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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行善者果断行善 痴情人决然殉情

  聂细龙猛抬头,见是杨振凤,撑着一把洋布伞,牵着一个小男孩。于是,憨厚地笑笑说:“振凤小姐,你……从哪里来啊?”

  杨振凤指着身边那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说:“到罗桥接我侄子。说是听不得上梁的吹打锣鼓声,躲到我表姑家去了。”

  “哦。遗憾,没有拜梁。”聂细龙点点头。

  杨振凤看着聂细龙黑红的脸上冒着一层密密的汗珠,心疼道:“聂师傅,这么大的太阳,不带个草帽?看你晒的!”

  “我晒太阳没关系,你要这样会脱皮。”聂细龙说。

  “我可吃不消。”杨振凤微笑着说。

  聂细龙撩起腰间围巾擦把汗,说:“小姐,没事我走了。”

  “你……”杨振凤不想就此匆匆而别,可又找不出挽留的理由,正左右为难,忽然想起昨天喝彩之事,便说,“聂师傅,你昨天真有量,刘师傅感谢你了么?”

  “感谢一声不值钱,只要自己心里甜。”聂细龙说。

  “那他就不知好歹。”杨振凤说。

  “刘师傅不憨也不呆,到底还是知好歹;刚才回家就客气,硬是叫我步先迈。”聂细龙说。

  “哦。”杨振凤点点头,又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看见聂细龙又准备走,有点着急,忽然说,“聂师傅,鲁班乃木匠祖师爷,可上梁喝彩为何不叫鲁班叫伏以?伏以是何人?”

  “这事说来话就长,三言两语难端详。”聂细龙说。

  杨振凤一听,正中下怀,心中高兴,说:“那就多说几句嘛。”

  “你大家闺秀不做工,了解这个有何用?”

  “好奇呗。”杨振凤红了红脸,说,“这事还保密?”

  “既然小姐好奇,我就慢慢说起。”

  “我们到树下去坐一会吧。这样晒得难受。”杨振凤提议说。

  三人来到一棵如伞如盖的乌桕树下,席地而坐。聂细龙解下腰间的红腰带,折叠得四四方方,给杨振凤垫坐,自己则坐在一根暴突的乌桕树根上。聂细龙还是第一次这样面对面地、静静地和杨振凤说话,虽说还有一个第三者,但毕竟是屁大的孩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此,聂细龙第一次大胆地甚至放肆地看着杨振凤姣好的面容和丰满的胸脯,心里不免突突地跳起来,说话也就显得有点慌乱:“我也是听师傅们传说的,不知是真是假。”

  “伏以是鲁班的第一个徒弟,聪明透顶,手艺学得呱呱叫。一次,做木人木马,做得比鲁班的还好看。可是,鲁班的木人木马会走,伏以的不会走。伏以问鲁班是何原因,鲁班说:‘你手艺还不到家,到了家便会走。’伏以知道这是师傅有意保密,不肯传真诀,心中不悦,闷闷的继续干活。

  伏以不仅聪明,而且勤快,经常帮着师娘干一些杂活,深得师娘喜欢。一天,师娘关切地问起伏以学艺情况。伏以便把做木人木马的事如实汇报,话中流露出一种遗憾。师娘知道,这是做师傅的在徒弟面前留一手。但凡传艺都如此,无论什么行业,师傅都要留一手,而且是最为关键的一手,以防徒弟夺了自己的饭碗。师娘想了想,便对伏以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晚上,鲁班和妻子正亲热到了高潮,妻子突然问,木头没有生命,你做的木人木马为何会走?鲁班不知是计,便说,只要用斧头在木人木马的榫斗处敲几下,木人木马不但会走,还会腾云驾雾。

  师娘生怕躲在床下的伏以没听见,故意大声问道:‘用斧头在木人木马的榫斗处敲几下,木人木马就会走?’鲁班说:‘是,简单得很。’

  伏以听得清清楚楚,心想,真是江湖一点诀,点破就不灵。翌日,伏以试着在木人木马的榫斗处用斧头敲几下,果然,木人木马突然获得生命般走动起来。于是,高兴地说,师傅,我做的木人木马也会走了。

  鲁班深感诧异,自己的诀窍没人知道,就是昨晚和妻子说了,怎么今天伏以便学会了呢?肯定是妻子告诉的。妻子和伏以这么好,定有奸情。于是,鲁班既恨妻子也恨伏以。一日,鲁班为一个东家上梁,想起此事,心中愤恨,便五尺一指,念动咒语,伏以立即从房顶上摔下来,不幸身亡。

  鲁班的妻子听说伏以被丈夫害死,非常生气,便把那天晚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鲁班。鲁班知道自己错怪了妻子和伏以,心中愧疚,便每次上梁喝彩都叫一声伏以,表示忏悔。于是,后来上梁时,木石二匠都叫伏以而不叫鲁班。”

  杨振凤听得入迷,不无惋惜道:“如果真是这样,鲁班的肚量还不如你。”

  “这也只是传言,是真是假问天。小姐你千万别笑,我也是跟着别人瞎叫。”聂细龙嘿嘿地笑着说。

  “能叫出名堂就好。”杨振凤说。

  “关于鲁班和伏以,还有一个故事也蛮有意思。”聂细龙说。

  “哦?说来听听。”杨振凤兴趣更浓,将身子向聂细龙身边移了移,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鲁班怀疑妻子和伏以有染,便想捉奸。一天,鲁班见伏以来了,听说还没有吃饭,便热情地煮了一碗面条给伏以吃,偷偷地在面条里下了一些春药。然后,自己装作有事出去了。如果伏以吃了面条,和鲁班妻子交合时,那东西会发胀,一时抽不出来,便于鲁班捉奸。没想到,伏以那天肠胃不舒服,来不及吃那碗面条便出去解手。伏以出去了,一只鸡飞到灶上想吃面,翅膀打在碗上,将碗打泼在地;还没等鸡飞下来吃,一条狗跑进来,三下五除二,将那碗面条吃个精光。不曾想,那狗吃了面条后,兽性大发,找到一条发了情的母狗疯狂地交媾起来。鲁班回来捉奸,伏以出去做事了,妻子坐在堂前缝衣服,门外两条狗P股相连,头朝两头,张嘴吐舌,肚子一闪一闪。看见鲁班来了,那条公狗想跑,可是身子好像黏在了母狗身上,怎么也跑不开。鲁班气得恨恨地骂道:‘孽畜,你以为面条是那么好吃的啊?’”

  “哈哈哈……”平时难得一笑的杨振凤,掏出手帕擦眼泪。

  讲完了故事,似乎该走了,可杨振凤还意犹未尽,想了想,突然说:“聂师傅,你今年多大?”

  “二十,属猪的。”聂细龙一愣,心想,怎么问这个?

  “大我两岁。我属牛的。”杨振凤说着,取下吊在脖子上的一个黄金挂件--一只小牛,说,“这不,我做周岁时,外婆给我买了这只金牛,让我天天戴在身上。”说着,取下挂件,递给聂细龙,说,“你看看,好看么?”

  聂细龙仔细把玩了一番小金牛,说:“真好看。”

  “好看你就留着。”杨振凤深情地望着聂细龙,脸上泛起红晕。

  “那可不行,我不敢……”聂细龙惊慌地说。

  “牛是老实动物,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

  “姑姑,叔叔不要,你就给我嘛。”那个小男孩淘气地说。

  “给你?你颈上不是有一只小金虎吗?”杨振凤摸了摸小男孩脖子上吊着的小金虎,说。

  “小少爷莫急,叔叔给你。”聂细龙想顺坡下驴将小金牛还给杨振凤。

  “莫!”杨振凤低沉地喝了一声,摸着小男孩的头,说,“雪虎乖,不要。”

  “姑姑向着外人,坏!”雪虎撅起小嘴,很是生气。

  “人小鬼大!”杨振凤手指在雪虎额头上轻轻地一戳,扭头盯着聂细龙,说,“你看看,就怪你!”

  聂细龙笑嘻嘻地对雪虎说:“小少爷,莫生气,叔叔我来学鸟啼,希望少爷能欢喜。”说着,嘬起嘴唇,上下唇之间留一条细缝,腮帮内陷,舌头轻轻地搅动,先是吹出响亮的“叽戛戛戛,叽戛戛戛”的喜鹊叫声,后又鼓起腮帮,吹出“咕咕咕咕,咕咕咕咕”的布谷鸟声。雪虎立刻高兴起来,拍着手说:“好听好听!”

  杨振凤深情地望了聂细龙一眼,红着脸说:“细龙,和你在一起真好。”

  聂细龙见杨振凤目光辣辣地盯着他,心中又惊又喜,涌起一阵波澜,缩回手,将小金牛牢牢地握在手心里,说:“你说话轻言细语,和你说话真舒服。我也有一个小挂件,一只小猪一根线。不是黄金是白银,干活不敢带在身。明天我就找得来,亲手交给小姐您。”

  “好,我等着。”杨振凤低头摆弄着辫梢,柔声说。

  聂细龙说:“前几天,媒人为我来说亲,女的住在隔壁村,年龄比我小一岁,我妈一听就不行。算命先生早有话,我的配偶在东南,猪牛同栏贵如金。”

  “哦?”杨振凤惊喜不已,白马寨不正在聂家东南方向么?他属猪,自己属牛,不正好应了“猪牛同栏”一说么?于是,目光久久地看着聂细龙,对那只金牛挂件努努嘴,说,“那你可要藏好哦!”

  “放心,我会藏在谁都偷不到的地方。”聂细龙喜滋滋地说。

  “姑姑,你将金牛送给叔叔,我回去告诉爷爷。”雪虎突然爬到杨振凤背上说。

  “你……”杨振凤先是一惊,随即平静下来,说,“随你的便。”她正愁不知如何向父亲说起此事,如果雪虎去告状,正好免了自己开口的尴尬。

  杨振凤和聂细龙坐了一会,心里似乎都有说不完的话想与对方倾诉,可是,嘴上谁也没说,都觉得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准确表述此刻的心情,只是四道柔柔的目光彼此碰撞着,编辫子似的编织着,默默地交流着那种相互心领神会的情感。彼此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状的春潮,希望此春潮像大海涨潮般永不停息,一直汹涌澎湃下去。无奈雪虎有点耐不住,扯着杨振凤的衣服,闹着要回家。于是只好作罢,一步三回头地分开。

  杨振凤走过白马桥,正要往东南方向回家,迎面碰到两个老太太,感叹着今天抽签真灵。杨振凤好奇地问:“今天的签怎么特别灵呢?”

  一个老太太说:“你不晓得啊?昨天从南昌西山万寿宫来了一个老和尚,到我们北屏禅林当住持,他带来的签太灵了!”

  “哦?这两天家里事情多,没出来,不晓得。”杨振凤说。

  “你要不信,自己去抽一支试试。”另一个老太太说。

  这话正合杨振凤心意。聂细龙算命说要和属牛的结婚,自己去抽一支签,看看是否要和属猪的结婚?既然两个老太太都说今天的签灵,何不去试一试?于是,杨振凤问雪虎:“我们也去抽签,好不好?”

  雪虎平时在家里管得很严,很少出来玩,听说去抽签,虽然不懂抽签是什么意思,但估计蛮好玩,自然求之不得,高兴得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叫着说:“好,去抽签罗,去抽签罗……”

  北屏禅林果然与平日不同,路上信众如潮,院内人头攒动,观音殿前人们排着长队等待抽签。杨振凤耐心地等待,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轮到了她。

  杨振凤从未抽过签,好在看了前面的人抽签程序,便依样画葫芦,照着别人的方式抽了一支签。签上写着四句谶语:“龙凤呈祥遨太空,苦尽甘来不受穷。猪牛同栏来生福,长伴暮鼓与晨钟。”杨振凤不甚明白,请教老和尚。老和尚接过签,随意一瞥,先是一愣,随即马上堆下笑脸道:“阿弥陀佛,恭喜女施主抽得上上签。”

  “此话怎讲?”杨振凤心中一喜,问道。

  “施主,你看:‘龙凤呈祥遨太空’,说明你姻缘天成,夫妻恩爱,好比龙凤在太空自由翱翔;‘苦尽甘来不受穷’,说明施主这辈子衣食无忧;‘猪牛同栏来生福’,施主属牛,夫君应该是个属猪之人,你们不但今生有福,而且还修到了来生之福;‘长伴暮鼓与晨钟’,施主是个与佛有缘之人,婆家大概就在禅林不远处,每天能听见寺院钟鼓声,长期信佛,福田广种,福寿绵长。”

  杨振凤听老和尚如此一说,高兴不已。尤其是第一句谶语“龙凤呈祥遨太空”,这不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聂细龙就是自己注定的丈夫吗?他叫细龙,自己叫振凤,龙凤呈祥,真乃佳偶天成!而且,谶语还提到了“猪牛同栏”。难道这是巧合?不,这就是命中注定啊!于是,满心欢喜地离开北屏禅林,牵着雪虎,碎步回家。

  ……

  一声晴天霹雳,击得杨万儒目瞪口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女儿竟然私订终身,而且男方是个穷木匠!

  杨万儒看见雪虎回来,想起他没有参加拜梁,觉得委屈了他,亲热得一把抱住孙子,说:“雪虎,昨晚住得好吗?”

  雪虎没有正面回答爷爷的问话,而是嘴巴对着杨万儒的耳朵,悄悄地说:“爷爷,告诉您个秘密:姑姑将小金牛送给木匠叔叔了。”

  “什么小金牛?”杨万儒没有当回事,随便问道。

  “姑姑脖子上戴的那个小金牛。”

  “啊?”杨万儒认真起来,说,“送给哪个木匠叔叔了?”

  “帮我们家做屋的那个聂叔叔。”

  “不会吧?”杨万儒半信半疑,以为孙子是瞎说的。

  “真的,骗您是小狗!就是在我回家的路上给的,我亲眼看见。”雪虎两眼圆瞪,作古认真地说。

  杨万儒见孙子不像说假话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背脊窝里有点发凉,叮嘱雪虎说:“这事不准向别人说,要是你告诉别人,爷爷就不喜欢你。”

  “好。”雪虎庄重地点点头。

  杨万儒顿时像塌了天,五心不定。自古婚姻大事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私订终身的?盲人曾经在村里唱《西厢记》时,自己就和盲人说过,王实甫什么戏不好编,偏偏编出这么个戏,误人子弟,教坏了女子。这种事根本不可能有,肯定是瞎编的。盲人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世上有就戏里有,戏里有就世上有。再说,私订终身也不一定是坏事,崔莺莺最后不是得到了好结果么?自己一个劲地说,王实甫读少了圣贤书,蔑视儒学,有伤风化。没想到,自己家里竟然也要出个崔莺莺!

  杨万儒本想吃饭前问女儿,可想起睡前莫教妻、饭时莫训儿的古言,便强忍着。晚饭后,独自来到杨振凤闺房,屏退丫鬟,笑眯眯地问女儿:“振凤,你那个小金牛的挂件戴了这么多年,可能退了一点色,拿给我去请人洗一洗。”

  杨振凤估计父亲已经知道了内情,便来了个灶神爷上天--照直禀报,说:“不用了,我已经送人了。”说完,两眼直直地望着杨万儒。

  “送人了?送给谁了?”杨万儒一脸凝重,胡子一翘一翘的,尽量压低声音。

  “聂细龙。”杨振凤很平静地说。

  “送给他干什么?”杨万儒目光灼灼,脸色铁青。

  “信物。”

  “你……”杨万儒没想到平时少言寡语的女儿,此刻说起如此天大之事竟然轻飘飘得犹如一根灯草,真是叫人难以置信。杨万儒半天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似乎有点陌生的杨振凤,只觉得眼前发黑,身子晃了晃,差点倒下。

  “爸!”杨振凤慌了,急忙扶住杨万儒,惊恐道,“爸,您怎么了?”

  杨万儒稳了稳神,喘着气说:“可能是血压升高了。”

  “爸,对不起,惹您生气了。”

  “你还知道惹我生气了?你私订终身,我能不生气吗?你怎么也学《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呢?”杨万儒扶着椅子靠背,慢慢坐下,气呼呼地说。

  “崔莺莺最后不是挺好么?”

  “张生是个读书人,所以有翻身之日;聂细龙是个木匠,今后有什么出头之日?我们和他家门不当户不对呀,怎么能结亲呢?”杨万儒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他人好。”杨振凤争辩说。

  “人好?他敢私订终身,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不能眼看着你往火坑里跳而不管。你娘走了十多年,我怕你们姊妹受委屈,一直没有给你们找后娘。你怎么就不明白为父的一片苦心呢?你的婚事我也有打算,我想让你嫁给丰城南门口那个开当铺的陈老板的大儿子,怎么会让你嫁给一个穷木匠呢?你明天就问他要回小金牛!”杨万儒越说越动情,大大的眼袋微微地颤动,窄窄的眼眶里溢出汪汪的泪水。

  “我不。”

  “那就我去要回来。”

  “您也不能!”

  “你不能嫁他!”

  “就嫁他!我抽了签,签上说我们该结婚。”

  “签上的话你也信?”

  “信!”

  “你……”

  父女俩越说越气,杨振凤气得抓起一把剪刀,剪下一把头发,哭着说:“您不答应,我就一辈子不嫁人,做尼姑!”

  “你……”杨万儒扬起抖动的右手,“啪”地扇了杨振凤一个耳光,一把夺过她剪下的头发,大声叫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你是要活活气死我啊……”话未说完,脑袋往椅子后面一靠,脸色紫黑,嘴巴张开,只是呼呼地喘气,无法言语。

  “爸,爸!您别吓我啊……来人啊……”杨振凤惊慌失措,大声哭叫起来……

  ……

  聂细龙回到家,将小金牛献给父母看,高兴得语无伦次地说了半天,总算把意思说得八九不离十。父亲聂老根不以为然地说:“我们家这么一点点水,养得了一条那么大的鱼么?就算小姐愿意嫁给你,你养得起么?白马寨的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过个天井要撑伞,哪是我们这样的人家养得起的?龙配龙,凤配凤,跳蚤配臭虫,我们只能娶一个穷人家的女儿,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知天高地厚!明天赶快把小金牛还给杨小姐。”

  “杨振凤小姐很喜欢我。她会绣花、织布,我会做木匠,怎么养不活?”聂细龙也不以为然地说。

  聂老根还想说什么,一向谨小慎微、唯丈夫马首是瞻的妻子聂陈氏接嘴了:“孩子他爸,你说的没错,我们细龙是配不上杨小姐。不过,姻缘分,天注定,老天注定他们有缘,也就分不得高低了。算命先生说了,细龙要和一个东南方向的属牛的女子结婚,杨小姐属牛,正好应了那句‘猪牛同栏’的话,这不就是缘分么?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到时候结了婚,我餐餐吃粥,省给她吃,总该养得起吧?”

  “你呀!你把嘴巴缝起来都是枉然!人家喝碗燕窝汤,就够你吃一年,你怎么去省?你们要信算命的就去信吧,我管不了就不管,随你们怎么办!到时候别哭得没眼泪哦!”聂老根生气地走开。

  “孩子他爸,你莫生气唦,我说得不对你就权当我起烧打乱哇。再说,说不定女方家里也不同意呢。你何必先就气着等呢?”聂陈氏小心翼翼地说。聂陈氏嫁到聂老根名下二十多年来,总是丈夫说东,她不说西;丈夫说鸭,她不说鸡。说话前先看看丈夫的脸色,丈夫脸色高兴,她就说几句;丈夫脸色阴沉,她宁可话烂到肚子里,也不肯说出来。于是,人送外号“老公应声虫”。今天是因为儿子的婚姻大事,才斗胆多说了两句,看见丈夫气走了,心里突突的,一时没了主意。

  聂细龙找来自己的挂件小银猪,用一块红布包好,要母亲缝在红腰带上,扎在身上。这比放在衣袋里稳当多了,怎么也不会丢了。可是,一连三天,连杨振凤的影子也没看见。聂细龙好生纳闷:莫非杨振凤害羞,躲着自己?从那天送小金牛看,她不是那种胆小之人啊!她不露面,小银猪怎么送给她呢?第四天,聂细龙看见杨振凤的丫鬟,见旁边没人,便悄悄地问道:“怎么几天不见你家小姐?”丫鬟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杨老爷四天前发了高血压,小姐被他锁在了房间里,餐餐送饭,不准出来。

  聂细龙心中一惊:莫非是杨老爷知道了杨振凤送小金牛的事,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果真如此,那该如何是好?聂细龙六神无主,心中茫然。

  “振远居”虽然已经上梁,可并未竣工,杨万儒一家还住在一栋两进的老房子里。夜深人静,杨振凤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已经第六天了,没有出去半步,整天囚犯一般关着。那天,父亲气得发了高血压,晕过去许久,醒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要大儿子杨振远将杨振凤锁在房间里,不准任何人与她来往,吃喝拉撒睡全部在房间。每天一早,杨万儒来到房间门口问一次:“想通了没有?”杨振凤回答得很简单:“没有!”天天如此。杨振凤心中着急,六天没见聂细龙,他会不会认为自己故意躲着他?他的挂件自己还没看见呢,手头没有他的信物,心中总觉得空空的,没有着落。每当这种忧愁难以排遣时,杨振凤便默默地背诵聂细龙喝彩的彩词,背着背着,眼前便浮现出聂细龙憨厚的笑脸,心里便稍稍得到一点安慰。

  忽然,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布谷鸟叫声。杨振凤心下狐疑,四月都快要过去,怎么还有布谷鸟叫呢?正迷惑不解,又传来一阵喜鹊叫声。杨振凤恍然大悟,这是聂细龙在学鸟叫呢。他这深更半夜的学鸟叫,是何意思?肯定是几天来没有看见自己,心中着急,变着法子来寻找自己的。可是,自己被锁在房间里,如何出去?杨振凤爬起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手心里渗出一层细细的汗珠。忽然,杨振凤借着窗户照进的朦胧月色,看见门框边的炉钉,心中一亮,计上心来。她轻轻地捏着炉钉,用力往上拔。为了不弄出响声,不敢使劲拔,只好暗暗用力。折腾了半天,终于将上下两个炉钉都拔出来了。房门没有炉钉,杨振凤抓住门框,轻轻地往左移动,房门不声不响地开了。杨振凤将鞋子提在手中,光着脚,蹑手蹑脚迈出房门,借着天井里朦胧月色,悄悄地走到前后两进之间的耳门边,一点一点地慢慢抽开门闩,猫儿一般悄无声息地溜出了家门。

  蹲在杨振凤屋后面的聂细龙,看见杨振凤出来,高兴得跺脚,说:“你可出来了!”杨振凤摇摇手,穿上鞋,三脚两步地扑进聂细龙怀里,眼泪哗哗地流出来,哽咽道:“细龙哥,总算见着你了……”巷子里顿时传来一阵“汪汪”的狗吠声。杨振凤牵着聂细龙的手,说声“快走”,穿过一条条弯弯曲曲的巷子,钻出了迷宫一般的白马寨。

  深更半夜,何去何从?杨振凤和聂细龙毫无目标,两人相互依偎着,机械地挪动着步子,不知不觉地来到了北屏禅林的“放生池”边。杨振凤不想再走,在池边上一块平整的石块上坐下,说:“这里清静,没有狗叫,坐下来,好好说说话吧。”

  聂细龙顺从地坐下,解开腰巾,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只银猪挂件,递给杨振凤,说:“小姐,你看。”

  杨振凤接过挂件,在朦胧的月色下仔细看了起来。许久,将挂件挂在自己脖子上,摇头叹气道:“细龙哥,我们的事难办。”

  “细龙是个穷苦人,你爸肯定不赞成。”聂细龙已经明白了八九分。

  杨振凤点点头。

  “大人反对不要紧,关键你要有决心。”聂细龙安慰道。

  “你看看我头上的头发,就知道我有没有决心。”杨振凤低下头让聂细龙看。

  聂细龙见杨振凤的头发剪掉了一绺,又感动又惊骇,摸着杨振凤的头,说:“你有如此决心,婚事一定能成。”

  杨振凤还是一个劲地摇头叹气,说:“我好为难呢。我爸已经气病了。我若再坚持,万一他气出个好歹,我就成了罪人;不坚持,我又舍不得你。真是为难死了!”

  聂细龙沉默了。许久,说:“既然你我都有心,干脆我们就私奔!”

  杨振凤心中一动,沉思一会,摇头道:“不行。我要是私奔,我全家在白马寨都抬不起头。我爸会气死的。”

  “既不能私奔,又不能结婚,真是难死人!”聂细龙垂头丧气道。

  杨振凤想起前几天抽的签,心中似乎领悟到了什么,倒在聂细龙怀里,绝望地说:“细龙哥,看来我们今世无缘,来世才能成双。”

  聂细龙惊得身子一挺,擦着杨振凤脸上的眼泪,说:“这话怎么讲?”

  杨振凤将签上的谶语告诉聂细龙,说:“你想想,‘龙凤呈祥遨太空’,太空是天上,不是人间,岂不是说我们要归天后才能呈祥吗?‘苦尽甘来不受穷’,我们下辈子都到有钱的人家去投胎,不是就不要受穷了吗?‘猪牛同栏来生福’,要想猪牛同栏只有来生才有这种福分啊!我们今生都是善良之人,特别是你心地善良,这就是为了修来生的福啊!‘长伴暮鼓与晨钟’,是说我信佛,与佛有缘,能长期得到佛祖的保佑,不仅会保佑今生,还会保佑来生。你说,不是与佛有缘,我们今晚怎么鬼懵了头似的,来到这‘放生池’呢?‘放生池’是放生的,看来,我们就要在这里投生,这个‘放生池’就是我们今生的归宿。”

  聂细龙听杨振凤如此一说,犹如醍醐灌顶,猛然惊醒,说:“你说得对呀!是啊,要不,我们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呢?那签上的谶语句句说得对。那我们只有来生成夫妻了。”

  “我们怎么投生?”杨振凤问聂细龙。

  “我们手牵着手,同时走进这‘放生池’。怎么样?”聂细龙这时完全忘记了自己是独子,也忘记了家中有父母要赡养,一心只想着归天后“龙凤呈祥”。

  “我有一个主意:用你的腰巾绑着你的左脚和我的右脚,再同时走下去。这样,就像月下老人系的红线,我们来生就不会分开,会牢牢地绑在一起。”杨振凤提议说。

  聂细龙一拍腿,说:“这个主意好!生生死死不分开。”说着,便动手绑起来。绑着绑着,聂细龙的手无意间触到了杨振凤的胸脯,顿时全身一阵酥麻,那手竟然神使鬼差地伸进了杨振凤的小衣里,慌乱地摩挲起来。杨振凤也全身酥麻,身子软得像抽掉了骨头,缩作一团。渐渐地,聂细龙下身那东西像冬眠的蛇苏醒了,慢慢伸展起来,一种本能的生理需求在全身激活了。猛地用嘴唇堵住杨振凤的嘴,右手颤颤地伸向她的大腿根,呢喃道:“振凤,我们临死前来一次……”

  杨振凤突然受到惊吓一般,急忙扯开聂细龙的手,说:“不,我们没有拜堂,还不能做那事!我们要修来生福呢。来生再做那事吧。”

  聂细龙像顿时兜头泼了盆冷水,全身凉透了,刚才还噗噗乱跳的心突然不跳了,大腿根部那东西瞬间回到了冬眠状态。说:“好吧,听你的,来生再做……”说完,继续绑起来。绑好后,两人手拉手站起来,搂搂抱抱,一步步走向“放生池”。

  四月下旬,又是半夜时分,“放生池”里的水明显带着寒意。刚下水,两人不禁同时打了个寒战,但这仅仅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适应了水里的温度。水,越来越深,从膝盖到大腿,再到小腹,渐渐地到了胸口。水温显得越来越低,冷得身子打战,心中有点发闷,呼吸急促起来。突然,杨振凤想起了卧病在床的父亲,有点后悔地说:“我们这样走了,我爸会气死……”话没说完,一脚踩进了一个深潭,咕噜噜地沉了下去,同时将聂细龙也带进了深潭。“救命……”聂细龙也突然有了求生欲望,大声喊叫,可后面那个“啊”字还没说出来,水已经没过了头顶,水随着张开的嘴钻了进去,立即响起“咕噜咕噜”的水泡声。聂细龙本来略微懂一点水性,会踩水,可是,左脚绑在了杨振凤的右脚上,没法踩水,只有任身子往下沉去……

  北屏禅林的值夜和尚慧缘,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来到门口的香火田边,看看有没有家畜、野兽来侵害庄稼。刚出院门,隐约看见“放生池”里有两个人,忽然一下子沉下去了,想跳下去救人,一想起自己不会游泳,撒腿跑进院子,撞响暮鼓,大声叫道:“救人啊,救人啊!”

  顿时,寺里众僧道纷纷跑出来,乱纷纷叫道:“哪里救人?”

  慧缘和尚指着“放生池”说:“‘放生池’里有两个人沉下去了。”

  几个懂得水性的和尚迅速跳下水,游泳的游泳,扎猛子的扎猛子,一齐赶往“放生池”中央。经过一阵紧张忙碌的抢救,人们终于将两个“连体人”救了上来,放到路上。可是,任凭和尚们如何叫唤,两个“连体人”就是毫无声息。一个小和尚将手放到“连体人”鼻子下试了试,大声惊叫道:“不好了,仙逝了!”住持一听,也慌忙将手放到两个人鼻子下试了试,也大吃一惊。

  这正是:

  爱情之酒浓又烈,毅然殉情心坚决。

  出家之人总行善,紧急关头逞豪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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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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