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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老田匆匆忙忙忙地回部队去了。王宇没有走,他被老田留下来帮老余做迎接大部队的工作。老余伤还没完全好利落,就坐不住了。他强忍着伤口一阵一阵的剧烈疼痛,亲自领着王宇和姜济木到山下的骆家坳、陈家坪、薄荷冲、枫树坡、柳塘湾等村子拜访群众。他们从山下的村子里请来了几十个木匠、瓦匠和民工,买来了砖、瓦、石灰和钉子等建筑材料,把盘山寺的大殿、配殿以及后面的那排平房整修好,又在寺外的空地上新盖了厨房、餐厅、洗澡间和厕所。经过二十多天的紧张工作,盘山寺被整修得焕然一新,基本上具备了游击队大部队进驻的条件。

  姜耀宗是个精明人,知道粮食对于部队来说是不可一日无的。他派人四处联系,急急忙忙地从别的购销点周转了三万多斤大米。老余听说了,便连夜组织人力,把那些大米统统运到了山顶上,藏进了老虫涧两旁石壁上的洞窟里。这些大米数目不小,足够东山游击队吃上几个月的。

  有了住的条件,又有了粮食,东山游击队的大部队就可以进驻了。

  盘山寺整修好后没几天,东山游击队的战士们就开始进驻了。他们的进驻工作是高度保密的,采取了分散行动、批次进驻的方式。一般情况下,他们都是夜里走,白天休息,而且基本上不从路上走,专拣树木茂密、茅草丛生的山林穿行。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好,人不知,鬼不觉,结果跟在后面的那一大帮特务、汉奸全都被甩掉了。

  一进盘山寺,战士们就都吃上白米饭了,大家很高兴,觉得跟过年似的。但高兴之余,几乎所有的人,包括李复、张麻子、刘芒种这些小队长,也包括魏理海这个副队长,却都在心里存着一个疑问:这么多大米,老余是从哪里搞到的呢?

  很多人都对老余提这个疑问,老余不得不做些解释。他不慌不忙地说:“盘山寺里头,原来住着一拨土匪。他们打家劫舍,专抢粮食,然后把粮食卖了挣钱。山下的几个村子对他们恨之入骨,便联合起来把他们打散了。这些粮食呀,便是那些土匪们留下来的。”

  老余的这个解释是撒谎。他这样做,目的就在于遮蔽、隐藏张颂臣设在山底下杨陈涧里的那个粮食销售点。那个粮食销售点太重要,是游击队的生命线,必须采取格外慎重的保护措施。他知道自己的队伍里暗藏着内奸,像粮食销售点这样的重大秘密是不能公开往外说的,所以不得不撒谎。但他撒的这个谎明显有漏洞,难以令人相信。因此,他的话刚一说出来,就有好几个人接二连三地问起来了:“哦,这些粮食是土匪留下的!那就奇怪了,粮食这么重要的东西,土匪们为什么不搬走呢?”

  老余略略沉吟,回答道:“土匪们不搬走?这话,你们就说得太天真了!你们想想呀,那么多粮食,又是放在山上的洞里头,交通不便,路远难行,土匪们哪搬得走呀!”

  老余这话说得有道理,问话的人中有几个开始相信了。他们连连点头说:“噢,倒也是!粮食这东西太重,带在身上又不方便。所以呀,土匪们不得不留下,让咱们捡这个大便宜了!”

  但也有人提出新的疑问:“不对呀,粮食原本是老百姓的,是土匪们从山下的老百姓家里抢到山上来的。土匪们走了,把粮食留下了,这情况老百姓总该知道吧?那他们为什么不上山来把粮食搬走呢?”

  老余笑笑:“这你们就不懂了。老百姓怕土匪卷土重来,谁敢来搬粮食呀?再说喽,土匪们把粮食藏在秘密地方,老百姓想搬走也找不到呀,对不?”

  又有人提问:“那你是怎么找到这些粮食的呢?”

  “我有福气呗,”老余眯起眼睛,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实话告诉你们吧,土匪也不是铁板一块。他们当中,也有两个是愿意改邪归正的。村民们打土匪是耀大娭毑和她的儿孙们带的头。耀大娭毑很有见识,威望高,村民们都服她。后来,这两个土匪负了伤,走不了了,也没地方去了,耀大娭毑就把他们留下来,为他们治伤,给他们饭吃,教他们重新做人。这两个土匪要说也还是有良心的。他们两个心存感激,便把藏粮食的秘密地点告诉了耀大娭毑她老人家,而耀大娭毑她……”

  有人悄悄伸出两个手指头,指了指站在远处的金大脑袋和金猫,说:“你说的那两个土匪大概就是那两个人吧?”

  “对、对、对,没错,就是他们俩,就是他们俩,”老余向远处扫一眼,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我跟你们说啊,人家已经改好了,不是土匪了,你们今后就别再把他们当土匪看了啊!再说喽,他们俩还对咱们游击队有贡献呢,是吧?要不是他们把藏粮食的秘密地点告诉耀大娭毑,我们游击队还能得到这些粮食吗?你们大家今天还能吃上白米饭吗?”

  “这么说,那些粮食就都是耀大娭毑送给咱们的喽?”有人又问。

  “也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完全是这样,”老余用眼一扫,看了看大家,“耀大娭毑本来是打算把这些粮食全都分给老百姓的,她自己一粒不要。当时,她打发自己的儿孙,把各个村的人都已通知到了,要他们来山上拿粮食。但正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什么事呢?那就是我被他们救上山来了。她得知我是游击队的,又从我口里听说游击队没粮食,战士们天天饿着肚子在山里跑,还要跟鬼子打仗,便当即找各村的人商量,提议把这些粮食统统捐献给我们游击队。各个村的百姓们都有觉悟,抗日热情很高,当即二话没说,便都一致同意耀大娭毑的建议。”

  “噢,原来是这样!那耀大娭毑可就真是我们游击队的大恩人了,我们一定要好好感谢她老人家呀!”大家感慨不已。

  老余点点头:“岂止是要感谢耀大娭毑呢,山下的老百姓我们也要感谢啊!怎么感谢呢?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打扰他们,明白吗?我跟大家说好啊,从今往后,大家老老实实待在山上,没有我的命令,一律不许下山。无论前山、后山,一概不许下去,免得骚扰百姓!大家做得到吗?”

  “做得到!”大家异口同声。

  山上来了抗日游击队,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山下几个村子里传开了。村子里的一些热血青年奔走相告,成群结队地跑上山来,要求加入游击队,和战士们一起打鬼子。对这事,战士们很高兴,队长们很高兴,老田也很高兴。他们都说,要趁着这个机会,多招一些青年入伍,以补充新鲜血液,尽快壮大队伍。

  但是,老余对这件事似乎并不是很感兴趣。他异常冷静地对老田说:“目前不是招兵买马的时候,咱们暂时一个不招!”

  “什么?一个不招?像骆根宝、骆根春、姜鹤坤、姜鹤季、姜鹤扬、陈龙标这样的人,你也一个不招?”老田惊愕地问。

  “没错,这些人也都不招!”老余说,话很干脆。

  老田急了,嚷嚷道:“这么优秀的人,平时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现在他们自己送上门来了,你却要拒之门外,这究竟是为什么呀?”

  老余没急,平心静气地说:“别急,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的田同志呃,我不是不想招人,而是觉得时候不到,明白吗?明摆着的嘛,我们刚上山,脚跟还没站稳,百事还没理顺,一切都还乱糟糟的呢,这时候能急着招人吗?实在说,从目前部队的状况而言,我们并不缺人,而是缺精神,缺训练,缺装备。就说装备吧。我们全队有近二百号人,却只有八九十条枪,差不多有一半人摸不到枪。而且吧,这些枪大半还都是老掉了牙的,有的还没法用,根本就打不准,纯粹是个摆设。再说子弹吧。全队目前的子弹总共不到五百发,平均到枪上,每支枪只有五发左右。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家底了,近二百个疲弱不堪、训练不精的兵,八九十条破破烂烂的枪,五百发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用的子弹。老田呀,你平心静气地想想,就这么个状况,咱们把人招进来有用吗?他们来了干什么呀,要他们用拳头打日本鬼子呀,那行吗?”

  老田的火气小多了,但问题显然还没想通。他咕噜道:“没枪没子弹就不招兵呀?那是什么逻辑?”

  “我不是说不招,而只是说要稍等等。”

  “稍等等,稍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你说吧,有准日子没有?”

  “有、有、有,哪能没有准日子呢,”老余笑笑,“大概两三个月以后吧。这两三个月,咱们集中精力练兵。只要把咱们把现有的这近二百号人练好了,有了一支像样的骨干队伍了,我们就可以招兵买马,扩大队伍了。”

  “嚯嚯,还要等两三个月啦?到那时,只怕像样的兵都被别的队伍招光了,咱们再想招,也招不到了!”

  “哪会呢,只要咱们充分发动群众,注意发现和培养,好兵源多的是呀,”老余满脸严肃,“跟你说实话吧,我现在不把骆根春、姜鹤坤、陈龙标他们招进来,正是为了以后更多更好地招兵呢!”

  “哦,怎么说?”

  “你想想呀,骆根春、姜鹤坤、陈龙标这些人在村里都是骨干吧?咱们现在把他们招走了,村里的群众还能发动得起来吗?发动不起来吧!村里的群众发动不起来,那以后我们还会有好兵源吗?不可能吧!所以呀,招兵不能竭泽而渔,要注意留下骨干,要让骨干去做发动群众、培养新骨干的工作。等到群众发动起来了,新骨干产生了,那时咱们再把骆根春、姜鹤坤、陈龙标这些老骨干招进来,也就不怕今后再没有好兵源了,对不?”

  老田沉默了,半响没言语。

  见老田不说话了,老余趁热打铁,振振有词地说:“今后一段时期,重点就是两件:一是内部练兵,二是外部发动群众。练兵的事,我来抓;发动群众的事,你来管。你要赶紧办个培训班,把各村的骨干找来好好培训一下,然后让他们下去发动群众。我的同志哥呃,光靠咱们游击队这些人去打日本鬼子是不行的,必须广泛地充分地发动群众。只有人民群众充分发动起来了,我们才能无往而不胜哟!”

  说干就干,雷厉风行。第二天一清早,老田就带着几个人到各个村子去做群众工作了。没过几天,他又把骆根宝、骆根春、姜鹤坤、姜鹤季、姜鹤扬、陈龙标、范彦武、胡进明等山下几个村子的骨干人物找到盘龙寺办起了培训班。

  老余的练兵工作也抓得很紧。他亲自带着战士们爬山,跑步,练队列,进行各种军事训练。有时,他还亲自给战士们上课,讲解行军作战的战略战术。为了提高战士们的身体素质和技击水平,他还要姜鹤卿去湘西把杨金根请了来,并聘请杨金根、姜鹤卿、周以倩、金大脑袋和金猫为教练,要他们带着战士们习练武术。

  在老余的亲自带领和督促下,游击队很快就掀起了练兵高潮。战士们人人奋勇当先,个个激情澎湃,盘山顶上热火朝天。

  但是,形势虽好,却也难免有矛盾不时产生。矛盾在战士们之间有,在战士与干部之间有,在战士、干部与教官之间也有。尤其是在部分游击队员、干部与两个姓金的武术教官之间,矛盾更是时常发生。游击队员们自觉抗日有功,身份地位高人一等,因而不大看得起两个土匪出身的教官,常对他们冷眼相看。两个姓金的呢,他们自觉武功高超,又是游击队长亲自聘请的教官,因而也有点莫名其妙的傲气。教练武术动作时,他们对战士们要求甚严,一点都不肯放松,又不大注意言语和方法,动不动就出言呵斥,甚至强逼着战士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习练某一个武术动作,常常搞得战士们疲劳不堪,烦躁不安。双方都这么心高气傲,互不相让,矛盾积小成大,就难免出事了。

  这一天,第三小队练对打,张麻子没人配对。他见金大脑袋在一旁看热闹,便招招手,大声喊叫起来:“金大脑袋,过来,过来,和我练练!”

  宣布教官名单时,老余曾说过,对两个姓金的教官要尊重,不能直呼金大脑袋和金猫,而要改称大金师傅和小金师傅。在这事上,全队上上下下都做到了,唯独张麻子没做到,他对金大脑袋从来是直呼其名的。在这一点上,金大脑袋很有意见。这时见张麻子大呼小叫,他只得忍气吞声地走过来了。

  张麻子的意思,什么对练不对练,无非是做做样子罢了。所以,对打时,他懒懒散散,很不认真。但金大脑袋就不同了。他练武从来都是讲究认真的,任何时候都不肯装模作样,敷衍了事。而且,他觉得张麻子当着第三小队全体战士的面直接喊他金大脑袋,是存心让他下不来台,因而心里不大痛快,带着一肚子气。这样一来,对打时,他就势必要全力相博了。两个人,实力本来就相差悬殊,这时态度又大不一样,结果就可想而知了,张麻子三战三败,倒在地上啃了一嘴泥。

  张麻子火了,气呼呼地爬了起来,对着金大脑袋破口大骂:“娘的个臭××,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该死的土匪罢了!老子让你上来对练,那是给你面子,懂不懂?你怎么那么不识好歹呀,竟敢真对老子下毒手,往死里打!”

  金大脑袋袖着手,斜眼瞄瞄张麻子,小声哼了哼,说:“你左一声金大脑袋,右一声金大脑袋,从来就没把我当人看过。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呀,那么猖狂!嘿,你还别以为自己当了个队长,就是个人物,其实不怎么样!你晓得不,大家当面喊你队长,背后喊什么吗?都喊你张麻子,二百五”。

  张麻子的大名,叫做张大经。他这人有点怪。当官的,年纪比他大的,都可以叫他张麻子,但别人不行。喝酒时,闹着玩时,谁都可以叫他张麻子,但其他时候不行。他心里高兴,主动和你套近乎时,你可以叫他张麻子,但他心里不痛快时绝对不行。这时候,他打了败仗,当着自己的下属啃了满嘴泥,自觉面子都丢尽了,心里怒火中烧,那是任何人都不能叫他张麻子的。然而,金大脑袋却不仅把他打倒在地了,还当着那么多战士的面公开说他是“张麻子二百五”了,这是多么丢人格、失面子的事呀!

  张麻子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起一支枪,倒持枪托,对准金大脑袋的脑袋就砸。金大脑袋这时正眼睛望着别处,一只手摸着下巴颏洋洋自得呢,哪里想得到张麻子还会有这一手!等他回转眼神,看到枪托时,已经来不及了。突然间,枪托砸到了他的左肩上,他一个趔趄,倒在地上了。

  张麻子犯错误了,但他却还不肯认错,态度非常强硬。老余批评他,他不说自己错了,反倒还说老余不对。

  老余没发火,平心静气地问:“怎么是我不对呢?我又没拿枪托砸人!”

  张麻子脖子一梗,眼睛一瞪,大声吼道:“怎么不是你的不对呢?你是罪魁祸首呀!你不把这两个土匪招进队里来,我能跟他对练吗?我不跟他对练,能有今天这事吗?余长水啊余长水,你瞧瞧你做的好事吧!骆根春、骆根宝、姜鹤坤、姜鹤季那些根正苗红的好人,你一个不要,统统拒之于门外。而金大脑袋、金猫这两个土匪,你却如获至宝,请他们当教练。你自己说吧,你这种做法对吗?符合咱们党的用人原则吗?你还是一个共产党员吗?你的立场究竟站到哪里去了呀?”

  张麻子这一通蛮横不讲理的话,不觉把老余心里憋着的火也撩起来了,脑子里嗡嗡地直响。但他毕竟是个队长,见过大世面的,压得住火。他往嗓子眼里咽了口唾沫,佯装笑脸说:“老张,金大脑袋当过土匪不假,但那是过去,现在已经不是土匪了!”

  老余话还没说完,张麻子就抢着吼道:“不对,不对,你他娘的P股坐歪了,坐到土匪那一边去了!金大脑袋就是土匪,过去是土匪,现在是土匪,将来还是土匪!狗改不了吃屎,他这一辈子永远都得是土匪!”

  老余和张麻子原来就有些矛盾。他见话不投机,怕把关系搞僵了,便一挥手说:“你走吧,咱们不谈了。等一下老田回来了,他会找你的!”

  老田到山下村子里做群众工作去了。他回来后,听老余说了事情原委,饭都顾不上吃,立马就找张麻子谈。但他耐着性子,苦口婆心,掰开了揉碎了地反复说,嘴巴皮都磨破了,却都没用,张麻子一口咬定自己没错。他劝张麻子为党的利益考虑,为抗日的整体利益考虑,为整个东山游击队考虑,顾全大局,忍辱负重,好歹给金大脑袋道个歉,说几句好话。张麻子脑袋一扬,眼睛望着天,旁若无人地说:“他是个什么东西呀?臭名远扬的土匪!我呢,堂堂正正的共产党员,战功卓著的东山抗日游击队第三小队队长!要我给他道歉,他配吗?哼,顾全大局、忍辱负重!这我不是早就在做嘛!要不是顾全大局、忍辱负重的话,我早就一刺刀,送他娘的上西天了!”

  工作做不通了,老田和老余便把干部和党员们召集起来开会,商议处分张麻子的事。会议一开始,魏理海便头一个发言。他说:“张麻子就是个典型的骄兵悍将,谁都不服,谁的话都不听,谁都管不住。老子天下第一,怕谁呀?这就是他为人处世的哲学。他在咱们部队里是有影响的,手下有一大帮哥们弟兄。他的那些哥们弟兄只听他的,不听咱们的。同志们呀,大家想一想,这样的骄兵悍将不除,这个队伍咱们还能带得动吗?说实在的,眼下这个队伍就已经很难带了,甚至已经开始显露分崩离析、散摊散伙的征兆了。好在目前还有老余、老田在,他们两个镇得住,张麻子虽然飞扬跋扈,却还不敢太过分。但要是哪一天老余、老田不在队里了呢,上调到纵队总部去了呢,那该怎么办呀?谁能管得了他呀?真要是管不住他了,这个队伍被他带坏了,甚至带到敌人那里去了,我们怎么对得起人民对得起党呀?因此,从党的利益考虑,从部队将来的发展考虑,我坚决主张开除张麻子的党籍,撤掉他的小队长职务,将他赶出游击队!”

  魏理海的话音一落,大家就都抢着发言。他们无一例外,全都同意魏理海的意见,主张对张麻子严惩不贷,开除党籍,撤掉职务,赶走了事。

  大家发完言,就都把眼睛睁得老大,盯着老田和老余,等着他们做最后的决定。老田扫了大家一眼,看看老余,沉默稍许,犹疑着说:“张麻子呀,打仗倒是不错,就是太难管了,而且手下还有一帮人跟着起哄。这事怎么办呢?老余,要不咱们就听大家的,把他赶走算了?”

  老余在紧张地思考着。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看着老田说:“张麻子散漫,难管,怪话多,底下有人跟着瞎起哄,这都是真的,也很令人头疼。但他为人朴实,本质不错,而且作战特别勇敢,能打仗,会打仗,跟日本鬼子有不共戴天之仇,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对吧?他有长处,我们就要利用。他不是坏人,我们就要帮助。我们队当前很缺人,尤其缺少能打仗、会打仗、敢于带着大家一起冲锋陷阵的骨干。为了抗日,我们就念他是初犯,帮帮他,从轻处理吧,党内记大过处分,撤销小队长职务,暂以普通士兵使用。”

  老余这样一说,大家也都觉得有道理。于是,对张麻子的处理就这么定了。

  张麻子的小队长职务撤了,第三小队就没有队长了,这当然耽误不得,必须赶紧选派一个。选派谁呢?为这事,大家又都争论起来。但争论来,争论去,争论了老半天,却没有一个大家都认可的人选。

  魏理海又说话了。他看看老田,又看看老余,犹豫着说:“老田,老余,反正我的事情不太多,有空余时间,要不第三小队的队长就由我暂时兼着吧,行吗?万一事情多,忙不过来时,我找个人打打下手就是了,队里不是还有好几个小组长嘛!”

  老田眼睛一亮,忙回转头,看着老余说:“行,我看这办法行。你觉得呢?”

  老余点点头,说:“好是好,只是老魏太辛苦了,又要管全队的事,还要管小队的事,大事小事都要管,两头忙!”

  “没事,没事!革命工作嘛,多做一点还不是应该的!”魏理海忙说。

  张麻子和金大脑袋的事刚处理完没多久,队里又起风波了。这一次的风波闹得更大,事由是战士们要求打仗。他们都在底下悄悄议论说:“游击游击,要游要击。现在是既不游又不击,天天憋在家里长肥膘,放臭屁。”

  这议论刚开始只是在战士们中间传。后来,干部们听说了,便也都跟着说起来了。

  议论传开了,渐渐地,战士们的情绪不对了,操练松松垮垮,开会嘻嘻哈哈,在一起就打打闹闹,根本就没有一点当兵的摸样。见到老田和老余时,他们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密无间、有说有笑了,多半都是点点头、问声好就急急忙忙地避开。

  见情况不妙,老田忙找老余商量。“老余呀,部队要是这么下去的话,可就要出大问题了,赶紧想办法扭转吧!”老田说。

  “是呀,部队确实出了点问题,”老余点点头,“但问题怎么解决呢?我看还是得靠多做政治思想工作。”

  老田一听就烦了,叨唠道:“政治思想工作,政治思想工作,老是政治思想工作!政治思想工作是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吗?我的同志哥呃,战士们要打仗是好事!这种事靠政治思想工作往下压是不行的!”

  “嚯嚯,那依你的意思,怎么办才行呢,打一仗?”老余笑笑。

  老田忙点头:“对,你说对了,是得要打一仗!”

  这时,魏理海从外面进来了。他朝老田看一眼,又朝老余看一眼,插嘴说:“我完全同意老田同志的意见,部队应该赶紧找机会打一仗。战士们的思想问题很多很普遍,只能靠打仗来解决。再说喽,我们部队上盘山都已三个多月了,再不打仗,也就对不住附近的父老乡亲了。他们的眼睛可都在盯着我们呢!”

  “我不是不想打仗,”老余满脸严肃,“说真的,我早就想打仗了,早就想狠狠地揍一揍王八蛋日本鬼子了。我恨不得天天跟他娘的日本鬼子拼一场呢!为什么拖到今天还没打仗呢,原因有几个。一是咱们自己的训练还不到火候,战士们的精神、斗志、技战术都还有待提高,伤员们的身体也还没有完全恢复:二是对附近鬼子几个据点的情况摸得也还不是十分清楚,他们的兵力部署、武器装备、地形地势,特别是碉堡、工事等,都还有待进一步侦察;三是咱们的装备也实在太差了,根本没法用来作战,亟待补充改善。咱们一没枪,二没炮,三没子弹,四没炸药,就连一颗能用的手榴弹都没有,这仗你叫战士们怎么打呀?”

  “你天天嚷嚷没武器弹药!那武器弹药是坐在家里就能等来的?”老田火气很盛,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

  老余看看老田,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唉哟,老田,你脾气这么好的人都急成这样子了!看来,这仗不打还真是不行啊!那好吧,打就打吧!说吧,打哪里呀?”

  “打哪里?柿子当然是捡软的捏喽!”老田没好气地说。

  “那你说吧,哪个柿子是软的呢?”老余问。

  “潘家塘!”老田说。

  老余笑笑,说:“老田,你以为潘家塘这个柿子软吗?”

  老田略做沉吟,说:“潘家塘不软,那还有软的吗?咱们游击队力量虽说不上很强,但打潘家塘应该问题不大吧!潘家塘的鬼子只有二三十个人,咱们可是有近二百号人呀!以八对一,咱们还没把握打胜仗?老余呀,你也太小看自己了吧!哼,我看就是用拳头砸,也得把潘家塘那帮鬼子砸扁了!”

  “我看没那么容易,”老余笑笑,“咱们人多,鬼子人少,那不假。但他们是什么装备,咱们是什么装备呀?更何况潘家塘那里还有二百多号伪军士兵呢!”

  “二百多号伪军还能算个事?”老田眯眯眼。

  魏理海好久没说话,一直在低头听。这时,他扬起头,插话说:“潘家塘这个柿子不软,不好捏,这是实情,咱们大意不得。但从现在来看,咱们也没别的选择了,只能打它!”

  “好吧,既是你们都说要打潘家塘,那就打潘家塘吧!我派几个人去摸摸情况,然后就拿作战方案!”老余说。

  吃完中午饭,老余正要出门,忽然耀大娭毑来了。她挤挤眼,神神秘秘地说:“老余,是要打潘家塘了吗?”

  老余一愣,忙问:“哟,消息传得好快呀!你听谁说的?”

  耀大娭毑笑笑:“我是顺风耳。大家都在说这事呢,还能瞒得过我吗?”

  “是倒是有这么回事,但还没最后定。对了,老人家,你找我有事吗?”老余问。

  “我求你保个人!”耀大娭毑一脸正经。

  “保个人?谁呀?”

  “潘家塘的李长亭!”

  “李长亭?他是干什么的?”

  “潘家塘的一个伪军连长!”

  “噢,伪军连长!那他是你老人家的什么人呀?”

  “什么人也不是,只认得!”

  “嗨,他姓李,你老人家娘家也姓李,我还以为他是你娘家的侄子呢,原来什么都不是呀!那既然什么都不是,你老人家为什么要我保他呢?”

  “他是个好人!”

  “好人?你老人家怎么晓得他是好人呢?”

  “嗨,这事说起来,话就长了,”耀大娭毑低头看着地,“去年五月初,我从长沙回家,路过潘家塘时,不小心被一个伪军士兵抓住了。那家伙认死理,抓住我不肯放,还不断地拉枪栓吓唬我。我急得不知怎么好,浑身直冒冷汗。正在这时,李长亭忽然出现了。他把那伪军士兵打发走,和我聊了起来,态度蛮好的。这一聊,我才晓得,他人心不坏,参加伪军是迫不得已的。而且,他还有心反正呢,只是暂时找不到反正的路罢了。”

  “他有心反正,这事你老人家能确定吗?”

  “能确定。他肯定是有这想法!”

  “哦,既然是这样的话,那我们打潘家塘的计划可就要改改了!”老余自言自语。

  耀大娭毑莫名其妙,瞪着眼问:“老余,你说什么?改改?改改什么呀?”

  “呵呵,不好意思,刚才我是自己跟自己说话呢,”老余伸手摸摸后脑勺,“对了,老人家,你能帮我们游击队一个忙吗?”

  “帮忙?那有什么不行的。我最爱给你们游击队帮忙了,”耀大娭毑笑笑,“快说吧,要我帮什么忙啊?”

  “是这样啊,”老余抬头望望天,又低头看看地,“那个叫李长亭的既然是个好人,又有心反正,那当然就是件大好事喽,我们要帮他,对不?”

  “对呀,我们是应该帮帮他。不然的话,他哪晓得找谁反正呢?”

  “但我们想帮他,却没法去帮他。因为我们不认得他,也不方便去找他,对不?”

  “哦,我明白了,”耀大娭毑恍然大悟,开心地笑了,“你是想要我去找找他,帮忙牵个线,搭个桥,对不?”

  “对、对、对,你老人家说得太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

  “行啊!你说吧,要我什么时候去?”

  “也许就这一两天吧,”老余微微笑着,“我去找老田、老魏他们商量一下。商量定了,我就通知你老人家,好吗?”

  “好嘞,我可就坐等通知了啊!”耀大娭毑说完,满心高兴地走了。

  老余想和老田商量一下派耀大娭毑去潘家塘联系李长亭反正的事,但寺里寺外地跑了一大通,却没找到人。“老田这家伙哪里去了呢?”他正纳闷着自言自语时,猛一抬头,却看见老田陪着一群人沿着山道走了过来。那群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湘北抗日游击纵队的副政委刘春云,他的后头跟着两个卫兵和一个年轻的姑娘。

  老余正要向刘春云问好,刘春云却抢先打起招呼来了:“怎么样啊,英雄队长同志,伤彻底好了吗?我们好担心你哟,就怕你一下子光荣了!”

  “好了,好了,彻底好了!我哪能这么早就光荣呢,你大领导也太小看我余长水了!我命硬,阎家五爹不敢收的!”老余笑着说。

  “呵呵,那当然喽,”刘春云哈哈大笑,“阎家五爹只收得了小鬼,收不了大英雄。收你这样的大英雄啊,那得马克思他老人家说了算!”

  “哟,刘副政委,你这是专程来视察的呢,还是来督战的啊?”老余边问边笑。

  “多重目的,多重目的,呵呵,”刘春云嘻嘻笑着,“一呢,是来看你;二呢,是来视察;三呢,是来督战;四呢,是来送礼!”

  “送礼?好呀,我们就希望你来送礼。你每次来,都能给我们带来好礼物。所以,我们特别希望你能经常来。对了,副政委,你这次送的是什么礼呀?”老余说。

  刘春云回过身来,指指卫兵手里拿的东西,说:“这次呀,我给你们送的,是一个特别大的大礼——无线发报机,喜欢吗?”

  老余开心地笑了,大声说:“喜欢,喜欢,太喜欢了!这么重的大礼,我们怎么能不喜欢呢!说真的,没有这东西,我们真是太不方便了!”

  “喜欢就好呀,以后可要多打胜仗哟,”刘春云边说边笑,回头把身后跟着的那个姑娘拉到前边,“对了,老余,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姑娘是报务员,以后就留在你们这里了。她叫张玉珊,是南山游击队张建刚政委的亲侄女,你可要好好照顾她哟!对了,南山、西山的所有干部今天下午都会到,你们做好迎接工作吧!”

  “是嘛,南山、西山的同志们都要来?他们来干什么呀?”老田和老余不约而同地问。

  “当然是有好事喽,”刘春云故作神秘地挤挤眼,“告诉你们吧,纵队领导经过再三慎重的考虑,做出了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呀,直接关系到你们东山和南山、西山三个游击队的命运和前途。今天晚上,咱们就开会,我来宣布这个重大决定!”

  老余和老田陪着刘春云去了队部,一小队的队长李复就带着张玉珊往大殿后面走。老余考虑到发报既要安全,又要安静,便把张玉珊和发报设备安排在了大殿后面的平房里。去那平房,要经过东侧的配殿。耀大娭毑一家人住在东配殿里。这时,她正蹲在屋门口摘菜。一回头,看见了张玉珊,不觉大吃一惊,忙大喊起来:“小珊!小珊!你是小珊吗?”

  张玉珊就是耀大娭毑认得的那个小珊。她回头一看,见是耀大娭毑,连忙跑了过来,抱住耀大娭毑就一边哭一边说:“原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你老人家了呢,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见着了!你老人家的家不是在界石镇附近的石板塘嘛,怎么到这里来了呀?”

  耀大娭毑也不回答小珊的问话,却一把捧住她的脸使劲盯着看,还没完没了地絮絮叨叨:“女大十八变,老班子这话真有道理。你看你看,这才一年没见吧,就整个地变了一个样了。唉哟,我的娘呃,这哪是人间的姑娘啊,简直就是天上的麻篮七仙女!就不晓得人世间哪个小伙子有福啊,要是配了你,哪怕立马去死,都值得!对了,对了,小珊,快说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呀?”

  小珊笑了笑,说:“不光是我到这里来了呢,我二婶、三婶她们也都要来了!这下可好了,咱们可以天天见面了!”

  耀大娭毑又是一惊,忙问:“是嘛,她们也都要来?那是为什么呀?”

  小珊忽然严肃起来了,低着头,小声说:“去年我三婶被鬼子奸污那天,我三叔就去找我二叔了。我二叔是南山游击队的队长,名叫张建刚。他一听,二话没说,当夜就带人端了鬼子的一个岗哨,杀死了三个鬼子。鬼子恼羞成怒,扬言要报复,血洗我们村。我二叔怕村里人吃亏,便连夜下山,把村里人统统转移出去了。这以后,村里的年轻人就都参加了游击队,男的当战士,女的干杂活。后来,我和二婶、三婶被调到湘北游击纵队总部培训,我学报务,二婶学内勤,三婶学医务护理。我们这次来,就是纵队总部派到这里来工作的,我当报务员,二婶、三婶可能会安排在后勤部门。”

  下午,南山、西山两个游击队的大小干部都来了。晚上,刘春云主持召开了三个游击队全体干部参加的大会,慷慨激昂地宣布了纵队党委的重大决定。决定的主要内容是:一、东山、南山、西山三个游击队合并组成卧蚕山抗日游击大队,今后统一指挥,统一管理,统一作战行动。二、任命张建刚为大队政委,余长水为大队长,孙兰村为副政委,田默为副队长。三、新组成的大队下设三个中队。原东山队为第一中队,原南山队为第二中队,原西山队为第三中队。中队长分别由魏理海、耿连生、何志文担任。四、每个中队下设四至六个小队,小队长一律由大队党委在广泛听取群众意见的基础上选拔任命。五、大队今后一段时期的主要任务是对湘长公路沿线日军作战,破坏其交通运输,干扰其军事活动,消灭其有生力量。六、为凝聚人心,振奋士气,打击日军的嚣张气焰,大队应尽快开展对日军作战,并争取在最短时日内打一两个有较大规模和影响的大胜仗。

  决定宣布后,刘春云就要大家立即表态,特别是对决定中的第六条表态。他兴致勃勃地说:“俗话说得好,新官上任三把火。请问各位,你们的三把火怎么个烧法呀?老实告诉各位吧,我这次来,主要不是来宣布这个决定的,而是来督战的。督什么战呢?督大家打一场胜仗,我好回去为你们报捷请功。这场胜仗至少要像点样子吧,太小了不足以振奋人心喽,大家说是不是呀?打什么样的仗才能像点样子呢?那至少消灭日军要多一点吧,缴获日军的武器弹药也不能太少了吧,对不对?同志们呀,我琢磨过,反复细致地琢磨过。我觉得这样的仗,眼下还真是有一个地方可以打呢!哪个地方呢?界石镇!时间宝贵呀,我看大家就别往远里扯了,集中围绕怎么打界石镇这个中心题目说说看法吧!余长水同志,你是个打仗的内行专家,大家都想听你的咧,你就带个头吧!”

  老余正满头雾水呢,突然听到刘春云点名,不觉愣了一下。他明白,这种场合下是不能不说几句的。于是,他低头琢磨了一下,措了措词,轻咳一声说:“纵队党委的重大决定确实很正确,很英明,我百分百拥护。至于打界石镇的问题嘛,可以考虑,但也不能急于做决定。明摆着,我们部队刚刚集合起来,脚跟尚未站稳,更谈不上有效的磨合和协调,因而战斗力难以充分发挥出来。而且,对界石镇,我们也还缺少深入的了解。尤其是鬼子的兵力部署、当地的地形地势等重要情况,我们可以说还是两眼一抹黑。”

  刘春云脸色一变,两眼直直地盯着老余:“两眼一抹黑?你们东山队在这里不是待好几个月了嘛,怎么对界石镇还是两眼一抹黑?那你们这些日子都干什么啦?”

  老余不好意思地笑笑,嗫嚅着说:“这些日子,我们可没闲着啊,要筹粮,要练兵,要进村串户,发动群众……”

  “算了,算了,别摆功了,”刘春云对老余一挥手,转脸看着张建刚,“建刚,你是政委,该带个好头啊!”

  张建刚站起来了,两只手撑着桌子边,满场扫了一眼,说:“上级党委的决定,我就不说什么了,英明决策,衷心拥护。打界石镇嘛,我也拥护。当前,全国的抗日战争形势发展很快,可谓如火如荼,一日千里,我们再不打场像样的仗,可也就太不像话了。但是,打仗这事很复杂,是个细致活,来不得半点的粗心大意。我建议下去以后好好考虑一下,再做决定,以免决策失误。”

  “队长、政委配合得很默契嘛,”刘春云撇撇嘴,“接着说,接着说,每个人都说说!”

  田默、孙兰村、耿连生、何志文也都相继发言了。大家的意见差不多,都是对纵队的决定表示拥护,对打界石镇的事持谨慎态度。

  只剩下魏理海没发言了。刘春云盯着他看,他便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嚯嚯,就剩我没说了?那、那我就说两句吧。别的不说了,只说说打界石镇的事,”魏理海朝刘春云看看,又朝旁边坐着的其他人看看,“其实吧,打仗这事,谁都想,我也想。界石镇肯定是要打的,早晚的事。但兵法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是打仗的基本原则吧,对不对?遵循这个基本原则,就能打胜仗;违背这个基本原则,就肯定会吃败仗。这没错吧,对不对?那好吧,大家扪心自问,我们现在已经做到了‘知己知彼’吗?”

  讲到这里,魏理海打住不说了。刘春云看看他,转脸对着大家说:“都是右倾保守派,畏首畏尾,怕这怕那!这样的思想情绪,卧蚕山大队还有什么前途!不行,问题没解决!明天上午接着开会,每个人都要表态!”

  第二天上午,会议如期召开,照例是从老余和张建刚开始,到魏理海结束,大家轮着发言。老余的态度丝毫没变,依旧坚持现在不能打界石镇,至少要一两个月以后再视情况做决定。田默的意见也没变化,赞成打,但要慎重,最好延期。张建刚、孙兰村、耿连生、何志文的态度都变了,同意现在就打。魏理海的态度变化也不大,仍然说要按照行军作战的客观规律办事,目前抓紧做两个工作,一是尽快改善武器装备,二是赶紧派人侦察敌人的火力配备及地形地势。

  魏理海的发言深得老田欣赏。散会后,他一边慢步走,一边对老余说:“老魏这个人,过去咱们有些怀疑。从今天的发言看来,他还是有水平的嘛,咱们是不是错看他了啊?”

  老田的话,老余也不知听见没听见。他抬头看着天,没说话。

  老余成绊脚石了。刘春云决心搬掉这块绊脚石。下午,他特地找老余做工作。一开始,他便摆出一副大领导的架势,毫不客气地对老余横加指责。他说老余思想上严重右倾保守,政治上完全丢失党性,组织上放松了基本原则,工作上懈怠懒惰、玩忽职守,总之是P股坐歪了,立场站错了,几乎一无是处,不像个共产党员了。

  老余默默地听着,心里很冷静。直到刘春云不说话了,他才轻声说:“老领导,你给我戴了那么多大帽子,可一点事实根据都没摆,你叫我心里怎么能服呢?”

  “你要我摆事实根据?那好啊,”刘春云唾沫四溅,盛气凌人,“很多好同志积极要求加入游击队,你一概不予理睬,却唯独对土匪情有独钟,不仅招他们进队,还提拔为武术教练,这是事实吧?战士们和土匪闹矛盾,你从重处罚战士,偏袒土匪,这是事实吧?战士们抗日热情高涨,要求打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推脱,这是事实吧?你还要我怎么摆事实根据呀,这些难道不都是事实根据?余长水呀余长水,你变了,你被坏人、坏分子包围了,跟他们穿一条裤子了。”

  老余依旧很冷静,回头看着刘春云,问:“我被坏人、坏分子包围了?刘副政委,你说说看,我身边都有谁是坏人、坏分子呀?”

  “土匪不是坏人、坏分子吗?好吧,那两个土匪就不说了,”刘春云歪着脑袋,斜眼看着老余,“就说说你所最敬重的那个耀大娭毑吧。她是个什么人,你清楚吗?告诉你吧,余长水同志,她家里有很多很多钱,有很多很多田,还有一块特别特别好的房地基。那地基叫做什么大鹏金翅鸟展翅腾飞,那块宝地是千金难买的呢!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看,这个耀大娭毑至少是个地主老财。地主老财不是坏人、坏分子吗?”

  老余再也忍不住了。他相信耀大娭毑,不能容忍任何人说她的坏话。他突然双眼圆睁,对着刘春云大喝一声道:“耀大娭毑是好人,不许你污蔑她!”

  老余和刘春云彻底闹翻了。刘春云恼羞成怒,决心给老余一个下马威。晚上,他就召集全队干部开会,宣布自己临时做出的最新决定:他暂时不回纵队总部,而是留下来,在卧蚕山抗日游击大队待一段时间,亲自兼任大队政委;张建刚改任副政委;撤销余长水的大队长职务,降级使用,改任第一中队队长:免去魏理海的第一中队队长职务,提升为大队长,主管作战工作;其余位置的干部暂不变更。

  决定宣布完,刘春云回头看看老田,说:“田默同志,今后你的工作重点是文艺宣传工作。目前士气不振,可以考虑把纵队的文工团请来演演节目嘛!”

  “那太好了,我这就去,行吗?”老田说。

  刘春云略作沉吟,说:“大通湖、南湖、北湖那几个游击大队都有文工团,而且节目演得比纵队的还好。你就别去纵队了,直接去大通湖那边吧!”

  “好的,赶早不赶晚,我连夜走!”老田说。

  “好,你今天夜里就走,”刘春云点点头,“我决定八天内对界石镇发起攻击。你快点回来啊,必须赶在大战打响以前!”

  老田决定不睡觉了,夜里赶路去大通湖游击队请文工团。临行前,他特意去看了看老余。老余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老田忙劝他想开点,老余却笑笑说:“你以为我是为自己的降职使用想不开呀,才不是呢!我呀,是有些事想不通!都是主张打界石镇要谨慎,一个官降两级,另一个却官升两级。这是怎么回事呢?”

  “是呀,是呀,这事我也想不通,”老田忙说,“对了,刘副政委那么重用魏理海,莫非他们的私交特别好?”

  “什么私交特别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刘政委是咱们本地人,魏理海是从外地过来的,他们没在一起待过几天,”老余说,“这里面呀,肯定另有缘故。关键的问题,可能还在于魏理海。跟魏理海这个人打交道呀,咱们得格外当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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