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感觉跟昨天完全不同。
如果说昨天是一出闹剧,那今天就是一出恐怖剧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都是人为的,弄得人心惶惶。我明知道这样,但还是不能不受影响,在这样一个草木皆兵的大环境里,我怎么可能视若无睹?
有那么几回,我简直想嚎啕大哭。应该说,是莫言这家伙发挥了作用,才使我没有哭出来。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他帮了我什么,而是他刺激我终于忍住了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
我知道我将哭未哭时的样子一定很难看。在他眼里,甚至还很可笑,所以,当我快要忍不住,说话声音变了调的时候,他就用那种冷漠的、嘲讽的、怜悯的眼神,我实在说不清到底是什么眼神,反正是什么味都有的奇怪眼神,他就用那种眼神瞟我一眼,他一定是等着看我出洋相。
大概是强烈的自尊心发挥了作用。我偏不!嗳,还真灵,我真的就忍住了,不哭了。
这样的事今天发生了好几回,每次差不多都是这样,可见这不是偶然的效果。而过去我的泪腺总是很发达,越是心里想着不能哭,要忍住,越是泪如泉涌。怪不得班里的男生在背后说我是“盥洗室里的公用水龙头——跑、冒、滴、漏”呢。我自己心里说说,这个比喻还真恰当。可是,这家伙居然把我这水龙头给奇迹般地拧紧了。
当然,我没必要感谢他,这并不是他的功劳。如果说他发挥了作用,那是歪打正着,或者说是反面的作用。真正要感谢的还是我自己,是我依靠自尊打败了敌人,敌人就是他,他的出现调动了我打败敌人的潜能。
这就跟SARS病毒进入人体差不多道理。病毒虽然是个大敌,但它的进入也会调动体内的免疫机制,产生抗体来与之搏斗,当病毒还没到足够强大的时候,抗体的力量就能战胜病毒,不治而愈。这么说来,他就是SARS病毒,我的自尊就是抗体。看来,他这病毒还不够强大,我的抗体轻而易举地把他消灭了。哈哈!
唉!非常时期,这样的比喻太刻薄了。虽然我不喜欢他,但还没到敌人的程度,更不能把它比成SARS病毒。他要真有SARS病毒那么可怕,我还敢这么乐吗?
他虽有种种可恶之处,至少,他的存在可以增加点人气,要不然,把我一个人隔离在房间里,光孤独和恐惧就会要了我的命。今天的几件事证明,他的存在还是给我壮了不少胆子。阿坚不在,他在某些方面就替代了阿坚的作用。男生终究是男生,再怎么着,似乎也比我们女孩子更镇定一些。
不记得在什么书上读到过这样的话,一个人在孤独的时候,有个人跟他吵架,也是极端幸福的事。我从来没碰到过这种孤独,但推断起来,这次隔离有这么个对手陪着我也算是我的造化了,要不然,可能会更惨?
说了半天,又是在说他,还没说今天的恐怖事呢。
我以为,隔离就是把我们关起来呗,也就像昨天一样。看来,我是彻底错了。隔离不光是关起来,还要不断地拿恐怖来骚扰你、折磨你,美其名曰关心你。
大概是昨天太匆忙,都还没准备好,今天一大早,所有骚扰便开始了。
七点刚过,“平安老伯”就喊开了:“各位隔离区的住户请注意,你们的早饭已经送到楼道口,请戴好口罩,抓紧来取,趁热吃,有利于身体健康。请注意,还有重要的东西要领取,请抓紧。”
哼,隔离了也不让人睡个安稳懒觉!被他不断重复的喊话吵得瞌睡虫也跑光了,可是,我还是不想起床,我料定睡在客厅的那家伙一定会去取的。至于什么重要东西,我才不管呢,难道天还会塌下来不成?
这种当我上多了。每次考试复习前,老师总会说这个重要,必须掌握,那个重要,必须记住,结果,全是屁话。他们就会用这种手段做诱饵,要你们乖乖地听他们的话,好好复习。实践出真知,现在,这种雕虫小技已经奈何不了我了。“平安老伯”一定是受了那些社区干部的教唆,被人利用了。
我又错了,他们才不会让你太平呢。不一会儿,对讲器响了。隔着卧室门我听到莫言那家伙接听了,可下面那可恶的社区干部却非要我接听,而且指明要我去领取所谓的重要东西,你说可气不可气?
我只好穿着睡衣,捂着口罩,蓬头散发往楼下赶,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莫言这家伙肯定又在暗暗大笑了。
你猜我拿到了什么?一张《隔离区住户注意事项》,一支体温表,两张体温记录表,两包软包装的煎好的中药。这就是所谓的重要东西。
为了今后多给儿孙们一点笑料,我把《隔离区住户注意事项》照抄如下:
隔离区住户注意事项
各位隔离区的住户朋友:
为了及时掌握您的身体状况,确保您的健康安全,并使隔离工作正常有序地进行,在隔离期间,请您注意以下事项:
1、注意个人卫生,勤洗手洗脸;
2、注意通风换气,增加休息睡眠;
3、注意防寒保暖,加强身体锻炼;
4、注意营养搭配,多吃瓜果蔬菜;
5、每天喝一包抗病毒中成药,提高免疫功能;
6、每天测量体温两次,早晚各一次,并做好记录,统一上报;
7、家庭成员之间避免亲密接触,不要共用碗筷;
8、小声说话,避免吐沫飞溅,尽量多戴口罩;
9、注意心理调节,放下包袱,乐观向上,勇敢面对“非典”;
10、有发热、干咳、腹泄、呕吐、头晕、肢体酸痛、浑身无力等不良反应,要及时向隔离值班人员报告。
2003年4月21日
为什么要把这些注意事项照抄下来?我想,等过了这阵SARS疫情再回过头来看这些东西,一定会觉得非常可笑,可是,现在我却觉得特恐怖。
这会儿,我已经可以冷静地议论这件事了,可在我读完这张纸的当时,我脑子里首先冒出两个反应,我不明白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反应为什么会如此敏感,真的差点哭出来了。
第一,我们是被彻头彻尾地管制起来了,一举一动都要接受他们的监控,他们需要什么情况,你就得如实汇报。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更恐怖的是第二,这十大注意事项进一步证明,人类对SARS病毒束手无策,所以只有采取这种隔靴搔痒的措施。要是真的染上SARS病毒,那是死定了。
严厉的措施和调查员传递来的信息都在提醒我,我与SARS近在咫尺,而它却看不见摸不着,我有信心和把握说SARS病毒与我无关吗?我不敢说,我越想越后怕,我能不哭吗?
莫言这家伙就像个冷酷的石头人,好像对这些东西都无动于衷似的,我不问他,他甚至连屁都不放一个。我不知道他是真不怕,还是装出来的。甚至连全副武装的调查员上门调查我们与502疑似病人的接触史,还有消毒员背着喷雾器来消毒的时候,我吓得要死,真想嚎啕大哭,可他还是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神情。
话要说回来,这也是一种风度,这个模样我还是挺欣赏的。这应该是酷哥的基本素质之一。说句公道话,阿坚在这方面不如他,老是沉不住气,说得白一点就是缺少大将风度。可惜了,做酷哥也不能光凭这一条,他其它方面的标准差得太远了。
今天最开心又最让人烦恼的,是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关爱。这一整天,我也搞不清到底接了多少电话,仿佛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被关起来了。
本来,今天就想着要与特别说得来的几位打声招呼。哪里还有这个必要啊,不论亲疏、男女、长幼,凡是认识我的,我看差不多都来电话了。
被人关爱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可关爱过头了也是很倒胃的,就像天天给你吃甲鱼,你受得了吗?还不如天天吃泡饭来得爽口呢。更何况,这许多关爱来得真不是时候。
到后来,我真的有点烦了,老是重复着相同的几句话。而他们给我的安慰词,好像也是事先统一过口径似的,惊人的相似。无非是要注意好好休息啦,心情放松啦,还不如那《注意事项》来得全面呢。
空话说说谁不会,你们倒来试试?不过,也不能把人家的好心当成驴肝肺,人家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只不过自己听多了,有点发腻而已。我发现这两天我有点刻薄,是不是心情不好的缘故?
最倒楣的应该是阿坚,谁让他没完没了地唠叨,像个小女人似的,烦不烦。我正好把一肚子窝囊气发泄到他身上,不发到他身上发到谁身上呀。
我把莫言的事轻描淡写地提了提,他果然反应异常激烈,我都能想象他当时眼珠突出的恐怖模样。可他也无可奈何,只好拼命关照我要与莫言保持距离,要提高警惕,要注意自我保护等等。真烦人!
干嘛把人家想得那么坏。我虽然对他没什么好感,但他明显是个正派人,我看还很纯呢。再说,就算他有邪念,他敢吗?值班人员24小时在外面候着呢。我感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安全过。
倒是我还要担心阿坚你呢,这段日子我不管着你,保不定花花肠子又会去打哪个美眉的主意。我要多提醒提醒娟子,让她盯得紧一点。她就是比我想得开,总是说谁要是做对不起我的事,我就一脚把他踢开,天下何处无酷哥?多潇洒呀!
还是娟子最逗。她说等我隔离结束的时候,但愿我有一个非典型宝宝。这张臭嘴,等我出去,非撕烂它不可!
她的反应,正如我预料的那样,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那种,还拼命为没被关进来感到遗憾呢。她羡慕我不用上课,不用写作业,还能白吃白喝白出名,真是神经病!我故意刺激她,说还有一个酷哥跟我一起关着呢,她更加兴奋了,拼命问我酷哥的长相,酷在哪些方面,等等。一定是上帝点错了鸳鸯谱,真应该让她来替我。
唉!还有这可怕的中药!太恶心,太恐怖了!它真的能防病毒吗?凭我的生物学知识,我绝对怀疑。明天再拿来,我绝对把它扔进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