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列宝
上山下乡第一年的那个冬天,年关将近的某个早晨,一夜醒来,打开房门,外面已是一片银白世界。白树,白瓦,白地,白得刺眼,白得让人不忍把脚踏上去。
好大的雪啊!我裹着军大衣,一边在门口撒尿,一边看着还在飘然而下的鹅毛大雪,惊叹不已。
张华,快起来,下大雪喽。我兴奋地喊着还在睡懒觉的天津知青张华。
下就下呗,反正又不能回家过年了。张华懒洋洋地嘟囔着。
看着满天雪花,我打了个激灵。是啊,路近的其他几个知青都陆续回家过年了,偌大的知青院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实在没劲啊。要不是爸妈都被打成走资派关在农场里,我现在恐怕也早就该到家团聚了。可心烦意乱又能怎样呢?还不是无可奈何?
撒完尿,我一边提着水桶到院子里的水井去打洗脸水,一边想心事。可就当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井台刚把水桶放到井下时,突然一声狗叫把我吓了一大跳,差一点没一头栽到井里去。仔细一瞧,两三米深的水井里竟然飘着一条正在游泳的狗。
我忽然明白了,就在我刚才打开屋门的时候,曾经听到“扑通”一声闷响,当时还以为是谁家的草屋被雪压塌了呢,却原来是一条一大早来这里找食吃的狗,由于受到惊吓慌不择路地掉到井里了。
张华,赶快起来,咱们今天走狗屎运了,水井里掉进一条狗。我惊喜地跑进屋里,慌忙把还在睡懒觉的张华从被窝里拽起来。
是吗?好久没有吃到狗肉了,老天睁眼,该当咱俩过个肥年!张华马上穿好衣服随我跑到井沿边,也高兴得手舞足蹈。
于是,我们很快就用吊水桶的绳子打了一个活结放到井下,然后又用手电筒照明,不大一会儿,那条已经奄奄一息的落水狗就被我们打捞上来。仔细一看,发现还是一条母狗,而且好像还是一条正在哺乳期的狗。
好像还没死,等会儿如果活过来,咱还是把它给放了吧?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条狗,我一时动了恻隐之心。
狗肉穿肠过,佛在心中留。管它公狗母狗呢,解解馋再说。张华用脚踢了一下那条狗,毫不在乎地说。
也对,是它自投罗网,反正不是咱偷来的。我也好像闻到了狗肉的香味。
紧接着,我们俩不敢怠慢,赶紧趁着狗还没有苏醒过来的时候,把它拖进了屋里扒皮放血。
屋外,雪还在不紧不慢地下,可屋子里的我们俩却热血沸腾。好在,外面下着大雪,没有人到我们这里来,要不,如果撞上可就麻烦了,最起码我们俩得受处分。最后经过一阵手忙脚乱,总算把那条皮包骨头的大黄狗给扒得血淋淋的,放在一领破苇席上,就等开膛破肚了。
主刀的张华说,这么大的雪,反正没人来,咱们就歇会儿吧。我去趟厕所,你去烧水,等烧开水再给它开膛也不迟。
我说,歇会就歇会儿。
可就在我到厨房里刷好锅,点完火再回到屋子里的时候,没曾想苇席上的死狗却不翼而飞。整个院子里除了我和张华两个人乱七八糟的脚印外,雪地上只有一条狗留下的足迹。惊疑间,我和提着裤子的张华顺着血迹追出院门外一看,这才发现那条被剥了皮却又复活的狗,已经踉踉跄跄跑到大街上了。
那一刻,我们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那条血淋淋的母狗消失在风雪中。
不大一会儿,当我们胆战心惊地刚打扫完现场及路上留下来的血迹,然后又把那张狗皮塞到燃烧的灶台里时,就听到大街上传来五保户白奶奶的哭骂声。从她的骂声里我们才得知,那条叫“阿黄”的狗不但在冬天里可以给她暖脚,还曾经救过她的命,她一直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养。而就在刚才,那只叫“阿黄”的狗跑到她家不大一会儿就血淋淋地死在了狗窝里,临死的时候,那四只才刚产下两天的小狗崽还在抢着吃奶呢。
啊,没想到一条狗的母爱竟如此惨烈!
那一刻,我和张华都流泪了。然后便不约而同地顶着雪花向白奶奶家走去。
那一年,我才16岁。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不但拒绝吃狗肉,而且一旦看见狗,心里就会一阵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