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下午,寒潮袭来,凄风苦雨。
我和金师傅、棺材铺老板慌忙将院子中的一部分棺材抬进堂屋与厨房里,剩下的都严严实实地盖上毡布。
吃过晚饭,我和金师傅相继睡到厨房里棺材合围的地铺上。
金师傅睡觉时不仅一直呼噜震天动地,还时不时地嘎吱嘎吱磨牙。如果仅此两项,我姑且勉勉强强承受了,无话可说。金师傅睡觉时时不时地拼命跺脚,癫痫病发作一样。
我实在是忍无可忍,轻轻地抱起地铺盖被,悄悄地爬进旁边的一副棺材里睡下来。香香、甜甜,我一觉睡到天亮。我爬出棺材,抱出盖被,小心翼翼地走到地铺跟前。金师傅依旧酣睡在地铺上,乐滋滋地,如同一条冰冷的鱼,回光返照,奄奄一息。我蹑手蹑脚地将手中的被褥盖到金师傅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暴露在外的身体上。
第五天晚上,我如法炮制,一样地得意。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第六天早上,棺材里的暖呼呼的我睡过了头。金师傅一觉醒来,不见我和盖被,浑身筛糠一样地颤抖起来。
“小犬,小犬!”金师傅大叫毛骨悚然,两股青色的鼻涕淋淋漓漓而出。棺材铺老板和老婆单衣单裤冲到厨房里。
我猛地从棺材里坐起来。
金师傅啊地一声,倒栽到身后的一副棺材上,饱饱满满的后脑勺不偏不倚地死磕在棺材角上。
棺材铺老板和老婆前仆后继,钻进锅台边乌七八糟的柴草堆里,抖得柴草龙飞凤舞乱七八糟。
下午,金师傅和我一前一后离开棺材铺。回头遥望小镇若隐若现,我心潮起起伏伏不定。
“看什么看,看鸡巴蛋呀,小兔崽子,一个死棺材铺,有那么值得留恋的吗?脑子灌大粪啦,小乌龟王八蛋!”金师傅高声叫骂。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金师傅。
“臭棺材铺,死棺材铺老板,口口声声至交、至交,有这样对待至交的吗?一根破破烂烂的破烂裤带子,值得了六块钱吗?两块钱都不值!可怜我还以为是白送的呢,不要白不要!临了,临了,扣老子我工钱抵偿!害老子空欢喜一场!难怪人家坚决不要的时候,那么死不要脸地硬塞!狗日的老家伙,我日你祖宗八代半!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老天爷是长眼睛的,早就断子绝孙了吧!蹦蹦跳跳的独生子,还未成年呢,就被车子撞得泥浆一样稀巴烂!好,好,撞得好,撞得太好了!报应,报应!活该,活该!”金师傅越骂越带劲,越骂越上火。
我攥紧拳头钢铁一样,恨不得立即砸到晃晃悠悠面前的金师傅大脑袋上。
一个早就离开人世的小孩子没招你、没惹你,你、你、你,你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从金师傅的泼妇骂街中,我才知道棺材铺老板夫妇身上还发生过如此悲惨、凄凉的事情。
我不由得深深怜悯起棺材铺老板夫妇来。
快到我和金师傅“蹲过好长时间”的木桥时,金师傅突然尖叫起来。眼前的情景让我目瞪口呆——金师傅的裤子又掉了下来。
“我日,我、我、我,我日!这么个病歪歪死翘翘的破烂裤带子,还打肿脸充胖子吹牛皮牛皮的呢,鸡皮都不是!害人精,害人精!才系上几天呀,断了,断了,又断了!日,日,日;日日,日日!你这个死棺材铺老板,对老子我磕一千个响头,老子都决不日你老婆,让你断子绝孙,断子绝孙!”金师傅端起裤子,鸡飞狗跳地叫嚣。
“小犬,你先回家,我得赶紧去棺材铺要回抵偿狗屁牛皮裤带子的六块钱!”金师傅气呼呼地说,“老子要不回来那六块钱,就不姓金,姓棺,棺材铺的‘棺’!”
我退到路边,提心吊胆金师傅再次索要我的拼接起来的帆布裤带。牛绳子又不在了,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金师傅气急败坏怒火中烧,怎么可能想到这一茬头上呢?
目睹金师傅双手端着裤子风风火火的背影,直到背影彻底消失,我一颗悬起来的心才完全而彻底地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