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振林
刚从师范毕业的时候,我被分到了一个乡村小学任教。白天上几节课,晚上就在小学校里住校。同我一起住校的还有大兵和春子,和我一样,都是刚教书不久没有女朋友的光棍老师。
我们仨把学校的一间小房当作厨房,轮流买菜做饭,过得倒也优哉游哉。可是接连几天,我们买回来做菜的肉一放在厨房就不见了。我们正怀疑是有学生拿走时,小学校的校长对我们说:“我这几天常看见只黄狗在校园里跑来跑去,也许是它偷吃了吧。”我们都见过那条黄狗,瘦瘦的,却很有精神。于是我们立即去找那只黄狗,准备找它算账。
在校园的墙角,我们看到了两只狗。一只正在吃着肉块的狗,是条黑狗。那只黄狗,蹲坐在旁,悠闲得很。哦,原来这黄狗黑狗是一对情侣哩。单身的我们醋意地投过去几块砖头,没有打中它们,黄狗带着黑狗从一个狗洞里钻出去了。我们看着那被黑狗没吃完的半块肉,都愤怒不已。我捡起那半块肉,得意地拿回了我们的小厨房,我要用这半块肉来“钓”狗。
果然,下午最后一节课时,那只黄狗溜进了厨房。它正准备叼起那半块肉时,门“嚓”地被我们关上了。“关门打狗”的战役打响了。我们每人拿一根木棍,朝那狗拼命地挥去。谁想,我们打得越急,那狗叫得越厉害,猛然一跳,竟然破窗而出。我们只有无奈地放下手中的木棍,惊奇地看着黄狗扬长而去。
“总有一天会抓到你的,让我们饱饱地吃上一顿狗肉。”春子愤愤地说。
第二天,我和春子上完了课,正在校门口闲聊。忽然,那黄狗又进入了我们的视线,在马路的对面,它衔着根骨头,向学校这边跑来。它急匆匆地过马路,和一辆快速奔驰的汽车碰了个正着。汽车疾驰而去,大黄狗倒在了马路上。
“嘿,得来全不费工夫哩。”春子叫道。
猛然,那黄狗一跃而起,又衔起不远处的骨头,哧溜钻进了校园。我们俩人惊愕不已,这狗的命可真大哩。我们紧跟着追进了校园。在那校园墙角,只见黄狗将骨头转交给了那只黑狗后,自己却倏地倒在了地上。我们又拿起砖头去砸,黑狗愤怒地叫了两声,极不情愿地从狗洞跑出了校园。我们走近去看黄狗,已经死了,眼睛都闭上了。而它的头部,是一片鲜红。“肯定是刚才汽车撞的。”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黄狗有这样一股力量,在临死之前,竟然还将骨头衔到了黑狗这里。
黄狗的死,为我们仨带来了丰盛的晚餐。我们高兴地举杯,庆祝着我们不费一枪一弹的胜利。
我们的小厨房再没有丢过肉。
可是,才过几天,大兵气冲冲地跑来说:“不得了了,你们快去看,那只黑狗带着四只小狗在校园角游荡哩。”我们猛然醒悟,原来黄狗的付出,不只是为了黑狗,更是为了它的下一代呀。过了一会儿,有学生哭哭啼啼地跑进办公室来找我们:“老师,那黑狗在我们手中抢东西吃。”
我们到操场去看,黑狗正盯着孩子们手中的食物,准备伺机而上。这会儿,大兵悄悄来到角落,捉了只小狗,放进了他的寝室。刚关上门转身,黑狗挡住了他的去路,撕心裂肺地叫着。大兵想跑,黑狗紧追不舍。我们拿着木棍去帮大兵解围,黑狗却也不甘示弱,倒迎了上来。大兵走到哪,黑狗就狂吠着跟到哪。没有办法,大兵只有打开了房门。黑狗冲了进去,叼走了那只小狗。
第二天上午第二节课下时,有学生惊慌地跑来:“老师,红儿被抢食的黑狗咬了……”红儿是村支书的女儿。
“这还了得?你们仨立即将这群狗灭了。”快五十岁的校长对我们发出了命令。
我们立即拿了木棍去角落寻黑狗,没有看到。我们来到院墙外。在墙根,居然有个像样的狗窝,黑狗吃着食物,四只小狗吃着黑狗的奶。我想拿木棍去打,被春子叫住:“不行,这样是抓不住黑狗的,听我的……”
一会儿,黑狗从狗洞里进入校园,刚伸出头,就被狗洞边的铁丝套紧紧地套住了。这是春子的发明哩。黑狗越是挣扎,铁丝圈就越紧。听到黑狗的叫声,围外的小狗们也叫了起来。几分钟后,我们看着黑狗痛苦地死去。死的样子很惨,瞪着两个大眼珠,看着我们。
大兵忙着去围墙外捉小狗,四只小狗全倒在地上,舌头都掉了出来,一摸,刚刚死去。原来,小狗们已经咬舌自尽了。
我们仨都懵了。
“埋了吧。”我轻轻说。
就在墙根处,挖了个小坑,将黑狗连同四只小狗放了进去。我们仨匆匆掩上黄土,一声不响地离开了。
直到现在,我再没有吃过狗肉。在我的脑海里,常常有只黄狗被撞后一跃而起的镜头闪现;在我眼前,时时浮现黑狗凸起的眼珠。
我遇到狗时,我觉得,它们不只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