杯接着一杯的温热黄酒灌得贺子山管不了许多了。

  刚吃完饭,空袭警报又响了起来。“独臂大盗”道了歉,离开了少许工夫,然后又回来了。他换上了军装。如果飞机是来轰炸重庆的--这几乎是毫无疑问的--那贺子山教程依依等待的机会就会到来。如果说因为挨轰炸而办成了事情就算是幸运的话,那贺子山还是挺走运的。

  “我还有时间喝上几杯。”“独臂大盗”说道,他的酒量似乎相当大。

  下人们送上了冰得恰到好处的香槟酒,几人各喝了一杯。“独臂大盗”把他的防空洞的位置告诉了贺子山,让贺子山在飞机冲着这儿来的时候避一避。贺子山又干了一杯,“独臂大盗”就去执行公务了。贺子山希望他能把伊丽莎文带在身边,让程依依和贺子山留在这里看家,但他没有提起这事。

  突然,尖利的紧急警报响了起来,那声音无论听过多少次都会让人发狂。电扇慢了下来,终于停住不动了。电灯渐渐变暗,只剩下火红的灯丝,然后也彻底熄灭了。一个下人送来了蜡烛,把它们点在从外面看不见的地方。贺子山坐在挂着帘子的后凉台上,下面是一直连通到小江边上的花园。江对岸黑乎乎的,只有一盏孤灯还在闪烁。一阵枪响,那灯光也熄灭了。中国战斗机从贺子山头顶上呼啸而过,那声音和日本轰炸机的沉闷声音完全不同,很容易区分开来。

  程依依喝完杯子里的酒,朝贺子山使了个眼色,然后从钱包里掏出一支小巧的铅笔电筒,把它打亮,借故走开了。贺子山这时候体现出了非凡的智慧,他的任务就是吸引伊丽莎文的注意力,不让她盯着程依依。贺子山频频和伊丽莎文碰杯,说着甜蜜的奉承话。伊丽莎文完全被即将来临的轰炸吓住了,完全没法对别人所献的殷勤做出什么反应。贺子山又插科打诨缠住她,问她在香港的生活情况。她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贺子山的话。这时,头顶上又响起了飞机的轰鸣。伊丽莎文站了起来,浑身都在发抖。

  “那是我们中国飞虎队的飞机。”贺子山一边安慰着她,一边给她点了一支烟。

  “哦。”伊丽莎文拿烟的手在抖,看到贺子山很镇静,随后又坐了下来。

  “你怕飞机吗?”贺子山问。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因为她听了这话就像身上挨了一鞭似的颤了一下。

  “我还不太习惯。”她说。

  要是这样的话,她在重庆肯定没待多长时间。贺子山不知道“独臂大盗”究竟是从哪儿弄到她的,竟能让她千里迢迢从香港赶来看他。伊丽莎文一点口风也不露,她虽然并不聪明,倒还挺谨慎的。

  “你听到的是中国飞机的声音。”贺子山又说了一遍,“只要能听到这种声音,就不必担心,因为日本飞机一露面,中国飞机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她竖起了耳朵。没错,中国飞机的声音正在减弱。

  “它们要飞走了!”伊丽莎文惊叫一声,又想站起来。

  “它们只是在绕大圈子。”贺子山尽量装出充满信心的语气说。可是,程依依到底在干些什么?难道要给屋里所有东西列张清单不成?

  “你喝点酒就会好的。”贺子山给她倒了一杯酒。贺子山的手抖得厉害,把几滴酒洒在了衣服上。

  伊丽莎文呷了一口酒,坚决地站了起来。贺子山明白,再怎么奉承也不顶用了。

  “我去叫我的女友过来陪你喝。”贺子山故作轻松地说,同时朝伊丽莎文前面跨了一步,想赶在她前面到房间里去。贺子山想叫程依依当心,可那样当然不行。贺子山故意装作笨拙的样子,身体蹭在桌子上,打翻了一件小摆设,但却没能弄出太大的声响。贺子山开始考虑要不要假装跘倒,一头栽在地上。幸好,用不着来这一招了。在昏暗的烛光中,贺子山看见程依依朝他走过来了。贺子山急切地扫了一眼她的脸,看见她微微点了点头。她看上去很疲惫也很担忧。

  头顶上又响起了飞机的呼啸声,这一次显然是日本飞机。贺子山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进防空洞,但是出于礼貌,贺子山得陪两位女士进去。贺子山对所有的洞穴都是又恨又怕,洞里那种气氛令贺子山窒息。

  尽管恐惧让贺子山的脸都绿了,但贺子山还是随她们走了进去。伊丽莎文神情紧张,程依依则一言不发,满脸忧色。贺子山也不敢说话,只能在折磨人的沉寂中等待轰炸结束。远处不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震得洞壁都摇晃起来。随着每次震动带来的一股小小的气流,都会让蜡烛的光焰闪个不停。终于,声音和震动都停止了。

  “轰炸结束了。”贺子山急着想出去,但却没法说服伊丽莎文相信危险已经过去。不过,表明“一切安全”的警报声很快就响了起来。电扇又开始旋转,电灯也亮了。贺子山担心地看了看程依依,她原本偏黑的皮肤似乎显得有点苍白。不过,贺子山觉得这应该是自己有点神经过敏。

  “我们得走了。”程依依有点紧张地对伊丽莎文说,“请转达我们对主人的谢意。”

  “是啊,我们该走了。”贺子山从程依依的眼睛里,也明白了一些原因,连忙附和道。

  贺子山进退两难了。按照常理,贺子山应该陪着伊丽莎文,直到“大盗”回来。可是,程依依的口气十分坚决。

  幸好,伊丽莎文快活地为贺子山解了围:“我没事,请放心地走吧。”

  “我住在对岸。”程依依又解释道。

  一走出防空洞,程依依就抓住了贺子山的胳膊,低声说:“赶快离开这儿!”

  贺子山发动了车子,不一会儿就驶上了成都路。路面上已经挤满了回城的人流和车流--轿车、卡车、黄包车和行人,到处都弥漫着呛人的尘烟。重庆又恢复了蚁穴的样子。

  贺子山准备把程依依送回到望龙门的寓所。程依依却改变了主意。

  “请在下一个拐角停车,今晚我和朋友一起住。”

  “那个赌徒的妻子?”

  “是的,我在武汉时就认识她了。她是值得信任的。”

  贺子山正要爬出车子去送她。

  “不!”程依依说,“我下车,你接着开。”

  “明晚你就要走了……”贺子山说,“在你走之前,我们想去看看你。”

  “你忙着任务吧,不要担心我。”

  “谢谢你!”

  “我很开心,你忙去吧。”

  “现在可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了吧。”

  “那本书是赛珍珠的《大地》。”程依依说,“我在第17、18和19页找到了你告诉我的那三个单词。”

  “太好了!”贺子山说,“你真勇敢。不过,你遇到麻烦了,严重吗?”

  程依依慢吞吞地说:“我倒没事,但感觉情况恐怕挺严重的。‘大盗’的书橱里放着好些英文书。有一本英国戏剧集,有莎士比亚和弥尔顿的书,有《三民主义》,还有五六本别的书,其中就有《大地》。”说到这儿,她顿住了。

  “但你究竟遇到了什么情况呢?”贺子山问。贺子山先前那股兴奋已经开始被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我又翻了别的几本书。我知道自己花的时间很长,但我想再仔细一些,反正我知道你会拖住伊丽莎文的。我没看到下人,因此我断定他们躲进了防空洞。我一直翻下去,最后终于找到了你要的东西。正当我小心翼翼地把《大地》放回书橱时,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我关掉手电,走进卧室,轻轻掩上了门。房间里一片漆黑,可我觉得刚才有人在那儿--或许是个下人。我一直不停地走着。我看见了外面的烛光,然后就碰上了你。我看到有人一直监视着你。”

  贺子山暗想,这下糟了。不过贺子山没吭声。

  “你觉得那个人会知道你是从暗处出来的吗?”

  “我想是的。”

  程依依给了贺子山一个拥抱,消失在人群里。

  贺子山按程依依的意思开车走了,心里沉甸甸的。只要程依依还没平安离开重庆,贺子山就不得安宁。不过,一味担心也于事无补,并且贺子山还有工作要尽快进行。

  贺子山直接到了八路军办事处,耿叔等都在。

  贺子山开门见山:“你们谁读过《大地》?”

  耿叔和柳扇子都说读过,于是贺子山问他们谁手里有这本书。两个人都摇了摇头。

  贺子山看着耿叔。“耿叔,在哪里能找到这本书?”

  “兴许是从大学里借的,我在大学里做过事。”

  “这就好了,最近的大学在哪儿?”

  “城北有西南联大三所大学--就剩下这几所了。两年以来,它们一直在跟着政府往后方撤退。”

  “要赶快找到这本书。”

  “我马上汇报给周副主席,发动组织的力量,你也发动中美合作所的学员破译出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些人要算是学员中最出类拔萃的了。他们能说几句英语,并且跟我关系很好。”

  贺子山驱车回到中美合作社。

  果然,耿叔很快传来了情报,在北碚的西南联大有个教授家里有《大地》。

  贺子山连夜把中美合作社里的雅德利和学员们喊起来。

  雅德利和小伙子们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贺子山告诉他们,我们都得熬通宵,要是能有结果,我担保每人都能得到奖赏。

  “我要破译‘独臂大盗’的电报。”贺子山对雅德利和小伙子们说,“我已经有点眉目了。我已经截获了将近100份电报,你们每人分担一些。拿到电报后重抄一遍,电码字之间要留出足够的空隙,以便能写下中文译码和英文译文。”

  办公室旁边有一个宽敞的房间,里面摆着长桌和凳子。同仇敌忾一致抗日的学员们走到档案柜前,取出整摞电报,自己分发起来。

  “这儿有几本中文电码本?”雅德利问。

  “只有4本。”姓朱的学员回答。他是学员里最聪明的。

  “我还需要6本,让你们每人都有一本。上哪儿能找到?”雅德利又问。

  “电报局大概会有。”朱说,“总部也可能有。”

  “那好。你和另一个学员负责再去找6本电码本。现在已经很晚了,不过还是得想办法找到,我很快就回来。”贺子山叫雅德利跟他一起外出一趟。

  上车以后,贺子山对雅德利说:“我想尽快赶到一所大学,但也不能在路上把弹簧颠断。”一路上,尽管车子颠簸得十分厉害,弹簧却奇迹般完好无损。

  车子停在长长的一排用竹子和泥巴砌成的平房前。贺子山认识大学里的一位教授,在这样一个处于战火之中的国家里,这位教授教的居然是经济学。教授是位热心人,他拿着贺子山的手电筒,领着贺子山和雅德利经过几条弯弯曲曲的煤渣路,来到一幢平房门口。他用一把长长的古旧钥匙打开了房门,得意地向贺子山和雅德利展示着他收藏的50来本英文书。他说得不错,里面果真有《大地》。

  “您肯定这位美国人急着想看英文书,贺子山先生?”教授儒雅地说,“或许您也愿意读一读《三民主义》。这是爱国先驱孙中山先生的演讲集,译得很好。”

  “要是我有时间的话,一定乐意拜读。”贺子山竭力掩饰着不耐烦的情绪,“不过我现在没有空闲时间。《大地》我已经读过了,一本很好的书,但是这位美国先生急着想读一遍。”

  “您一定见过布克博士喽?”教授转脸又问雅德利。

  “布克博士?”雅德利茫然地问,“他是谁?”

  “一个颇有声望的外国人,我都很敬重他,他是真的了解中国。”教授黯然摇了摇头,“他是伊丽莎文的前夫。”

  “可是他不写书,对吗?”雅德利问道。

  教授耸耸肩,笑了。

  贺子山和雅德利回到办公室时,学员们已经抄完了电报。他们有的躺在地板上,有的趴在桌子上,大部分都睡着了。贺子山和雅德利走进房间后,他们揉着眼睛,围拢过来。贺子山和雅德利开始按照《大地》琢磨加密表的内容。

  “你怎么知道密钥在《大地》里?”雅德利问。

  “一只小鸟告诉我的。”

  “鸟儿的观察力是很敏锐的。”雅德利点了点头,又说,“有些鸟儿还很漂亮。”

  4

  “独臂大盗”的编码系统其实非常简单--在有密钥的情况下。只要把发报日期的月数加上天数,再加上10,就能找到密钥所在的页数。例如,雅德利在第15页(4+1+10=15)找到了4月1日电报的密钥。所有的数字密钥都是建立在这一体系之上的。

  雅德利一边琢磨密钥,贺子山一边抄写整理出来的部分,分发给学员们,一分钟都没有浪费。朱和一名学员抱着刚找到的中文电码本赶了回来。现在,每个学员都有了一本电码本。朱负责传递文件,保证每个学员手头都有活儿干。雅德利负责监督,帮助遇到困难的学员。

  尽管电报有将近100份,破译工作还是进展神速。

  时间一点点过去,电报一份份破译出来。房间里不时响起五六种方言发出的惊叹声。尽管贺子山急于做完手头的工作,还是停了下来,以便弄清惊叹的缘由。贺子山目前的发现已经远远超过了此前取得的所有进展。“独臂大盗”原来是汪精卫在重庆的耳目,每天都要通过暗藏在上海的线人向汪精卫汇报。

  “这个卑鄙的两面派!”贺子山忽然喊了起来,“我在德国留学时就认识他了。”

  “谁?”雅德利问。

  “德国高射炮兵顾问韦纳先生。你看这份电报,上面要日本轰炸机保持3600米的高度,因为他会把中国高射炮的炮弹设定为在3300米以下爆炸。”

  雅德利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并不感到奇怪,对吧?中国的高射炮还没击中过什么东西呢。”

  “有人会收拾韦纳先生的。”贺子山狠狠地说道。

  雅德利不相信。雅德利告诉贺子山,韦纳是个德国军官,而所有的人都害怕希特勒,就算在遥远的中国也不例外。

  “他不会被公开处决的。”贺子山说,“不过他肯定会出事。或许他会忽然病倒吧。顾问,你愿不愿意跟我打个小小的赌,赌韦纳先生活不过48个小时?”

  “本顾问可不愿破费来打这个赌,更不愿赌‘独臂大盗’能活多久。”雅德利耸了耸肩,回答道。

  随着一份又一份电报的破译,“独臂大盗”与汉奸汪精卫的勾结已经暴露无遗--破译的电报里有要求不惜一切代价媾和的,有指示进行破坏和贿赂的,甚至还有军事政变的初步计划。

  电报里提到了许多中国人的名字。令雅德利感到骄傲的是,叛徒中间只有一个白人,并且还是个纳粹德国人。

  当最后一份电报破译完成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贺子山把助手们全都集中到一起。

  “小伙子们,大家先别离开。”贺子山说完就把雅德利和助手们叫进了隔壁房间。

  “有一个问题。”贺子山告诉小伙子们和雅德利,“我这边3个人加上10名学员,手里掌握着任何人都不应该知道的信息。要是这些信息泄露出去,我们当中准有人要吃不了兜着走,都有生命危险。”

  大家听出了贺子山话中的意思,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该怎么办呢?”雅德利问。

  “我想……”贺子山回答说,“我应该一起去见徐曾,他是一个忠诚的抗日斗士,之后把自己软禁起来,直到他把所有叛徒抓住为止。”

  “我已经有点紧张了。”雅德利说。朱也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你去把车钥匙拿来。”贺子山告诉朱,“我开车送大家去徐曾那里。”

  半个时辰之后,贺子山和雅德利等人聚集在徐曾的会客室里,徐曾派观音山去捋虎须,告诉戴老板他带来了非常惊人的消息,必须当面奉告。贺子山让雅德利留在外面的房间里,不让卫兵们进来。

  一会儿之后,戴老板睡眼惺忪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观音山。尽管戴老板表面上彬彬有礼,但贺子山能看出来他心里的怒气,因为贺子山等人竟然这么无礼地吵醒了他。

  不过,当徐曾向戴老板汇报完情况的时候,戴老板的怒气很快转变成了坚定的决心。最后,徐曾说完了,又给他看了几份电报。戴老板的脸色缓和下来,微笑着跟贺子山带来的每个人都握了握手,握着雅德利的手之时,他更是一副感激的样子。

  戴老板鞠了个躬,就又带着观音山走了,手里紧握着那些电报。贺子山看着戴老板和观音山大步流星的样子,心想这下重庆可要闹翻天了。

  贺子山在房间里一直睡到下午。当贺子山起床时,雅德利正抱着一瓶最好的苏格兰威士忌与观音山痛饮,两个人都已经醉得头重脚轻了。

  “其他人呢?”贺子山问。

  “都走了。”观音山口齿不清地答道,“一个小时以前,一号派传令兵来,说我们可以走了。”

  “这么说所有的叛徒都被抓住了。”雅德利也兴奋地说。

  “我早说过嘛。”贺子山接着咧嘴笑道,“韦纳先生绝对不会再看到日出,也不会再看到日落啦。”

  “那么‘独臂大盗’呢?”贺子山又问。

  观音山伸出食指在喉咙前一划,同时勉力咽下口里的酒。

  贺子山见状,开心地笑了。

  天快黑时,贺子山步行来到台球厅,雅德利的女友玛格丽特正等在那儿。她没说话,只是用最轻微的动作朝贺子山点了点头,就往街上走去。贺子山跟着她左拐右拐,穿过一条小巷下到江边,一路上努力躲避着横冲直窜的老鼠。玛格丽特拐进一片院子,爬上几段木梯,把贺子山带到二楼一套房间门口。上楼后,玛格丽特就悄无声息地不见了。房间里只剩下了程依依。

  程依依还像以往一样镇定自若,而贺子山呢,虽然休息了一天,可是已经像先前一样汗流浃背了。

  “看起来你对自己挺满意的。”程依依笑着说,给贺子山和她自己点上了烟。

  “这里面也有你的功劳。”贺子山真心实意地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贺子山试探着问:“程依依,自从你去了香港之后到你现在回来,从来都不谈起你自己了--”

  “你也不谈起你自己呀。”程依依打断了贺子山的话头。

  “这样确实会安全一些。”贺子山赞同地说,“不过我很担心你的安全,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没法帮上你的忙。”

  “你想知道什么呢?”程依依问。

  “你听着。为什么你不去找戴老板,要他保护你呢?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不然的话,你至少得让我摆脱我们俩之间保密的默契。也许,从昨天晚上起,‘独臂大盗’的下人或是别的什么人对你一直监视着。‘独臂大盗’肯定知道你出卖了他,因为他有很多关系。由于你的帮助,他已经被抓了起来,现在说不定已经一命呜呼了。可是,‘独臂大盗’的下人或是其他随从可能还在逍遥法外,正打算找你报仇呢。要不我请示徐曾,说你现在悔过自新了,并且戴罪立功了!”

  程依依怎么都不同意。

  “那你自己去找他。”贺子山催促程依依说,“现在还不晚,我送你去。”

  “没那个必要。只有你和雅德利、玛格丽特三个人知道我的行踪。我今晚就去机场。我会把行李都留在南温泉,随身只带着证件。”

  “乘客名单上有没有你的名字?”

  “当然没有,我用的是另外一个名字。谈点儿别的吧。”

  10点钟的时候,玛格丽特回来了。“你该动身了。”玛格丽特对程依依说。

  程依依把她在香港的地址留给了贺子山,方便贺子山联系她。

  “我陪你去机场。”贺子山不放心地说。

  但是,程依依不准贺子山去,说贺子山是中统的身份,那样太惹人注目。她坚持要一个人去。

  贺子山还是放心不下,等程依依走后,贺子山问玛格丽特:“她不会出事吧?”

  “当然不会。”玛格丽特宽慰贺子山道。

  随后,贺子山就走到台球厅去了。但是,他的朋友一个都不在。看完一盘台球后,贺子山正打算离开,忽然看见玛格丽特从后门走了进来。即使玛格丽特戴着墨镜,贺子山也能看出她原本黄色的脸变得煞白。

  “她没走掉。”玛格丽特低声难过地说。

  “什么?”贺子山惊叫起来,“她在哪儿?”

  “她在去机场的路上淹死了,有人弄翻了她坐的舢板。”

  贺子山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而他完全无能为力。贺子山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在回去的路上,贺子山沉痛地想道,程依依这个一念之差的同志,曾经背叛了共产党组织投奔到了国民党,并把他贺子山带入中统头目徐曾的身边。后来,程依依受了戴笠戴老板的指派,去了香港,佯装追随叛徒汪精卫,一直潜伏在汪精卫身边准备伺机除掉汪精卫。而他贺子山私下里,曾经对程依依有误解,这是多么的不应该啊!一直以来,程依依都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怎么会不知道他贺子山的真实的身份?但是,程依依作为一个中国女人,她还是替他贺子山坚守了最后的底线和秘密,并在破获“独臂大盗”的密码工作中做出了贡献。

  在程依依心底深处,她也许一直是在和他贺子山并肩战斗吧!

  因此,程依依是牺牲在她最后的良知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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