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居在世界各地的华人究竟有多少,恐怕很难有一个准确的数字。但是无论在哪里,他们的黑头发、黄皮肤,像一种永不褪色的印记,让人一眼就能从异彩纷呈的人群中分辨出来。
在伦敦,遇到中国人是经常的事,但是要说准他们的国籍却很难,除了从中国来的人以外,还有很多从马来西亚、新加坡、泰国、印尼来的华人。令人惊诧的是,这些来自其他国度的华人一旦和你开口交谈,大都能操一口漂亮的国语,顿时让人感到中华文化的温暖。问起来,人人回答得都很简单:“我们从小上的是华语学校嘛!”
根,无疑这是一种对根的期冀和依恋。悠悠五千年中华文明,使无数世世代代已经居住在外的中国人无法舍弃。在西敏斯特大学夜间中文班,时常碰到一位从马来西亚来的律师,他在法律学院攻读博士,夜间来学中文。初次在学生餐厅碰到他,还以为他是从南方省份来的中国学生,谈起来,他推推架在脸上的眼镜,打趣地说:“不,不,我可不是中国人;可我又是中国人。”我感到他的普通话说得太好了,只不过有一点乡音而已,难以让人置信的是,他居然是几代没回过中国的华人。黄山、黄河、长江、长城是他们遥远的故乡梦。几代人繁衍生息,几十年、上百年的时光过去了,作为一个从未见过故土的华人,谈论起祖国却是那么热烈,盼望祖国强盛富庶的心情是那么强烈,时常令人感动。
我们几个中国学生租住的房子的房主,也是一个华人,一生劳作,很晚才和一位异国女子结为伉俪,现在孩子已经到了启蒙的年龄,进学校是当然的事,但是每到星期六,有一种教育是必不可少的,就是由他异国的妻子带领孩子去附近的华人社区中心学汉语。“现在不学就晚了,”他对我们说,“英文他一进学校就能学得很好,汉语如果不教给他,将来他就不知道了。”一生辛苦,这位华侨靠自己辛苦的体力劳作换来了现在的一切,当然他知道子女学习的重要,他希望下一代有像样一些的工作,不再一生是蓝领,但是中华文化的教育对他来说像血脉,不能停止涌流。
夕阳西下时,在芬馨公园、在登喜路公园大草坪长凳上独坐着一些华裔老人,一生不停的劳作塑成了独特的身姿,衬着异国的情调,真像一幅风景。乡愁对他们来说是一个复杂的概念。世界上恐怕很难找到比他们更能吃苦的人了,生生息息,只为了子孙能生活得和他人一样好。传统的饮食文化,精湛的手艺,是相当一部分华人终身劳作的资本。优雅的午间茶,潇洒的夜礼服,恐怕很少属于这些老人们。“只要不赌就能活得很好。”这是他们总结出来的人生体验,他们用别人不可能去做的长时间的劳动换来了足以创造新生活的收入。
快过新年的那一天,和几个朋友在圣·特奥本的一家中国餐馆吃饭,厨师又是一个马来西亚来的华侨,客人不多。他说:“别看我们餐馆小,人一加起来就是一个联合国,送外卖的有英国人,当招待的有中国人,配酒的有东欧人,还有我。”顿了顿,他又说:“又快过年了,我十几岁离开家,已经十几年没有回去过了,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的妈妈,她病了我不知道,她老了我不知道,只有过年时打一个电话,这世界上什么我都能忍受了,唯独不能有人骂她老人家。”他晃着并不高大的身躯走进厨房,留下的话却令人心酸。
我想起那首“在小小的东南半岛/有一个小小的村落/有一群中国人在那里生活……”的歌谣,真想能对他说点什么。
母亲,对我们来说,是生我养我的生身之母,也是饱受过折磨的期盼强盛的祖国。母亲再远,都会听到远方儿女——黑头发黄皮肤的炎黄子孙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