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韵香
那年秋天,倭肯河边建起了一座木屋。木屋有三间,一间奶奶住,一间孙子大奎小两口住,剩下一间做了柴房。一天半夜,奶奶突然被一阵蟋洬声响惊醒了。
声音是从柴房传出的,莫非进了贼?奶奶心头一“咯噔”,顾不上多想,摸起根棍子走出了屋门。要知道,大奎打来的獾子、兔子、野鸭子都存放在柴房里,那可是一冬天的吃食,马虎不得。
果然没听错,柴房里有个人影在晃!靠到近前,奶奶举棍就打。那个人影吓得倒退两步,惶惶地叫出了声:“奶奶别打,是我!”
是孙子大奎。半夜三更不睡觉,你跑柴房干啥?奶奶张口要问,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心里暗想:还用问吗,孙媳妇巧花是个既霸道又挑剔的主儿,大奎睡觉毛病多,翻身踢腿打呼噜,肯定是让巧花给踹出来了。
见奶奶发怔,大奎挠挠头,憨笑:“奶奶,你快回屋吧。我,我出来凉快凉快。”
出来凉快还带着羊皮褥子?再说,眼下已过了霜降,早晚能冻伤人。奶奶叹口气,回屋取回床被子。第二天天刚亮,就听巧花在房里喊:“大奎,你死哪儿去了?炕也不烧,你要冻死我啊?”
听见招呼,大奎急忙跑出柴房生炉子。等到屋里有了热气,又伺候巧花起床、洗脸。正忙着,奶奶的声音传过来了:“大奎、巧花,你俩快来瞧瞧,这儿有只野鹅--”
倭肯河,被当地人称为母亲河,那时野物特别多。大奎跑出来一瞧,顿时眼前一亮:奶奶怀里抱着的不是野鹅,是鹤,一只翅膀受伤的黑颈鹤!
“奶奶,黑颈鹤的肉又细又香,我这就做给你和巧花吃。”大奎接过黑颈鹤正要拧脖子,巧花却冲到跟前,一把抢了去,接着抓过绳子,三下两下捆紧黑颈鹤的两腿,拴在院门口的树杈上。很快,大奎开了窍:黑颈鹤恋伴,雌雄朝夕相处,绝少分开。巧花这么做,是想抓住另一只!
“榆木脑袋,别傻站着,快进屋架枪。奶奶,你也进屋,那只鹤一准儿能来。”巧花兴奋不已。奶奶犹豫了一下,跟着大奎回了屋。巧花说得很准,不一会儿,随着阵阵啾鸣声响起,另一只黑颈鹤盘旋飞来。而那只伤鹤也回应着对方,拼力地扑闪着受伤的翅膀。
“大奎,快点打啊!”巧花急不可耐地催促。大奎将猎枪架上窗户,眯眼瞄准。可就在扣动扳机的当儿,奶奶冷不丁地打了个阿嚏,碰到了他的手臂。
枪响了,没打中。那只黑颈鹤受了惊吓,扑棱棱地飞走了。
“你真笨,亏你还是倭肯河最棒的猎手!”巧花阴了脸,嘟嘟囔囔:黑颈鹤那么聪明,是不会再回来了。可没等大奎收枪,那只鹤竟又飞了回来。而且,它似乎觉察到窗内有危险,一个劲地对着窗户啾鸣,像在哀求大奎放了它的伴儿。奶奶瞅瞅巧花,吞吞吐吐:“大奎,别打了。你看它们感情那么深,还是放生吧。”
大奎也瞅向巧花,等着巧花表态。巧花说:“看我干吗?你想咋办就咋办!”
大奎听了奶奶的话,给伤鹤敷了药后放生了。令人想不到的是,那只黑颈鹤用嘴给伤鹤梳理了下羽毛,又冲窗内叫了几声才相互偎依着走向倭肯河。巧花看得真真切切,两只黑颈鹤是走着离开的,因为伤鹤是翅膀受了伤,飞不动。而那只黑颈鹤一直展开长翅,罩着伤鹤……
自从放生伤鹤后,巧花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呵叱过大奎,也没轰赶他去柴房睡。奶奶还发现,巧花几次给大奎烧洗脚水。这在以前,想都别想。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这天,一件奇闻风一般传遍了倭肯河:巧花在家门口捡到一只晶莹剔透的玉镯,品相极佳,能值不少钱!奶奶的脸上也笑开了花,逢人就说好人有好报,一定是黑颈鹤知恩图报,叼来送给巧花的。巧花是个好孙媳,把大奎托付给她,我这个老太太一百个放心,死也能闭上眼了。
来年的开春,奶奶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弥留之际,她将大奎叫到床边,断断续续地说:“大奎,奶奶想……托付你件事。”
“奶奶,您说。”大奎哽咽着说。
“倭肯河边的小山坡上有一座小坟,是奶奶修的。等奶奶走了,你就把奶奶埋在那小坟旁边。”
“奶奶,那坟是谁的?”
“是……是鹤的。”说着,奶奶的眼窝里含满了泪。原来,瞅着巧花总欺负大奎,奶奶难过,就去了河边散心。碰巧有个猎手打伤了黑颈鹤,她便花钱买下来。那只鹤伤得不重,奶奶一狠心,又用簪子扎了一下。奶奶知道,黑颈鹤雌雄相伴,生死不弃,就想让巧花看看,鹤都能恩恩爱爱,你俩咋就不能好好相处?放生后,奶奶愧疚得不行,就偷偷跟着鹤想给它们安个窝。跟到河边,奶奶一下惊呆了:那只黑颈鹤几次想把伤鹤带着飞起,几次都重重摔落下来。最后,黑颈鹤放弃了努力,与伤鹤脖颈交缠,双双窒息而死!
“奶奶对不住它们,奶奶要去和它们做个伴。还有,大奎你记着,今后千万别再打鹤了。”奶奶再三叮嘱。大奎呜呜大哭,连声答应。两天后,奶奶走了。那座小小的坟包旁,又筑起了一座新坟。
头七那天,巧花跪在坟前,握着玉镯泪流满面:“奶奶,谢谢你的玉镯。你放心走吧,我会替你照顾好大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