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德学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
那年,我十九岁,虽说当了快满一年的兵,但在老兵眼中还是个十足的“新兵蛋子”,我却觉得自己已经锻炼得差不多了,能进能退,能吃能睡,完全是个能顶重任的智勇双全的“老”战士了,只是苦于没机会展示自己的本领。
没想到机会来得那么突然。那夜,我一上哨就有一种预感:今天似乎要发生什么事。当兵后夜夜上哨,啥坏天气怪天气没碰上过?可从没有像今夜这样,天出奇的黑,黑得诡异,黑得几步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这个哨位在营房的后面,临山,在猪圈的旁边。我们连队养的老母猪刚下了一窝小猪,大伙儿还没来得及高兴呢,当夜山里的狼就跳进大半人高的猪圈,弄开粗树枝编的门,大摇大摆地叼走了一只小猪,接着又是一只。这真是奇耻大辱,官兵们都愤怒了,特意在这里加了一个哨,专门为猪站岗,并规定,谁能打死那只狼就为谁请功。
我站在哨位上,看远处影影绰绰的鬼火,听忽起忽落的风声,感受着异乎寻常的静,不断鼓励自己要临危不惧,遇乱不慌,沉得住气,稳得住神。突然,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我心里咯噔一下:狼又来了!我屏息凝视,却又不见任何动静。一想,狼在夜间视觉嗅觉都比人强,我能发现它,它也能发现我;我监视它,它也在监视我。这样傻等下去,它绝不会现身,必须想法子把它诱出来。事态瞬息万变,我应当机立断,机会一旦失去,永远不会再来。再说我们野战军训练那么艰苦,日夜苦练,大伙儿戏言:“当兵训练苦,每天二两土,白天吃不够,晚上接着补。”已学到一点夜战本事,我应该露一手。我决定和狼斗智,来个声东击西。我装作打瞌睡才醒,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伸着懒腰,从隐蔽处出来,故意踢踢踏踏地向营房走去,一副收兵回营的样子。其实,我一拐过沟边,就麻利的卧倒,仔细观察后,迅速隐身抄了过来,并始终处于下风头,不让狼闻到我的体味。我隐藏在一个便于观察便于开枪的小树下。我悄悄架起枪,推上子弹,打开保险,瞄准猪圈的墙头。这时,心静了,枪也稳了,只等狼现身。
突然,完全出乎意料,通往营房的小路上,竟出现了一条黑影,后面的白石灰墙映得清楚:一只一瘸一瘸似乎跛了一条腿还断了一截尾巴的老狼。跛腿表明它受了伤跑不快;断尾巴显示它经历广、狡猾凶残。我又惊又喜,不管怎么说,跛腿狼总好对付些。可是,它一旦真潜入营房,万一伤了熟睡的战友怎么办?为了行动方便和夜间训练,营房里睡觉从来是不锁门的,而且门通常都是开着。这一想,我什么也顾不得了,甚至顾不得隐蔽,拎枪便追。狼显然觉察到了,一闪,蹿进了连队的洗脸间。可供全连一百多人同时洗漱的洗脸间很大,又高又窄又长,里面空而无物,既好观察又好射击,狼这是自掘坟墓。我大喜过望,何况总共两扇门还关着一扇。我抢上几步,一下堵在大开着的门口,同时举枪,钩住扳机--狼发现无路可逃准会扑上来,我便开枪,再用刺刀刺它。我紧张又兴奋地想,只觉浑身发烫,两腿微颤,双手汗津津的。可是,任凭我瞪大眼睛竖起耳朵,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着。屋里毫无动静,黑漆漆阴冷冷的又窄又长的房间,别说藏一只狼,就是藏一群狼我也看不见啊。怎么办呢?进去搜还是死守?狼会不会耍什么花招?正疑惑时,只听猪圈那里传来“嗷--”的一声惨叫。我猛地想起洗脸间的窗户一直是开着的,惊喊一声“不好,上当了”便往回狂奔。可哪还来得及,只见一道黑影一晃,老狼已叼着小猪闪入莽莽深山,哪有半点残疾相。我气得捶胸顿足,恨不得冲出来开几枪泄泄恨,可又不能随意开枪。正无限懊恼之际,换哨的战友来了,忙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气急败坏地说:“狗日的狼,跟我搞声东击西!”
后来,猪圈加了厚实的木门,并且上锁。
从此,我再也不敢以“老兵”自居,总视自己为新兵。可惜直到退役,也没能碰上和狼再一次斗智斗勇的机会,这成了我终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