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葛竹和四窗岩回来后,蒋介石的心神更加不宁。需要处理的事,他差不多都处理了,每天所注意的就是战报。他已作好离开溪口的一切准备,一旦共军过江逼近,他就不得不走了。因此他的恋乡之情也就与日俱增。每天清晨,他从慈庵下山,步行到溪口镇上,扶杖携孙,踽踽而行。有时临溪伫立,有时则在碧潭观鱼……
那屏障全镇的武岭门啊,从前显得多么雄伟,如今却显得有些伤颓了。他记得这座武岭门是在民国十九年建造的,拱形的楼门上端,前面的“武岭”二字,是于右任写的;背面的“武岭”二字,还是他亲笔题的呢!
入武岭门数步,就是武岭学校了。这座学校,是蒋介石在家乡的主要建筑,耗资三十万银圆,内部的设备、装饰都极考究,所有到过武岭学校的中外人士,都视其为“国内少有”,蒋介石本人亦常以此夸耀。现在,他来到学校礼堂,见两幅巨画仍悬挂在那里。一幅是他跨在马上检阅部队的画像,显得威武庄严;另一幅是他在永丰兵舰上,侍立在中山先生身旁的画像。一见这幅画像,不由得又勾起他当年冒险援救孙中山先生的情景……
“施校长,”他对陪侍在一旁的武岭学校校长施季言说,“这两幅画不用再挂在这里了,你将它们收将起来吧!”
“这个……”
蒋介石笑道:“施校长,学校也要作好应变准备。”
施季言点头应道:“是!”
蒋介石在校内各处走了一圈,然后来到学校门前的潭墩山。
潭墩山为一小丘,下临碧潭,甚见秀雅。山顶原有文昌阁,始建于雍正九年。民国十三年春,蒋介石当时已是黄埔军校校长,他回乡扫墓,登上潭墩山,见文昌阁楹栋倾斜,乃与其兄蒋介卿商量,鸠工重建,筑亭三楹,题为“乐亭”。“乐亭”在抗战时期被炸毁。
蒋介石对陪随他的儿子说:“我写过一篇《乐亭记》,是仿了《醉翁亭记》的格调。其中有些句子,我还记得。”说罢,他朗朗地背诵起来:“武岭实出于剡溪九曲之口,独立于四明群山之表,作中流之砥柱,为万山所景仰……落成之日,属予名之。余以其位在山水之间……无间乎仁与智,皆有乐于此也,乃取其义而名之曰乐亭。”
“父亲的记性还真好,”蒋经国道,“这文章也写得好,特别是那句‘作中流之砥柱,为万山所景仰’,情景交融,气魄很大。”
蒋介石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里是溪口十景的第一景。我们蒋氏先祖元凤公的那首诗:‘奎曜冲牛斗,阁同霄汉通。岚从脚下起,霞傍顶尖红。九曲波涛静,千山树木崇。’那才作得贴切、有气派呢!”
蒋经国点头称是。
这文昌阁两边均筑有石级,盘错可通。西首溪边长有一株大树,盘根错节,广可丈余,小憩荫下,清幽悦心。向南沿阶而下,临溪筑有水泥小桥,曰“憩水桥”。往昔蒋介石回溪口时,常与宋美龄倚栏观鱼。或垂钓于此。如今美龄远在异国,而自己也要离开这里了……
蒋介石对前人描写“碧潭观鱼”的那首诗非常欣赏。诗文是:“水碧涟漪静,羡鱼别有天……为龙应不远,飞去只当前。”但是此时此刻,萦绕在他心中的,却是“飞去只当前”这一句了。
潭墩山的东边,沿溪遍植桃花。临溪的小洋房,现已是通讯总队办公之处。当年蒋经国与方良从苏联回来,就住在这里读书。他的老师是国民党元老张继,还有徐道邻。他那不会讲中国话的妻子方良与长子爱伦,则由请来的慈溪县一位姓董的女教师教中文,只可惜这位董姓老师在丰镐房被日本飞机轰炸身亡了。
“到丰镐房吃饭。”蒋介石吩咐。父子俩在丰镐房前,面对剡溪站了一会,然后进入院子。蒋介石先在走廊上呆呆地望着悬挂在廊檐下的玲珑剔透的各色宫灯,又进入原配夫人毛氏的居室……
在他的心灵深处,此时此刻是否又涌上一股凄怆之感?这室内的摆设,箱笼镜台、几案床帐,依然如毛氏在世时那样,丝毫未动,只是人去楼空,怎能不令人悲戚!
“父亲,下楼去吧。”蒋经国轻声地说。
蒋介石默默地望了儿子一眼,点一下头就走下楼去。到了中堂,他蓦然忆及当年的丰镐房,是何等的风光呵。那是1937年4月22日,他为长兄蒋介卿治丧,国民党中央的一些显要人物都来吊唁,林森、冯玉祥、居正、何应钦、阎锡山、朱家骅、俞飞鹏等都来了,上海的杜月笙、王晓籁、金廷荪等也都来了。林森主祭、朱家骅读祭文。招待处设在武岭学校。有的住在武岭学校,有的乘车去奉化城内住宿。那次丰镐房为蒋介卿办丧事,附近村镇都轰动了,闻讯赶往奠祭和吃斋饭的人,总计在1000桌以上。
蒋介卿出殡后第6天,蒋经国偕妻携子回到溪口。毛氏悲喜交集,硬要为她的独生儿子补办婚礼,而且坚持要按旧式婚礼办。于是丰镐房内外张灯结彩,红烛高烧,笙歌聒耳。蒋经国身穿特地为他赶制的长袍马褂,方良则佩戴凤冠霞帔,在丰镐房大厅,先祭拜天地,然后双双向毛氏行三拜九叩的大礼……
回思往事,恍若眼前,蒋介石父子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