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条街,获得一个好的命名,自有它的缘分。在青云谱梅湖风景区内,八大山人纪念馆的侧旁,有一条沥青铺就的路,路两旁是一色的仿古建筑,显得优雅闲逸,古色古香。这条街的名字叫:“墨香街”。
青云谱,曾经是文化大师栖息的地方,是翰墨飘香的地方,是锦绣华章闪耀的地方,给这个地方的一条青葱的街道取“墨香”这样一个名字,可谓恰如其分。
并不是所有的城市都有这样的积淀,并不是所有的街道都有这样的缘分。桂香、兰香、梅香、松香以及芍药之香、牡丹之香……人们见得多,可是,墨之华彩、墨之明澈、墨之馨香,能亲近者、辨识者乃至喜好者,如今真的不为多也。
所以,对于这样一条街道,不仅青云谱的居民、南昌市的市民,每个行经此处的人,都会生出诸多的遐想……
二
王羲之当年从青云谱道观门前的路上走过。那时候,没有一条叫墨香的街,甚至都没有如此宽阔铺设得严丝合缝的青石板路。我们想象,一条狭窄的,刚刚好够一辆轻便马车通过的路,夹在丛生的茅草间,两旁是低垂的杨柳和一片片荷塘。
到得道观前,这位大名鼎鼎的右将军、东晋最大的望族子弟、著名书法家步下车来,端肃表情,走进观门。
当时,这座道观的名称叫“太极观”,它的创建人为道教净明派始祖许真君(许逊)。
那个时代的文人士子,依然传承着魏晋遗风,对于道家思想,颇好之。王羲之作为新任江州刺史,来此拜访或叫视察,是题中应有之义。据地方史料记载,王羲之在这座道观住了好些时日。而且,他即便临时性外出,也苦练书法不辍,把近旁一口池塘的水用来洗笔洗砚,留下墨池的佳话。可是,地方资料却没有记录王羲之和许真君是否见了面。从年龄上看,王羲之前来朝拜太极观,许真君应当是还在世的。
王羲之,出生于公元303年(一作321年),逝世于公元361年(一作379年)。
许逊,出生于公元239年,逝世于公元374年。而他预料天下即将大乱,主动去职,挂冠东归,是在公元290年。他于公元321年在南昌创办太极观。
王羲之于去世前6年称病弃官,按照计算,最晚也是公元373年。而他弃官已是从江州刺史调任之后,在会稽内史任上,所以他到青云谱的太极观小住,从时间上讲,是与许逊主持太极观的时间相重叠的。然而,史料竟然没有留下他们见面的记载,这让人怀疑,历史的记忆总归在某个方面出了差错。
不过这不要紧,本书不是历史学著作,只是借用历史上的掌故来讲述文人们留下的笔墨春秋,藉此表达对文化的景仰。
中国书法史上最伟大的书圣到过青云谱,住过太极观,这本来就是一个值得骄傲的事件。尽管他曾经写就的大量书法作品(到唐代仍流传有作品3000卷)后来一件不存,那些后人的摹本,也让后学者心存高山仰止的钦慕。
许真君仙逝后不久,另一位文化巨星谢灵运来到了这里。这位中国诗歌史上第一位自觉以山水景色作为诗歌描摹内容的诗人,爱山水,好旅游,尽管其诗歌“充满道法自然的精神”,他的内心还是为仕途的不顺而忧愤难平。他来到青云谱,不像王羲之是走上坡路,而是遭遇贬抑,因此,他进入太极观的时候,心中一定充满许多矛盾的感慨。
两位巨星不约而同踏上青云谱太极观门前的路,证明了这儿是一处强大磁场之所在。
1300多年之后,南昌本土的伟大画家朱耷(八大山人)选择这里作为他生命的隐居地,灵魂的归宿场,中国文化史和艺术史的一座高峰就此诞生!
这里的路,留下了巨匠们伟大的身影,留下了他们无言的足迹,也留下他们丰富的墨迹,那些墨迹如同路旁的荷花洒落,不仅晕染出熠熠光华,同时发散出阵阵清香。当我们从那条叫“墨香”的街面上走过,我们的灵魂如同被熏香熏陶过一样。
三
散发出墨韵清香的路,给这个地方增添了神采,青云谱的墨香街,总有一天要成为当地的名片。
我们放大一些视野,会发现,整个南昌城,许多条街道都像墨香街一样,透出深重的文化气息,让人感受到墨的气质和神韵。
一张南昌地图,上面那些纵横的街道,如同时空的网络,交织在我们面前。从地图上,我们可以看见一些熟悉的名字,像星群闪耀,让我们眼睛豁然一亮!
阳明路、象山路、孺子路、叠山路、永叔路、渊明路、船山路、子固路、榕门路、子安路、子羽路、安石路、灌婴路……
看到这样一些街道的名称,我们的内心会有一种温馨而陶醉的感觉,不是吗?
让我们了解一下这些路名与历史上的文化名人:
阳明路——王守仁(1472—1529),字伯安,号阳明,人称王阳明。明朝浙江承宣布政使司,绍兴府余姚县(今浙江省余姚市)人。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教育家、文学家、书法家、哲学家和军事家,官至南京兵部尚书、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因平定宸濠之乱等军功而被封为新建伯,隆庆年间追赠侯爵。王守仁是陆王心学之集大成者,非但精通儒、释、道三教,而且能够统军征战,是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全能大儒。
孺子路——徐稚(97—168),字孺子,豫章郡南昌县(今南昌市高新区北沥徐村)人。东汉时期著名的高士贤人,经学家,世称“南州高士”。以“恭俭义让,淡泊明志”的处世哲学受到世人推崇,被认为是“人杰”的典范和楷模。
叠山路——谢枋得(1226—1289),字君直,号叠山,江西省弋阳县周潭乡人,与文天祥(字文山)同科中进士,与文天祥并誉为爱国主义的“二山”。他一生志节耿耿,贫贱不移,坚贞不屈。南宋末年,不惜倾家荡产,聚集民间义军抗击外侮。南宋灭亡后,他守怀抱节,严词拒绝元朝高官厚禄利诱。1289年4月,被关押在元朝大都悯忠寺的谢枋得绝食殉国。
渊明路——陶渊明(约365—427),又名潜,字元亮,号“五柳先生”,谥号“靖节先生”(死后由朋友刘宋著名诗人颜延之所谥),出身于没落仕宦家庭。晋世名渊明,入刘宋后改名潜。唐人避唐高祖讳,称陶深明或陶泉明。大约生于365年。曾任江州祭酒,建威参军,镇军参军,彭泽县令等。做彭泽县令八十多天便弃职而去,从此归隐田园。他是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后世刊有《陶渊明集》。被称为“千古隐逸之宗”。曾祖父陶侃,是东晋开国元勋,军功显著,官至大司马,都督八州军事,荆、江二州刺史、封长沙郡公。
永叔路——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年自号“六一居士”,吉州永丰(今江西省永丰县)人,因吉州原属庐陵郡,喜欢以“庐陵欧阳修”自居。谥号文忠,世称欧阳文忠公,北宋卓越的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与(唐朝)韩愈、柳宗元;(宋朝)王安石、苏洵、苏轼、苏澈、曾巩合称“唐宋八大家”。后人又将其与韩愈、柳宗元和苏轼合称“千古文章四大家”。一生的主要著作,有《欧阳文忠公文集》153卷,约百万言。另外,史学著作有奉诏与宋祁等合作编著的《新唐书》,并有他自己独家编纂的《新五代史》74卷。
船山路——王夫之(1619—1692),字而农,号姜斋,衡州府城南王衙坪(今衡阳市雁峰区)人。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文学家,为湖湘文化的精神源头,与黑格尔并称东西方哲学双子星座、中国朴素唯物主义思想的集大成者、中国启蒙主义思想的先导者,与黄宗羲、顾炎武并称为明末清初的三大思想家。晚年居南岳衡山下的石船山,著书立说,故世称其为“船山先生”。
子固路——曾巩(1019—1083),字子固,世称“南丰先生”,建昌南丰(今属江西)人,后居临川(今江西抚州市西)。嘉祐二年(1057)进士。北宋政治家、散文家,“唐宋八大家”之一,为“南丰七曾”(曾巩、曾肇、曾布、曾纡、曾纮、曾协、曾敦)之首。在学术思想和文学事业上贡献卓越。
榕门路——陈宏谋(1696—1771),字汝咨,号榕门。原名弘谋,晚年为避乾隆皇帝讳,改名宏谋。临桂(今广西桂林)人。雍正年间进士,官至东阁大学士兼工部尚书。他历官48年,先后在12个行省、21个职位上履职,每到一地,均有政声。他是清代清官廉吏的典型代表,又是理学名臣,著述颇丰。
子安路——王勃(约650—676),唐代诗人。字子安。古绛州龙门(今山西河津)人。王勃与杨炯、卢照邻、骆宾王齐名,并称“初唐四杰”,王勃为四杰之首。代表作《滕王阁序》。
子羽路——澹台灭明(前512—?),字子羽,孔子弟子,教育家,比孔子小39岁,孔门七十二贤之一,鲁国武城(今山东费县)人。唐封其为“江伯”、宋封其为“金乡侯”。长相额低口窄,鼻梁低矮,孔子以为他不具大器形貌,颇为嫌弃。澹台灭明受到冷遇后,毅然退出孔子的弟子行列,更加发奋求学,严谨修行,声誉闻于各国。孔子后来感叹自己“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子羽曾在南昌一带授徒教学。
安石路——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居士,字号临川先生,封荆国公。世人称王荆公。北宋抚州临川人(今江西省抚州市临川区邓家巷人),中国历史上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文学家、改革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北宋丞相、新党领袖。欧阳修称赞王安石:“翰林风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怜心尚在,后来谁与子争先。”王荆公最得世人传诵的诗句为“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灌婴路——灌婴(前250—前176),汉朝开国功臣,官至太尉、丞相。刘邦手下的骑兵将领,参加破魏、攻齐等一系列战斗,迭克城邑。垓下决战,穷追楚军,攻取江淮数郡。公元前201年,受封颍阴侯,又相继参加平定臧荼、韩信、陈豨、英布叛汉的作战。吕后死,因与周勃等拥立汉文帝有功,升为太尉。后又继周勃为相。他是南昌城的创建者,所以南昌最早称为“灌婴城”和“灌城”。
象山路—陆九渊(1139~1192),号象山先生,字子静。书斋名“存”,世人称存斋先生。南宋著名理学家、教育家,江西抚州金溪人。与当时著名的理学家朱熹齐名,史称“朱陆”。是宋明两代“心学”的开山祖。1175年6月,陆九渊与朱熹在江西上饶的鹅湖寺会晤,研讨治学方式与态度。这就是史学家所说的“鹅湖之会”、“鹅湖大辩论”。
上面除灌婴外,清一色是中国历史上的文化名人。中国历史上缺少了他们这样的人,将无法奢谈什么文明古国。
走在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街路上,文明的意象在眼前闪动,文化的气息一阵阵扑面而来——这股气息散发在城市的空间里,流动在自由的空气中的,恰如一阵阵浓郁的墨香。
四
有人说,人类的文明史是由战争组成的。几千年的人类史,就是一部战争和杀伐的历史。为了争夺生存空间和生命资源,人类相互为敌,相互仇视,把一切的智慧和才干都用在挤压和消灭对方,从而扩展自身的利益上面。战争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前进,包括国家的形成、技术的发展、智力的提升、社会组织的完善……这些人崇尚武力,把对他人的攻击和排斥放在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们的世界里,所谓文化,不过是用来装点自己,伪善包装的手段。他们提倡国家、民族、信仰、阶级甚至团体的对立和倾轧,只有毁灭他人,才能获得一切——这,就是他们的信仰。所以,刀剑成为他们命中的图腾。
但是我认为,这是一种谎言,一种彻头彻尾的欺骗!假如这是人类文明的正途,人类早该毁灭,它不配寄生于我们这个美丽的星球,它的文明没有丝毫的价值!
中国最古老的典籍对文明的论述最为中肯。《易·乾》说:“见龙在田,天下文明。”唐朝经学家孔颖达对这句话的解释是:“天下文明者,阳气在田,始生万物,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
请注意,这里面对文明的判断是“始生万物”,笔者理解,只有促进万事万物孕育生长创始更新者,才配得上“文明”二字,而那些以杀戮毁害破坏荼毒为能事者,哪怕打着替天行道普度众生救民水火的旗号,也只能成为文明的反面教材!
对文化的理解和阐释也是如此。
让我们社会的每一个人都浸染在墨香之中,沉醉在墨韵里面,我们的社会才能够有文化,才有资格讲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