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应元将军庙位于都昌县多宝乡龙头山首,该庙离县城26公里,在鄱阳湖边,俯瞰鄱湖。显应元将军庙即定江王庙,又称老爷庙,因当地人将王爷和将军都称之为“老爷”,故后人将显应元将军庙称之为老爷庙,流传至今。就在这老爷庙这一片水域,许多过往船只都非常离奇地翻船或沉船,众多媒体报刊将其称为中国的“百慕大”,并称之为“魔鬼之地”、“鄱湖之谜”。这些奇异的事件与老爷庙的传说相互交织,为守护这一方水域的老爷庙也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那么,作为这一湖区独特的民间神灵,老爷庙的元将军又是如何演化变迁为鄱湖湖神和水神的呢?
(一)元将军传说
对老爷庙的传说,源于元末明初。据《都昌县志》记载:“元末明太祖与伪汉战于鄱湖,初失利,走湖滨,遇老人舣舟近岸,太祖得济,赐以金环,返顾之,则鼋也。”《都昌县志》编委会:《都昌县志文录》卷十二,1985年,第744页。朱元璋与陈友谅战于鄱阳湖,得有神助,鼋亦现身护主,元将军传说由此而生。
然而,“鼋”究竟为何物?《学生古汉语词典》载:“鳖的一种,《墨子公输》:‘江汉之鱼鳖鼋鼍为天下富’。”卢元、沈蘅仲、张悃之主编:《学生古汉语词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88年版,第1074页。《中华大字典》载:“鼋,大鳖也。见《说文》,与鳖同形,而但分大小之别。鳖之大者,阔至一二丈。节虫之元也,以鳖为雌。鸣则鳖应。”《辞源》载:“大鳖,背青黄色。头又疙瘩,故俗称癞头鼋。《礼月令》季夏之月:‘命渔师伐蛟、取鼍、登龟、取鼋’。”从这些解释看,鼋实为鳖的一类,属于大鳖。对于“鳖”,《中华大字典》解释为:“甲虫也。按动物学,属爬虫类,俗名脚鱼,又名团鱼。无胸骨也,其首尾与四足能缩入甲内,前两足各五趾,后两足各四趾,趾有爪,尾短而尖,血红而冷。肉味甚美,可供食用。释名云,--一名神守;一名河伯从事。”可知鼋就是大鳖,俗名团鱼、甲鱼、癞头鼋,背青黄色,属于爬行动物,在鄱阳湖区广而有之。
关于元将军的传说非常之多。《星子县志》亦记载:“朱元璋与陈友谅大战鄱阳湖之时,朱元璋驻兵扬澜,时刘伯温得知此地是‘扬澜’且其东南方有康山,便对朱元璋说:‘猪(朱)入羊栏(扬澜)不利,猪见糠(康山),喜洋洋,宜转移到那里。’是夜,湖中有鳌显灵,以船载朱军渡湖到了康山。”姜南星主编:《星子县志》,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518页。这鳌就是元将军,与前说的“鼋”虽有差别,但为同一神灵。其后,明太祖封鳌为显应元将军,并有敕诗,诗曰:“只船支橹渡山僧,教化波涛乐此生。且向静中闲日月,道高俯伏鬼神惊。”姜南星主编:《星子县志》,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518页。
当然,元将军的传说在明代以前就已流传,而湖区渔民认为,大鼋原是龙王的儿子。一天,鄱阳湖上狂风大作,湖面的渔船全被打翻了,渔民们情况危急,大声呼救,大鼋见此情景,急忙冲进湖里,将渔民们救了上岸,渔民们对此感激不尽,于是在湖边建造庙宇,并给它塑像尊称为“鼋将军”。许怀林主编:《中华地域文化大系江西文化》,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42页。对元将军传说,董强曾撰专文《鄱阳湖老爷庙的传说》,对元将军的传说叙述非常详细。董强:《鄱阳湖老爷庙的传说》,《百科知识》2009年第10期。而在众多的元将军传说中,流传最广的版本则为元将军救朱元璋一说。据传在鄱阳湖康郎山大战中,元将军现身助朱元璋逃离险境,陈友谅幕僚劝其祭拜元将军,陈友谅非但没祭拜,反而恶言要拆除老爷庙,这使得元将军更全力扶助朱元璋,从而使朱元璋取得鄱阳湖大战的最终胜利。元将军显灵一说,在鄱阳湖地区流传很广,信众亦多。
(二)元将军崇拜及其变迁
元将军庙即老爷庙,明太祖封鼋为元将军,后敕封定江王,但庙始建时间不详。康熙间《都昌县志》载:“左蠡山,又名蓝车山,逶迤连在治西五十里,即左蠡镇,主为西北之襟喉,下有巡检司,上有龙王庙。明太祖战伪汉时,有御制诗于其上,旧志载谓宋郡守黄桂所筑,今废。”(清)鲁王孙等修,徐孟深等纂:《都昌县志》,康熙三十三年补刊本,第120页。《同治都昌县志》亦载:“显应元将军庙,在治西北六十里左蠡山巅,明初助战鄱阳湖,太祖封为将军,有御制诗存庙中。”(清)狄学耕、刘庭辉、黄昌藩纂修:《同治都昌县志》,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1996年版,第42页。两个版本的县志记载大体相同,尤其对老爷庙地理方位记叙明了。
在都昌左蠡山水域,湖水急,风速快,波涛汹涌,时常渔夫船家过此,有覆船之厄运,故此土人建议在此建庙,期望神灵保渔夫船家平安。《都昌县志》载:
以前史失载,仅歆其德,制诗祠中,里巷父老能言之。三百年来,汤汤湖水,鼓安澜,可勿念哉。秀水曾侯,借寇都昌,公务往来,必经其地,因吊遗迹,访逸事,谓此商旅舟楫之所,庇实大有造于民生,遂解清俸,庀材鸠工,就祠塑像,新成庙三楹,高踞湖上,以彰将军之威。俾帆樯稳,载之商民,蒙其庥荫,益得观感,其显赫而崇祀,明报也,是役也,民力不烦,而古迹聿昭,岂偶然乎。(清)狄学耕、刘庭辉、黄昌藩纂修:《都昌县志》,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1996年版,第42页。
该文为清康熙二十二年(1683)都昌县教谕熊永亮作,时元将军庙已荡然无存,而元将军事迹乡人熟知,历经明代三百余年也未失传。对元将军崇拜,民间大有信众,甚至文人墨客,路经其地,亦泊船凭吊。其时当地官员及乡民,认为元将军可镇风浪,可佑护往来船只,重建庙宇,有利民生,于是元将军庙得以重建。
对元将军庙宇的此次修建,《南康府志》亦载:
元将军庙在治西北四十里左蠡山,明太祖攻陈友谅时所封,有御诗存庙中。国朝康熙二十二年,知县会王孙以行舟过,此往往风涛叵测,用土人议,建庙三楹,以妥其神,患乃息。(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志》,同治十一年刊本,第158页。
两志的记载可互相参照,文本提及采纳当地百姓建议,建庙以妥神灵。从中窥见元将军信仰自明至清,经几百年时间,广为流传,还颇灵验。自康熙二十二年(1683)到嘉庆二十三年(1818),又经一百多年,庙宇也几经毁坏,但当地政府仍革新鼎建。《南康府志》有载:
旧在南门外东石闸上,嘉庆二十三年,知府狄尚絅建。道光年间,屡被水淹,二十六年,知府邱建猷饬都昌县副贡戴国华捐资迁建于南门外,附城十余部闸上,并将关帝、天后、龙神、观音各祠宇,概行迁徙。咸丰三年,毁于兵灾。(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志》,同治十一年刊本,第149页。
在明清数百年间,元将军庙反复重建,由此反映其信众之广,影响之深。
对元将军庙即老爷庙的初建,笔者认为,其始建应为纪念并祭祀元将军--鼋,以彰显其忠心与灵验。庙宇地处左蠡山,庙前湖水湍急,船家渔夫常有覆船之险。如明代文人方文作《左蠡行》云:
小艇迎风发星渚,绕到扬澜日过午。榜人贪涉不肯停,黄昏欲抵都昌浦。俄顷狂飙自西来,水声腾沸山崩摧。沉兼雷雨助其势,同舟面色如灰。急拽半帆回左蠡,黑仍驰二十里。依稀见岸不得近,沙浅会无盈尺水。终霄漂泊芦苇边,风波震荡谁敢眠?世间平地皆好住,何事江湖年复年。(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志》,同治十一年刊本,第538页。
左蠡湖水的凶险,过往船家渔夫深有感受。然地处左蠡山的元将军庙,其时功能显见,过往船家渔夫为求顺利通行,大多不管何方神灵,抱着“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的心理,都会上岸焚香祷告,祈求平安,这一定程度上增添了庙宇的香火。同时,船家通过靠岸休息,登高观测湖水之势,及等候风平浪小之时,顺势通过。所以左蠡“拜神”这一重要环节,客观上为船家平安通行提供了休息场所,增添了船家过左蠡湖水的信心和决心,故正因“拜神”而能平安,使得元将军“显灵”一说,得信众的广泛认同。
清狄尚絅撰写碑文:“湖神元将军庙正临其陿,两岸礓砾无际,而堆埼逼束,水行峻急,注成深潭,章水南来,会之势益湍捍,通省漕艘,必经此险,商民往来,日不可殚记,猝遇风涛,长年莫措其手,一祷于神,即安然得泊。”(清)狄学耕等修,黄昌蕃等纂:《都昌县志》,同治十一年刊本影印,第1325页。地势险、湖水深、水流急等地理因素,造成这里的水势环境非常险恶。时日久远,过往此地的船夫渔家都拜求于此,从而,元将军在百姓的观念中,从一个传说中的动物神灵演变为“湖神”了,故狄之碑文中,称“元将军”为“湖神”已然可见。
关于元将军的敕封祭祀,据清《皇朝经世文续编》载:
都昌元将军,明洪武间,仅附祀于湖神庙,嘉庆十四年,前抚臣先奏请,立祠专祭,敕封显应元将军,春秋遣官致祭,帆樯顺利,粮艘遄行,神之为灵,昭昭也。《礼政三大典下》,《皇朝经世文续编》卷六十三,台联国风出版社1964年版。
在明洪武期间,元将军仅是附祀于其他湖神庙宇。嘉庆十四年(1809),当地官府官员奏请为之敕封并予以专祭。可见,清代对元将军的祭祀更加重视,元将军似乎变得更为灵验了。
此《都昌县志》记述更加详细:
特旨躬亲飨献,臣尚纲在执事之列,是日,天微阴,祭毕,豁然开朗,观者大悦,爰请于疆吏曰,将军功烈盛矣,惜前史所佚,未得领于祠官,且旷无号谥,今因睿鉴而请焉,民所望也。疆吏据以覆奏,下礼部议,礼部复咨请疆吏,核神惠以闻,赐号曰“显应”,有司春秋祭祀,着为令。十五年十二月二十日。(清)狄学耕等修,黄昌蕃等纂:《都昌县志》,同治十一年刊本影印,第1325-1326页。
此文出自嘉庆十五年(1810)狄尚絅之《加封显应元将军庙碑记》。通过狄尚絅的奏请,元将军被敕封为“显应”,并有司春秋祭祀。奏请敕封,亦是顺应当地民众,应民所望。对元将军的敕封,《钦定大清会典事例》亦有记:“十五年,以江西都昌县左蠡镇元将军庙,灵异昭著,敕加”显应“封号。”托津等奉敕纂:《钦定大清会典事例》,文海出版社2006年版,第6061页。
可见,元将军敕封为“显应”一事,其时非常隆重,各文献大多有载。在敕封的碑记中,狄尚絅写道:“圣皇之德,荡荡难名,今一举而仁义备焉,则较然易晓。夫有利于民,漏典必补,非仁之至乎?及行典礼,又必稽于众,非义之尽乎?继自今尔民,惟益矢忠,敬以为报,斯可以符瑞祝而迓神庥矣。”(清)狄学耕等修,黄昌蕃等纂:《都昌县志》,同治十一年刊本影印,第1326页。对加封元将军为“显应”封号,狄尚絅举行盛大仪式,“如礼,于是观者万余人,益欢欣和会”,“众皆顿首欢呼,声溢洲渚”(清)狄学耕等修,黄昌蕃等纂:《都昌县志》,同治十一年刊本影印,第1326页。万民同欢,欢呼顿首,将元将军崇拜推向高潮。
明代国家敕封的神灵--元将军,其在清代仍受到当地政府及民众如此崇拜,原因何在?向柏松认为:“借用神灵的权威进行统治是神权政治的特点之一,然而,要真正发挥神权政治的作用,所借助的神灵必须有广泛的民众信仰基础。”向柏松:《中国水崇拜》,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228页。元将军信仰在明代就有广泛的民众基础,信众广,清政府便予利用,大力提倡,重建庙宇,重塑神像,对其加以祭祀与朝拜。在鄱阳湖地区,民间神灵虽广众,但元将军是鄱阳湖自己的神灵,不为外来神灵,其源于鄱阳湖而发展于鄱阳湖,从民众的乡土观念上,本土化神灵更熟悉也更易于接受和了解,故更易被乡民所信奉。对当时清政府而言,纵使造神之速度再快,也没有现成并有广泛信众的元将军作为地方神灵好用,故至清代,元将军崇拜依然为当地统治阶级所重视与提倡。同时,在明清鄱阳湖地区,洪涝严重,水患较多,民众对水神格外崇拜,而元将军原型为鄱阳湖的鼋,为鄱阳湖的水生动物,其灵异故事在民间流传甚广,加之明代皇帝之敕封,其作为水神的崇拜更加盛行。在古代,对于统治阶级来说,面对当时农业生产主要靠天吃饭的这种局面,各个地方的水神庙,满足了百姓精神寄托的需要,有利于社会的稳定。薛卫荣:《山西民间水神崇拜心理探析》,《大众文艺》2009年第23期。清代当地官员对元将军庙的修缮和重建,为民间信众信仰起到一定的推动和引导作用,为元将军信仰在民间的盛行奠定了更好的基础。
对老爷庙的崇拜,当地民众甚是虔诚,从民众膜拜的仪式和供品上可见一斑。一般供品为帛一、羊一、豕一、尊一、爵三,主祭官蟒袍补服,行二跪六叩礼。每年春秋致祭,并将此载入祀典。《同治都昌县志》载:“嘉庆十五年,巡抚先福题请左蠡元将军,巡抚秦承恩题请致祭许真君之例,其需用祭银,亦照例于征收耗羡项下,每祭支银六两,春秋共支银十二两,嗣后即以春分、秋分日致祭,永为定期,载入祀典。”(清)狄学耕、刘庭辉、黄昌藩纂修:《同治都昌县志》,江苏古籍出版社、上海书店、巴蜀书社1996年版,第165页。
要求祭拜元将军之礼仪同于许真君之例,祭祀所需银两照例征收,可见其重视程度。
祭拜元将军不仅有固定仪式,还有祭辞。祭辞语言优美,洋溢着对元将军的崇敬之情。辞曰:
彭蠡之兮,白石粼粼,水受束以暴怒兮,挟风雨而走雷霆,峨舸大舰兮,掀如一叶,届盘涡而旋舞兮,载浮载没,出险而兮,谁呵雨师,谁叱风伯。邀天眷兮膺号,秩无文兮,教民美报。酒既清,肴既馨,匪酒肴之为美,惟帝德是歆,鼓骇骇钟,锽锽神醉,止乐康。云为车兮,风为马,乘清气兮,翩然而上下。冯夷弭节兮,蛟结蟠;渔逍遥以唱晚兮,阳鸟戏乎安澜。湖澜安兮,利蓄泻,浸稻田兮,岁多稼,于万斯年兮,有道之长;神其常享兮,民悦无疆。(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志》,同治十一年刊本,第158页。
在鄱阳湖区,除都昌县元将军崇拜外,在星子县亦建有元将军庙有祀元将军,据《南康府志》载:
河神庙在南门外,旧元将军庙侧,道光十九年,知府王登墀建,后被水冲塌,今废。
元将军庙旧在南门东石闸上,嘉庆二十三年,知府狄尚絅建,道光年间,屡被水淹,二十六年,知府邱建猷饬、都昌副贡戴国华捐资,迁建于南门外附城十余步闸上,并将关帝、天后、龙神、观音各祠宇,概行迁徙,咸丰三年毁于兵。(清)盛元等纂修,《南康府志》,同治十一年刊本,第149页。
上述两条材料中,其一记述河神庙并言及元将军庙,其一专记元将军庙址,两者可相印证。前者所述,河神庙在南门外旧元将军庙侧,同于后者所载,可见,两文中的元将军庙应为同一所指。又《星子县志》载:“元将军庙有三。一在下青山镇。一在陡垅山,西去渚溪令公庙二里,乾隆年间,左思年,尹年高、尹思义倡建。一在星都交界左蠡沙山嘴。”(清)蓝煦等修,曹征甲等纂:《星子县志》,同治十年刊本影印,第306页。在地方官员捐资修庙时,并将其他诸神一并供奉在元将军庙内,可见元将军在鄱阳湖湖区之位高身尊,其他神灵无可替代。
对元将军信仰,在民间盛行,清人王其淦作《鄱阳湖棹歌》,载元将军传说一节:
精灵何意识明君,一战能叫胜负分。
吴国水犀三十万,令人却忆元将军。(清)王其淦:《鄱阳湖棹歌》卷十九,咸丰年间刊本。
诗后作者有注:“俗传明太祖与陈友谅战湖中,御舟失舵,大鼋负舟因而制胜,遂有封号。”(清)王其淦:《鄱阳湖棹歌》卷十九,咸丰年间刊本。
关于元将军信仰,王其淦又作一诗:
舟行湖口老鸦矶,沥血鸣钲共祈祷。
水际金沙平似镜,光痕一抹对斜晖。(清)王其淦:《鄱阳湖棹歌》卷九,咸丰年间刊本。
该诗作者注:“老鸦矶在湖中金沙洲,白沙水碛,初日照之,灿若黄金,其沙虽掘成穴,明朝复平,舟人至此,必杀牲以祭焉,谓即大鼋出没地也。”(清)王其淦:《鄱阳湖棹歌》卷九,咸丰年间刊本。船行至湖口老鸦矶,船家必泊舟杀牲祭祀大鼋,即祭祀元将军。元将军水神化的影子已然可见。
对元将军信仰,不仅湖口县、都昌县、星子县有之,在鄱湖边的鄱阳县也非常盛行。笔者田野调查时,走访鄱阳县的管驿前村,该村有晏公庙,该庙占地面积有1000多平方米,庙内供奉有定江王,即元将军。走近庙宇,外有一院落,院落上贴一副对联,上联为“百姓弟子安康千家幸福”,下联为“定江王爷华诞万民同庆”。庙分两进式的前后殿。前殿第一供奉的神灵就是定江王--元将军,元将军神像已为人面真身,元将军居中,为黑面像,元将军左右各一将军,据庙里老人介绍,此为元将军之护法,即元将军之弟。在神像之上,悬挂一小匾,上书“定将王神座”。在神像之前,又立一神牌,神牌中间上书“敕封定江王”。在神像的正上方高悬三块大匾,左匾额上书“应显灵威”,中间匾额上书“乾坤正气”,右匾额上书“有求必应”。在神像左右侧有一副对联,上联为“有求必应万家忧乐全系心头”,下联为“高瞻远瞩四面湖山尽收眼底”。在神像两旁的两根柱上还有一副对联,上联为“马当送风鄱湖显圣名扬千秋万代”,下联为“扬子护驾饶州佑民威赫五湖四海”。走进后殿,绕过元将军神像屏风后,有两尊神像,一尊为元将军,一尊为晏公。庙里老人介绍,此两尊神像没有固定,可移动,主为在游神之时,便于信众的抬行。庙宇后殿供奉的是晏公神像。鄱阳县管驿前村晏公庙里,首进第一式便是供奉元将军,足见元将军的地位之高及信众之广。庙里老人言,时至今日,渔家船夫出船,定到庙里祭拜“定江王”,祈求平安与顺利。
在余干县的习俗中,渔民不吃甲鱼,认为甲鱼是元将军,此《余干县志》有载:“渔民(除红马州人外)不吃甲鱼,说甲鱼是鼋将军,鼋将军会打洞,吃了甲鱼,鱼就会从鼋将军打的洞里逃走。”《余干县志》编纂委员会:《余干县志》,新华出版社1991年版,第556页。不仅是余干县的人们不吃甲鱼,湖边其他地区渔民对爬上岸的甲鱼也不予捕杀,这与崇拜物鼋有关,甚至在船上还禁讲“乌龟”、“王八”等词,因乌龟、王八是对崇拜物、保护神的忌讳,鼋听了会生气,就不再显灵了。
从今人的研究来看,许怀林等认为“元将军信仰”为鄱阳湖水神信仰体系中的主神信仰之一,他认为:“在沿湖其他地方,供奉定江王的名称不一,除叫老爷庙外,有的叫水神庙,有的叫老王爷庙,有的则在其他水神庙中供奉定江王。不管什么庙,只要供奉定江王,来往船家经过之时,都要虔诚祭拜。渔民们或鸣炮焚香,或进庙跪拜。逢年过节,或遇到重大事件,渔民们则在庙前斩杀雄鸡,献上供品。”许怀林主编:《中华地域文化大系江西文化》,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442页。梁洪生等编的《江西通史清前期卷》中,其将元将军崇拜纳入江西水神主神之一,即鄱阳湖区的湖神崇拜的范畴。梁洪生、李平亮:《江西通史清前期卷》,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8页。他还认为,元将军崇拜,经历了一个较长的历史过程,其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元将军由非人格神走向拟人化,一是从民间神祇升到官民共祀的神灵。梁洪生、李平亮:《江西通史清前期卷》,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48页。
明清时期,元将军是鄱阳湖的湖神,也是鄱阳湖的主神之一。从元将军信仰的庙宇分布来看,明清鄱阳湖周边地区均有所见,都昌县、鄱阳县、余干县、星子县、彭泽县、庐山区等均有元将军的庙宇或信仰习俗。如庐山区的定江王庙,在庐山区高垅山下青山湖边。此处原有“下湾庙”,且规模甚大,现存有门联石柱一根,高2.8米,宽0.34米,厚0.27米,上刻“有欺心,这样风波如何过去”。释观行主编:《庐山寺庙知多少》,庐山归元弥陀寺2002年印行,第156页。另从地方志所载的有关记述来看,元将军的祭祀已成地方官员的祭祀定典及比照范本,这在一定意义上,奠定了元将军信仰的“江湖地位”。如嘉庆二十二年南康知府狄尚絅请奏加封庐岳为“浦福广济庐岳之神”,其请奏中写道:“天恩赐加封号以祈佑民福,国永迓神庥,如蒙允准,所有一切致祭品仪,应查照祭鄱湖神元将军庙。”(清)蓝煦等修,曹征甲等纂:《星子县志》,同治十年刊本影印,第316页。此等记述,可见元将军已演变为湖神。当地官员请奏加封庐岳之神的祀典,也得参照元将军庙之祭祀,元将军在鄱阳湖区已俨然据主神之地位。
时至今日,元将军庙宇老爷庙仍雄踞都昌县多宝乡之左蠡山头,历经数百年风云,庙宇香火依然旺盛,不仅江西,江苏、广东、浙江、安徽等省的信众也前来朝拜。庙宇建筑雄伟,庙前有一座大牌坊,高约15米,宽30米,正中间内外皆上书“显应宫”。从外进,左匾上书“揽胜”,反面书“俯察”,右匾上书“鄱阳”,反面书“仰观”。整个牌坊为花岗岩石构筑,气势雄伟。在牌坊前左右各立一对石狮,穿过牌坊,庙前有一个小广场,占地约100平方米。庙宇坐落在左蠡山头,高出广场平面十余米。进庙台阶为梯形,从梯形左右边的台阶而上,台阶很陡,各有21级台阶。上得台阶,便是庙门。庙宇青砖砌成,庙门中书“定江王庙”,门上有一对联,上联为“有求必应佑护万民健康”,下联为“显迹威灵名扬四海有功”。
进庙为一小堂,堂中立一巨石石碑,石碑上书“加封显应元将军”,碑色为黑,字为鎏金大字,石碑下基石为一巨鼋,为红色,此即元将军真身。在石碑和元将军真身右手有一大钟,上刻有“老爷庙”及“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道气常存”字样。小堂门上有一副对联,上联为“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下联为“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从元将军真身到大殿,有19级台阶,其中在第十三到第十六台阶处安置一大香炉,大香炉高三层,香炉底座书“老爷庙”三个字,上得台阶,在大香炉前摆放了一鼎式小香炉,小香炉底座刻有“老爷庙”及“功德无量、广结善缘”几个字。大殿是三进式,中间正门有一副对联,上联为“数百年庙貌重新偏颂吾王功德”,下联是“九万里威灵丕显顿平蠡水风波”;第二副对联的上联为“香炉不断千年火”,下联是“玉烛长明万寿灯”。
大殿的中间并排有三尊将军神像,每尊神像前立一牌位,从左至右有依次为“显应元三将军之神位”、“显应元大将军之神位”、“显应元二将军之神位”。据庙里有关人员介绍,当地百姓认为元将军有三兄弟,元将军为老大。三位将军神灵均十分灵验,当地人一直信奉。在三位神像右侧供奉的是龙王神位,左方供奉的是送子观音神位。在三位将军神像左右柱子上挂有一副对联,上联为“往事奸邪任尔焚香无益”,下联为“居心正直见吾不拜何妨”,上方挂一横匾,上书“泽庇西江”。在大殿右侧有一门,门上有一副对联,上联为“天下太平无一事”,下联为“胸中高卧有千秋”。过门而入为一偏舍,为庙宇主持所居,有客房,有会客室,有厨房等设施,十分方便。
在宫观右侧墙根处,有一小洞,洞内有一倾斜石板,石板上刻有“水面天”几个字,相传为明太祖所题,但时过久远,不可考。据当地信众言,元将军祭祀非常隆重与热闹,一般在腊月二十四至大年三十,到庙祭祀的乡民很多。除大年期间朝拜,平时每月初一和十五也有不少信众前来烧香祭祀。特别是正月初一,为求得元将军的庇护,乡民们多凌晨起床赶头香。而在旧时,每年农历六月十二日王爷菩萨生日,六月十九日、二月十九日、九月十九日观音的生日、出家日、登仙日,当地百姓都会请戏班做戏,兼开集市贸易。政协九江市文史委员会编:《九江老子号》,赣出内字(96)32,第313页。老爷庙祭祀与香火非常兴盛,信众广泛。
笔者在田野调查时还发现,除多宝乡的左蠡山头老爷庙外,在多宝乡还有一寺庙,始叫伏牛院,初建于唐代,相传后为明太祖改为“多宝寺”,庙内供奉主神为元将军兄弟三人,同时该寺还供奉龙王、财神、华佗及杨戬等神像。据当地人介绍,来多宝乡参拜元将军的信众甚广。一乡建两所元将军的庙宇,在地方上实属罕见。当问及信众祭祀为何,多言有求必应,非常灵验,且多为祈平安财运及求子等。
老爷庙的崇拜,时经几百年而不息,究其因由,笔者认为原因有四点:
其一,故事的神异起源与忠义传说。元将军的神话传说,其救朱元璋于危难,为明朝的建立及兴盛蒙上了神授色彩,有利于加强其统治。同时,元将军对朱元璋的忠义以及朱元璋对元将军的敕封,起到了很好的愚民作用。
其二,地理位置的奇特与信众的精神需求。都昌县老爷庙地处素有中国“百慕大”之称的魔鬼三角地带,往来船只多有翻覆,渔夫船家过其地脉,心存敬畏。因而,这一奇特的地理位置,决定了神秘力量的作用,然面对这一神秘地带,船家须安全通过,对于建庙于此的元将军,其镇邪护主的神异传说,船家渔夫多抱有“宁信其有,而不信其无”之心理与精神需求,借助神灵力量与信仰的精神作用,多靠岸拜祭,此为老爷庙兴盛之基。
其三,元将军受国家敕封。元将军自明以来,一直为国家祭祀,特别是嘉庆十四年设为专祭,每年春秋致祭,当地官员并带头祭祀,仪式隆重,这很大程度上推动了元将军崇拜的兴盛和发展。
其四,元将军信仰的“灵验”。对于坐落在左蠡山头的元将军庙,船家渔夫的登临靠岸祭祀,在客观上,可借登高观察水势与避让风力,选择最佳时机通过险地;同时,通过拜神烧香,在主观上,渔夫船家们精神上获取了神灵的佑护力量,增添了通过险地的信心。因此,在主客观因素的作用下,祭拜神灵的船夫渔家们多顺利通过险地。然而在古代科学不发达的年代,人们一遇有灾祸与困难,往往将希望和愿望寄托于超自然力的“神灵”,希望“神灵”能够显示其超凡的能力,帮助他们脱离苦海和灾难,故而此等平安与顺利自然归功于元将军神灵的灵验与神奇。
元将军崇拜从明清至今,几百年来持续兴盛,从上述原因来看,元将军由鄱阳湖的一种动物神灵,演变为鄱阳湖水神体系中的主神之一,受到湖区周边百姓的膜拜与祭祀,也合情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