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喜原准备是和小颖一起去火车站接站的,是他恳求小颖请华彬从农大请几位畜牧专家,帮助论证在光荣农场发展畜牧业并创建乳制品龙头大企业的。他突然接到嘉嘉的电话,说按照给小桦过生日那天晚上两人商量好的,已经写好了离婚协议书,一是请他去签个字,并交还住房钥匙,要和妈妈一起去爸爸那里「,惟一的要求就是要带走小桦,希望能够答应,因为那天晚餐上,连喜对嘉嘉提出要带走小桦的事儿,说要考虑考虑。连喜顾不得去火车站,吃了点儿早饭,急匆匆朝家里走去。
小颖一个人坐上连喜安排的接站车,几乎是和连喜同时出发,直奔小江南火车站而去。她的心随着飞转的车轮在激荡,华老师襟怀坦白,情操太高尚了,他三次追求自己都被拒绝,这次一请便来,太受感动了,按常理,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小面包车开到候车室门口,小颖嘱咐司机找地方停车,买了张站台票进了站里。
北大荒的田野扯起了青纱帐,北大荒的山林盖上了青纱罩,北大荒的条条路旁铺上了青纱毯,灿烂的朝阳里,蔚蓝的天空下,到处都充满着无限的美好和希望。
火车喷着一股股白雾缓缓驶进了站台,小颖随着停在8号车厢门口,车门“咔”地一打开,见站在门口的第一个就是华彬,她招着手喊:“华……老……师……”
“小颖……”华彬顺声望去,要不是那只扬起的胳膊,他怎么也不会相信那就是小颖。
华彬拎着一个小提包走下车,指指身后的三个人分别说:“小颖,我先介绍一下,这位是畜牧系的张主任,这位是李教授,这位是王博士,都是全国研究奶牛饲养和乳制品的权威……”
小颖一一握手:“谢谢,谢谢。”然后领着华彬一行三人走出站台上了车。车启动了,华彬一再称赞发展奶牛业是个好项目,富民强国增强人民体质。还滔滔不绝地说,日本人提出的“一杯牛奶强壮一个民族”的战略思想,提倡全民族每人每天一杯奶,非常好。省里提出了发展畜牧业,“构筑经济总量半壁江山”的指导思想,同时给予优惠政策,是个很好的机遇,又列举一些发达国家年人均用奶量的数字,一再强调这个发展空间太大了,随着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市场需求量肯定非常可观……
在大学读研究生时,小颖是攻读农作物栽培专业的,对畜牧业不甚了解,这一听,觉得这番事业比她搞的学科还恢宏,还有前途,不知不觉又敬佩起连喜的战略眼光来,心里暗暗赞叹,这人真怪,他想要干的事情都那么实际。社会上说嘉嘉要和他协议离婚,不知为什么,一听到这消息她的心情竟不平静起来,在一次方便的机会问过连喜,连喜却避而不答,又使她的平静变成了烦恼,曾自责:干什么总关心他的这事儿?!不是说了吗,就是因为北大荒的事业和自己连在一起,以后更是这样了,自己是发誓永不嫁人的……
小颖把华彬和几位专家领进贵宾楼,进了各自的房间,让他们洗洗风尘,暂且休息一下,说等一会儿方连喜就来,和大家细谈请各位来的意图。华彬见小颖也回到了她在这个楼里的宿舍,随后敲门跟了进去。
还是那个房间--就是他上次来单独和小颖谈话时,自己正想拥抱亲吻小颖,连喜冒冒失失闯了进来的那个房间。
华彬此时敲门走进这里,已不是上次那种忐忑不安、猜测不准小颖的心情的时候了,变了,时间变了,人情世故也变了,他已经听说了发生在小颖身上的一串串故事。
“小颖……”华彬一下子就跟小颖坐得很近,“我只是听说你遭到了不幸,不过,并没想到事态这么严重。”他瞧着小颖已经变了形的脸,表现出很不安的样子。他至今仍是孤身一人,对象问题越来越高不成低不就了,这次来得兴致这么高,知道小颖也是孤身一人,一心想看看她被毁容的程度如何,从心里仍然没有放弃追求小颖的念头。然而在车站上一见面,就油然而生一种不舒服的感觉,除了身材外,小颖原有的那种娇好的容貌,已经荡然无存了。这话出口时,他是惋惜、同情、心疼,又有一种自洁神傲的样子。
“华老师,”小颖笑笑,“不说这个,”她除了眼角上,还有右腮没植皮修整的部分能略见笑纹外,其他多是像死去的肌肉一样。但,从她那美妙的声音里,仍能听出是在笑。华彬一下子又感到,这笑声还是那么美。
小颖瞧瞧华老师打量自己的不自然的神情,心里明白,一定是在瞧着自己的面容而浮想联翩,自己并没失坦然,说:“华老师,不说这个。”她停停,换了话题,“我在大学的时候,你精心培养和指导,回北大荒以后,你又这么费心,我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好,不,是我们北大荒人真不知该怎么感谢你好。这次请您帮忙,我真担心……”
“担心我不来是不是?”华彬坐在沙发上,“哈哈哈,你的老师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儿吧。”
小颖瞧瞧华彬说:“我们这里的连喜真是野心勃勃,现在,贾书记正要帮助他把大米加工厂做大,成为龙头大企业,眼瞧桃子要结大了,他又提出要在光荣农场建一个乳制品龙头企业,以此牵动北大荒发展奶牛业,还雄心勃勃地要占领全国市场……”
“有雄心!”华彬赞扬说,“北大荒号称共和国的绿色摇篮,也是发展奶牛业的天然牧场,据说还有两千多万亩草地,太棒了……我和几名专家也是奔着这篇大文章来的。”
“华老师,太感谢了。”小颖说着,从书柜上抽出一本书递给华彬,说,“华老师,这里有您辛勤的汗水呀。”
华彬接过书一看,素雅的书封面上是用几束成熟的稻子、大豆、玉米做衬底的,书名格外醒目:《高小颖论文集》。他急忙翻到扉页,上面题着字:
敬请华彬老师赐教
高小颖
199×年×月×日于北大荒
华彬翻到了目录一页,大吃了一惊,这里有变成成果的科研结晶,也有刚刚试验论述出的暇想,几乎每篇论文的题目都给人以博大精深的感觉,其中有两篇论文一打眼就看出是用新题目取代了自己帮助草拟的题目,这一看,比自己拟的要深刻得多了。他觉得这些题目,每一个都那么豁亮而新颖,令人耳目一新。他眼前一亮,油然而生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他瞧了小颖一眼,恰好小颖也投来征询的目光,他发现,在这张失去美丽的脸上,她的眼睛却显得更亮更动人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不翼而飞了。
“小颖,”华彬合上书,说,“学校学生处调查了,你是我们学校建校几十年来科研成果最多、应用面最广的学生,也是第一个成为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和享受政府高额科技津贴的……”
小颖不好意思了:“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华彬用斩钉截铁的口吻说,“一点儿都不含糊!”他这句话说得亲昵而有几分韵味,他已经感觉到,这次见面,自己仍在爱着这位姑娘。
小颖笑笑:“那还不亏了华老师的培养。”
“那只是一个因素,关键还是在你自己,”华彬已经不像前两次那样甩不掉老师身份,总那么支支吾吾了,“小颖,可以毫不掩饰地说,我一直在想念着你,爱着你……”
小颖的脸倏地绯红了,心跳也加快了:“华老师,我已经发誓,永不结婚!”
“我听说了,”华彬说,“还有那个嘉嘉,什么永不离婚,她永不离婚行,有了孩子,有了连喜,夫妻这东西就是今天像仇敌,说不定明天就亲热得不得了,再说,那只不过是赌气人生,想制约着你不准和连喜结合到一起。我知道,你喜欢连喜,但你俩毕竟不能成为现实。
“小颖,你不能这样苦熬自己,你我结合,会很幸福的,你愿意到大学里去工作的话,很容易,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就来北大荒……”
“华老师……”小颖受感动了,说,“我现在才感觉到,男女相爱,谁该谁的,这情就像是债一样……”
华彬笑笑:“是啊,你欠我的,连喜又欠你的,这像是个三角债,咱们抹账……吧……”这个最后吐出的“吧”字,既慢,又拖着音,充满了希望与期待。此时,华彬又像是看到了希望,前两次,小颖总是婉言拒绝,这回,自己直言不讳,她表现得是那么大方。这希望里也有忐忑,小颖的话在他心里引起了同感,是啊,相爱真像是债,小颖欠自己的情债太多了,但这又是一种多么难讨的债,带来了多少期望,又带来了多少烦恼和失眠,也带来了多少勇气和激励。
“华老师……”小颖低下了头,“你让我想一想吧。”不知为什么,她心里感动是感动,仍然是对老师的那种敬仰和难以推却的感情,自己说出“债”的道理,当时是想到了连喜欠自己多少啊!她此时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小颖……”华彬的心一下子热了,一下子升温了那么多。这一个“想一想”已经有了余地,他忍不住五年多的苦苦追求,一下子抱住小颖亲吻起来,小颖心神不定中忘记了挣脱,也缓缓启口,接受了华彬让她难以喘息的拥抱和炽热的吻。
外边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小颖一推华彬,两人急忙分开相距坐好。
“砰!砰!砰!”传来了敲门声。怎么这么怪,偏偏这时有人敲门!
“华老师,”连喜随着小颖的声音,忽地推开门,连喜走进来,喜笑颜开地说,“华老师,太感谢你了!”说着上去握手。
小颖走过来,笑笑说:“华老师正问你呢,我说有点儿事情,一会儿就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她撒了谎,觉得不好意思,急转话题,掩饰那种不自然,“连喜,还有两位专家,请华老师领着到房间里看看去吧。”单从面部上,小颖的这种不自然,连喜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了。
“好。”连喜点点头。笑得很轻松,很自然,小颖从这里猜出:连喜送别嘉嘉很顺利。
“华老师……”小颖忍不住想问几句,瞧着华彬说,“看你脸上灰突突的,先去洗把脸,我和连喜说句话。”华彬点点头走了,“让自己洗脸”、“灰突突的”,这种脱离了师生关系的语言和关心,使他心甜,可是,她又要和连喜单独说什么呢,这又使他心里泛起了一片琢磨不定的涟漪。不能,他劝自己,她和连喜是不会结合的,因为有嘉嘉在那里死死关着闸门“永不离婚”。
华老师一走,连喜从兜里掏出协议离婚书,说:“小颖,你看。”
“啊……”小颖看一眼,惊奇地问,“嘉嘉不是永不离婚吗?”
连喜笑笑,笑得有点儿尴尬:“自古爱情多戏言。”
“不,自古爱情多真言!”小颖反驳了一句。
“对,”连喜说,“有些真言是深深埋藏在戏言里的。”
小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扑在连喜的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那样伤感,又那样激动。
连喜紧紧抱住了小颖,心在跳,又像在颤,竟说不出一句话,嘴唇颤抖得连劝慰小颖不要哭的话也说不出来了,紧紧搂着小颖,紧紧闭着双眼,像被笼罩在一片云雾之中,世界没有了,感觉失去了。
门砰地被推开,两人几乎同时躲开,一起向门口看去时,只见姜苗苗和高大喜愣愣地站在门口。
“走……”姜苗苗拽一把高大喜说,“咱俩站在这里干什么!”
高大喜忙说:“还不怪你嘛,不敲门就进人家的房间。”
“哪想到了!”姜苗苗说,“妈妈进自己姑娘的房间还敲什么门!”
高大喜瞧瞧姜苗苗,姜苗苗瞧瞧高大喜,俩人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