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富强
雪下了一夜,风刮了半宿。
早上起来,屋檐下悬一串冰溜儿,满世界一片雪白。
五奎要忙活着出门炸狐。
麻村北山,一到冬天,野狐成患,成群结队,浩浩荡荡翻山越岭。灰狐远看像蹿动的风暴,红狐则像飞翔的火焰。冰天雪地,它们是急着出来觅食呢。五奎对它们足迹的熟悉,就好像看老婆手指头肚儿上的斗和簸箕。
五奎是村里公认的炸狐高手。
五奎之所以炸狐,这里头还有个小道道儿。
五奎是村里有名的孝子,全村数他爹年纪最大,106岁了,所以五奎每次喝酒必邀老爹一块儿,上就上最好的下酒菜,一喝三天整。爹年纪大了,唯一的爱好就是抿点儿小酒,或由一只很老很老的黑狗陪着到坡里地头转转。
爹在村里是个宝呢。五奎的下酒菜又怎么能简略?
在麻村,别人喝一天酒,兴许就小半碟咸菜,或一半个炸得焦煳的小辣椒。甚至有传得更玄的,说谁在家喝酒,屋里没舍得掌灯,下酒菜是上顿剩下的半条蚂蚱腿。那人每喝一盅,捏起蚂蚱腿在嘴里舔一舔,愣是喝了半宿。下半夜,许是醉了,手一松,蚂蚱腿掉了,赶忙趴地下摸索,等摸着了也骂上了:“狗日的还能叫你跑了?明天三顿还全指望你哩!”第二天,这人嘴唇乌黑泛紫,肿得如猪嘴巴,老婆凑近盘子一瞅,吓坏了,男人舔了半宿的菜肴竟是条蜈蚣!
扯远了。
再说五奎的下酒菜,一般是二荤三素。在麻村,小葱、香椿、桔梗三样素,只要人勤快,种下就有收获。而二荤,炒山鸡和炖狐肉却不是人人都有口福了。尤其是这狐狸肉,冬天尤肥,扒了皮毛,用砍刀剁巴剁巴,扔大锅里添足了柴煮,香味能把人魂儿都勾没了。
可毕竟捉狐得有绝活儿!
首先,雪下三尺深的时候,五奎就早早下炕悄悄出门了。五奎是外出看道儿呢,看那些花里胡哨的狐狸们夜里走的哪条道儿,将那些梅花似的一枚枚小脚印牢记在心。
其次,五奎就开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炮制那些“炸肉丸子”。五奎先是用氮肥和硝酸铵自制成炸药,然后用桔梗叶一包,丢进冷却的肉汤里一滚,再捞出来,放到天井里,任其冻成一个女人拳头大小的“炸肉丸子”。
最后,等雪终于消停,五奎就带着这些“肉丸子”迈着大步上山了。众所周知,狐狸们大都沿着固定的道儿走,五奎就按牢记在心的狐迹撒下一颗颗“肉丸子”。等这道工序完成了,五奎就迅速掉头,脚印摞脚印地往回走,回到炕头上专心竖起耳朵来听动静。
以前五奎炸狐一夜能听到二三十炮响。想那饿狐见了“肉丸儿”,就跟见了亲爹似的,扑上去张嘴就咬,结果就被炸飞了下巴。第二天,五奎自然收获颇丰。肩上扛的,手里拖的,全是沉甸甸的狐狸。
可有时候,撒出去的“肉丸子”一颗颗见少,但响声却寥寥无几。这时候,五奎凭经验就知道是遇到老狐狸了,它们有的径直将“肉丸子”含在嘴里,却不撕咬,直到找块僻静处扒土埋掉了。但它们记性又很好,等来年哪天饿昏了头时,会再扒出来安全地吃掉。
甚至有时候,狡猾的老狐狸一见附近有人脚印即会望而却步,改道儿走。慢慢地,五奎也就摸索出了在雪地上单步行走、掩埋脚印和在雪地里滚掷“肉丸子”。
总之人跟狐斗,最终人还是要胜出一筹的。
有一年,赶上荒年,麻村老少吃饭都极难。五奎在山上冒雪猫了三天,瞅准一只狐头,一心要炸趴它回来炖肉。
五奎雪后顺路撒下好几枚“肉丸子”,然后回家等动静。
结果第二天,五奎就听见野坡里一阵爆响。五奎兴奋得赤脚蹿上山去,却发现咬了“肉丸子”的根本不是狐头,竟是他们家的那只老黑!
老黑跟了五奎爹好多年,没想到竟就这么去了。
说来也怪,五奎爹本来身子骨儿好好的,却因为老黑突然没了,便一下卧床不起。没几天竟也撒手而去。临走,爹嘱咐五奎,让把他和老黑埋一块儿,路上好做个伴儿。
五奎流着热泪埋了老爹。自此便断了炸狐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