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二妮拼命地跑着,眼瞅就要到二号帐篷跟前了,仓皇地回头一看,方春在她身后喊着、追着,她刚想冲进帐篷,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要是跑进帐篷里,他可能会跟进来,就是不跟进来,明天,甚至以后还会纠缠自己。对,不是听说往东走不远有几户人家吗?到那里找户老乡家躲一躲,明天起早就奔火车站,偷偷回山东老家,不在这里了,这些开荒的也太野蛮了,还是复转官兵呢……对了,兜里还有临出发前娘给的三十多块钱,买火车票不够就不够,坐一段儿算一段儿,钱没了时,和车站说一说,让坐就坐,不让坐就拉倒,一进关里就好办了,干脆就边要饭吃边往回走……哼,还是副场长呢,还是转业军人呢,太野蛮了,真是岂有此理……
她猫腰从帐篷后边绕开,从帐篷角偷偷往回一瞧,方春还在那里站着,断定正在撒眸自己进了哪个帐篷,这一闪念的断定更坚定了逃开这地方的想法了,她猫腰跑过第三幢、第四幢、第五幢……一直跑上了一条拖拉机、汽车轧出的荒原大道。
北大荒的夜,凄清而幽深。
她跑得累了,回头瞧瞧没人追来,停下来喘口气要歇息一下,四处一撒眸,这才觉得北大荒的夜这么可怕。迷蒙的月光下,远山、近野、天空都显得幽深、朦胧、迷幻,白日看到的远处山峦,变得黑魆魆、阴沉沉,像怪兽张开的大口。突然,一声野兽惨叫传来,不是狍子丧命在老虎扑咬中,就是山兔丧生在狼那凶恶的利齿下了。惨叫暂短几声就停止了,像是给这茫茫月夜蒙上了一层恐怖的夜纱。她惊慌地一哆嗦,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肩膀,不由自主地蹲到了地上,心刹那间收缩得很紧很紧,像被一个小网罩拢了一下,呼吸也不均匀了,越瞧越可怕。她偷偷环视四周,神经质地觉得,那草棵子、荒甸的小树林里,远处黑魃魃的山林里好像到处都藏着野兽,到处都是野兽……
她哪里知道,别说夜晚,就是白天,一个人在荒野上走也头皮发麻,胆战心惊,危险着呢!
她镇静一下站起来,瞧瞧身后,分场那边黑糊糊的马架子一个挨着一个,只有那十幢帐篷的小窗口上灯光闪亮,前面几户人家的小村庄里传来了一声狗叫。在山东老家时听到狗叫也怕,在今天这北大荒的夜里听来倒有种亲切感了。大概是稍远一点儿的缘故吧,那几幢黑糊糊的土坯房的黑影儿比马架子大不了多少,十来户人家,只有两三家的窗户上扑闪着微弱的灯光,就像萤火虫一样,比不上帐篷里闪出的灯光明亮,一看,就知道那是小小的油灯。那不是汽油、柴油,也不是点灯用的火油,而是野猪油。她一打量,自己差不多正处在分场与这八家子小村落的中间,慌乱中犹豫了一下,决定奔小村庄去。
没有野兽嚎叫,风在荒原上、在树叶上拂出了呼啦啦的声音。在这静静的夜里,就像海边上的大风掀起的波涛声一样响,一样震耳。
冯二妮强打精神,撒开腿朝八家子跑去,很快跑得累了,喘粗气了,渐渐放缓了脚步。一侧脸,忽见从右侧的一片小桦树林里蹿出来一个黑糊糊的人影,她又惊又喜,莫不是方副场长一道撵来了?真是他就好了,她真后悔不该跑出分场。随着这一闪念停住步定睛细一看,糟了,不是人,原来是一只在电影和画报上看到的那种黑瞎子!
这黑瞎子平时走起路来同一侧前后两腿同时动作,要猎获什么追到跟前时,就忽地站立起来急步向前冲,它快到冯二妮跟前时,忽地直立起猛地扑了过来。
冯二妮只觉得天昏地暗,“啊呀”惨叫一声,像摊烂泥一样双手颤抖着趴到了草地上,“救命呀--救命啊”地哭喊起来。
看来,这黑瞎子是个捕获猎物的老手,它用带刺的舌头舔了一下冯二妮的后脑勺,让头发刺了一下,紧接着用前爪子抓住裤腰,哧啦一声拽下了裤子,伸出带刺的舌头,在冯二妮的P股上舔刮一下,随着厚厚一层皮肉进了黑瞎子肚里,冯二妮发出了撕人心肺的惨叫后,在疼痛惊吓中昏了过去。
轰隆隆,轰隆隆……
夜里,黑瞎子的耳朵非常灵敏,它伸出带刺的舌头,正要在冯二妮的P股上再舔第二口时,突然听见由远而近传来了响声,立起来,竖起耳朵观察时,两束明亮的光柱直射而来,光柱越来越亮,轰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响,黑瞎子见这响物直冲它而来,一声嚎叫划破夜空,站立起来要去迎击。
这亮光,这轰响,是从二队开荒点过来的。
事情是这样的:席皮和李开夫在二号帐篷跟前纠缠姜苗苗被甩开后,眼瞧着姜苗苗把王俊俊送进高大喜的马架子,又转身出来把冯二妮送进了方春的马架子,断定这两个漂亮的姑娘让姜苗苗分配给两个分场领导了,懊丧地议论了一会儿,决定回队。席皮开着拖拉机把李开夫送回二队,这是返回来穿过分场要回一队。
席皮驾驶着拖拉机正没精打采地前进着,先是发现前面路上一个黑影,以为是要逃跑的开荒者,又轰隆隆走了一小段才看明白,原来是个站立着要和拖拉机决斗的黑瞎子,一时,他气不打一处来:好不容易物色个对象,没等下手让姜苗苗给分配走了,这明明是熊人!眼前你这熊瞎子还想熊人,熊瞎子,熊瞎子,你真是它妈的瞎了眼。这玩意儿对席皮来说并不陌生,他在荒野里驾着拖拉机开荒时,已经遇上过几个,瞧瞧拖拉机这庞大的响物都蔫退了,如今这家伙一定是饿急了,看那样子,是一定要较量较量的,真让席皮好笑,他娘的!听说你熊瞎子用舌刺舔人,我席皮是用“铁牛”包装着呀,是铁牛呀!你舌刺再厉害还能舔动铁?真是不自量力!他想着,骂着,使劲儿一踩油门,双手紧握操纵杆,拖拉机像一头咆哮的雄狮轰响着迎上去。席皮心里骂着,非撞你个王八羔子粉身碎骨不可!熊瞎子见势不好,便往树林子里蹿去。随着拖拉机的两只大眼睛一闪一闪,席皮突然发现路上躺着一个人!哟!他大吃一惊,那人还穿着花布衫,这花布衫咋这么眼熟?
席皮让灯亮着,跳下拖拉机一看,哟!这不是梦寐以求的冯二妮吗?他又惊又喜,急忙脱下上衣,哧啦撕下一大条,把冯二妮血糊糊的后P股缠住,给她提上让熊瞎子撕下的裤子。冯二妮“哎哟,哎哟”一阵痛叫,席皮也已经汗水淋漓了。他已经全明白了,也无须再问,正要抱起冯二妮往拖拉机上送,一抬头,那熊瞎子正朝前凑来。他急忙跳上拖拉机,使劲儿一踩油门,把稳操纵杆,拖拉机像一头发脾气的雄狮,一蹿一蹿地向熊瞎子冲去。熊瞎子见势不好,扭头就跑。席皮急忙跳下拖拉机,抱起捂住P股“哎哟,哎哟”直叫疼的冯二妮送进驾驶楼。她哭泣着。一只手捂着欠起的左P股,另半个P股落座,随着席皮来到一队靠边的一个马架子宿舍。
席皮跳下车,一进马架子便手忙脚乱地打开电灯,吵吵巴火、慌慌张张地喊:“石大哥、徐大哥,醒醒,快醒醒,不好了……”
石大庆一骨碌坐起来,睡眼惺忪地问:“怎么啦?怎么啦?”
“唉呀!”席皮一跺脚,“不瞒你两个哥哥说,我和演山东柳琴的那个山东姑娘冯二妮谈成对象了……”他含糊其辞地说,“我们往这里来时,冯二妮的P股让熊瞎子舔了,我把她抱进帐篷,你哥俩谁去一个,快把张大夫请来……”
徐磊似信非信地问:“真的?你是不是做梦娶媳妇闹神经?”
“哎呀,”席皮伸手把晾绳上的衣服一把抓下来扔给他俩,火急火燎地求着,“我的好哥哥,快点吧,冯二妮P股上还冒血呢!”
徐磊和石大庆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走出马架子一看,冯二妮果然斜着P股坐在驾驶楼里,还轻声“哎哟,哎哟”地啜泣着。
席皮像是指挥又像是哀求的口气,让石大庆去请张大夫,让徐磊帮忙,把冯二妮抬进了马架子里。张大夫风风火火地背着红十字药箱进来了。席皮见张大夫要去拆扯冯二妮P股上的布衫条儿,瞧瞧石大庆,又瞧瞧徐磊,眨眨眼,似不好意思地说:“你哥俩,回避回避吧,人家大姑娘家,医生无所谓了,光P股露腚的,不好意思呀……”“席皮,你小子行,行啊,真有你的!”石大庆说完拍拍徐磊的肩膀,与徐磊会意地诡秘地笑笑,“走,咱俩找地方去!”
张大夫扯下缠在冯二妮P股上的布衫条儿,双手兜挤着伤口外的肉,边挤边劝慰冯二妮要忍着疼,说是熊舌上一些渗进血里的毒汁要挤出来,不然容易感染中毒。冯二妮深一声、浅一声地哭着,席皮紧紧攥着冯二妮两只手,帮着她解疼。张大夫挤完血,用酒精消毒,冯二妮疼得额上沁出了一片片大粒儿汗珠,忘记一切似的紧紧抱着席皮的腰,牙紧紧咬着他的衣角,那神情,像是比哭喊时还疼痛难忍。她坚持着,颤抖着,终于挨到张大夫在伤口处敷上消炎膏,然后用白绷带包扎好。
方才,席皮说的一番话,张大夫也人了耳,包扎好后,从红十字药箱里取出点儿消炎止疼片,嘱咐几句,也朝席皮诡秘一笑说:“席皮,这种伤不要紧,只要不感染很快就会好的。”然后拔腿就要走。
“喂喂喂--”席皮坐在床沿上站起来问,“张大夫,几天换一次药?”
张大夫笑笑:“三天,我到时候就来,按时吃药。”嘱咐完走了。
席皮倒杯开水晾一晾,帮助冯二妮吃了止疼药、消炎药,冯二妮渐渐地安定了下来。
“冯二妮,”席皮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是让姜副场长领进方副场长的马架子里了吗?怎么跑到野地来了?”
冯二妮侧侧脸瞧席皮一眼,显出点儿羞涩和难为情的样子:“你怎么知道?”
“哎哟,”席皮卖关子说,“我怎么不知道?!”
冯二妮要坐起来,身子一起,疼得“哎哟”一声又趴下了:“姜副场长想把我分配给方副场长……是不是你们都知道?”
席皮喜欢冯二妮,求之不得,从心里忌讳这一说法,于是掩盖了和李开夫扒帐篷边的事儿,编造说:“没有,没有,我开拖拉机从那里路过瞧见的呀……”
冯二妮斜斜脸问:“你是谁?”
“你问我?”席皮俏皮地一指自己的鼻子尖,“你问我是谁?我是十万复转官兵中一员呀,姓席名皮,参加过孟良崮战役,立过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五次,三等功七次,在部队里当过班副……”他见冯二妮斜梗着脖儿听得津津有味,带有惋惜的口吻说,“我要是文化高一点儿,不至于这么点儿进步……现在当了拖拉机手,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话说回来,要不是我当拖拉机手,怎么有缘分在你危难之时救了你呀!”他说着顺手在铺下的一个小木箱里抓出一把奖章。冯二妮羡慕地说:“谢谢,谢谢,干什么都是革命工作嘛,这已经了不起了,拖拉机手也很神气嘛!”
“是吗?”席皮瞧着冯二妮,有点儿扬扬得意,眉头一皱开始投石探路,“这个姜苗苗就打着是副场长吧,也不能给分配对象呀!现在婚姻法有规定,自由恋爱,不许包办。父母不准包办,领导更不准包办!你看过那个叫《小二黑结婚》的电影了没有?”
冯二妮笑着点点头:“还看过剧哩!”她遭遇黑瞎子被席皮解救,本来就有感激之情,听他这么一说,觉得眼前这个男子汉,个儿虽然不高,但有那些战场上的荣誉,说话还这么现代、讲道理,很快产生了好感。当她投去目光随意端详席皮时,和席皮动心的目光接到了一起。她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又把下颏拄到了双手搭叠的手背上,伤口也不觉得那么疼了。
“就是呀,那剧演得多好!”席皮按捺不住自己,开始直言了,“你比如说我,看你演节目时我就喜欢上你了,可是,不能胡来呀!假如你同意,等你养好了伤,我就痛痛快快把你送回去……”
冯二妮双手捶打着枕头,像撒娇又似撒欢地说:“别胡说!别胡说!”
“好好好,不胡说,不胡说……”席皮贫在嘴上,喜在心里,“我不是胡说呀,是正经说,是纯纯粹粹的正儿八经说呀!”
冯二妮娇嗔地反对:“什么话都不准说,就是不准说!”
席皮瞧着冯二妮那娇柔欢快的动作,丰满而性感的身材,整个心就像个小蜜糖罐儿,甜美甜美的。天意,真是天意!天缘,真是天缘!他瞧着趴卧着的冯二妮那乌黑的头发,说:“冯二妮,你能不能仰脸儿躺着,咱俩好好唠一唠呀?”
“这……”冯二妮刚一侧身,大腿刚一伸,一阵钻心的疼痛立刻遍及全身,擦擦疼出的眼泪说:“不行,不行,我只能这么趴着。”
席皮借故抚揉冯二妮帮她止疼,爱抚地揉抚头、肩、后背,浑身有一种说不出的陶醉感觉。冯二妮趴卧着,任他抚摸去。她感觉出席皮的手要从肩侧向胸前伸延时,胸使劲儿贴压着床铺,席皮不得已了,甜美中又生起了一丝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