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石牌,本是一个宁静的古镇,熙熙攘攘的人群,沉醉在安详的黄昏中。夕阳的余晖洒在江面,遮盖了涌动的江水,两岸兀立的石壁,宛若一座丰碑。山峦叠嶂,古木参天,此江山如画的风景,被战争的硝烟弥盖了,一场喋血之战染红了这个古老的小镇。
而距离三峡石牌几百里处,山本率部撤退到了这里一个荒无人烟的村落。山本在他自己的私人房间里黯然神伤。上一次,山本派寺仓正三率领轰炸机去重庆执行任务未能归来时,山本就觉得对不起妹妹南宫燕。南宫燕毙命后,山本在精神上更是备受打击,他回想起他和南宫燕、芳子兄妹三人,自小就离开了国家,跟着父亲来到中国东北的垦荒团,励精图治,发展天皇事业,二妹芳子早年失散,前段听闻在重庆已经遭遇不测。如今,小妹南宫燕也客死他乡。当年,小妹南宫燕离开武汉时,曾要求见一见寺仓正三,他却狠心没有同意小妹的请求,如今真是后悔莫及啊!他打开一个箱子,将小妹南宫燕的遗物放进去,随后又把自己的徽章放了进去。山本在心里发誓道,小妹,你安息吧,我要用自己的生命为你报仇,一定会找到那个杀你的女人,来为妹妹陪葬。
长年累月经受着大轰炸的重庆城虽然一片废墟,但市民们的抗日情绪仍然高涨。张妈在演讲:“同胞们,市民们,日本轰炸我们这座城市,已经过去了五年,但我们是炸不垮的。前方还在战斗,我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我们重庆,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城市!我代表老贺家,已经向国家捐出了老贺家两个儿子,一个媳妇,现在,我捐献出老贺家所有的家产,支持抗日!”
众人高呼:“誓死抗日!”“抗战到底!”“血战到底!”……
此起彼伏的呼声响彻云霄,振奋人心!
张妈带头走向募捐箱,将银票投了进去。
市民们踊跃排队走向募捐箱,捐款、捐物……
朝天门码头,一队队年轻的战士,告别父母,告别妻子儿女,踏上出川抗战的步伐……
在整个长达半年的抗日战争中,四川、重庆作为全国抗战的大后方,为全国输送了50%的抗战物质钱财,出川抗战的川军达350多万,参战人数之多、牺牲之惨烈居全国之首,占全国抗日军队总数的五分之一。
而贺子山带领三峡抗日游击队护卫着,观音山带领一营国军将士坚守着的石牌雷达站,几个雷达同时转动着,密切监视着日本飞机的东向,实时传递给重庆。而在那些高高的山口上,高射炮手调试着角度,瞄准石牌口;塔台上,机枪手安装着美式重型机枪;中美联合空军芷江机场,飞虎队组建的空中战队也正在整装待发……
观音山向重庆方面发出了电报:“尊敬的委座,栋誓愿竭我之力,负死守据点之责;设若不幸为敌所乘,是栋亦死得其所。”
发完了电报,观音山把部队集结起来,做了最后的战斗动员:“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弟兄们,师座胡琏的给家人们的诀别信你们有的听闻了晓得,有的没有听闻不晓得,我在这里再宣读一次。”
全体将士屏息聆听。
观音山打开第一封誊写的信,声音洪亮地宣读:“师座胡琏给父亲的信是:‘父亲大人:儿今奉令担任石牌要塞防守,孤军奋斗,前途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较多,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唯儿于役国事已十几年,菽水之欢,久亏此职,今兹殊戚戚也。恳大人依时加衣强饭,即所以超拔顽儿灵魂也。敬叩金安。’”
全场动容。
观音山又打开了第二封信。“师座胡琏留话给妻儿的信是:‘我今奉命担任石牌要塞守备,军人以死报国,原属本分,故我毫无牵挂。仅亲老家贫,妻少子幼,乡关万里,孤寡无依,稍感戚戚,然亦无可奈何,只好付之命运。诸子长大成人,仍以当军人为父报仇,为国效忠为宜。……家中能节俭,当可温饱,穷而乐古有明训,你当能体念及之……十余年戎马生涯,负你之处良多,今当诀别,感念至深。兹留金表一只,自来水笔一枝,日记本一册,聊作纪念。接读此信,毋悲亦毋痛,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死得其所,正宜欢乐。匆匆谨祝珍重。’”
全场将士被胡琏的杀身成仁、义薄云天的壮举深深感动,个个铮铮铁骨,豪情万丈。
读完胡琏的家信之后,观音山带领全师将领祭拜天地,誓死保卫石牌。
“弟兄们,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大家一起宣誓师座的誓言:‘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胡琏,谨以至诚昭告山川神灵,我今率堂堂之师,保卫我祖宗艰苦经营遗留吾人之土地,名正言顺,鬼伏神饮,决心至坚,誓死不渝。汉贼不两立,古有明训,华夷须严辨,春秋存义,生为军人,死为军魂。后人视今,亦犹今人之视昔,吾何惴焉!今贼来犯,决予痛歼,力尽,以身殉之。然吾坚信苍苍者天,必佑忠诚,吾人于血战之际,胜利即在握。此誓,大中华民国三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正午。’”
众将士琅琅誓言,响彻云霄!
2
石牌日军前沿阵地。
“开炮!开炮!开炮!”山本闪动着凶狠的目光,不停地挥动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吼叫。他的身边,是炮兵指挥兵,手里挥动着两面三角旗帜,如机器一样,不断地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动作。
日军每一尊大炮后面,都有四个炮兵,两个负责装填炮弹,一个闭锁,一个拉动击发的绳子。一排排炮弹呼啸着,铺天盖地地落在国军防御阵地上,轰隆隆!地动山摇,爆炸声震天动地,山冈上硝烟弥漫,沙石纷飞……
山本脸色阴沉,正用望远镜仔细地观察中国阵地的情况,昨天到现在,日军飞机大炮疯狂地轰炸之后,日本步兵发起冲锋,六次冲锋,六个联队,无一例外地都被中国军队英勇地打退了。
山本暗暗心惊,他是一个指挥官,他懂得如何打仗,无论自己的炮火多么猛烈,但只要一发起冲锋,中国军人总能顽强地从泥土下面抬起头来,以暴风骤雨一般的火力,把冲锋的日军士兵一排一排地打倒。
这才是真正的中国军人!
这是他有生以来遭遇到最强劲的对手!
山本指挥刀往前一劈,吼道:“步兵联队,进攻!”这一次,山本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前几次炮击之后,步兵发起冲锋,都被打了回来。山本就改变了一下战术,前几次炮火太分散了,而这一次,他把大部分的炮弹倾泻在响铃口上,他有一个想法,全面击破不如单点击破,只要撕开了一个口子,中国军队的防线就会全部瓦解。
“冲锋!”坂井德太郎“唰”的一声就拔出了雪亮的指挥刀,吼道。
“杀!”漫山遍野的日本士兵端着步枪,吼叫着,潮水一般涌了上去……
中国守军的阵地上,响铃口,一片静寂,只有一些刚刚被炮弹震飞起来的石头落在坡上,还在滚动。
八百米距离……
七百米距离……
五百米距离……
忽然,中国守军的战壕之中,一堆泥土分开,扬了起来,从泥土中间,伸出一颗人的脑袋,左右一晃,泥土灰尘纷纷落下,看不清是一张什么样的脸,只露出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眼睛。
“起来!打日本鬼子!”观音山声音如一个炸雷,从天空之中滚落下来,在阵地上回响。
一堆堆泥土分开,一个个战士抬起头来,一支支枪口对准了敌人。
鬼子已经冲锋到四百米距离。
三百米……
两百五十米……
“打!”观音山一声怒吼。
“哒哒哒……”枪声骤然响了起来,轻机枪,重机枪口冒出愤怒的火舌。子弹嗖嗖,片刻之间,冲在最前面的一排鬼子,就如稻草一般被锋利的镰刀割倒。
前面的鬼子倒下了,后面的鬼子踩着倒下鬼子的尸体继续往前冲,日本士兵绝对服从命令,但他们并不愚蠢,他们单兵作战的能力非常强,更懂得协同作战,一般是以一个小队为单位作战。一挺九二式重机枪,重机枪在最后面负责火力压制。两挺轻机枪,两具掷弹筒。端着步枪的士兵冲在最前面,一旦遭受到敌方重火力的打击,后面轻机枪和掷弹筒立刻隐蔽起来,迅速还击。
日军的轻机枪一般用射击精度高的九六式,或者十一式。一挺机枪两个士兵,一个射手,一个副手,操作掷弹筒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打得准。
前面的士兵还在冲锋,不顾一切地往上冲,但很多都被密集的子弹打中,骨碌骨碌滚了下来!
“打!打!狠狠地打,打小日本狗日的。”观音山半跪在战壕之中,双手平端着冲锋枪,边移动边扫射。他的不远处,有两挺捷克轻机枪和几把冲锋枪在怒吼,密集的火力如一张天网,封锁住鬼子的去路。
但仅仅过了几分钟,日军的掷弹筒就把一颗颗手雷发射进了战壕之中,轰!轰!一声声爆炸之后,一个个战士血肉横飞。
“打鬼子,打啊!”观音山继续怒吼着,喀!冲锋枪弹匣空了,观音山低下头,从皮带上抓起一个弹匣换上,与其同时,几颗手雷落在他的身边。
日军的手雷都是用掷弹筒发射的,而人力根本无法达到这么远的距离,也没有这么准确。
“团长小心。”观音山旁边的一个警卫兵一声喊,人扑了上来,用自己的身体把观音山压在下面,轰!轰!轰!几颗手雷爆炸之后,观音山猛地把身上的警卫兵掀开,端起冲锋枪向冲上来的日军一阵猛烈地扫射,一边大声喊:“打呀!怎么不打了?”
似乎,身边只有自己的冲锋枪在吼叫。观音山扭头看了一眼,机枪手和几个战士都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刚才扑在自己身上的警卫员脖子上有一个大孔,鲜血正涌出来。
他们,都牺牲了!
上面的火力稍微一弱,趴在地上的鬼子又跳起来冲锋,已经可以清晰地看见鬼子就在几十米远的地方,个个面孔狰狞,眼神凶狠。
“狗日的小鬼子,来吧!”观音山猛地站了起来,端起冲锋枪猛烈扫射。上面战壕之中,一个小战士翻滚下来,他翻滚到机枪手的身边,那个机枪手虽然已经牺牲了,但一双手还紧紧地抓着机枪,这个小战士想把机枪拿过来,却一时间夺不下来。
“哒哒哒……”捷克机枪又欢快地响了半分钟,喀!又不响了!小战士连连扣动了几下扳机,机枪就是不响。
“团长,机枪打不响了。”小战士更焦急地喊,手指头还在不停地扣动扳机。
“我日你先人板板,机枪没子弹了,换弹匣!”观音山怒骂道,“你他妈谁教出来的兵,连弹匣都不会换,老子连你连长一起枪毙!”
小战士浑身泥土与灰尘,他并不矮,但是身体很单薄,即使穿着棉衣,也显得很瘦弱。他一言不发,半跪在地上,从牺牲的战士皮带上取下一个弹匣,换了上去,然后趴在地上,用自己的肩膀压住机枪,机枪再一次吼叫起来,他的身体也随着机枪的抖动而颤动着……
几个鬼子被小战士的机枪打中,滚了下去。
“狗日的,就这么打!”观音山满意地笑了。
小战士连续换了几个弹匣,动作就娴熟了。
不过前面的鬼子已经冲锋进了第一道战壕,第一道战壕之中的战士基本都牺牲光了,而躲进第一道战壕之中的鬼子有了依托,形势将变得更加严峻。
“兄弟们,冲上去,把鬼子赶出我们的战壕!”观音山一声吼。陡然,身后响起一阵阵排山倒海的喊杀声:“杀日本鬼子,杀……”
观音山回头一看,一支队伍冲了下来。领头的一手挥舞着一把驳壳枪,另一只手拿着大刀,后面的战士有的用冲锋枪,有的用步枪,一看装备就知道不是正规部队,但他们扑下来的气势却如猛虎一般。
不错,来的正是贺子山带领的游击队。
两个英雄见面,相互点点头,贺子山从怀里掏出一把驳壳枪递给观音山,又转身向日军射击。
贺子山的游击队狂风一般卷下去,和冲上来的日本士兵绞杀在一起。观音山也吼叫着:“兄弟们,冲下去,杀日本鬼子,杀呀!一个不留!”战壕里顿时一片喊杀之声,战士们纷纷跳起来,冲了下去……
贺子山还是第一次看到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那三个日本兵端着步枪,嗷嗷怪叫,凶狠地扑了过来,他们居然不开枪?贺子山并不知道他们的步枪枪膛里没有子弹,他的驳壳枪一抬,啪啪啪!三个鬼子身上鲜血四溅,往前冲了几步便扑倒在地……
“日本鬼子不过如此而已!”贺子山哈哈一笑,旁边又一个鬼子呀呀怪叫着冲了过来,雪亮的刺刀闪着寒光。贺子山不慌不忙,举起驳壳枪,扣动扳机。喀!撞针空响了一下,原来是没有子弹了!
那个日本士兵丑陋的脸上绽开了得意的神色,他的刺刀已经扎到贺子山的腰前。贺子山往旁边一闪,日本士兵的刺刀已经从他的身边扎过去,扎了个空。贺子山已经和日本士兵的身体撞在一起。
贺子山把驳壳枪插在皮带上,拔出腰上的刺刀,刺刀从这个日本士兵的前胸扎进去,又从后背心穿出。贺子山猛地往前冲了出去,刺刀从日本士兵的身体之中拔了出来,一道血箭窜了出来!
日本士兵如一根木头一般倒在地上。
这场短兵相接,日本士兵又吃了大亏,因为游击队之中有很多战士使用的是驳壳枪,一般的驳壳枪里弹容量二十发,这么近的距离,无须瞄准,开枪就中,更兼贺子山组织的游击队多以打猎的村民为主,在短距离之中,命中率极高,枪声一响,鬼子就亡。
“冲锋!冲锋!冲锋!”坂井德太郎冲在日军队伍之中,一边挥舞着指挥刀,一边大吼。他是一个旅团长,本不该冲锋在前面,但是为了鼓舞士气,他居然冲到前面指挥战斗。
观音山在敌人之中左右冲杀,一眼就看到了坂井德太郎,观音山并不清楚坂井德太郎的身份,只是看得出他是一个指挥官,虽然他身后的日本士兵不少,但是,观音山仍然如猛虎一般扑杀过来。
又一个挡在中间的鬼子被观音山刺了个穿,观音山几乎是推着这个日本士兵的身体杀到了坂井德太郎的面前。
坂井德太郎双眼血红,不恐惧,也不怕死,怪叫着一刀劈向观音山。他的指挥刀比观音山的刺刀要长。寒光一闪,观音山把前面的日本士兵身体一推,坂井德太郎的军刀就砍在这个日本士兵的身上。
观音山让过坂井德太郎的刀锋之时,手中的刺刀扎向坂井德太郎,坂井德太郎看到观音山的刺刀来了,闪了一下,回刀来劈观音山。但是,观音山的刺刀已经扎在了坂井德太郎的右边胳膊上。
与其同时,几个日本士兵同时扑向观音山。
电光石火之际。
观音山身体就地一滚,把坂井德太郎也摔倒在地上,坂井德太郎的指挥刀也掉在了观音山的身边,观音山从坂井德太郎的胳膊之中拔出刺刀,本想多补一下,结果坂井德太郎的性命,但是一个鬼子的刺刀已经扎到了他的身体前。观音山只好用刺刀格开这个鬼子的刺刀,那把刺刀贴着观音山的身体深深地扎进泥土之中。不等鬼子的刺刀拔出,观音山在他的小腹刺了一刀。
倒下的鬼子身体压在观音山的身上,观音山一脚踢开鬼子的尸体,跳了起来,坂井德太郎已经被几个日本士兵拖走,挡在他前面的几个鬼子冲了上来。
“哒哒哒!”一阵机枪声,子弹横扫过来,几个鬼子顿时东倒西歪。观音山回头一看,是一个国军士兵,身体单薄,看不清面孔,只能看到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双手抱着捷克轻机枪,他居然跟观音山冲到了前面,而且用机枪解决了观音山面前的几个敌人。
“兄弟,好样儿的,机枪打鬼子不错……小心旁边的鬼子!”观音山脸色陡然一变,旁边一个鬼子士兵扑向这个士兵,这个士兵转过身去,机枪里居然没有子弹了,只好本能地用机枪格挡了一下,第一次把鬼子的刺刀挡开,那个鬼子回刀之后,更快地扎了过来。观音山眼见那个单薄的士兵抵挡不住鬼子凶猛的进攻,手一扬,刺刀如一道闪电般射出,不偏不倚,正中鬼子士兵的咽喉,那个鬼子士兵的刺刀距离在中国士兵两尺远的时候,刺刀往下扎进泥土里,人并没有倒下,而是全部压在枪的身上。
观音山用脚勾起坂井德太郎的军刀,感觉这把军刀也很称手,他一声大吼:“兄弟,用我的刺刀,给我杀!”那个身体单薄的士兵丢下机枪,把观音山的刺刀从鬼子的脖子上拔了出来,跟在观音山的后面。
日本部队的撤退军号响了起来。那些正在拼命的士兵立刻掉头就跑。
国军紧追不舍。
贺子山在后面大喊:“撤退,撤退!”
日军的重机枪忽然响了起来,追在前面的几十个国军纷纷倒下。观音山扑倒在地,脚一伸,就把跟在自己后面的士兵放倒,那个士兵几乎要脸着地地摔倒,不过很幸运的是他的面前是一个沙坑。
子弹从两人的头上掠过,后面又有几个国军被子弹击中。
“卧倒!”贺子山吼道。
撤退的日本士兵已经逃回了日军阵地。
日军败退回了自己的阵地,独立团和观音山的队伍也撤退回了战壕。一场激战结束了,满地的残骸,空气之中还弥漫着硝烟的味道。
观音山团部的战士们有的在收集弹药,有的在给伤者包扎,有的在修筑、巩固防御工事。
“团长,我们该怎么办?”独立团的战士聚在观音山的身边。观音山一边让各连清点人数,一边安抚着军心。
“兄弟们,我们是军人,军人为国流血牺牲,这是职责,这是荣誉,我们应该为牺牲的兄弟感到骄傲,而不是难过!”观音山严肃的目光缓缓地从大家的脸上扫过,铿锵如铁道。
“是!”独立团的士兵们齐声高呼。
“说得好!”忽然响起洪亮的喝彩声。大家不约而同地回头一看,贺子山肩膀上挎着冲锋枪,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贺子山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沿江游击队队长贺子山,向你们致敬!”
观音山挺直了身体,回敬了一个军礼,大声回答:“独立团全体国军,向英勇奋战的战士们敬礼!”
“哗啦!”一阵敬礼声。
贺子山伸手握住观音山说:“钟团长,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观音山用力握了握说:“子山兄台,后会有期!”
贺子山带着游击队转身撤退。
观音山又喊住了贺子山:“子山兄台,等等。”
贺子山转过身问:“钟团长,怎么了?”
观音山庄严地说:“如果我团遭遇不测,望子山兄台带着你的同志们,全力保护好后面的雷达站。雷达站是日本轰炸重庆的情报预测,不能丢!”
贺子山敬了一个礼:“我这就带队伍过去!钟团长要好好活着,我们还要一起打日本鬼子!”
观音山还了一个军礼:“拜托了!”
观音山看着贺子山的背影,依依不舍,正在出神,一个警卫兵快步跑到观音山身边,大声报告说:“报告团长,师长电话。”
观音山回到通信兵的战壕之中,接了电话,电话里胡琏的声音道:“钟团长,你们团表现英勇,师部将重点嘉奖你们,对了,刚才增援你们阵地的是什么队伍?”原来在指挥作战的胡琏发现日本人重点攻击响铃口,正要派人增援的时候,已经有一支队伍冲了下去,打退了日本鬼子的进攻。
“报告师长,是沿江游击队,队长名叫贺子山。”观音山大声回答。
“不错,是有血性的中国军人,你们阵地上需要补充什么?”胡琏又问。
“武器弹药,越多越好,我还要有馒头,有肉,让每一个士兵吃饱了才有力气杀鬼子!”观音山回答道。
“好,立刻给你补充!”
放下电话之后的观音山心情大好。
不一会,后勤部队送上来饭菜,热腾腾的白馒头,大块的红烧猪肉,战士们吃得兴高采烈,观音山边吃着,边和大家说着杀日本鬼子的事情。
日军石牌指挥所。
山本阴沉着脸,反剪着双手,盯着作战地图,如一尊塑像一般,一动不动。他的身后,是各级日军军官,个个噤若寒蝉。
“报告,总部来电。”一个通信兵昂首进入指挥所。
山本浑身一颤,倏地转过身来,大声道:“念。”
“大日本帝国华中战区总司令横山勇大将令:大日本帝国陆军第十一军第3、第13、第39师团山本联队长,你部必须于31日占领石牌,不惜一切代价,倘若失利,当自裁以谢天皇……”通信兵把电报念了一遍。
“嗨!”山本弯腰鞠躬。
通信兵退出去之后,山本走到会议桌前,严厉地看了一下属下各部军官,吼道:“大日本帝国陆军第十一军第3、第13、第39师团自出征以来,所到之处,望风披靡,从未有过如此之败绩……各位,区区一个石牌,何能阻止帝国精锐师团挺进的步伐?”
“嗨!”日军军官们一起鞠躬。
“各位,该如何拿下石牌?”山本厉声问。
“中将阁下,请允许我带领联队最后一次为帝国的事业冲锋,若再夺不下敌军阵地,我联队愿与敌军玉石俱焚。”指挥所外面,忽然闯进来一个人,他的右胳膊上缠着绷带,绷带上还有鲜血在沁出,正是在冲锋的时候被观音山刺中胳膊,后被部下救了回去的坂井德太郎。他一直在昏迷之中,刚刚苏醒就跑到指挥所请战。
“阁下,你和你的士兵都是大日本帝国最英勇的士兵,大日本帝国的骄傲,你们不是失败,而是战略撤退,主要的责任是我指挥不力……我们要为帝国的事业战斗,但并不是无谓地牺牲,而是要最有价值的牺牲……”不能不说,山本是一个优秀的指挥官,懂得如何安抚部下。
坂井德太郎羞愧地低下了头。
“各位,石牌阵地我们已经攻击了一天一夜,战斗的形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但我们必须拿下石牌,只要拿下了石牌,即可攻入重庆!”山本缓缓地看了一下说,“各位有什么好的意见,说出来!”
“阁下,石牌敌军守卫之顽强,确实出乎我等意料,为了避免帝国军队的伤亡,我认为当用毒气弹瓦解敌人的意志!”野炮兵120联队长提议说。
几个日军军官面面相觑,没人反对,也没人赞成。原来,日军以凶狠著称,自认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军队,虽然有毒气弹,但并不轻易使用,一旦使用,就等于承认无法战胜对手,是这些骄傲的军人之耻辱。
山本却点了点头:“应该使用毒气弹,一切为了帝国的大局为重,我命令,晚上帝国的士兵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一早,先由飞机和大炮火力覆盖,之后出动陆军坦克,一举攻克石牌!”
“嗨!”军官们一起鞠躬表示赞成。
翌日,石牌阵地。几十架日军飞机忽然从云层之中钻出来,呼啸着,恶狠狠地扑向中国守军阵地,炸弹如暴风骤雨一般倾泻下来。
片刻之间,烈焰腾空,飞沙走石,地动山摇。
“打,狠狠地打。”观音山怒吼着,阵地上的轻重机枪一起对着天空怒吼。
日军飞机扔下所有炸弹,还不时俯冲下来,用机枪扫射,打光所有的子弹之后才扬长而去。
日军飞机丢下了几枚炸弹,村头的一个柴火垛着火了,浓烟滚滚,遮没了半个天空。一头耕牛沿着江边乱跑,一声爆炸响过,耕牛被炸成了几块。
日军阵地上的大炮又吼叫起来,炮弹铺天盖地。
“毒气弹!毒气弹!”阵地上的士兵们都被毒雾笼罩,在地上痛苦挣扎。
戴着防毒面具的日本士兵冲了上来。
“打!”观音山怒吼着,指挥幸存的战士们奋勇还击。
此刻,通信兵正在紧急呼叫:“指挥部,指挥部,我是响铃口阵地,敌人使用了毒气弹,我军弹尽粮绝,请求增援,请求增援……”
片刻,通信兵跑到观音山的身边,报告说:“团长,通信被炸断了,我们要不要撤?”
“混蛋!堂堂一个团长,怎么可以临阵逃脱?”观音山怒不可遏,“我们一撤,敌人占领阵地,石牌将无险可守,石牌几十万老百姓的性命危在旦夕,重庆就要沦陷,我们不能撤退,拼了,和鬼子拼了……”
“和鬼子拼了!”阵地上一阵阵慷慨激昂的吼声。
“集中所有的武器弹药,在最上面的战壕之中防御。”观音山一声令下,剩下的一百多战士撤退到最后一道战壕。
敌人的一次次进攻都被打退了下去,但是很快,另一支队伍又冲了上来,一次比一次猛烈地进攻。
“我没有子弹了!谁有子弹,给我!”一个战士叫了起来。
“我也没有子弹了!”另一个战士也叫了起来。
观音山摸了摸腰上,一个弹匣也没有了。
“还有没有手榴弹?”观音山吼道。
“我这里还有一颗。”一个战士终于在地上找到了一颗手榴弹。
“把最后一颗手榴弹扔向鬼子群中。”观音山吼道。
这个战士一声怒吼,手榴弹飞向鬼子群中,轰!一声爆炸,两个鬼子被炸飞了起来。
“上刺刀。”观音山抓起一把中正步枪,从腰上取下刺刀,卡入卡簧。不过很多战士并没有步枪,他们用的是冲锋枪,无法上刺刀。
“用石头砸鬼子!”一个士兵抓起两块砾石。石牌阵地上有许多坚硬的砾石,拳头大小。
战士们纷纷抓起砾石,向鬼子砸去。那些鬼子陡然见这么多石头从天而降,还以为是手榴弹,慌忙卧倒了一大片,有几个鬼子被砸得皮开肉绽。
但他们发现是石头之后,顿时兴奋起来,嗷嗷怪叫着,直往上扑。
“兄弟们,我们的身后是几十万的父老乡亲,我们不死,难道要他们去死吗?和鬼子拼了,杀!”观音山第一个跳出了战壕,端着步枪,刺刀闪闪。
后面的士兵们争先恐后地跳出战壕,吼叫着,扑向鬼子。
观音山冲到一个鬼子面前,如猛虎扑羊一般,刺刀一拨,拨开鬼子的刺刀,自己的刺刀顺势就刺进了鬼子的身上,不过他的刺刀还没有拔出来,左右两边鬼子的刺刀同时扎进了他的身上,两道血箭喷射了出来。
“团长!”通信兵一声惊叫,他的手中握着两块石头,人高高地跃起,双手握着石头砸在一个鬼子的脸上,这个鬼子嗷的一声倒在地上。
另一个鬼子慌忙从观音山身上拔出刺刀,来刺通信兵,通信兵手中只有石头,脱手飞出,鬼子头一偏,石头擦着他的脖子飞了过去,砸中了后面的一个鬼子。这个鬼子的刺刀扎进了通信兵的身上,通信兵用双手紧紧地抓住了敌人的枪杆。
观音山一声吼,拔出了自己的刺刀,用尽最后的力气,给这个鬼子扎了个透明窟窿。与此同时,几把刺刀同时扎进了观音山的身体……
赶来的警卫员用冲锋枪打死了几个鬼子。警卫员泪流满面,背起观音山要下山救治。观音山却顽强地站起来,英武地说道:“在重庆,我认识一个女子,他叫柳扇子,一介女子都不畏生死,跟命运,跟国运,跟侵略者抗争,我自己堂堂一介男儿,死不足惜!”他挥手道,“兄弟们,战争已经到了最后关头了,你们趁便都在岩石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吧,将来我们的后人一定会知道,我们曾经誓死捍卫过这片土地……”将士们听了团长观音山的豪言壮语,大为动容,都抽出默默匕首,轮流在石崖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响铃口阵地,激战了整整二十八个小时,日军的飞机,大炮,坦克,步兵轮番上阵,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一寸阵地一寸血,18军独立团血战到底。
横山勇正用望远镜认真地观察两军交战的情况。
横山勇心事重重,双眉紧锁。“大日本帝国皇军部队,从没有经历过如此艰难的战争!中国精锐之师,果然名不虚传!”
“阁下,中国军队的枪声越来越稀疏,可以证明,他们的有生力量越来越少,我军可以多派一支突击队冲上去,一举歼灭敌人。”山本又道。
横山勇微微点了点头,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之色。
警卫员端着冲锋枪,额头上缠着绷带,挺得笔直,向观音山报告道:“团长,我们已经没有援兵!唯有一战。”
“到了为国捐躯的时候了。”观音山猛地地站了起来,挥了挥刚劲有力的大手,斩钉截铁道,“我们是军人,以身报国,虽死无憾,但是,我们要死出中国军人的样子,让敌人明白,中国军人都是铁打的汉子……”
这时,日军一个翻译举起一个喇叭大声喊话:“中国国军18军独立团钟国栋阁下,大日本帝国第十一军横山勇上将阁下向你们致敬,你们是勇敢的军人,但是你们已经弹尽粮绝,请你们放下武器,与皇军合作,皇军保证两位管辖三峡战区……”
“砰!”一颗子弹穿破了喇叭,日本翻译一个哆嗦就跌在地上。
“狗日的小鬼子,滚回日本做梦去吧!”
“小鬼子都是畜生……”
国军阵地上,一片叫骂之声。
“阁下,中国人不知道好歹,请立刻下令,消灭他们。”山本脸色一变,怒道。
“还有五分钟时间。”横山勇不慌不忙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若无其事地说。
“阁下……”山本欲言又止。
横山勇抬头看了看国军阵地上,嘴角泛起一丝奇特的微笑。
“有人站了起来?”山本睁大眼睛,惊讶地道,因为他已经看到,几个中国受伤士兵从战壕之中站了起来。
更多的中国士兵站了起来。
“难道中国人要投降了?”山本又惊又喜。
横山勇面无表情,只有他能看出,这些中国人没有投降的意思,因为他们站得顶天立地,这么挺直的脊梁,又怎么可能投降呢?
“宁死不降,血战到底!宁死不降,血战到底!来吧,日本鬼子!”站起来的中国军人热血沸腾,呼喊声惊天动地。
“歼灭他们,进攻!”横山勇终于沉下脸去,恼羞成怒,猛地拔出指挥刀,吼道。
日军部队的轻重机枪一起响了,中国阵地上的勇士们奋勇还击,子弹飕飕乱飞,只片刻,中国阵地上的枪声越来越少。
“中国人没子弹了,杀!”日本士兵纷纷跳了起来,争先恐后地往前冲,他们冲过前面几道战壕的时候,没有遭遇中国军人的抵抗,只有最后面几道战壕之中有十几个中国军人站起来,端着上了刺刀的抢,凛然如山一般屹立。
正中间一个,就是团长观音山。他的双手,高高地举着部队旗帜。
“中间那个人就是钟国栋,活捉钟国栋。”山本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前面的日军得到命令之后一片疯狂地叫嚣声:“活捉钟国栋,活捉钟国栋……”
日本士兵一拥而上,更多的士兵涌了过来。
“钟国栋阁下,你已经输定了,放下武器,与皇军合作,前途大大地光明!”日军翻译扯开嗓门,大声喊叫。
“中国军人,只有战死的团长,没有投降的团长,来吧!小鬼子,让你们尝尝刺刀的滋味!”观音山轻蔑一笑,大义凛然。
“中国军人,只有战死的士兵,没有投降的士兵,来吧!小鬼子,刺刀上见高低!”观音山身边的战士们亮起刺刀,面无惧色。
“钟国栋阁下,这是最后的机会,请慎重考虑!”日本翻译官拿着被子弹打穿了几个孔的喇叭,他刚和几个日本士兵跳过一道战壕,战壕之中的一具尸体被推开,尸体下面,赫然是观音山的警卫员。
警卫员抬起手中的冲锋枪,哒哒哒!一串愤怒的火舌,几个日本士兵纷纷倒地。
“兄弟们,站起来,消灭鬼子的时候到了……”观音山一声怒吼,惊天动地。
与此同时,战壕之中隐蔽起来的战士纷纷站了起来,他们身边都是炸药包,集束手榴弹,一个个毫不犹豫地拉了导火索。
哧哧哧!导火索欢快地燃烧着。
冲杀上来的日本士兵陡然听到了满地的导火索燃烧的声音,猛然醒悟,随即四下乱窜,但一切都已经晚了,轰隆!一声巨响,整个阵地都摇晃了起来,日本士兵血肉横飞,鬼哭狼嚎。
正用望远镜观察战场情况的横山勇浑身一颤,他万万没有想到,钟国栋竟然以自己为诱饵,把日军引诱进阵地,埋伏起来的警卫员和士兵们用炸药包、手榴弹与日本士兵同归于尽……
横山勇黯然失色,慢慢地放下望远镜。
“司令阁下,我军已经占领响铃口阵地,中国军队,全部战死,无一投降,我军伤亡惨重,详细情况正在清点之中。”卫兵报告说。
“中国军队,全部战死,无一投降,钢铁一般的意志,视死如归的血性,这才是真正的军人!”横山勇感慨万分。
3
贺子山集合了全体抗日游击队伍,在一处叫作青岩河、下面有着湍急水流的铁索桥头对全体参战末民众宣讲道:“从明天起,我们将与敌人短兵相接,血战到底……战至最后一人,要将敌人的骸骨丢弃于此,也要将我们的英名与血肉涂写在三峡沿江岩石之上!”
贺子山正说话中,铁索桥的另一头,出现了几个身影。那是七八个疲惫不堪、遍体硝烟残迹的国军士兵,几乎每个人都带着伤,提着残破的刀枪武器,前头两个人各背了一个大包袱,喘息着,互相扶持着,艰难地走来,后面几个人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的一具躯体,蒙着第十一师残破不堪的军旗。那一刹那,整条青岩河上,一股强烈的肃穆气氛,似乎将空气都要凝固起来!贺子山不由自主地起身,给伤兵们让开了路。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张妈、扇子他们赶紧迎上前。
贺子山认出了他们:“小张,小吴,怎么就你们几个?团长呢?弟兄们呢?”
小张、小吴没有作声,只是默默垂首,默默抬着担架。那副担架被抬了过来。贺子山望着那残破军旗下的躯体,整个人都僵住了,巨大的不祥是那样明白无误,却又令他那样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颤抖着,贺子山的双手伸向了盖着躯体的军旗。随着军旗掀起,是观音山沾满硝烟、血迹的脸!
柳扇子轻呼道:“钟团长?”
刁三炮、鬼脚七、狗娃等围了过来……拱桥上,河岸边,一时间,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贺子山急急询问:“其他人呢?其他的人呢?”他几乎是吼了起来,“其他人怎么没回来?”
小张、小吴还是没作声,只是默默地解下了背上的包袱,打开。满满两大包沾着鲜血的国民党军徽章,赫然出现在大家眼前!
小张、小吴噙着泪,哽咽着,泣不成声:“都、都、都都在这里了!昨天整整一天一夜,日军在南林坡连续发动了五次攻击,出动了飞机对我方阵地狂轰滥炸,阵地上的古树被炸得只剩树根了,即使是这样,我军也未后撤一步,履行了与阵地共存亡的誓言。到今天天放亮,接到撤退命令,就剩下了我们几个……团长临死的时候,他让我们把这些徽章收起来,他说国民政府交给他一个团的川军都没有了,怎么也得把战士们的徽章带回家去……”
贺子山捧起满满一大捧徽章,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怎么都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国栋兄弟,你醒醒!国栋兄弟……”柳扇子、刁三炮、鬼脚七、狗娃,一个接一个,桥头、岸边,成百上千的军民老弱跪倒下去,跪满了一地……
这天上午,石牌牌坊上的红彩、灯笼被取了下来。家家户户门口的扎彩红绸、艾叶、菖蒲、钟馗捉鬼图被取了下来。换上的,是黑纱白带。一户户人家里,一只只银徽章被供上了香案。一张张香案前,跪倒了老幼亲人,燃起了香烛纸钱。整个石牌镇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灵堂。观音山的葬礼很快举行。几乎所有留守的石牌男女老幼都赶来了,因为,自日本鬼子进犯以来,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屈死的亲人,长长的送葬队伍望不到头。有的是因为自己亲人们的遗体无法安葬,人们只有用这样的方式宣泄心中巨大的悲痛。他们也只有用这样的方式,向观音山、向战死沙场的战士、向屈死的亲人表达最后的敬意。
送葬队伍在路旁等候着的贺子山面前停下了。贺子山走到棺材前,穆然良久,双眼含泪,但他却拼命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贺子山高举起观音山的牌位。
柳扇子、刁三炮、鬼脚七、狗娃……所有的人都为英雄跪下了。
纸钱撒出,满江飘白,一片悲凉。
这时,贺子山转身,走了过来,扶起了柳扇子。“扇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大家也不能总耽搁在这里,鬼子可是马上就要来了。你带着他们继续去继续战斗吧!”
柳扇子擦了擦眼泪,喊道:“兄弟们,乡亲们,日本鬼子是冲着石牌雷达站来的,据下游游击队员传来的消息,响铃口已经失了守,鬼子马上就会进石牌了。我们是军人,誓死保卫雷达站,这是我们的任务,请大家赶紧回家收拾。镇上的,各村的,都得抓紧时间,千万莫耽搁,赶紧撤到山里安全的地方去。”
刁三炮听了柳扇子的话,望了望观音山的棺木,对鬼脚七道:“老七,我们也走了……”
鬼脚七默默地点了点头。
柳扇子转过身来也要走,刚迈步,脚步却不由得一顿。迎面,是刁三炮的目光。刁三炮一直站在柳扇子身后不远处旁边,刚才一直在听她讲话。这时,刁三炮与柳扇子猛然四目相对。柳扇子略一犹豫,移开了目光,擦过刁三炮的身边,对三炮说了句:“三哥,你千万也要多保重!”说完她毅然决然地向前走去。
缓缓的,刁三炮也迈动了脚步。他走向的,却是观音山的棺材。扑通一声,他直挺挺地跪倒在了棺材前。刁三炮重重一个头,磕在观音山的棺前!然后,他咬着牙,腾地站起,对鬼脚七喊一声:“走,老七,回船帮,杀日本鬼子去!”说着转身大步而去。
4
贺子山和柳扇子挑选了20来名精壮士兵往山上雷达站走去,他们还在山下时,就欣慰地望见巨大雷达罩仍然还高高矗立在山上,心里都如释重负。一个小时以后,他们抵达雷达站,发现雷达站的工程技术人员们正紧张地整理枪弹武器,打紧绑腿,做临战准备。贺子山对工程技术人员们说:“鬼子已经离这里很近了,你们抓紧撤离吧。”
领头的技术人员老邓说:“我们走了,那你们怎么办?”
贺子山向老邓道:“我们会留在这里,因为我们是军人,是雷达站的留守部队,重庆需要这座雷达站及时侦查轰炸的飞机,守卫雷达站是我们的职责。”
老邓和其他的工程技术人员互相看了看,然后讲道:“是不是要撤离,我们需要商量一下。”
贺子山想了想,点了点头。因为他知道,如果工程技术人员撤离,这座雷达站也就形同虚设了。老邓带着其他的工程技术人员到了一侧。
众工程师纷纷说道:“老邓,你是负责人,你说了算。”
老邓为难地说:“虽然我是这里的工程技术组的负责人,但我只能决定工程技术问题,不能决定你们的生命去留问题啊!”
众人一时无语,到底怎么办呢?老邓想了又想,说他出了个主意,生命只掌握在上帝和我们自己的手中,要大家投票决定自己的去留问题吧。众人都说好!于是老邓把七张小纸条分发到每位工程技术人员手里。最后,投票的结果竟然是这样的,七张小纸条上都写着不约而同地写着一个字--留。
在工程师们投票确定去留问题的时候,雷达站外,贺子山与柳扇子已经集合了自己带来的二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贺子山站在二十多个士兵面前,目光扫过站在最前列的爱人柳扇子柔弱但倔强的身子,扫过士兵们身上简陋的步枪、手榴弹和唯一的一挺轻机枪,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亲人们,弟兄们,守护这座雷达站的国共抗战将士,就靠我们这我们二十多个人了。”
贺子山讲话时,柳扇子静静地、敬佩地看着他,目光平静而坚定,在这样的注视下,贺子山备受鼓舞,继续道:“二十多个人,鬼子会来多少,谁也不晓得,也许,是我们的十倍,二十倍,五十倍,一百倍!守在这里,我们这二十多个人,也许一个也活不下来了,甚至我们全部战死,到头来还是守不住这座雷达站。可是,我们是中国军人,我们是抗日军人,守卫这座雷达站,就是我们义不容辞的任务!身为中国之抗日军人,为我中华民族而战死,也是我们无上的光荣!”
虽然只有二十多个士兵,声音却响彻云霄,齐声吼:“是!”
在如雷吼声中,贺子山继续道:“从明天起,我们将与敌人短兵相接……战至最后一人,要将敌人的骸骨丢弃于此,也要将我们的英名与血肉涂写在三峡沿江岩石之上!”
这时,老邓走了过来,交给贺子山一叠小纸条,说他们七个工程技术人员已经全体投票决定,留下来!贺子山、柳扇子、所有士兵都吃了一惊,问他为什么要留下来。老邓平静地说,他们拿的是国民政府军人的待遇,所以也是军人。
贺子山心有不忍,知道他们都是国军最宝贵的技术人员,是工程师、技术员、译电员、高级技师,不是战斗部队,保卫雷达站,不是他们的责任!
柳扇子也劝阻老邓,说打仗是战士的事,而且空军也有命令,要求他们迅速撤离。
这时,其余几名工程师也走过来了,自动地,默默地,站到了游击队战士之后。
老邓看着他们的举动,再次对贺子山说道:“我知道,空军方面和你们,是在为我们的安全考虑,我们也知道,我们这些人也许不能拿起枪来保卫雷达站,但这座雷达站是保卫重庆大后方安全的前哨。只要雷达站还存在一分钟,我们就必须继续工作一分钟!”
最后,老邓郑重地强调:“这,是我们七个人一致的决定!”
突然,就在这时,院子外,雷达站下,远远近近传来了一阵阵杂沓的脚步声。但说是脚步又不像,大家都不禁奇怪地扭过头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贺子山、柳扇子、老邓、工程师们、士兵们不禁同时愣住:前方山坡一面船帮旗正冉冉而起,随着这旗渐行渐近渐高,旗下出现了身背鱼叉、火铳、腰刀的刁三炮,刁三炮后面出现了越来越多三峡车帮、船帮、马帮、驼帮等袍哥组织的老幼乡亲,他们手持火铳、大刀、梭镖、棍棒大弩、弓箭……由老弱妇孺组成的队伍向着雷达站浩荡而来!
直到众多乡亲聚集到了雷达站前面,贺子山才从震撼的情绪中反应过来:“三炮兄弟,各位袍哥,各位乡亲,这不行啊,你们怎么都来打仗了呢?”
刁三炮怒喝道:“你们打得,我们为啥子打不得?”
贺子山一时无语,急了:“三炮兄弟,真的不能啊,打仗是我们当兵的事!”
这时,柳扇子也讲:“三哥,各位乡亲,或许你们家家户户已经屈死了亲人,已经为国家尽了力,不能再要你们来帮我们打仗啊。子山讲得有道理,你们大家现在回家还来得及,真的……”
刁三炮没等柳扇子讲完,就打断了她的话:“哪个讲我们是来帮你们打仗的?这里是啥子地方?三峡石牌!我们眼面前是些啥子人?三峡袍哥!我袍哥在自家屋里守土保家,天经地义!扇子妹子,要回去,你才应该第一个回去。”
柳扇子还要劝阻刁三炮:“三哥,你听我讲……”
刁三炮却不理她,一步站上了高高的岩头,向这千百袍哥男女老幼振臂一呼:“三峡袍哥的后人们!”
无数手臂高高举起,随着刁三炮呼喊,漫山遍野,回应如雷!
刁三炮慷慨激昂地说:“我们先人跟起戚大帅平过倭奴,跟起刘伯承、贺龙、刘湘打过鬼子,是上阵杀得贼硬扎的英雄,为国尽过忠威武不屈的好汉!先人们硬顶硬响当当、个个都是角色,我们这些做后人的,丢不丢得起先人们脸?”
漫山遍野如雷吼声:“丢不起!”
刁三炮继续声嘶力竭地喊:“这里的山,是我三峡的山;这里的水,是我三峡的水,我三峡的山同水,日本鬼子要来踩一脚,我们做袍哥的,答不答应?”
漫山遍野如雷吼声:“不答应!”
刁三炮声嘶力竭地喊:“不答应,有不答应的搞法!不答应,有我们袍哥手里不答应的刀枪!以前,咱们袍哥各大帮派各自为阵,相互间为了地盘摩擦,偶尔也打打闹闹,但那只是小打小闹。现在打日本鬼子,我们就要听当兵的,现在就是听这一位,贺子山的!”说话间,刁三炮向大家指了指贺子山,“现在,我们就拿起手里的家伙,跟着贺子山队长干吧,把他日本鬼子当豺狼、当野猪打!他日本鬼子敢来,就让他睁起眼睛看清白,是他们这帮野兽凶得起,还是我们袍哥手里的家伙硬扎!”
漫山遍野,吼声如雷!
望着眼前这壮烈慷慨一幕,贺子山、柳扇子、老邓、游击队员们、工程师们……眼睛都已禁不住湿润了……
不一会儿,在长江下游,抗日的最前线,三峡国军大本营里,陆军第十一师师长胡琏收到了长江上游三峡人民全体武装起来,主动上山保卫雷达站的消息。石牌雷达站前哨已经给胡琏师长发去了电报,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感到疑惑不解,问胡琏:“昨日,独立团全体将士在响铃口被打光了么?”
胡琏沉默了一阵,其实他在心里为独立团团长钟国栋山的阵亡,已经伤心沉痛了一天一夜,于是缓缓地告诉司令长官陈诚:“长官,独立团团长钟国栋、他以前有个响亮的外号叫作观音山,他以及独立团的全体将士确实都已经战死了,现在拿起武器保卫雷达站的,是沿江游击队,沿江子民的父亲、母亲、老婆、孩子,以及袍哥组织……
第九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惊呆了,一拳砸在桌上:“传令中路各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发起总攻,给我把山本联队这只拦路虎彻底打死!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