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嘉和连喜、小颖大闹那一场以后,由姜苗苗作证,一起听口供,虽说小颖和连喜说的一样,弄得她一时无话可说,没再吵闹,事后又一琢磨,心里还是不服。论说,这两个人都不是自给,两个人躲在那黑旮旯里,嘀嘀咕咕的,怎么能没事儿呢?要不然,就是见面时就考虑出了意外怎么应付,事先做好了扣子,鬼才相信没事儿哩!打那,晚上进了被窝儿,她常常和连喜背对背,谁也不和谁说话,整宿整宿地失眠,白天无精打采,脸上像瘦了一圈儿,显得无神。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他俩之间没有一点事儿,她一下子想起连喜和自己谈恋爱时,遇上小颖去找他,他说是已经拒绝了小颖,可还去送她,是不是那时候在选择谁的问题上就有犹豫,现在小颖成就大了,两人又勾结到一起了呢?她下决心要明察暗访,想方设法拿到证据,让他俩在事实面前低头认罪,或者悔过自新。不管怎么样,也要狠狠惩罚小颖,让她身败名裂,自己也出出气儿。如果连喜姑息养奸,大不了离婚!她终于找到了证据:今天下午趁连喜去光荣农场研究明年发展种水稻的事儿,说是要找点东西,让人开了连喜的办公室,东翻西找,终于在抽屉里翻到了一张连喜和小颖并肩站在小虎头山顶照的相。嗬,一定是偷偷跑到山顶山盟海誓,偷偷照上订婚相了,挨得那么近。你瞧,小颖笑眯眯那副得意的样子!好,叫你笑,看我怎么叫你哭!
人说嘉嘉性情温和,谁知内心的性子发作起来,也是咄咄逼人呢。那天晚上披头散发、大吵大闹,还让两人各自出口供,就算连喜也没有想到,嘉嘉竟耍出这种鬼心眼子。
嘉嘉给妈妈家打了个电话,妈妈正在一个人吃晚饭,说爸爸陪客人,没有回家。这正对嘉嘉的心思,她知道,爸爸是向着连喜的,也向着小颖,两次和他说,他都一笑,劝自己说不可能。虽然现在已经抓住了“把柄”,也不能在他面前亮相,弄不好会影响自己“办案”。她拿定主意,领着小桦来到妈妈家,放下小桦,本想拿着照片和妈妈细说说,不知怎么的,只觉得满肚子委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往床上一趴,呜呜地哭了起来。
马春霞一猜,就想到可能是和连喜的事儿,伏过身去,不管怎么问怎么劝她就是不吱声,不管怎么拉她就是不抬头,委屈地直哭,还抽嗒个不停。小桦先是站着发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瞧着瞧着,突然咧开嘴,“啊啊”、“哇哇”地哭了起来。小桦这一哭,嘉嘉受不住了,起身把小桦抱在怀里,继续抽抽嗒嗒地哭泣。
“嘉嘉,”马春霞着急地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嘉嘉哭着从兜里掏出照片懊丧地递给了马春霞。马春霞接过一看,吃惊地端详着,倏地皱起了眉头,问:“嘉嘉,这是在哪儿弄到的?”
“我偷着翻连喜的抽屉发现的。”嘉嘉使劲吸口气,抿紧嘴又松弛一下说,“前两回那事儿,我那么问他,给他机会,一再说要是有事儿,说清楚,只要改了,我也不追究,和她断了就算拉倒,连喜这家伙嘴才硬呢,左一个没有,右一个没有……”她说着说着又抽泣起来。
马春霞拿着照片端详来端详去,从心底往上直冒凉气,连喜和小颖这张照片肩并肩,脚踏山巅,身后左右是绿枝叶相伴,自言自语地问:“这是在哪儿呢?”
“这不是在小虎头山顶照的嘛!”嘉嘉指着照片解释,心里早就怒火、委屈和愤恨相融相织了。连喜啊连喜,小颖啊小颖,你俩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登山合照,而且像照订婚照一样留影,这说明交往已经很深了,夜里双双去稻田、找黑旮旯处谈心,肯定事先有约。看来,每件事情已经不是孤立的了,解释得那么合情理,没漏洞,可谓天衣无缝。事实证明:都是欺骗!
“连喜这孩子,真是看不出来,”马春霞说,“两个人怎么竟偷偷去小虎头山,还拍了这样的照片?!”
嘉嘉不哭了:“我分析,他俩一定有海誓山盟,说不定哪天,连喜就会提出和我离婚!”
“能吗?”马春霞质疑,“不管怎么样,你爸爸还是场长,他连喜胡来,就不怕你爸爸收拾他?!”
嘉嘉想过这个问题,张口就回答:“还场长呢,局长他也不在乎呀!你没看嘛,和李开夫打得火热,鲍老板也很信任他,现在于的是私营买卖,官再大对他又能怎么着?!”
“那也有个道德问题,”马春霞说,“他连喜要是这么干,不怕社会舆论呀?还能在小江南农场做人吗?”
“妈,你怎么还没看透呢,”嘉嘉说,“自打开放以来,城里离婚率屡屡上升,农场也抬头了,你没听人说呀,那些个人做买卖挣了钱的,搞私人企业挣了钱的,找小秘、搞小姘、找情人,到处都有……道德,这年头,道德值多少钱一斤?!”
“你这么说我不赞同,那也是少数,”马春霞听着,回顾着连喜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劝嘉嘉,“我说嘉嘉,让我说,连喜有了这事儿,十有八九是一时糊涂,有老婆有孩子有事业的,他不考虑呀!我想,连喜还不是那种糊涂人,一时糊涂,会很快开窍的。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你想个办法,好好教训教训他,开导开导他,他只要悔过自新,你就别那么咬死理不饶人……”马春霞知道嘉嘉温和的背后藏着犟牛一样的闷脾气,要是爆发起来,也是缰绳拴不住的。
“反正,我是不能轻饶他们,”嘉嘉咬着牙说,“妈,你看着吧。”
“嘉嘉,”马春霞说,“这事儿,不管有还是没有,你可要三思而后行,别像稻壳场那次,最后还是你被动。”她一看到照片,心里就开始翻腾,眼下又烦乱起来,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她和贾述生一样,喜欢连喜,只不过是埋在心里,在这张照片面前她束手无策了,怎么也找不到适当有力的话劝嘉嘉冷静下来,只好说:“嘉嘉,不管怎么样,你爸爸是场长啊……”
“妈,”嘉嘉更来劲了,“我爸爸是场长,他还敢这么欺负我呢!你想吧,我爸要是老百姓,他们又该怎么样?”她说着一头趴在床上又呜呜哭起来。
小桦在床边上先是瞪大眼睛听着,怎么也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儿,见妈妈哭,又哭了起来。
“乖孩子,不哭,来,姥姥抱着,”马春霞抱起小桦。对嘉嘉说,“嘉嘉,把这事儿和你爸爸说说,看他有什么意见?”
嘉嘉一下子坐起来,赌气地说:“不和他说,上回和连喜吵闹那事儿,爸爸说我什么小心眼儿,疑心大,办事儿毛毛愣愣,连喜、小颖简直好得都成了一朵鲜花儿了。等我让连喜和小颖服了,在事实面前低头,看我爸爸还说什么!他就是相信人家,不相信自己家的人!”她停停又说,“妈,你不准告诉爸爸。”
马春霞见嘉嘉气成这个样子,又气又心疼,说:“那,你可要慎重呀。”
“妈,你帮我带一宿小桦吧,”嘉嘉从床上坐起来,“你说得对,是要慎重,闹大了对我爸爸影响也不好。再说,还有孩子呢,弄得满城风雨,他爸爸作风不正,长大了也不好做人。我先看看连喜什么态度,他要是承认了,改了,保证不再和小颖勾搭了,我就饶他这一回,也好好教训教训小颖这个光棍儿瓢子!”
“行,”马春霞说,“你去吧,有什么事儿给我来电话。”
嘉嘉走出门口,听见小桦在屋里妈妈妈妈的哭喊,心一横,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嘉嘉回到家,一开门,见地上有连喜的鞋,就知道连喜回来了。她脱掉上衣挂在衣架上,倒杯开水往沙发上一坐,慢慢喝着冷静自己,掂量着打好的腹稿,怎样引起话题,怎么能把连喜一下子拍住,让他立马惊惶失措、承认错误。她自从发现这一“铁证”之后,就不打算用一些女人的常规打法--纠集亲朋好友,大打出手,教训女方,要不抓个满脸血花,要不打个鼻青脸肿,撕个裤破衣碎,直至低头认罪、下跪求饶,立下誓言再不偷人家的男人,方才罢休。她不想这样,那是素质低的人干的事情,自己也想了,筹划这种闹剧显得粗陋,上次打闹那一次让爸爸狠狠批评了一顿,细一想,可也是,两人在半夜里到厂墙外黑咕隆咚的地方窃窃私语,尽管像秃脑瓜上的虱子是明摆着的事儿,那样情理难容,但,毕竟没有抓住人家的证据。要论,连喜和小颖都该算是高智商的人,在没有证据的把戏面前,恐怕自己一个脑袋是玩不过他们那两个脑袋的。这回,在证据面前,怎么样才能有理、有利、有节地出击呢?她在脑子里反复考虑了几个来回,该怎么人手去治他们。应该说,如果他们两人成奸,或者说要策划慢慢甩掉自己,应该是小颖是主动的,当然,连喜也有不可逃脱的责任,应该直接奔小颖去要口供,至于连喜,找时间堵在家里从容谈判,且有足够的时间较量。她咂着水,越想越觉得这次不能像上次那样毛草了,反而不能自圆其场,只能憋气说不出。她想到这里,放下水杯,掏出钥匙反锁上门。
卧室里闭着灯,传着轻轻的鼾声,其实,连喜并没有睡着。下班前,他去办公室的时候,发现抽屉有人翻过,而且丢了和小颖的合照,心里就想到了嘉嘉来过,一问公务员,果然如此。预计着今晚要发生一场“战争”,一听门响,立即闭了灯,还装作打鼾,探察一下嘉嘉要怎样打这场“战争”。从发生上次那场“战争”,他万万想不到一贯温文雅静的嘉嘉竟这样泼野,野得在自己眼前成了另一个人,使他懊丧,使他一直觉得心里憋着一口闷气呼不出来。回家后解释了几次,嘉嘉仍是耿耿于怀,自己也只有冷漠。他听见门响,又传来倒水声,尤其是没带回小桦,断定是去老丈人家把小桦放在那里了,脑里闪出了第一个信号:嘉嘉在打扫战场,很可能老丈人没在家,嘉嘉把证据给老丈母娘一看,凭老丈母娘的心态会很快和嘉嘉合在一起。那是个纯朴、善良,脑子里遇事转弯不多的人。
连喜轻轻发出鼾声,随着脚步声传出了咔咔咔反锁门的钥匙与门锁的撞击声。他猜测,这是第二个信号:闭门激战的前奏。
嘉嘉进了卧室,听着匀称的鼾睡声,心里掀起一股狂澜,怒视一下留出一多半床位、侧着身子躺着的连喜,一下子感觉他有点儿反常。他平时很少先回来睡觉,都是等自己回来,偶尔几次,他即便躺下了,也睡不着,不是看书,就是翻资料,等着自己回来一起洗完澡才能人睡。这香甜匀称的鼾声,说明他连喜的心里已经没有自己了,说不定在梦游小颖的天国呢!
“连喜,”嘉嘉站在床头旁,用生冷的语调说,“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连喜用淡然的口气说:“谈吧。”说谈,并没有起身,仍是闭着眼睛。嘉嘉这才感觉出,连喜并没有睡着。要往常,她会亲昵地过去拥抱亲吻,把他弄精神了做爱,现在连喜这种不冷不热的语气,使她简直受不了。
“你坐起来……”嘉嘉像发命令一样,“不要觉得当了个经理就了不起了。说实话,过去是我错翻了眼皮。现在看透了,就你这种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人,还真不值得我用眼皮夹呢!”
连喜抬一下眼,冷峻的目光直射嘉嘉:“我知道,有话就说话。”其实,他在装睡的时候一直在想,等嘉嘉回来以后,热情相迎,把照片的来龙去脉和她细细说说,让她心里明白。又一想,自打她大闹那场以后,没找到任何一点证据,口服心不服,自己怎么解释、怎么热情她就是不开晴,经常说些刺激自己的话,还常以和小桦说话为由头,指桑骂槐。他真不知道嘉嘉什么时候沾染了这些愚昧妇女的作风。她身为教师,又是干部子弟,怎么能这样?
这是从来没有发现的。也可能是自己办家庭农场日夜操劳,和李开夫办工厂后外出考察设备、筹建厂房、职工技术培训,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与她缺少了心灵上的沟通?越想,心里越隐隐作痛。既然这样,苦口婆心是不行了,他要找准让她大失理的机会,狠狠教训教训她,杀她个体无完肤!夫妻关系真怪,甜蜜时恨不能是你把心挖给我,我把心掏给你,而一有猜忌时简直成了仇敌一样……
“我问你……”嘉嘉义正辞严,眼珠子不转地说,“你能不能拍着良心说句实话,你和小颖到底相处有多深了?”
连喜说:“如果说论性别关系,和一般同志的水平一般深;如果说工作上的关系,我们俩都有强烈的事业心,那就相通相融了。”
“连喜,”嘉嘉咬牙,瞪大了眼珠子,折射着咄咄逼人的怒火,“我的忍耐可是有限的!我这么苦口婆心地一次次和你说,一次次给你机会,你就是为了你的面子不肯和我说实话。我要拿出证据来,你可别怪我对你不客气,对小颖……”
连喜不软不硬地说:“随你吧!”
“好,我叫你嘴硬!”嘉嘉从兜里掏出那张照片,朝连喜一亮,洋洋得意地教训说:“方连喜大经理,在证据面前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吗?!”
连喜冷笑一声:“嗬,我以为什么铁样的证据呢……”
“这还不算证据?!”嘉嘉怒斥道,“两个人跑到山里去浪游照相,还不是证据?!这不是订婚照?”
连喜哼两声点点头,也不示弱:“你要是放着好日子不愿过,那就走着瞧吧,看谁教训谁!”他接着说,“这是今年夏天,台湾的鲍老板来,场里所有领导还有李开夫一起陪着鲍老板参观烈士陵园,登到小虎头山顶时照的……”他说着,从枕头底下拿出几十张照片,哗地往地上一扔,立刻撒得满地都是了。嘉嘉到手的这张照片,是连喜翻照片时,从一沓里挑出来放在边上,准备撕掉的,担心嘉嘉发现了会起疑心,闹乱子,正想处理,又不忍心撕的时候,被嘉嘉缴获了。
连喜虽然躺在床上装睡,却并没有脱衣服。他一甩照片,趁嘉嘉正发愣时,登上鞋,从衣架上取下上衣,掏出钥匙开了反锁的门,一阵风似的扬长而去了。
嘉嘉捡起照片,一张张看起来,有爸爸和鲍老板等十多人的合影,有爸爸和鲍老板的,有爸爸和小颖的,和连喜的,也有连喜和鲍老板的,还有鲍老板和小颖的,鲍老板和李开夫的,也有李开夫和小颖的,还有三人合照的、四人合照的,几乎每两个人都有交叉照的。她看看连喜和小颖合照的那张照片,光度、冲洗的色调深浅度都是一样的,背后衬景也都一样,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对了一次又一次,神情由愤怒到呆滞,一时不知怎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