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跃
老根是在赶集回家的路上遭遇那只狗的。
一只黄狗,很瘦,在路边卧着,一动不动。老根走近停下时,狗在看他,他停了一下就快步往前走,他知道这狗是被人丢弃的。可是,他越走越慢,又停下了,转身又慢慢走近狗。他看狗,狗也看他。他骂:“狗日的,算我欠你的。”再走时,狗就跟上了他。
老根并不爱狗,他对人都没啥感情,何况狗。他独门住在村头一间破屋,光棍儿一条。他带狗进家,在他炕前角落丢了把麦秸,就是狗窝了,再放个碗,有食没食也算个狗家了。
狗很乖,看看空碗,就乖乖地在麦秸上卧下。老根知道狗很饿,在碗里放了点野菜稀汤。狗吃完了叫,老根骂:“再叫看我杀了你!”狗不再看他,也不再叫,看地面。
一到吃饭时间老根就给狗一点吃的,他因此就吃不饱。他恨自己为啥要碰见一只狗。骂归骂,但狗很想亲近老根,总想舔一舔老根,老根不让。后来狗就知趣了,不再烦他,只在老根不看它时看老根,用眼睛亲近。
大多数人家都比老根的日子好过,有家禽家畜。村人常听见老根骂狗,有人就找到老根,说你这家也没啥看的,狗对你没用,跟着你也可怜,给我吧。
老根点头同意。但狗到了别人家不吃不喝,晚上咬断绳子又跑回老根家了,扒老根的门。老根服了,只好认命,清静了大半生,竟被一只狗缠上了。
村人早就习惯了不和老根来往走动,都觉得老根是个冷血怪物,村上的婚丧大事他从不随礼,见人也从不搭腔,这样的老根竟会收留一只狗?人们有点奇怪,也有了点感动。
这天,老根上山打柴,在山谷里被一头山豹截住了。老根一看就绝望了,这头豹子老根认识,许多村人都认识,它是个大祸害,村上不少牛和猪被它吃掉了,一些狗也被它咬死了。有一次它和两只狗恶斗时,挨了村人一枪,带伤逃走后有两年没进过村了。此刻,山豹就在谷口蹲着,瘦了许多,也阴沉了许多,山豹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他,那阵势是绝对不会让他活着出山了。
老根叹了一声,在柴捆上坐了下来,盯着山豹说:“日你妈,来吧,小心我骨茬子硬,噎死你!”他知道,三匹狼不敌一头山豹,他拼也白费力,怕也白怕。
就在这时,狗突然出现了。老根不知道狗竟一直跟着他,他打了一担柴也没看见狗,狗却就在他身边。狗从他后面扑到了他前面,怒吠着直接扑向了山豹。
老根一下子立起,惊呆了,瘦骨嶙峋的狗还没有山豹的一半大,但却凶猛无比,丝毫胆怯也没有,一跃而起,箭一般射向山豹。山豹后退一步,很快就看清来者不过是一只狗,吼啸着反扑,狗并不退缩,更凶猛地扑咬……
老根霎时有了一生从未有过的震撼,一下子觉得和狗之间有一种非常关系,而且他是一个有罪于狗的“主人”,他不如一只狗。他拔出柴刀,吼叫着也扑了上去。
好一场恶战。山豹扑倒狗时,老根的柴刀在山豹背上头上猛砍。山豹扑倒老根时,狗就疯咬山豹的肚子脖子。老根、狗和山豹都是血肉模糊,最后狗撕出了山豹的肠子,老根的柴刀捅进山豹的喉咙,他的一只手也被咬断了……
山豹死了,人和狗活下来了。
从那时起,村人就把老根和狗都称为英雄。老根也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他和狗寸步不离,见人也有说有笑了。他常对人说,人和狗的关系不是主人和狗的关系,而是命与命的关系,是良心和良心的关系,是义气和义气的关系……他说不清了,但人们还是听明白,老根少了一只手,却明白了一种关系—和狗,以及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