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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农历十月一过,北大荒的田野上就奏起了金秋曲中一个个美妙的节拍:收割完上场的小麦已经晾晒完毕,晒粮场上,扬场机喷吐出一条条金色的飘带,飘向天空又飞洒落地捆(合收割机像巡洋舰一样,正在抢收大豆……小江南农场和其他农场不一样的有两点,一是收获的稻田里人影显得比别处稠密,割稻的、打捆的、码垛的……给人以江南农村的气息感。场郊那片四合院构成的方形厂门顶端,傲立着“北大荒大米集团总公司”十个烫金大字,每个字虽说都有一米多高,镶嵌在这一片气势壮阔的厂房前就不显得高了。厂区东侧的车库门口,停放着五十多台东风牌大卡车,真够气派的,北大荒任何一家工厂的运输力量,都没有这般气魄。与车库相连的储粮区,职工宿舍、食堂构成的生活区,尤其两侧的大米加工区,却又没有了稻田里的农村气息,而是像大城市的一角。

  北大荒大米加工集团总公司门前锣鼓喧天,红旗招展,夹道队伍穿着一色淡绿的服装,头戴一色的金黄帽,上衣左胸口和帽遮上端都印有“北大荒大米”的字样。

  十多辆大客、卡车在厂门口停下。姜苗苗先走了下来。贾述生、李开夫、连喜大步迎上去。贾述生大步上去握着姜苗苗的手:“欢迎,你们的办公室来电话,不是说高场长也要来吗?”

  “原计划大喜是要来的,”姜苗苗指指身后说,“我们挑了这些劳动能力比较强的到这里来,家里还有二百多人身体不怎么好的,都很有意见,堵住了大喜,问他们怎么办。大喜只好留下,和几个副场长在家里研究怎么安置他们呢!”接着又说,“大喜,还有几位副场长让我代他们向你问好!”

  贾述生笑着点点头,指指厂区:“我们都准备好了,走吧。”

  姜苗苗和李开夫、连喜握握手,说了感谢的话,一挥手,五百多名工人都随在他身后鱼贯而行,朝厂区走去。

  夹道欢迎的米厂职工不约而同地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李开夫和连喜领着光荣农场的职工朝已经准备好的宿舍走去。贾述生对姜苗苗说:“姜主席,让他们安置去,你去参观参观新上的几条大米加工生产线,怎么样?”

  “贾场长,”姜苗苗惦着带来的职工,停止了脚步,问,“一下子来这么多人,又要住,又要吃,能安排得下吗?”

  贾述生指指对面新建起的一片厂房说:“那是新建的厂房,准备再安装四套生产线,正在等设备,大家可以先住着,食堂、行李都准备好了。”

  姜苗苗瞧着朝新厂房走去的人群说:“从光荣出发时,有人还直怀疑,一下子去这么多人,小江南安排得了吗?能承受得了吗?我回答说,没问题!”

  “喂……”贾述生问,“你也没来看,就通了两次电话,怎么就敢这么把握地说没问题?”

  姜苗苗笑笑,随着贾述生向车间走着说:“在一起工作这些年,我是知道,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你是不轻易吐口的。”

  “哦……”贾述生瞧瞧姜苗苗,笑笑说,“对我这么了解!”

  姜苗苗说:“贾场长,回光荣农场这两年多,我越回味,越觉得你太有战略眼光了,北大荒经历了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你是风雨中不倒的顶梁柱呀……”

  “哎……”贾述生说,“还没人这么说过我,一个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嘛,北大荒的辉煌和发展,还是靠十多万复转官兵、几十万的支边青年和城市知识青年,以及新成长起来的新一代,这三大英雄群体共同创造……”

  “那倒是。”姜苗苗说。

  说话间,到了厂房门口,贾述生说:“来,先到连喜的办公室坐坐,喝点儿水,休息休息。”

  “不累,不累,坐这么一小段车……”姜苗苗嘴上这么说,贾述生让公务员打开了连喜的办公室,还是随着贾述生走了进来,往沙发上一坐就说,“嗬,真气派,连喜总经理这办公室,比我们这些当场长的都气派!”

  贾述生说:“恐怕比陈书记的办公室都气派。”他随着姜苗苗的目光扫了一眼老板桌、文件柜、阔气的沙发说:“听连喜说,他们厂里提计划装修办公室的时候,连喜一看计划,有点儿舍不得,台湾鲍老板把他们好一顿批评,说这不是你个人的问题,不仅将要在这里接待外商,还要接待国内大量的客户,这是企业的形象问题。”

  “讲究,讲究呀,”姜苗苗感慨说,“看来,搞市场经济,许多问题我们确实需要虚心学习呀!”

  贾述生说:“连喜他们这一代,真应该令我们刮目相看了,他们赶上了好时候,他们比我们这一代有本事……”

  姜苗苗听着点着头,两个人都觉得心里有说不完的话,也不知谈了多久,直到李开夫和连喜把工人们都送进大房间,让他们自己整理床铺和带来的东西,来找吃午饭,才算是结束了没有结尾的话题。贾述生、李开夫和连喜陪着姜苗苗进了车间,从日本进口的佐竹大米生产线讲起,从大米的脱壳、筛粒、刨光,一直看到大袋包装和塑料袋真空包装,看得姜苗苗赞叹不已,那骄傲,那口气,好像她仍然是小江南农场的一员……

  这五百名职工大多数都是当年的复转官兵,要组织去小江南农场之前,高大喜从财务处得知已经收到了小江南财务处转来的五百万的同时,也知道了这五百人的安排,有的去田间割稻,有的在包装车间,有的在塑料制品车间……都是力工和辅助工,这些,高大喜都没什么挑剔,只是心里不是滋味。这种不是滋味不是一种原因,里面伤感的是光荣农场与小江南农场分场以后,两场一道之隔,攒了这么大家底儿。起初,他联想这一点时,竟觉得小江南农场经济形势所以好,主要是因水稻多的缘故,通过浸油厂等几个工副业厂的工人这么一闹,细细比起来,场直工业也没有小江南办得好。据了解,除了李开夫办的酒厂有时亏损,有时盈利,基本经营账是个平外,其他厂厂盈利。现在又办起了这么大的外资大米加工企业,使场里显得更有生机了。自己的场子没有办好,引发了群访群闹,闹出了大乱子,心里泛着一波波自责的涟漪。自己的职工去人家那里打工混饭吃,当然不是滋味,可是,也真就没别的办法。他最懊丧的是紧跟陈书记想得到大支持,把光荣农场办好,可万万没想到这回把“宝”押错了。贾述生又一次大放光彩,全北大荒所有农场、全国所有农场都在学习他的经验,推广什么“两自理,四到户”,服了,服了,贾述生简直让人服透了!

  二十辆大卡车、大客车集中好了,去小江南的职工陆续上车。高大喜一直在犹豫:自己去不去送?一想起对贾述生的冷淡,特别是带这么多人去求助,难免有些尴尬,三百多名职工快要上完车的时候,张爱宝领着一百多名去不了的职工赶了来,围着高大喜问:“高场长,我们这些老弱病残怎么办?”

  “我想了,”高大喜说,“小江南农场不是借给咱们五百万吗?给欠工资的工人每人先发一个月,看剩多少,争取给你们多发两个月,你们有的需要看病,花费多……”

  张爱宝一听,心软了,叹口气说:“高场长,说来,咱们是从一个战场上下来的,又是坐一列火车来北大荒的,其实,也不是不知道你的难处,不该集体上访这么折腾,可是,我就不明白,我这么简单点事儿你就做不了主,局里怎么说,你就死钉钉地怎么执行,也太本本了吧!”他说着又叹口气,稍停停说,“我看这么办吧,听说你们机关干部也好几个月没发工资了,别给我们多补了,你们也发点儿,都指着这点儿工资,家里时间长了不进钱,谁也受不了。”

  高大喜听着,心里激动了,眼圈在发湿。

  站在张爱宝身后的一名叫刘三的职工往前挤挤说:“高场长,要说呢,尽管几个月没发工资了,谁家也还没到了扎脖儿的时候,谁都知道,咱们国营农场工资是不高,可吃粮、吃菜、吃肉都比城里便宜,也就是买件衣服,买点儿油盐酱醋,说来不多,小储蓄本上都有点儿,大家所以要找局里,又要去北京,主要就是担心这样下去,存折里那点玩意儿能够补多少天的?高场长,我们知道你也不容易……”高大喜眼圈里噙上了泪珠儿:“这几天,我一直吃不好,也睡不好,看到你们这样我能好受吗?不管怎么样,农业这一块兴办家庭农场,已经上路了,只是职工们底子都薄,需要场子帮着贷款垫资扶持一下子;工业这一块,听说陈书记已经去北京了,国家不会不管,我想明白了,就是管也不会像过去,亏多少补多少,我估计,也就是给大家一个过河钱,让大家趟过这条困难河,上了岸,我们也得像人家……”他刚想说像“贾述生”那样,又改了口,“……像那些有招儿的农场那样,找条新的生路……”

  “好了,高场长,上访的事情希望你能理解我们吧!”张爱宝说,“我们这些老弱病残也不能干等着上级来帮,你想想办法,给我们弄点儿力所能及的活儿,不图多挣,就图干一点能混个填饱肚子的钱。”

  “老张、老刘,还有你们大伙儿,”高大喜把身子转了多半个圈儿,扫了一眼围着他的职工们说,“这样吧,我代表机关干部谢谢你们,补欠工资的事情,机关干部就先不补了……”

  他忍不住,眼泪滴了出来,“你们要求干点力所能及的活少挣点儿,我非常理解。你们都知道,场部这块地方,不少单位人手还多,我准备下决心精简。”他停停,略一思忖说:“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妥不妥?”

  张爱宝说:“你说吧!”

  “虽然晚了两年,咱们场的家庭农场算是铺开了,尽管职工底子薄,种地还有困难,我看比工厂还是好多了,”高大喜说,“你们能不能……”

  刘三抢话问:“怎么?让我们去种地呀?!你看看这些人,建场不久,就都在场直这几个厂子里混,谁会种呀!再说,家庭农场推广小江南的什么他妈的‘两自理,四到户’,你问问这些人,谁能自理得了呀?”

  “是啊。”

  “那可不行。”

  ……

  人群议论纷纷,哄乱起来。

  “静静,静一静!”高大喜大声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这几年包地形势看好,咱们光荣的职工底子薄,不像小江南农场那样胃口大,有人成千亩的包地种,你们可能听说了,不少小江南的、外地农村的都来包地种。我想今年秋收完了,明年收回一些来,给你们做生活田、工资田,就是包给你们的地,农场该收费的不收费,折算成欠你们的工资,你们种不了呢,就可以用你们的名义包出去,这不就能得到现钱了吗?”

  “好--”张爱宝大喊一声,“高--场--长--呀,一家有一家的高招,穷有穷招儿,只要场子里同意就行啊!”

  高大喜回答:“我同意。估计那些场长们也不会有大问题。”

  张爱宝说:“同意就这么办吧!”

  “高场长……”刘三说,“谁他妈的再说你保守,我们和他拼了,这不就是创造性地开展工作呀。”

  高大喜一立眼珠子:“不准乱说!”

  “好,高场长,”张爱宝说,“怎么办,你就快研究个操作的办法吧!”

  高大喜说:“我看,眼下就得把你们平均分给各生产队了,要是都给哪个生产队,队长也会有意见。”

  “行啊!”张爱宝说,“你看着办吧。”

  高大喜说:“叫我看着办,我可就要和场长们研究着分了,有的队远点儿,有的队的地土质差点儿,你们可别马后炮再闹意见,咱们有言在先。”

  “不行,”刘三说,“你们的分法,得让大家都认可!”

  高大喜反驳说:“那是不可能的,到远的队,到土质差的队的肯定有意见!”

  “我看……”张爱宝说,“那就采取民间认可的办法……抓阄!”

  高大喜犹豫一下说:“好,你们说抓阄就抓阄!”

  人群里有小声议论,但没人公开吵了,高大喜话一出口,叹口气,又一想,这叫什么事呢?这还叫社会主义吗?!他想否了再来个别的办法,又一想,不行,当场长的欠职工工资就是大亏理,只要让他们认可,爱怎么的就怎么的吧,反正现在改革开放,思想都放开了,什么符不符合的,再按着那条老道走,看职工那架势都要把当领导的吃了,幸亏自己性情直率,为人坦诚,得到了一些理解,没像对当年的魏晓兰那样……

  光荣农场办公大楼中会议室里,坐成了圆圈的一百多人,议论着、等待着抓阄分到生产队去。

  高大喜和刘茂森一前一后走进了人圈中间。刘茂森端着一个茶盘儿,盘里摆装着卷成了筒的红纸阄。

  “大家注意了,”高大喜说,“抓阄这个玩意儿,实际上是不讲风格的体现,眼下这种情况我也没招儿了,就按大多数人的意见办。有一条,这回抓了就算数,谁也不准变卦,怎么样?”

  不少人回答:“行!”

  高大喜说:“抓完阄以后,拿着条儿在门口登记,原是什么厂的,抓到哪个生产队去了,各队的队长也来了,都在外面等着,登了记,就可以到办公大楼门口找队长,到队里去分地。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可以讲。”

  没人吱声。

  高大喜瞧瞧人圈儿,说:“没有意见,现在就开始抓阄。”

  刘茂森一举手里的盘子:“好,现在就开始抓阄。”他托着盘子靠近人圈儿说:“抓吧,每人只抓一个。”

  刘茂森转了一圈儿,恰好所有的红纸阄都抓完了。随着一个个打开纸条,有的拍手叫好,有的放声大哭起来:“我这个队土地不好,能包出去吗……”“我这个队离场部也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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