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中队一切准备就绪后就向上营出发了。走在路上,俺一直琢磨今天的任务,想笑却笑不出来,这可是去当“鱼饵”的,又似去演戏,每名官兵用生命演戏。
来到伏击地点,杨德平派人在山下、山坡上埋设了许多地雷,又把全队分成三组,一组二组各九人,埋伏在两侧的山头上,剩下的为第三组,进行正面阻击,形成交叉火力网。俺是一组组长,杨德平特意叮嘱说:“只要敌人进入有效射程范围内,一二组可先行阻击。”
随后,俺带着傅清启、赵林杰、李小能等八人爬到左侧的山头上。由于山上的树不多,太阳把地面晒得像炕头似的。看着慢慢偏西的太阳,赵林杰找来些干柴铺在地上。俺不明白他要做什么,赵林杰说:“鬼子后晌肯定不会攻山的,咱可以好好困上一觉。”
俺觉得赵林杰说得对,因为晚上是咱的天下。可还是不敢大意,安排了两个岗哨。
一夜无事,转眼间到了次日,太阳在东面的山头上露出发红的脑袋,地上也立刻变得金光闪闪。傅清启爬在石头后面探头探脑地瞧着山下,其他几人还躺在地上睡觉,赵林杰睡得最为安稳,呼噜声起起伏伏,与南边讨李部队猛烈的枪炮声交织在一起,好似共同演奏着一曲动听的交响乐。
等到太阳一竿子高的时候,敌人终于来了,只见五里开外的地面上像铺着一层黄云。看着眼前成片的敌人,俺寻思幸亏只是当诱饵,否则这么多可不好对付。
轰轰轰……
很快,敌人进入雷区,随着巨大的爆炸声,成片成片的敌人倒下了,过会儿,没有被炸死的又战战兢兢爬起来继续前进。敌人进入有效射击范围内,一组二组就以巨石作掩体,向敌人进行着猛烈的射击。俺们一开枪,敌人的机枪便立刻哒哒哒地扫了过来。俺知道,他们不仅用机枪扫射,炮兵也肯定忙活起来了,就马上命令战士们躲到一块巨石后面隐藏。大家猫着腰跑过去后,俺发现东北籍的新兵李小能还藏在原来的地方,俺火了:“李小能,赶紧过来啊!”
“副排长,这边没事。”李小能说着,还嬉皮笑脸地朝俺做了个鬼脸。
俺知道李小能还不知道迫击炮的厉害,就骂道:“你个小兔崽子,执行命令!”
见俺生气了,李小能极不情愿地也猫着腰过来了。正在这时,头顶上传来刺耳的尖叫声,俺知道炮弹飞了过来,就大喊一声:“卧倒——”
轰轰轰……
俺的话音刚落,旁边就响起了巨大的爆炸声,接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冲进鼻腔。爆炸声过后,俺抬头瞧了瞧,浓烟中的战友都平安无事。俺敲着李小能的脑壳说:“小子,知道了吧,你以为躲到石头后面就没事了?鬼子的炮弹有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你再犹豫半秒,现在早去阎王那疙瘩报到去了。”
尽管这么说,可俺心里也没有底,因为这里毕竟是敌人炮轰的目标,如果打得准,还好躲些,如果打不准,在哪儿都不安全。
敌人用迫击炮轰了一阵子,然后又慢慢猫着腰向山坡上挪,在他们中间不时闪动着一个个大火球。当敌人接近第三组时,山谷里顿时枪声大作,三组的官兵也跟敌人接上了火,一组二组则居高临下配合三组进行阻击。只见山坡下,伪军在前小鬼子在后,边射击边慢慢向上爬,三组猛烈的火力打退了敌人的一次又一次进攻,只是兵力过于悬殊,坚持了大约一个时辰,眼看三组顶不住了,没想到冲锋号突然响起,那节奏感强烈、激动人心的号声在整个山谷里回荡着。
“副排长,听见没,中队长让咱冲锋呐,冲吧?”李小能见俺没有动,催促着说。
俺说:“不急,先等等。”俺觉得不对劲,现在中队的主要任务是诱敌深入,不是来跟敌人拼命的,可又寻思,难道二营过来了,改变作战计划了?俺探头向山下瞧去,只见敌人似乎也愣了神,猫在原地没有动,再看三组,正慢慢向后移动着,俺这才明白过来,刚才的号应该是吹错了,本来是吹撤退号的,可又寻思,难道这是杨德平有意为之?
为了掩护三组顺利撤退,一组二组向敌人进行着猛烈射击,三组跑远了,俺们才沿着山坡也向西边奔去。
上营离山周村有十二里多,俺们边打边撤走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赶了过去,当然,走得这么快,P股后面的敌人功不可没。
敌人一直穷追不舍,尤其伪军异常勇猛,好像在争头功似的。三组官兵来到山周村伏击地点,然后向两侧一分,把阵地完全暴露在二营面前。
呯呯呯……哒哒哒……轰轰轰……
山谷瞬间响起了密集的枪炮声,冲在最前面的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像割高粱似的成片倒下。敌人知道中了埋伏,扭头就往回跑,二营没有去追。不过敌人的撤退只是暂时的,他们应该还想消灭掉县大队的主力。于是,敌人先是疯狂地发射了一阵火炮,然后再次猫着腰冲了上来。
站在山坡上的俺探头一瞧,冲上来的多数是伪军,也许他们也不情愿,应该是被逼无奈。不过,这次敌人不再那么勇猛,只是象征性地往山坡上挪着,然后就撤了回去。过了会儿,敌人再次被赶上阵地,又被二营打了回去。如此反复,一直打到太阳偏西,敌人就没再往上冲了,慢慢向王戈庄方向撤去。也许敌人深知,即将到来的夜晚不是他们的主场。
当然,敌人往回走,咱还得“送”上一程,二营和县大队官兵在后面像赶兔子似的往山外撵,一直把他们“送”到上营村。官兵们还想送一程,被二营营长张必胜叫住了,他说穷寇莫追。俺不知穷寇莫追是什么意思,按字面上理解都明白,可敌人一点也不穷啊,怎么不能追了呢?后来似乎想明白了,应该理解为: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何况是敌人哪。
赶走敌人后,作战部队又分成两拨,一拨守住主要道口,防止敌人反扑,另一拨打扫战场。俺被分配到了第一拨,当然这一拨目前来说最为轻闲,派出几个哨兵,其余人吃饱喝足后就可以躺在地上睡大觉了。
忙活了一天,俺感觉累了,躺在地上枕着三八大盖很快呼呼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俺被李小能叫醒了,他说轮到俺和他站岗了。
俺揉了揉眼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和小能来到岗哨位置,俺瞅着空中的明月说:“伙计,知道现在啥时辰了?”
“不知道,鸡好像才刚叫头遍。”李小能说。
“哦,头遍,应该是寅时了。”俺小声说。
皎洁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似乎给大地镀了一层银光,近处的树、远处的山看得非常真切,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硝烟味。俺想起刚刚过去的激烈战斗,就说:“小能,今天咱牺牲了几个?”知道李小能白天参加过打扫战场。
“牺牲了十六个,伤六十八人。”李小能声音低沉着说,“二营六连连长牺牲了,五连班长、副班长也都牺牲了。”
“那鬼子死了多少,应该挺多吧?”
“多。”说到鬼子,李小能兴奋起来,“他们死了四十四个,伤多少就不清楚了,反正战场才发现九个重伤的,其中有两个小鬼子,都被抬到营部医治去了。”说到这里,李小能哼着鼻子说,“还治啥呀治,要是我,一枪一个崩了得了。”
“放下武器的就是俘虏,八路军是优待俘虏的,不能破了规矩。”
“哦,治治倒无所谓,发扬人道主义精神嘛,可可——”李小能咬着牙说,“可有个更气人,发现个二鬼子竟然装死。”
“装死?”
“对,装死,他大腿上受了点儿轻伤,可能一时没跑了,就趴在地上装死。”
“装死咋了?”
“竟把他给放了。”
“放了?”
“啊,放了。一个半个二鬼子被逼无奈当了汉奸,放了倒不要紧,可问他回去以后准备干啥?你猜他怎么说?”李小能似笑非笑着说,“他也太实在了,竟然说回去还要当二鬼子。我寻思他这么说,二营肯定不能放他走了,没想到还是放了。这不啰嗦,放走了他,再让他打咱,以后抓回来再放了,这样的话啥时候能把敌人打完哪,不知领导是咋想的?”
见李小能一肚子的怨气,俺就安慰说:“也许领导有领导的考虑,把他放回去也是一种非常不错的宣传。对了,这个二鬼子叫啥名字,说不定以后还能碰到呐?”
“李大能。”李小能嘟囔着说,“他起啥名字不好,别人还以为他是我亲哥哪。”
“呵呵,这么巧?”俺乐着说,“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要是把这写成书就好了”。说着,俺发现李小能的右耳朵黑乎乎的,就问:“小能,你耳朵怎么了?”
李小能用手轻轻碰了一下那只耳朵,满不在乎地说:“你说这个?被子弹劐了道口子。”
俺吃了一惊,把眼睛伸到他耳边仔细瞅了瞅:“真是个口子,真险哪,子弹再往里一点儿,你的小命就没了。”
李小能笑着说:“我福大命大造化大,死不了,不过他们的枪法还不太准,打了个缺口,将来挂个耳环啥的也不方便,要是子弹再往上一点就妥了。”
见小能这么幽默,俺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那样的话,你小子更麻烦了,人家会过来跟你要钻眼费的。”俺这么一说,李小能竟点着头说:“对,也是。”
说到这里,俺想到了另一件事:“不过,你这还真不算啥,知道滨海军区六团团长贺东生吧?”
“知道,不是现在还在泊里南面打鬼子吗,他咋了?”李小能说。
“是,就是这个贺团长,外号叫‘毛猴子’,他的故事更传奇。还是民国三十那年冬天,在反扫荡跟敌人作战的时候,贺团长率部冲锋在前,突然他觉得腰好像被重锤击了一下,仔细一检查,发现皮袄上有个十字形的弹洞。看到这里,身边的战友大吃一惊,知道贺团长中弹了,马上翻开皮袄一看,你猜怎么着,一个弹头正贴着肉皮在那个蔫儿搁着哪,贺团长毫发未损。”
“唉,真神了,是不是他练过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神功?”李小能笑嘻嘻地说。
“开玩笑,啥样的神功能挡住子弹啊,那子弹肯定是跑没劲了。”俺说,“你说他的命大不大?俺还听说过一件事。前年秋天,鬼子出动一万多人对滨海根据地进行大‘扫荡’,并且包围大山根据地。为掩护政府机关和群众突围,贺团长带着六团二连的一二排,坚守大山葫芦形高地。只有八十来人对付着数百个敌人,整整打了一天,硬没让敌人前进一步。第二天头晌,先后有两个排都分散突围成功,可就是没见着贺团长。这时大山四周的膏药旗到处都是,当地老百姓都说贺团长阵亡了,有的还给他摆了灵堂祭奠。可到了后晌,没想到贺团长竟然和一名警卫员押着个小鬼子回来了,你说他厉害不厉害。也就从那个时候起,人们就叫他‘打不死的毛猴子’了。”
“贺团长真是太邪乎了,这就是我说的,福大命大造化大。”李小能摸着耳朵说,“我跟贺团长一样,也叫打不死,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