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王继善住房宽敞,人口少,转眼,魏晓兰已经在这里住了近一周。她刚来的那一天,连喜就提出接她回家,她咬死就是不肯,而且千嘱咐万叮咛,不准将她来的消息透给方春和贾述生,又一再声明,要是不经她允许透出去就如何如何。连喜和王继善见此,也就只好应诺了。这期间,连喜确实很忙,安排割稻工住宿、生活和割稻,安排收割大豆和玉米,加上知青大返城,这里空岗那里缺位,到处告急。他拆东墙补西墙,摁下葫芦又起瓢,夜班秋翻,白天联合收割机作业,人手打不开点儿,他就亲自上车顶班,有时还去学校给老师缺岗的班级代课……再忙,他每天都要抽空去王继善家看一看魏晓兰,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好在贾述生召开特殊紧急会议以后,很快补充了学校、医院、机耕队一些空缺岗位,农场这架机器算是能勉强正常运转开了。
连喜安排完工作,送走了又一批离场的知青,已近中午,见分场一切都已运转正常,深深松了口气。松这口气的时候,也是两天一宿没合眼了。他到商店买了几斤苹果,又买上几盒罐头,来到了王继善家。
“妈,”连喜一见魏晓兰的面就说,“这几天确实太忙了,你千万可别介意,今天算是好点儿了。”
魏晓兰瞧瞧连喜干涩的脸和充满红血丝的眼睛,心疼地说:“连喜,我知道,从农场广播站的广播听出来了,王继善也是整宿不回家,有时打个盹儿就又走了。妈理解,妈理解,只是你要注意身体呀!现在不注意,年轻时觉不出来,等人一老就千年的谷子万年的糠似的都找上来了!”
“知道,知道,你给我来的几次信上也没少嘱咐。”连喜在沙发上和魏晓兰斜身坐着,拿起一个苹果,边削着皮儿边说,“妈,其实,我也很想你,你来信约我回关里看看,我和爸爸商量,爸爸先是同意了,可后来又不同意了。再说,我当上这个分场小场长,也确实太忙,你这一来,我心里很高兴……”“连喜,”魏晓兰终于打开了想解闷儿的话匣子,“你爸爸不同意,我可以理解。你和妈说句实话,这些年,你爸爸没少嚼舌根子骂我吧?”
连喜摇摇头说:“没有没有!有时候,爸爸嘟囔过,发过牢骚,真看不出是骂你、恨你。”他把削好的苹果送给魏晓兰,自己要再削,魏晓兰执意割成两半,一人一半,连喜只好依了,咬一口苹果边嚼着边说,“妈,其实依我看,爸爸对你还不是那么绝情。你俩的事情他也没少和我说,对你有意见是当然的了,你也应该理解,但还不是那么绝情。爸爸还是一个讲情义的人,比如说,你刚离开农场回老家那两天,王大岭那伙知青逼着爸爸要你,爸爸就是说不知道,他们不信……”
“不对,”魏晓兰拧着眉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显得更苍老了,“王大岭他们到山东老家闹腾了几天,幸亏我预料到躲起来了。老家的地址大概就是你爸爸告诉的!”
“不是,不是,这一点儿我敢保证,因为我爸爸不告诉他,他们还动手打了我爸爸,后来让贾场长制止了。”
魏晓兰问:“那他们怎么会知道我老家的地址?”
“后来我听说,他们好像是从支边青年那里得到的。”连喜说,“他们还托人找你的档案查呢,是不是查到,我就不知道了。”
连喜把苹果放在茶几上,不想吃了,见魏晓兰直叹气,说:“妈,我几次瞅我爸爸高兴的时候说,你和妈妈也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那毕竟是‘文化大革命’中发生的事情,你俩就破镜重圆吧……”魏晓兰睁大眼睛问:“你爸爸怎么说?”
连喜说:“他先是不吱声,后来就说些含混的话。可是,不久,爸爸听说你在山东老家又成家了--我还不知道。我一提,他就骂我,后来,我才知道是这个原因。”
魏晓兰没有往下解释,连喜看出她已经默认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自己回老家躲了阵风以后,又和她要来北大荒时追求她的那个大龄小伙子结了婚。殊不知,她隐瞒了和方春结婚生孩子的历史。那小伙子已是大龄青年,也懂得一些,结婚的那天夜里,和魏晓兰吵翻了。在以后的生活中,总是磕磕碰碰,断不了又吵又打又闹。那小伙子一次偶然发现一封北大荒的来信,与魏晓兰撕夺起来。魏晓兰越是不给看,他越是要看,魏晓兰一气之下撕得粉碎。她这一撕,他就越觉得有鬼,疑心是不是和北大荒的前夫还有勾搭,死活提出离婚。魏晓兰也感到无法再和他生活下去,才在犹犹豫豫、恍恍惚惚中又来到了北大荒。其实,那封信是连喜写的,魏晓兰“聪明反被聪明误”,好一阵子后悔。
“连喜,”魏晓兰很纳闷地问,“你爸爸怎么当了糖厂的厂长了呢?”
“妈,你问的这些情况,也是我逐渐弄明白的。那时候我还小,”连喜说,“你离开北大荒以后,我爸爸就成了一些人的撒气筒儿。再说,革委会主任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后来,撤销革委会又恢复到原来时,好多人都对我爸爸有意见,有的干脆直言不讳要给我爸爸削职为民,还公开说,你当场革委会主任时他跟着你如何如何。要说起来,贾场长还是很宽宏的,不顾一些人的反对,把我爸安排到糖厂当厂长了。六分场从光荣农场派生出来以后,糖厂规模不断扩大,年加工能力八万多吨甜菜,被划成了小江南农场的直属单位,和分场是一个级别的。”
魏晓兰的心情复杂起来。过去她曾经想过,但想得不多,连喜这一说,可以想像出来,自己造反时,当革委会主任时,方春鉴于有了连喜,又鉴于自己官大,忍着对自己的一肚子积怨,在工作上还是跑前围后,积极维护自己。王大岭和一些老复转官兵对自己那么有意见,有那么一股子火,肯定要拿方春做出气筒。又想起自己官场得意,他又当爸爸又当妈妈的时候,自己又拿他当仆人一样,端饭倒水不说,还要倒洗脚水……现在想来,过了,自己确实过了!她心里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种愧对方春的内疚,这种内疚渐渐又变成了怜悯,一种霎时间升起的复杂心情,促使她终于说出了憋闷了一次又一次想问的话:“连喜,我离开北大荒后,你爸爸再没找个人吗?”
“怎么没呢,”连喜瞧瞧魏晓兰低下头,摆弄着水果刀说,“你刚离开北大荒的时候,我还小,不懂这些事情。没听说过,也没注意,在我的印象里是没有。等我大了,就劝他让你回来,他先是骂我,后几年,我再说他就不吱声了,或者是摇头,或者是不吱声……爸爸有时还打听你怎么样呢……有一天晚上回来,他又摔筷子又摔勺子,嘴里嘟嘟噜噜直骂你,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言片语中说出,听说你在山东又和人结婚了……”
魏晓兰问:“他怎么知道的呢?”
连喜说:“俗话不是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嘛!再说,这里这么多山东支边青年,还有,贾场长的爱人马春霞不是和你一个县城的嘛!”
“之前,有人给爸爸撮弄找个人,爸爸都是摇头,”连喜说,“最近有人给他撮弄,他就不摇头了……”
魏晓兰瞪大眼睛问:“怎么?你爸爸有人了?”
连喜点点头。
魏晓兰问:“谁?”
“这人你可能认识,是山东支边青年,”连喜说,“叫王俊俊。”
“王俊俊?”魏晓兰有点儿惊讶,“刚才你一说,我还以为席皮一牺牲,冯二妮不好找了……”
“冯二妮好找,席皮牺牲后不少人追求她呢!她怀念席皮,把席皮的父母双亲接来落户以后,嫁给了席皮的表哥,现在过得很好。”连喜瞧了一下魏晓兰说,“王俊俊倒是一直没结婚。刚记事儿时就听说过,你可能知道,说是支边青年刚到开荒点上的那个晚上,好心的姜苗苗选择了两个长得漂亮的山东姑娘,一个是王俊俊,一个就是二妮儿,不明不白地送进了高大喜和我爸住的马架子里,王俊俊心情一直很苦闷,尤其听说高大喜就是她迷恋的英雄后,苦闷加懊丧,就更加感到悔之晚矣。听说也有人追求过她,她兴致不高,总觉得应该找个差不多的,一来二去,耽误了自己,成了大龄青年。咱这地方发展是发展,还是封闭得厉害,年龄一大,有人给她和爸爸一撺弄,还都有那么点意思……”
“噢……”魏晓兰一听,心底竞酸溜溜地不是滋味,“他们相处到什么程度了?”
连喜说:“彼此都点头了,私下有接触了。王俊俊来我爸这里吃过饭,我爸爸也到王俊俊家里吃过饭……”
“照你这么说,王俊俊应该是二婚头。”魏晓兰有点儿不是心思,不知是嫉妒,还是攻击,带有抢白的口气说,“不是二婚头,哪来的家?”
连喜摇摇头:“王俊俊是咱小江南农场惟一的大龄青年,农场领导研究,也给了一套房子。”
“嘿,”魏晓兰的心底里,由不是滋味仿佛成了酸溜溜苦滋滋的味儿,“你爸爸也五十来岁了,儿大女大的,又结什么婚呢?不怕给儿女带来不光彩吗……”
“妈,咱不说这个了,”连喜不知该怎么回话了,“你俩的事儿,你既然来了,就很好。我找时间好好和他谈谈,我还是希望你俩重新和好……”
魏晓兰没表示同意,也没表示反对。
连喜说:“妈,你已经来了好几天了,我按着你的意见一直瞒着。农场里已经有了风声,你怎么也得露面呀!怎么也得见见爸爸,也得见见贾场长。那个人挺好的。还有场里那些领导,要是知道你来了,都会来看你的……”
魏晓兰心想,贾述生他们来不来无所谓,是怨是仇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问题是这次奔连喜来,连着个方春,她心里正在矛盾着,见不见方春?什么时候见?怎么见?方春会怎么样呢?能像连喜说的那样?还是连喜为了顾全两头说好话……一连串问号在她脑海里直打架。她见连喜愣着瞧自己,接着连喜的话题,做了个小发挥:“贾述生他们知道我来了,有可能来看看我。他是胜利者,还要表现出宽胸怀、高姿态嘛……”
“妈--”连喜一皱眉头,“话不能这么说……”
他感到了魏晓兰说话不对劲儿,话语之中像是藏着一些东西。
魏晓兰见连喜神色不妙,也觉出了不该在成熟的儿子面前透露这种心态,便用随和的口气说:“我只不过是这么说说。”她接着展开话题问,“连喜,这个新派生的小江南农场的领导还有谁?”
“贾述生是场长兼党委书记,王继善是副场长,副场长还有姜苗苗……”
“姜苗苗?她也在小江南农场当领导?”魏晓兰奇怪地问,“高大喜不是在光荣农场当场长吗?他俩之间闹矛盾了?”
连喜笑笑给她解释说:“他俩一直过得很好,有了两个孩子。老二是姑娘,长得和她妈妈一样一样的,漂亮、苗条,唱一口好歌,快大学毕业了。这回,场党委号召北大荒的孩子提前回场,顶替返城知青的空位,她报名了……妈,你看,我说哪儿去了……”
魏晓兰一笑,像看出了什么秘密,拉住连喜的手说:“连喜,你是不是和高大喜的这个姑娘对上象了?”
“没有,没有……”连喜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我还是和妈说正经事儿。高大喜去光荣农场当场长,姜苗苗也提拔成了副团级干部,组织上说他俩不适于在一个班子里工作,要采取回避政策,就把姜苗苗留到咱小江南当副场长了。”连喜接着说,“还有两个副场长,一个叫刘茂森,一个叫孙振鹏。”
魏晓兰自言自语地说:“我都认识。张爱宝当了六分场革委会副主任以后,刘茂森当的一队队长,孙振鹏是当时二队的队长。”
“妈,看来你都认识。”连喜说,“还有两名副场级干部,一个是一名知青,返城走了,还有一个叫周德富,身兼多职,副书记兼纪检书记,罗益友是工会主席。”
“噢,知道,认识……这些人都提拔了,”魏晓兰说,“周德富是原三队队长,罗益友是八家子村的,后改成四队的副队长。看来,都出息了,农场发展了,他们也都升官了。”说到这里,她更加满腹惆怅起来。情仇、失意、孤独、嫉恨、狼狈……各种复杂的味道,在她心里纠集成了一个翻滚着的浪疙瘩,翻滚着,翻滚着,旋转着,旋转着……
连喜见魏晓兰脸上现出了苦楚的神色,问:“妈,你在想什么?”
“连喜,妈和你说句心里话,”魏晓兰带有伤感的表情和口气说,“我离开北大荒这些年,不管这里的人怎么说,怎么议论我,甚至是指责我,我从内心里反省,只有一件事情问心有愧,想起来心里难过。”
连喜问:“妈,哪件事儿?”
“你可能听说过,就是我下令烧荒牺牲的那八名上海女知青。”魏晓兰说,“现在想起来,那时候我确实是不懂,大火着起来,怎么能命令她们迎着火截住呢?风大火旺,能截住吗?我想起这件事,心里就揪得难受……当时,我也冲向火海了呀……”她向连喜露了一半真情,又掩盖了一半真情,叹口气说,“唉,也难怪王大岭他们对我那么大火,我对不起袁喜娣那八名上海女知青呀!”
“妈,”连喜问,“王大岭怎么这么大火呢?”
魏晓兰回答:“那八名女知青里,有个叫蓝蔚蔚的,是王大岭刚谈上的对象。”
“妈,你要有这个态度,贾述生他们都会谅解你的,包括王大岭,我知道的,他们对你最大的意见就是这一条。”连喜说,“对贾场长的事儿,大家都可以理解,那反右什么运动是上头让搞的嘛,可以理解。后来,农场出了一件事儿,有人对贾场长比这还苛刻,他都理解他们了,相处还很好……”连喜这番话倒真说到魏晓兰心里去了。她说:“连喜,在这里简单吃点儿饭,你要是不忙,陪我先到虎头山烈士墓那里去一趟怎么样?带把铁锹,再买点儿烧纸,我给袁喜娣她们的坟上添几锹土,再烧点儿纸,也算我对她们的内疚和忏悔,向她们赔罪。”
“行啊,太好啦!”连喜高兴地答应了。王继善和老伴儿都没回来吃午饭,他索性自己动手,煮了半把儿挂面,又敲上四个鸡蛋,就着咸菜,和魏晓兰吃完后,连喜说要个车,魏晓兰不答应,说是路又不远,顺便也散散心。就这样,连喜拎着铁锹,陪着魏晓兰上路了,要出场区的时候,魏晓兰见旁边有个商店,又让连喜买了八沓子烧纸和一盒火柴。
魏晓兰从混在割稻工队伍里,随帮唱影地下了火车,到进了场区,包括被王继善请到家里的路上,总是躲着身子,回避着眼神,怕熟人认出自己。沉闷了这几天,连喜又和她说了这些事儿,她走在这片既熟悉叉陌生的土地上,才觉得身子轻松了一些,眼皮也不那么紧了。北大荒秋天留在她记忆里的印象可远远不是眼前这样,二十年前的收获季节还被蛮荒包裹着,缠绕着,那汗水换来的金秋景色,只是茫茫荒原中的一个小亮点。到了临别这里时,也就是十年前的秋天,这个亮点已经伸开了腰,向四面八方铺展开了它的身子,不是亮点,已经成了光亮一片。如今,这光亮又扩展了,连那当年连想也没想的片片鬼沼和泥潭,也变成了千重稻菽浪。北大荒的金秋变得如此成熟了:稻田,金子般的黄;高粱,玛瑙般的红;大豆,摇出了令人心醉的铃声;泉水,流淌着响脆悦耳的声音……
“连喜,”魏晓兰瞧着遍布田野的割稻工问,“北大荒这里的农村也搞土地联产承包了吧?”
连喜回答:“是,这些割稻农民拼命地干完自己家里的,又来拼命干这里的,不管是农场的,还是农村的,北大荒人就有这么股子拼劲儿……”
魏晓兰放慢了脚步:“这国营农场总靠外雇割稻工也不是个事儿呀。”
“是,”连喜说,“贾场长他们正在研究一种小型割稻机,据说,明年就可以试用了……”
只要一有工作方面的话题,连喜就是左一口一个贾场长,右一口又是一个贾场长,真让她感情上受不了。她心虚地瞧了瞧左胳膊夹纸、右手拎锹的连喜,多年不见,一见倒是这么热情。但是,她突然感到这只是表面上的母子情,彼此心里却像隔着一道窟窿眼连片的篱笆墙,既相隔,又透气儿。
他俩不时遇上过路的,或者坐在车上一闪而过的,都主动和连喜招呼,魏晓兰不是扭脸儿就是转身。
连喜带路,在虎头山的羊肠小道上,不时撩开障眼的枝条,缓缓向烈士墓走去。就在要走到袁喜娣八姐妹墓地的时候,忽听哗啦啦树叶子响,接着,在茂密的枝叶隙缝里现出了几个壮实的身影儿。
“方场长--”打头的一个把着一棵树先打招呼。
“哟--”连喜一愣,“王大岭,你不是办完返城手续,昨天就离开农场了吗?”
王大岭说:“本来是要走的,我和几个哥们儿一商量,临走前,再给蔚蔚她们的坟上添些土……”魏晓兰心里一悸,真是冤家路窄,她忽地转身背脸躲避。王大岭似乎看出了什么,忽地跨下几步,走到魏晓兰面前:“哟,这不是当年的魏大主任吗?”他说完又跨上一步,“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害得老子好苦呀!我带几个哥们儿到你山东老家翻腾了三四天,你也不知猫到哪个兔子洞里去了。好啊,今天,咱就当着蔚蔚八姐妹的冤魂在这里算算账吧……”他说着气势汹汹地朝魏晓兰逼去。
“王大岭--”连喜大吼一声,怒不可遏地举起了铁锹,脸憋得通红,“你要是敢对我妈无理,我就和你拼了!”
王大岭愣了,想起来了,这个魏主任是连喜的妈呀,他也没示弱,用阴阳怪气的调子说:“那你就说说,这笔账应不应该算吧?”
王大岭身后的万学军见势头不好,暗暗寻思,返城手续已经到手了,还是应该安安稳稳返城,一步跨上去拉住王大岭说:“大岭,那事儿也不全怨魏晓兰,应该看成是那个时代的祸水……”
“应该说--”连喜放下举起的铁锹说,“袁喜娣八姐妹的牺牲,我妈是有责任,可以说是有很大的责任。今天,她已经深深地悔悟了,主动提出要给袁喜娣八姐妹坟上添土、烧纸,以慰藉英灵。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还想怎么的!”王大岭怒目而视,正想说什么,连喜又放开了嗓门,“蓝蔚蔚是你的女朋友,魏晓兰是我的亲生母亲,咱俩现在是以私情对私情,你不仁我就不义……假如你把我妈告上法庭,由法律制裁,就是处她死刑我也心甘情愿--”他说着又举起了铁锹,“你要是敢动她一根毫毛,我就敢立时剥你一层皮……”
“别,别别……”魏晓兰害怕了,她制止连喜后,颤巍巍地对王大岭及身后的知青说,“王大岭,这些年来,袁喜娣八姐妹的死,一直揪着我的心,我对不起袁喜娣八姐妹,也对不起你……”她说着即刻滴下了大粒儿大粒儿的泪珠儿,然后颤抖着迈上几步,趴到袁喜娣的墓前号啕大哭起来,“喜娣、蔚蔚,我魏晓兰对不起你们八姐妹呀,我……”
王大岭也忍不住扑通一声趴倒在墓前大哭起来:“蔚蔚,我要走了,我想你呀,我想你呀……”
连喜放下了举起的铁锹,低下头,那几名陪王大岭前来的哈尔滨知青也默默地低下了头,默默地滴着眼泪。
哭声震撼着山林,震撼着北大荒的五花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