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两年未见的张忠良,蒋菊萍明显感觉到他黑了、瘦了,看到他现在唯唯诺诺、不争气的样子,她心里是百感交集、痛不欲生,和来时的愿望大相径庭的是——她终究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火爆脾气。
骂完张忠良之后,蒋菊萍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这些喋喋不休的质疑和指责,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有什么意义呢?她刚刚说过的话,张忠良已经听过N篇了,两年了,她在电话里一直重复着这些话,毫无新意,她知道,对张忠良起不到任何效果。
看着垂头丧气、判若两人的张忠良,蒋菊萍的心真是又酸又痛,她说:“张忠良,我实话跟你说吧,江浙省那个厂我也不想再办了,拜你所赐,当初房租签得那么高,你叫我怎么去搞?我三头六臂也没有那个本事干好,你看看你交的都是一些什么朋友?人一走,茶就凉,我前期刚投钱下去搞技改,房租就跟着涨,这明显不是敲诈吗?退出来的资金我会还我哥哥的一部分钱。”
蒋菊萍的话句句在理,张忠良没有任何异议,诺诺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欠账还钱天经地义,你对我仁至义尽,是我不是东西,我会尽快想办法挣钱还钱。”
蒋菊萍感觉到和张忠良再扯下去明显没有任何意义,她冷冷地对他说:“你走吧!”
被蒋菊萍下了逐客令,张忠良只好起身说:“我走了,你多保重。”说完,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蒋菊萍,蒋菊萍低下头不再理他。
像来时一样,张忠良像一阵风很快就飘走了。
看到他消瘦离去的背影,蒋菊萍痛苦地转过身去,把脸深深地埋在了手掌间。
不一会,刘春兰从里间走了出来,看到蒋菊萍双手捧着脸,她小心地问:“你没事吧?”
蒋菊萍突然抬起头,两眼泛红,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我们唱歌去吧?”
刘春兰诧异地说:“你真的没事?”
蒋菊萍默默地从挎包拿出一张卡,对刘春兰说:“去取点钱,今晚我们好好潇洒一下。”
去唱歌的路上,刘春兰小心翼翼地对蒋菊萍说:“真没想到你们之间这么复杂,张忠良欠了大表哥多少钱?以前听你说那么多我怎么都不相信,今天看来都是真的。唉!欠这么多钱,他以后怎么办哦?”
蒋菊萍不再理刘春兰,一脸平静地领着她来到一家装修豪华的KTV,进到KTV,服务生习惯性地问:“美女几个人?要什么包厢?”
刘春兰自作聪明地说:“给我们安排一个小包就可以了。”
蒋菊萍对服务生说:“不要听她的,给我们安排个大包厢。”
刘春兰用狐疑的眼神看着她,蒋菊萍笑着对她说:“有钱不用,过期作废呢。”
服务生屁颠屁颠地把她们引到了一个大包厢,蒋菊萍对服务生说:“帅哥,给我上酒。”
服务生问:“姐姐,要什么酒?”
蒋菊萍说:“什么好喝就上什么。”
没有经验的服务生被蒋菊萍的无厘头搞蒙了,他杵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刘春兰对他说:“红酒、啤酒都来一点吧!”
酒水上好之后,蒋菊萍便自顾自地给自己点歌,她一口气为自己点了十几首歌曲。她全然不顾刘春兰的感受,开始一首接一首地唱,她边喝酒边唱歌,边唱歌边喝酒,喝完一杯红酒,又接着喝一杯啤酒,一副完全很开心很嗨的样子。包厢里全是蒋菊萍一个人的歌声,她唱功不好五音不全,鬼哭狼嚎似的,老是跑调,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兴致,她把所有的歌都乱唱了一气。
刘春兰坐在沙发一角,默默地看着有些行为失常,似乎有点神经病的蒋菊萍,心想:表姐今晚是怎么了,不会有事吧?
一口气唱了七八首,蒋菊萍有些喘不过气,问静坐一旁的刘春兰:“你怎么不点歌唱?”
刘春兰说:“我点了,在你后面。”
蒋菊萍有点生气地说:“不唱歌,陪我喝酒,来,陪姐干一杯。”说完给刘春兰倒了一杯红酒。
刘春兰小心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喝酒。”
蒋菊萍说:“喝一杯又不会死人,来,就陪姐喝一杯,就喝一杯。”
看到蒋菊萍这个样子,刘春兰再不好推辞,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和蒋菊萍对干了。
喝完之后,蒋菊萍高兴地对她说:“春兰还是你上路,还是你对姐姐够意思,姐姐不会忘了你。”说完又开始自顾自唱歌喝酒。
一直闹到凌晨3点,蒋菊萍的兴致才渐渐消退,她似乎想起什么,看了看手机问刘春兰:“几点了?我们该去车间了吧?”
“快天亮了,我们在龙城。”刘春兰提醒她说。
“呵呵,你还学会开玩笑了。”蒋菊萍一脸奇怪地看着刘春兰。
知道蒋菊萍喝醉了,刘春兰再次提醒蒋菊萍说:“我们真的在龙城呢,我们现在在KTV唱歌呢,我扶你回宾馆吧。”
蒋菊萍一点都不相信刘春兰的话,她说:“你也学会骗人了,你也不是好东西,你和他(张忠良)是不是一伙的?你们都合起伙来骗我,是吧?”
刘春兰买好单后,扶蒋菊萍下楼,一个服务生跑过来想帮忙,酒气熏天的蒋菊萍对他说:“你别听她胡说八道,你姐没喝醉,我自己能走。”说完,一把把刘春兰推到了一边,脚下一滑,蒋菊萍像个肉球一样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一看蒋菊萍滚下了楼梯,刘春兰吓得大声喊道:“快来人了,有人摔跤了。”
滚了七八个台阶,蒋菊萍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刘春兰惊慌失措地跑下去扶起她,问:“姐,你没事吧;姐,你没事吧?”
趴在地上的蒋菊萍脸色发青眼睛紧闭,任凭刘春兰怎么喊她,她都不说一句话,这时围过来的经理安慰刘春兰说:“她没事,她一定是喝很多酒了。”
看到无助的刘春兰,经理就问:“要不要叫救护车?”
这句话提醒了刘春兰,刘春兰用乞求的眼神看着经理说:“麻烦你帮我叫救护车!”经理赶紧打电话给了120.
在龙城人民医院的临时病房,挂着点滴的蒋菊萍已睡着了,一阵困意袭来,刘春兰连连打了几个哈欠。
下半年的龙城有点凉,一阵秋风刮来,病房里半开的一扇窗户被吹得吱吱响,空空的走廊里静得瘆人,一个汉子的呼噜声断断续续地从隔壁的病房里传了过来,刘春兰感到又冷又怕,很想找个地方躺一会儿。病房里除了一张空空的钢丝床什么也没有,刘春兰不知如何是好,犹豫着走到护士的值班室,鼓起勇气敲了敲门,一个小护士揉着惺惺睡眼问:“你有什么事吗?”
刘春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能不能借床被子给我?”
小护士说:“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被子,管被子的阿姨下班了。”
刘春兰失望地回到病房,她一刻都不敢在走廊里停留,走廊里的回声,让她感到非常害怕,她踟蹰在蒋菊萍的病床前,有点瑟瑟发抖,这时,蒋菊萍醒了,问:“春兰,几点了?”
刘春兰说:“快天亮了。”
蒋菊萍说:“你上来躺一会吧!就躺我脚边好了。”
刘春兰说:“我没事,你睡吧!一会天亮了我再回去睡。”
窗外,一点点泛起白光,三两个卖早点的四轮车嘎吱嘎吱地碾着地面,进城出城的汽车喇叭声此起彼伏,几个菜农踩着满载新鲜蔬菜的三轮车,呼哧呼哧地往城中心赶,马路上的行人清晰可见,天终于亮了。
回到龙翔酒店,酒店保安裹着被子在大厅的沙发上睡大觉,蒋菊萍对刘春兰说:“你先回房间睡吧!我想出去走一走。”
刘春兰用不安的眼神看着蒋菊萍,问:“你没事吧,要不,我陪你吧?”
蒋菊萍脸色苍白,凄然一笑说:“傻瓜,我没事,你放心回去睡吧!”
刘春兰犹犹豫豫地上了楼。
感到大病初愈般的蒋菊萍,心里空空荡荡的,她踟蹰着不知道该去哪,循着记忆,她朝龙翔酒店附近的江边走去。
清晨的江面波浪荡漾,江水像微微拂动的丝绸,迤逦,浩瀚,深邃……一艘巨大的游轮停泊在对岸的江边,这艘巨轮勾起了蒋菊萍的一些回忆,她和张忠良某年某月来过一次龙城,在龙城,主人陪他们一起唱歌一起喝酒,那个唱歌的地方早就忘掉了,反正肯定不是昨晚的那家KTV。在那艘游轮上喝过酒倒是真的,她记得,那是一次很隆重的接待。在游轮上,对方来了很多老总,这些老总把她和张忠良照顾得无微不至。在游轮上吃完饭,他们就唱歌去了。她记得自己当时就唱过一首《你怎么舍得我难过》,至于还唱了什么歌就不记得了。除了吃吃喝喝之外,主人和他们之间还说过很多很多话的,具体说过什么她都记不清了。很显然,主人和张忠良都是打“太极拳”的高手,他们谈生意的时候,就像各路太极高手在过招,“太极拳”看似打的一团和气,其实是绵里藏针、招招夺命的。现在终于明白了,张忠良显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张忠良根本斗不过他们,他和他们之间的功力相差太远了。所以,上次和张忠良来龙城是白跑一趟,当时,生意没谈成,倒显得她和张忠良是骗吃骗喝来的。做生意好像就是这样骗来骗去的吧,今天你骗我,明天我骗你。
凝望着滔滔的江面,蒋菊萍的思绪彻底游离了飘忽的身体,这江水真清呀!人在水里是什么感觉呢?人如果是鱼就好了,你看鱼多幸福,鱼多自由,鱼想游到哪里就游到哪里,鱼没有烦恼与没有痛苦,鱼比人幸福多了。
蒋菊萍浑身软绵绵的,她倚靠在江边的护栏上,半个身子探到了江面上,这时江里的一条鱼抓住了她的目光,接着是两条,再接着是很多很多的鱼游了过来,她被这些游来游去的鱼深深吸引住了。
蒋菊萍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些鱼,她把时间都忘记了,把季节都忘记了,把什么都忘记了,她觉得这些鱼好可爱,她多想抓住它们呀,多想抚摸一下它们呀!她多想对鱼说:“带我一起游吧,带我一起离开这个讨厌的世界,带我游去大海里吧!……”
想着想着,蒋菊萍就不由自主地朝着这些鱼儿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