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二发子的婆娘刚生下个男娃就断奶了。鸡鸭鹅都让生产队赶了去,只有爹院子里的狗二黑用狂吠抵抗着二发子的干号。二发子蔫头耷脑说给娘听。娘叹气,说给正往炕沿儿上磕烟灰的奚五爷听,奚五爷“叭”的一声扔了烟杆:“上山!”娘的眼睛便一刻也没离开过奚五爷:“你眼神儿不济,不想要老命了?”奚五爷摘下墙上的单发步枪,一边擦拭一边抑扬顿挫地说道:“我还没老!”
奚五爷几乎扛了一辈子的猎枪。膝下四儿一女,唯独二发子的婆娘圆了老两口抱孙子的梦。虽然在怀孕时奚五爷隔三差五打发二发子去镇上,让二发子给他婆娘带回点一点补品,但与哺育孩子的营养还差得远。而现在大雪封山,正是出猎打野猪的最佳时节,奚五爷思谋着,他和二黑足够猎回一头催奶的野猪-尽管他已经多年没有摸过那把猎枪了,他的左眼也因患了白内障视力下降,但奚五爷有把握不碍什么大事……
想当年,嘿,俺可是一个好猎手!奚五爷为自己再度进山激动得浑身颤抖。二发子听说爹要进山,珍珠大的泪就下来了,但被奚五爷严厉的目光很快制止住了“瞧你那熊样,没出息!”也难怪奚五爷生气,四个儿子,居然没有一个能接过他那杆猎枪的。“你帮我打个场子就行。”奚五爷淡然地吩咐了二发子一句。奚五爷踱到院子里,捧着二黑的脸深情呢喃:“老伙计,再和我上一次吧?”二黑似乎听懂了奚五爷的话,摇头摆尾,奚五爷被晃得眼圈很快红了。二黑跟奚五爷有些年头了,四个月大时,就被奚五爷看中当头狗训练了。奚五爷斜着眼睛,背着手,围村又走了几户人家,很快就牵回了四只帮狗。然后,奚五爷又翻出白大褂,白帽子,穿戴整齐。“咔嚓”一声把子弹推进膛,奚五爷就领着二发子和五只狗上山了。结果大半个上午却一无所获。瞅瞅二黑和几只帮狗有些气喘吁吁,奚五爷把婆娘给带的馍馍掏了出来。他先喂五只狗,一边喂一边和它们说:“一会儿发现野猪可得给我围好……”几只狗撒着欢儿围着奚五爷转,似在回应奚五爷的话。奚五爷满意地点头,这才顾上把剩下的馍馍和二发子分吃了。中午刚行不多远,二黑的耳朵就支棱了起来。奚五爷冲它摆了摆手,二黑心领神会,悄悄靠近惊动它的目标,果然发现了一大一小两只野猪。
二黑并不急着叫,以它的经验,要等其他同伴靠近了,指明了猎物的位置,形成了置对方于死地的包围圈,作为头狗的它才能发出进攻的“指令”。
同伴们很快靠近了,于是二黑又露出了往日的凶猛,开始狂吠起来。
二发子的腿肚子都转筋了,只是下意识地往奚五爷的身后躲。奚五爷骂了一句,就操起了单发步枪,瞄准那头大猪,许久才打出一枪。让奚五爷没想到的是,子弹只是打断了在前面引路的小猪的尾巴,跟在后面的大猪毫发未损。
小猪一溜烟儿地窜没影了。几只狗依然狂吠不止,等待时机给大猪致命一击。奚五爷这才发现,大猪嘴里叼着小猪的一截尾巴,完全愣怔在了那里。奚五爷自己也傻愣了一会儿。他颤颤巍巍地近前才发现,原来是一头盲猪,那吓跑的小猪不过是牵引它的孩子。奚五爷的心怦然一动。他先是唤住了二黑的狂吠,然后慢慢靠近了大猪。“爹,你要干啥?”二发子完全在云里雾里。奚五爷不说话,用手牵住了那半截含在大猪嘴里的尾巴。“我送你回家。”许久,奚五爷才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默默弯着身子在前走,而大猪则乖乖地跟在他身后。这一幕完全让二发子看呆了,他跟着相送了好长一段路,才意识到这样的结果对自己的婆娘意味着什么。二发子便不可抑制地哭了。起始,奚五爷只是拿眼瞪他,依然像对待一个孩童一样,极富温情地牵着大猪走。可二发子的哭声却越来越响。奚五爷便发怒了:“哭什么哭,没出息的东西!”奚五爷这话说得恶狠狠的,仿佛把五脏六腑都要吼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