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水生
思宗朱由检是明朝的末代皇帝。是一个想有作为、爱才却忌才、耳朵软又刚愎自用的人。他与从都昌偏僻乡村走出来的农家子弟余应桂有一段识才、用才,又疑才、忌才的纠缠不清的历史情结,两人之间演绎了一段为后世子孙所应警醒的悲喜历史故事。
1627年8月,熹宗朱由校逝世,朱由检接替了哥哥的皇位,是为崇祯帝。朱由检即位后,踌躇满志,决心励精图治。他目睹大明王朝江河日下,想挽狂澜于既倒,做一个彪炳史册的中兴之主,于是迫切希望有真才实学的人出来辅佐他这个“尧舜之君”。在他刚刚即位的时候,工科给事中颜继祖便上了一道奏章推荐一个人。颜继祖在奏章中说此人“一清如水、慷慨任事、区区岩邑不足尽其掀揭之才,宜调补海澄,庶咽喉得借锁钥,而鸾凤可作干城也”。这个人就是都昌人,当时的龙岩知县余应桂。
余应桂是明代都昌县清化乡余呈湾村(今春桥乡余二矶湾村)人。
万历四十七年进士。吏部选任为浙江湖州武康县知县,为时半年,就因父亲病逝而丁忧回籍。接着其母邹氏亦逝世,余应桂重新在家为母服丧。天启六年(1626),丁忧期满,朝廷授其为福建龙岩县令。龙岩是一个土瘠民贫的地方。余应桂上任后咨询疾苦,日图抚恤。清诡米,罢苛税,以较低的价格将仓库中储存的粮食卖给百姓,救活了不少人,受到了龙岩百姓的爱戴和传颂。其为人正直和理政的能力逐渐显现出来。
崇祯帝阅读了颜继祖的奏章后,对余应桂有了初步的印象,便允准颜继祖的“宜调补海澄,庶咽喉得借锁钥,而鸾凤可作干城”之所请,将余应桂调任海澄县令。这是余应桂第一次给朱由检留下的印象,虽然印象不深但很正面。
余应桂的调动虽为平调,但龙岩偏处闽西山区,而海澄为闽东南滨海要隘。当时海寇猖獗,海澄井邑萧条,民不聊生。崇祯皇帝是把这个破烂不堪却又极为重要的地方给了他。余应桂莅任后,胸有成竹,审时度势,把防御和消灭海寇作为问政海澄的一件主要大事来抓。他用三年时间修筑统城2座、腰墙3里许,募兵练兵,设计斩杀了海寇巨魁李魁奇,基本上平息了海患。崇祯皇帝知道了这一讯息,大加赞扬余应桂,于崇祯四年(1631)擢调余应桂进京任陕西道监察御史。
这个得到崇祯帝赏识的余应桂进京后却让崇祯皇帝见识了一个“都佬”忠诚、耿直和疾恶如仇的品德与精神。御史是一个言官,专门负责进言建策和监察检举其他官吏。虽然没有什么实权,但位置非常重要,被称为清要之官。明末的不少御史畏首畏尾,做官不做事,怕得罪位高权重的高官显贵,唯唯诺诺,溜须拍马。可余应桂不怕,他上的第一个奏疏,就是对着皇帝来的,要求朝廷减免苛税和加派。崇祯帝登基后,边寇内患扰扰不休。为了阻止后金的入侵和镇压农民的造反,需要大量的军队,也就需要大量的军饷,崇祯帝只有向老百姓不断地增税添赋,加上各级官吏乘机盘剥贪污,老百姓苦不堪言,被逼上造反之路。余应桂上的这个《条陈边务疏》中说:“兵多则饷溢,饷溢则民穷,民穷则盗起。”这个认识是正确的,且是一针见血的,但想励精图治的崇祯帝并未采纳余应桂这一建言。
余应桂亢直敢言在纠佞劾奸的过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连崇祯皇帝也莫可奈何。余应桂的第二道奏疏是《劾户部尚书毕自严》。毕自严在崇祯元年召拜户部尚书,至崇祯四年他已年过七十,做官也有三十九年的时间,是个货真价实的老官僚。自从他担任户部尚书,总管全国财政后,问题越来越多,收不抵支,国库空虚。虽然造成财政困难的原因很多,但毕自严对财政管理混乱,治下不严,亦是主要原因之一。因他为官多年,门生故吏众多,又与当时的首辅周延儒来往密切,谁也不敢纠劾他。但正直敢言的余应桂冒“以卵击石”的风险,向皇帝以确切的事实纠劾毕自严,他在疏后说:“臣亦螳臂,敢问豺狼?但臣言官也,畏忌缄口,溺其职矣。”一股浩然正气由字里行间向崇祯帝扑面而来,令皇帝也震激的无话可说。但由于首辅周延儒的居间缓颊,毕自严虽然表面上引疾乞休,但仍获得了崇祯帝的挽留。
余应桂纠劾毕自严虽然给皇帝和朝臣们一个震动,但却未达到惩处毕自严的目的。他知道其原因之一还在于首辅周延儒。只有纠劾周延儒,才不仅可解决户部的一部分问题,而且吏、兵、刑、工四部的问题也可以得到暴露和疏理。随即,他向崇祯帝纠弹首辅周延儒。这一举动,引得满朝震惊,连崇祯帝也对余应桂另眼相看了。他想不到在周延儒正获自己重用时,余应桂敢于弹刻周延儒,而所劾事实确凿清楚,笔锋犀利。余应桂的举动引来许多朝臣的声援。周延儒不得不上疏剖陈辨解,同时以退为进,请皇帝将其罢斥。可是,此时崇祯帝对周延儒非常信任,认为自己获得了一个少有的贤能之臣,立即温旨慰留周延儒。一方面对“刺头”余应桂进行斥责:“首辅周延儒清贞任事,不树私交,朕夙鉴信,余应桂何得逞臆诋。”在斥责之余,崇祯帝对余应桂的看法也十分纠结,既赞赏又不满,内心还是舍不得过分处理他,便下诏说:
“本当惩处,念系言官,姑且不究。”这也可以说给余应桂留了面子并给了下台的台阶。事情似乎应该这样结束了,但崇祯皇帝遇到的是余应桂这个“硬颈”汉子。在皇帝下旨切责后的第五天,余应桂又针对周延儒的自辩两疏,再上了《纠周延儒诡辩疏》,并大义凛然地说:“臣区区一念,唯知为朝廷社稷,职在言官,义无所避。”赤胆忠心,溢于疏奏之中。崇祯帝览此疏奏,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对周延儒已是宠信至极,当然听不进余应桂的逆耳忠言,对余应桂的一而再,再而三的纠周疏奏,在烦恼之中又浮现一些佩服,于是训斥余应桂“渎扰不休……如何全不仰体,玩肆殊甚”。崇祯帝是有点恼火了,但训斥余应桂却像是责斥小孩一样。“太不理解大人的心,太顽皮了。”两个月后,孔有德叛乱,陷登州,俘孙元化,合朝震动。余应桂又上了《一申周延儒护庇孙元化以致登变疏》。他说:“臣时以采薪之忧,呻呤床褥而每念豺狼当道,猱獍转生,不除内奸,安能攘外,辄卧不贴席,故不得不重申前疏之首事。”崇祯皇帝面对余应桂这个“强项御史”,不但烦也真有点恼了,他决定来真格的:“姑着降三级”,降级减薪,但还是要他“照旧管事。”狡猾的周延儒又反过来为余应桂说情:“乞圣度优容,复其原级。”余应桂看到皇帝听不进忠言,便干脆辞职归里。他宁愿丢掉乌纱帽,也不愿与奸臣并立于朝。
两年后,全国农民起义如火如荼。崇祯帝耳边少了余应桂,清静了不少,但板荡识忠臣,他又想起了余应桂,下诏命余应桂巡按湖广,敕封其为文林郎。在敕中,崇祯帝赞叹余应桂“夙著清声,独标劲骨”。
叙说了他认识余应桂的过程和在朝任监察御史一年多的感受。“每从郡国之荐犊,识尔循卓之芳名。”于是“爰拔台班,用赉献替”。对前三年余应桂纠刻毕自严和周延儒有了新的感受:“尔能失有犯无隐之义,为朝弹暮黜之谋。屈轶嶙峋,指摘不宽权贵。神羊竦屹,纠抨独得巨纲。”高度赞叹:“读袖里之弹文,矫矣!麝条霜劲,持殿中之大议,洒然!蚕叶风开,惟尔之望重西台。”崇祯帝这时对余应桂是歌之颂之,“故简尔以周咨南服,既辞殿陛,持斧往矣”。余应桂出按湖广后尽心尽责,果然不负崇祯帝之期许。一年后,皇帝又命余应桂再巡一年,守承天府(今湖北钟祥)护皇陵。在此期间,余应桂殚精竭虑,抗击李自成、罗汝才等农民造反队伍,缮城治器,使“流寇”不敢犯,崇祯帝十分嘉许。在崇祯十年四月升任余应桂为湖广巡抚。这时余应桂手中有一定的兵权,可以施展其才能。但一个月后崇祯又把一个熊文灿任为兵部尚书,总理直隶湖广、山西和川陕等地军务,压在了余应桂的头上进行制约。一年后,张献忠伪降于熊文灿,要兵要饷就是不肯调兵。
余应桂知张献忠必反,向熊文灿建议“先未发而擒之”。熊文灿刚愎自用,反而向皇帝奏劾余应桂。崇祯帝固执多疑,又把余应桂从正需要的地方诏逮回京。崇祯十二年五月,张献忠复反于谷城,重创明军。崇祯帝一怒之下将熊文灿处以极刑,余应桂才得以免罪而回到了家乡。
崇祯十六年(1643),朱明王朝已在风雨飘摇之中。崇祯皇帝又想起了有先见之明的余应桂,起复和任命他为兵部左侍郎。孙传庭战死后,余应桂被任命为三边总督,带领千余人去剿有百万大军的李自成。
这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吗?余应桂在陛辞崇祯帝时说:“无兵无饷,虽去何益?”崇祯皇帝只有“默然以对”。果然,余应桂到黄河边上时,“三晋已陷”,只能“徘徊河上”。崇祯帝闻听大怒,又下诏免掉余应桂的官职。这时,余应桂无可奈何地南下返回都昌家中。
余应桂与崇祯帝相识相过往的16年中,崇祯帝对余应桂爱怒交加,既爱其才和忠,又怒其个性刚烈。想大用而又不放心放手。余应桂则对崇祯帝无比忠诚,但对这个昏庸的亡国之君也真的是回天乏术,最终在都昌聚兵抗清,以死报答了崇祯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