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下旬,时令已是初秋时节,广州的天气依然很热。幸而是海洋性气候,早晚还是比较凉快的。
蒋介石这次到广州,住在黄埔军校的中正公园内。
黄埔军校所在地黄埔岛,地处珠江下游,距广州20多公里。这岛原名长洲岛,四面环水,环境幽静,是学习和训练的好场所。1924年5月,孙中山在这儿创办了黄埔军校,培养革命军事干部,分步兵、炮兵、工兵、辎重兵、宪兵、政治等科。
黄埔军校是蒋介石的发迹之地,他在这里当上军校校长,掌握了兵权,培养了骨干。到1927年他发动“四一二”政变前,军校一至四期的毕业生共4900多名。后来一些嫡系将领,大都出身黄埔,形成了手握兵权的“黄埔系”。蒋介石在军队的这一些部下,一般都称他为“校长”,自称学生。
蒋介石认为,这次到广州,还是住在黄埔军校为宜,这样可以引起部下对创业年代的一些回忆,重振军威,以便给自己打气。
蒋介石在蒋经国、俞济时的陪同下,登上黄埔岛的升旗山。登高望远,山水田园,阡陌纵横,一片南国风光。这时,他立刻想到了于右任老人为黄埔军校撰写的对联:
登高望远海,一马定中原。
于老的对联寓情于景,气魄恢宏。蒋介石后来把这副对联又挂到南京黄埔路官邸的会客室中,以激励自己毋忘“黄埔精神”。
现在,一马平川的中原早丢光了,自己只好登高观海望洋兴叹了。
接着,他慢慢踱到大操场中,指指点点道:
“那十株大榕树,依然浓荫如盖,好风水呵!”
他又用手指着挺拔雄伟的红棉树,说道:
“这三棵红棉树也还在,越长越高大了。”
校内的山冈上,巍然矗立着孙中山纪念碑。碑顶有孙中山铜像,是日本友人捐赠的,碑座旁镌刻有“总理训词”和“总理像赞”。孙中山先生住过的两层砖木结构的楼房前,一棵白兰树亭亭如盖。蒋介石走到白兰树下,颇有感触地指着树对蒋经国和俞济时说:
“这是先总理居住时种下的,你们闻到了吗?真香啊,香到人的心肺里去了。”
蒋介石环顾大操场和检阅台,脑子里又浮现出1924年6月16日黄埔军校第一期开学典礼的情景……
当时学员编成一、二、三、四队在操场列成横队,精神抖擞,军容焕发,恭候孙中山先生检阅。
那天,烈日腾空,艳阳如火,但全体学员毫无畏惧,全神贯注地列队等候。
孙中山先生在庄严的军乐声中来到检阅台上。他身穿白色帆布中山装,头戴白色夏威夷盆帽。和他一起的是夫人宋庆龄、党代表廖仲恺及其夫人何香凝,蒋介石也跟随在左右。
阅兵仪式完毕后,随即集合全体学员到校部大礼堂,听中山先生演讲。当中山先生登上讲台时,全体师生热烈高呼:
“总理万岁!总理万岁!”
中山先生须发苍白,气宇轩昂地发表演说:
“各位学生,你们从全国各地进入黄埔军校,是有志于革命的青年。从现在起,重要的是志愿,一生一世不为个人升官发财打算,一心一意为革命作贡献……”
中山先生的演讲,博得全场雷动般的掌声……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这是革命的黄埔……”
黄埔的雄壮校歌,仿佛又在蒋介石的耳边不断回响着……
蒋介石叹了一口气,心想:东征、北伐,就是靠的这些黄埔学生哟!就是现在国内战场上,双方厮杀的对手,不也大都是当年黄埔同窗学友吗?共产党中的头面人物:周恩来、恽代英、萧楚女、张秋人……差不多都在黄埔任教过;现在的带兵统帅:叶剑英、聂荣臻、徐向前、林彪、陈赓……也都是黄埔的师生。共产党中人才多,有本事,可是就是主义不同,不能为我所用啰!
蒋介石想到,在黄埔军校建立之前,虽有二十几万粤、湘、滇等军队与陈炯明等酣战于东江、西江、北江、南路各地,而胜负不决。
后来,仅以黄埔军校三千学生,东征陈炯明,一举平定了杨希闵、刘震寰的叛乱,特别是北伐战争,打败了“常胜将军”吴佩孚,扫清了“东南王”孙传芳的势力,黄埔精神威震长江流域。蒋介石从中也不得不佩服中国共产党人的勇敢献身精神。可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不能为我所用就只能消灭之。
耸立在黄埔岛山顶的“东征阵亡烈士墓”,正濒临滔滔珠江。由他自己题写的“东征阵亡烈士纪念坊”九个大字至今尚闪闪发光。从江边到山顶万松岭东征烈士墓的整条墓道,全部用花岗石和水泥砌成。巨大墓顶上的三块记功碑,上刻三千字铭文。
蒋介石驻足观望,突然想到:在第一次东征中,自己险遭不测,是陈赓把他救出来的。陈赓青年英俊,有胆有识,的确是个将才,可是因为他是共产党员,不可重用。1933年在上海,陈赓被捕。他想这一次陈赓总会迷途知返,投入他的怀抱了吧。可是陈赓仍执意拒绝,毫不屈服。他又不敢下令杀害陈赓,怕被人说是恩将仇报,损德忘义。最后还是纵虎归山,后患无穷。这次挥师南下的中共军队中,就有陈赓指挥的队伍。唉!黄埔精神,俱往矣!昔日雄风安在哉?
蒋介石突然想起自己的密友戴季陶是今年年初到广州后自杀的,步陈布雷的后尘,也是服用了安眠药。他在死前写的遗书,交孙科派专人送到奉化。遗书上写:
于老(于右任)与弟长谈,责你不对,弟与兄关系很深,也有责任。大势已去,无可超脱,一死了事,追随先总理于地下。望兄好自为之……
戴季陶是蒋介石最亲密的朋友,办交易所,搞“新生活运动”,他都是有份的。戴季陶无疑是蒋介石的重要智囊人物、国民党的主要理论家。据说“西安事变”发生后,戴季陶在国民党政治会议上力主讨伐张学良、杨虎城,这正中何应钦的下怀。宋子文认为这样做无异送掉蒋介石的老命,立即去拜访戴季陶。
戴季陶对宋子文说:“老实说,我同介石关系,不比你们浅,我不会害他的。你们搞你们那一套,我搞我的一套,你们不要管我。”
宋子文听了只好无言告退。
后来,在宋美龄写的《西安半月记》里,大肆抨击当时主张讨伐的人,戴季陶看了十分生气,拿起鸡毛掸子把房间里的花瓶都打烂了,大骂:“妇人之见!”从此,他与这位蒋夫人格格不入,看到宋美龄连正眼也不瞧一眼。有一次在重庆,蒋介石夫妇的宠儿黄仁霖穿着西装短裤在求精中学校园内经过。戴季陶的考试院和他本人的私邸也都在求精中学内,戴本人正手持司的克在园内散步。黄仁霖用洋人的口吻打招呼:“哈罗,戴院长!”戴季陶立刻生气地举起手杖打了黄大胖子两下,连连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用这种态度对我!”
黄仁霖只好气呼呼地走开,哭诉于老蒋夫妇面前。蒋介石也只好一笑了之。
没想到这个刚愎自用的元老也郁闷地自寻了绝路,真是不堪回首啊……蒋介石正想在黄埔岛上好好休息一下,一天蒋经国前来报告:
“父亲,你前次批给马鸿逵的两万块银圆,他已派人到吴嵩庆处来领。吴嵩庆请示是否照拨?”
蒋介石眉头一皱,拧成一个十字,脸色不悦地说:
“你打电话给吴嵩庆,不要给他们……”
“父亲,你批过条子……”
“什么条子?”蒋介石怒气冲冲地说,“就说不拨!”
“那些来领钱的军人都很难对付,开口就骂,动手就打,吴嵩庆又是个文人……”
“就说是我说的,现在不给了。”蒋介石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
蒋介石把金银、外汇弄到台湾后,也拨出一小部分给一些他认为可靠的部队,如驻广州、重庆、成都、兰州、天水、汉中、绥远的部队,甚至连长沙、昆明的也准备分配一小部分(后因程潜、卢汉态度不明,没有运去)。至于这些金银如何分配,分给谁,财务署长吴嵩庆是不知道的,都是蒋介石与那些受款人谈妥后,通知吴嵩庆照办的。
吴嵩庆私下里常常抱怨,他曾对一个知己说:
“老头子不知怎么搞的。书面报告他不看,要我念给他听,有时他口头批准了,以后又说不知道;有的报告,他亲笔批了,他自己忘了不但不认账,反而要发脾气。我又不敢讲,只有自认倒霉。”
这次,吴嵩庆又碰上难题了。
蒋经国刚从蒋介石身边走开,俞济时又来了。他一个立正,说:
“委座,上次财政部长徐堪到你处请示:广东的金圆券实在对付不下去了,必须抛50000两黄金,压一压涨风。这是您亲笔批过的。今天财政部派人拿条子来财务署领黄金了,您看……”
“没有。”蒋介石大声叫喊起来,“不发!”
这事让吴嵩庆知道,更是急得满头大汗,因为吴嵩庆能当上财务署长,是当初徐堪向蒋介石推荐的。现在,老上司来领黄金了,他居然不给,堂堂的财政部长面子往哪儿搁?徐堪就在电话里大骂吴嵩庆。
“可公,可公,”吴嵩庆在电话里一个劲地解释,“我实在有难处,务求可公原谅……”
吴嵩庆当然不能在电话里说明是蒋介石指示不发,只气得徐堪在电话里大骂吴嵩庆是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