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社会,人们与水的关系非常密切,在对神灵的崇拜方面,水崇拜及水神崇拜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如云南大理的白族先民,喜欢选择依水而筑沿溪居住,在其诸多自然崇拜中,水崇拜居于重要地位。李福军:《白族水崇拜与农耕文化》,《云南师范大学学报》2004年第4期。而大明山壮族民众对水神信仰的信仰思维,其主要是对大明山水资源的崇敬感恩心理,以及对生活在河潭湖泉水中的鳄、蛇等动物的恐惧膜拜。黄桂秋:《大明山龙母文化与华南族群的水神信仰》,《广西师范学院学报》2006年第3期。水神崇拜在古代社会是一种全民信仰,官方与民间的祭祀必然产生互动,体现为民间俗信对上层祭祀礼制产生影响,而官方祭祀典制的形成反过来又推动和强化了民间俗信的普及与盛行。李琳:《洞庭湖水神信仰的历史变迁》,《民俗研究》2010年第4期。可见,水神崇拜在古代社会是一种民俗信仰,普及性高,官民重视。在对各种水神的崇拜及祭祀方面,有许多习俗及禁忌,形成了独特的水神崇拜文化现象。在对水崇拜的各种活动中,表现出对水资源的保护意识及对环境可持续利用的思想。
(一)水神崇拜的禁忌
言及水神的禁忌,我们有必要对禁忌有所叙述。中国最早记载“禁忌”一词的典籍为《汉书》,《汉书艺文志》云:“及拘者为一,则牵于禁忌,泥于小数,舍人事而任鬼神。”对禁忌的表述,学者任聘认为:“禁忌作为一种学术概念,一方面是指神圣的,不洁的,危险的,不可接触的事物,一方面又是指言行上被禁止或者心理上被抑制的行为控制模式。”任聘:《中国民俗通志禁忌类》,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2页。林永匡和袁立译认为:“禁忌是建立在巫术信仰基础上的十分普遍的民间信仰观念,在民间信仰中,禁忌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无论禁忌还是崇拜,均属于人类对神秘的自然现象与社会现象在心理上建立的反应方式,两者又都是以万物有灵为信仰原则。相对而言,崇拜主要是出于人们对这种神秘魔力的屈从而祈望神灵赐福;禁忌则是人们出于敬畏的心理而更多地导致对自身行为的限制。”林永匡、袁立译:《中国风俗通史清代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400页。故而,禁忌往往一经产生,就会在其所特有的范围或领域对人们的言行等方面产生约束性的限制。而禁忌又是如何产生的呢?学者仲富兰认为,禁忌的由来大体上有四种:一是对灵力的崇拜和畏惧,又称“灵力说”;二是对欲望的克制和限定,也称“欲望说”;三是对仪式的恪守和服从,也称“仪式说”;四是对教训的总结和汲取,也称“教训说”。仲富兰:《中国民俗文化导论》,上海辞书出版社2007年版,第274-275页。禁忌与习俗紧密相连,有约定成俗的意味,是人们对未知世界的神秘主义的经验认知,是人们对神灵的敬畏和恐惧,是人们现实生活的经验感受和总结。而水神崇拜的禁忌,同样与人们敬畏水神和恐惧水神相联系。
对水神的禁忌各民族、各地区各有不同。白族对有自然出水的水塘很迷信,说是有龙居住在塘内,这种水塘,严禁牲畜到里边饮水,禁止小孩到里边洗澡,也禁止妇女去洗衣服。人们有了病,就认为是触犯了水塘中的龙神,要杀羊、杀鸡到水塘边去祭献龙神。回族也很重视水的清洁(圣洁),禁止外族人用不洁之器具到回族的水井、水缸中打水。水族在干旱时忌讳抬水淋秧,俗以为这是违反了天意的,旧时,无论怎样干旱,都禁忌打井、修沟、引水灌田,以为这样会挖断“龙脉”,破坏风水,带来灾害。任聘:《中国民俗通志禁忌类》,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41页。京族忌讳在渔箔里大小便。维吾尔族在墓地和清真寺内以及涝坝和伙房等地,均严禁大小便。鄂伦春族禁止在河里小便,认为到了阴间后阎王爷和小鬼们会让他把水和尿分开,到那时就作难了。任聘:《中国民间禁忌》,作家出版社1991年版,第295页。
黑龙江镜泊湖一带的渔民认为湖中的甲鱼(龟、鳌之类)就是水神爷,捕鱼时捞上来也不敢杀食,要赶紧磕头送回水中去。任聘:《中国民俗通志禁忌类》,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28页。
南方太湖流域的渔民奉灶王爷为河鱼神。每年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渔民都会在锅灶前摆上鱼肉和豆制品等供品,点上香,敬谢灶王爷的恩德。传说灶王爷掌管河里的鱼,每年此日,夜间要为渔民开放一次鱼库,任渔民捕更多的鱼。万建中、李少兵等著:《中国民俗史民国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82页。渔民早上捕鱼时,如果在船头下面发现有鱼游过,而下网又捕不到鱼,则认为是犯了忌讳而立即收网回家,不再捕鱼。并忌讳黑白颜色的鱼跳上船头,视此为不吉利。万建中、李少兵等著:《中国民俗史民国卷》,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83页。
对水神崇拜的禁忌,在特定时间也有特定的忌讳,如正月初一,忌汲井水,俗谓是日为龙王的歇息日,故忌井水。河南一带,这一天要在井台上贴一副春联,云:“一年长不安,自在今一天。”湖北有将此禁忌时日延长至初三日,初三日汲水时,还要以香烛祀水神。任聘:《中国民俗通志禁忌类》,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59页。浙江湖州一带,从正月十三到十七,每夜各铺户沿街灯彩盛悬,锣鼓喧闹,俗以为若无此举,必遭水灾。任聘:《中国民俗通志禁忌类》,山东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第365页。
在南昌地区,正月初八为“出船日”,渔民早起点香烛,烧钱纸,放鞭炮。备斋饭,敬天地,祈祷一年渔业丰收。正月十六日、五月六日为忌捕日,这两个日子里,渔民不能出去捕鱼,俗称“送阴船日”,如果出捕就怕“阴船”而拾得不幸。正月十二日,为接“阴船日”,渔民不论离家多远,都要在头几天赶回家里,每家每户必须自备斋饭、香、钱纸、蜡烛、爆竹,集中到香水堂接阴船,意为阴阳一体礼当先。刘金显:《南昌民俗》,天马出版有限公司2006年版,第5页。徐光启在《农政全书》云“季春之月)毋有障塞田猎,罝罘罗网”,即言三月禁忌捕鱼。三月为万物化生,繁衍滋生之时,不可于川泽置网捕鱼捞虾,保护生态,发展渔业。刘兴均、赫志伦编著:《中国禁忌百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201页。在明清时的南昌地区,渔民捕鱼曰“开潭”,在开潭捕鱼时,要焚香纸放鞭炮,一敬天地,二敬河神,三敬庙神,以求得吉利鱼丰收。梅联华:《南昌民俗》,江西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223页。在捕鱼时,船头在渔家心头占有重要的位置,船家对船头怀有一种敬畏的心理,把船头视为一家身家性命的根本所在,如女人不能站立船头,男人也忌讳在船头小便。一是船头为神圣之处,在此小便会冒犯河神;二是小便会发出尿臊气,“臊”与“烧”谐音,会招致火灾,船上失火比陆上失火更难扑救,所以船家忌讳。刘兴均、赫志伦编著:《中国禁忌百科》,四川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48页。
对于水神崇拜,各民族、各地区的禁忌不一,但总的来说,表达的都是对水神的敬畏。禁忌其实是一种约定俗成的禁约,其实质是人们对神秘世界的恐惧与敬畏。许多禁忌是没有科学依据的,甚至是荒唐的。但禁忌同时又是一种古老而独特的文化现象,了解各民族禁忌有助于我们了解各民族风情,还原历史真相。同时,水神崇拜的许多禁忌,在今天看来,具有一定的生态环境保护的价值,如清洁水源、保护水体、实现水资源的生态功能等。
(二)水神崇拜与生态环境保护
水是人们生存的依赖性资源,水孕万物,水生万物,水的重要作用不言而喻。在古代,水崇拜及水神崇拜非常普遍,其缘由之一是人们对水的认知能力低,对水能载万物又能毁万物的特点非常敬畏。在靠天吃饭的农业经济时代,人们祈雨、治水、防洪,这一切显得异常重要,于是作为司水神灵的龙王、圣母娘娘、妈祖、河伯等在他们信仰世界占据着重要的位置。中国是一个多神崇拜的国家,历史上又是一个农业型国家,在众多的神灵中,司水神灵与生活在农业社会的广大百姓利害攸关。司水神灵在中国始终受到最普遍、最热烈的崇拜。向柏松:《中国水崇拜》,上海三联书店1999年版,第228页。
各民族、各地区人们的水神信仰主体各不相同。南方太湖流域的渔民奉灶王爷为河鱼神和水神,白族以龙王为自己的信仰水神,黑龙江镜泊湖一带的渔民以甲鱼(龟、鳌之类)为水神,大明山壮族民众视水中的鳄、蛇等动物为水神,南昌地区民众以许真君作为水神,余干县以明朝忠臣英雄人物视为水神,都昌县、星子县等以元将军为水神等,水神信仰主体多种多样。
明清鄱阳湖区水神元将军庙即老爷庙建于都昌县左蠡山头,左蠡湖水汹涌,险滩激流,常有渔船倾覆客商丢命,庙建于此,实则是祈求神灵的护佑,以渡险境,以求平安,元将军庙宇的社会功能也由此凸显,就是守护航道,襄助客旅平安,显现了水神信仰与水环境的互动关系。同时,在客商渔夫上岸拜神之时,信众对湖水又满了敬畏之心,客商渔家不敢胡乱丢弃杂物于湖中,恐惹恼水神,这在一定程度上保护了水环境、水资源。
水神崇拜与水神的禁忌,在某种程度上相互呼应的。禁忌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老百姓通常所说的“忌讳”,对水神的忌讳即对水神的崇拜,因为有崇拜从而产生一些忌讳,才不敢对水或水神恣意妄为,这些忌讳客观上起到了对水体、水资源的保护。如白族禁忌牲畜到湖里饮水,禁忌小孩到里边洗澡,也禁忌妇女去洗衣服等,这些都起到了清洁水源的作用。如余干县民众不吃龟、鳖等,此为民众信仰水神元将军的缘故,他们认为龟、鳖是元将军的化身,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保护水体动物的作用,保证了水体动物的多样性,对水资源也起到了维护和保护的作用。如明清时期南昌地区渔民禁忌船头小便,禁忌船头做一些不敬之事,这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清洁水体的作用。所以说水神崇拜与水资源保护在一定程度上是互为依存的。
水神崇拜有利于对水资源的保护,水神崇拜在很大程度上是人们源于对水的破坏力的惧怕,希冀水的掌管神灵能防治水患和掌控好水,以免水的泛滥与祸害。在干旱时,水神能降临甘霖,保庄稼丰收。人们对水神膜拜的同时,又对水神充满了敬畏之心。如渔家船夫行船江湖,不在水面上抛弃杂物,认为那是对水神的不敬。又如水患时,人们利用掌握的水利知识,一边治水,一边拜神,祈求水神的帮助。在治水时,因人们信念水神并利用水神的力量,迅速将人们团结和凝聚到一起,增强了他们战胜水患的信心,积极治水,平息水患。人们平息水患与治水,在一定程度上又对水资源和水环境进行了清理和维护,同时,对水资源也起到了一定的保护作用。总之,一地区有一地区之水神,这种水神信仰的背后凝聚着民众的共同观念,在一定历史时期,不管官与民,其对本地区的水患平息和水利治理,都是对生态环境及水资源的改造和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