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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在冲天炮父亲干涉下,清晨我不再给金师傅的两个弟弟家担水,只给金师傅家担水。直到今天我还莫名其妙,我不再给金师傅两个弟弟家担水之后,我就从来没有看见过金师傅两个弟弟家有人出来担过水。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清晨担水日益艰辛。

  天刚麻麻亮,我就昏头昏脑地挑起一对大大的水桶,不停地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走向附近的水塘。

  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水塘边肯定有一个比我早到的人——冲天炮,自从我们相识之后,没有一次例外。

  冲天炮要么洗衣服,要么洗菜。一看到冲天炮,我就立马清醒过来。直到我挑最后一担水时,冲天炮才会离开水塘边,跟到我身后,如同一个小小的跟屁虫,一路上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岁月飞逝,带走的是青春,带不走的是回忆。

  若干年后的一天。白天,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冲天炮父母坟墓旁边我埋葬下冲天炮的尸体,晚上,我静静地读着从死死锁住的柜子里找到的——冲天炮写给我的我未曾收到的信。

  一封信中写到——

  “刺猬头哥哥,在我大哥家学手艺时,你一大早就要去水塘里挑水,我一直坚持比你起得更早,去水塘里洗衣服或者洗菜。家里只有我和爸爸两个人,哪里有那么多衣服和菜洗呀!我把一次洗的菜分成几次洗,已经洗干净的衣服反反复复地洗。我是要天天都能早早地见到你呀!在水塘边等你过来是那些岁月里我每天最幸福的时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呀?回来了一定要到我家来呀!哥哥,你怎么不给大姑娘我回信呀?你是不是忘记大姑娘啦?我好想好想你呀!哥哥,冲天炮天天等你回信,天天等你过来!”

  离开金师傅家之后,直到千里迢迢带回冲天炮的尸体,我再也没有去过冲天炮家。

  一天清晨担水时,我逮住一只大大的螃蟹。我计上心来,欢天喜地地告诉冲天炮。冲天炮笑逐颜开,拍手称快。

  我挑着满满两大桶水,一只桶里游戏着大大的螃蟹,大步流星走向金师傅家。冲天炮提着篮子,屁颠屁颠地跟在我身后。

  桶里的水连同螃蟹倒进缸里之后,我坐到锅笼前。冲天炮笑吟吟地站到我旁边。黑子依偎在冲天炮脚边,不声不响。

  “乌龟,乌龟!”金师傅老婆迷迷糊糊地舀水进锅,尖叫起来。

  “在哪里呀?”金师傅睡眼朦胧地冲进厨房,大声嚷嚷。

  “锅里,锅里!”

  “没有乌龟,只有一只鳖啦!”

  “鳖,鳖!鳖比乌龟更可怕!”金师傅老婆连连倒退,说。

  “大哥,是一只螃蟹啦!”冲天炮大声说。

  “我的个老娘呀,大、大、大,大螃蟹,我跑,我跑!”金师傅老婆说跑就跑,跑得比兔子快多了。

  金师傅从筷子筒里猛地拿出一双筷子,哆里哆嗦地伸进锅里,手忙脚乱地夹了半天,螃蟹没夹出来,筷子掉进锅里了。我一声不吭地递上脏兮兮的锅钳子。金师傅二话不说,接过去捣鼓良久,终于夹住了螃蟹,一下子扔到地上。躲在厨房门口的金师傅老婆闪电般冲杀过来,一脚踩到螃蟹身上,螃蟹稀巴烂。

  黑子汪汪汪地叫起来,金师傅老婆掉头冲向黑子。冲天炮赶紧将黑子抱起来,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的心渐渐收缩。有一天,黑子、黑子会不会?我再也不敢想下去了。

  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又怎么可能避免得了呢?一个人如此,一只狗又何尝不是呢?我离开金师傅家之前,黑子和螃蟹一样惨遭暴死。

  螃蟹是我带进金师傅家的,黑子也是。它们的死亡不是我造成的,然而,它们的死亡就真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要是我不将螃蟹捉到金师傅家……

  要是我不将小狗捡到金师傅家……

  要是我不辍学;要是我辍学了,不去金师傅家学手艺,冲天炮会那么年纪轻轻地就惨死异乡吗?

  我是冲天炮的命运,冲天炮又何尝不是我的命运呢?

  冲天炮,我的亲人,我的恋人!

  气温一泻千里地下降,水塘里、小河里都结起厚厚的冰来。

  星期六,一吃完早饭,我就开始帮金师傅家挑粪水浇灌田里的油菜,马不停蹄。下午两三点时,大汗淋漓的我气喘吁吁,终于挑光了金师傅家满满一茅坑的粪水。我一身轻松地担着一对晃晃悠悠的空粪桶慢慢悠悠地往金师傅家走。走到冲天炮家院门口时,我停了一会儿,然后大踏步地拐到冲天炮家院墙后面的厕所门口,将一对空粪桶藏到铺在茅坑上的木板上。

  我大摇大摆地走进金师傅家院子。

  “油菜浇好啦?”金师傅老婆板着个脸说。

  “浇好了。”

  “粪桶呢?”

  “粪桶?粪桶落在油菜田里了!”

  “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赶紧给老娘我去挑回来?要是被人拿走了,从此以后,打死老娘,老娘都不让你吃饭,更不让你拉屎!”

  “不吃饭,哪来屎拉呀?”我大声说。

  “嘿,你个小王八羔子!好的不学,学上贫嘴了!去、去、去呀!”

  “去吃饭,还是拉屎呀?”

  “你、你、你!”金师傅老婆暴跳如雷。

  “冲天炮,冲天炮!”我猫到冲天炮家后面屋沟里,边敲窗玻璃边喊。

  “哎,刺猬头哥哥!”冲天炮欢天喜地地打开窗户。

  我和冲天炮来到邻村田野中一个河塘堤坝上。

  天空中几乎没有一丝云彩,蔚蓝蔚蓝的,磅磅礴礴。太阳向西飘移,恋恋不舍澄净、深远的天空。

  寒冷的微风漫步田野上,懒洋洋的。

  整个河塘都冰封了,如同上面密不透风了一个结实、厚重的盖子。阳光漫不经心地飘飘洒洒在冰面上,熠熠生辉。

  一群小鸭子左摇右摆,向河中央挺进,撒下一路欢天喜地的嘎嘎嘎、嘎嘎嘎。不一会儿,两只相互嬉戏着的小鸭子就掉队了,一只稍大,一只略小;一只憨厚而胖墩,一只乖巧而玲珑。

  “冲天炮。”

  “哎。”

  “看见了那两只掉队的小鸭子了吗?”

  “人家正看着呢,它们玩得好开心啊!”

  “知道它们为什么掉队吗?”

  “它们要单独在一起啦!”

  “你怎么知道呀?”

  “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呢?”

  “我们早就是一个人啦,自己当然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呀!”

  “刺猬头是左边P股,冲天炮是右边P股!”

  “是啦,刺猬头哥哥,你是左边眼睛,我是右边眼睛;你是右边耳朵,我是左边耳朵。”

  “冲天炮。”

  “哎。”

  “那两只小鸭子,一只是你,一只是我!”

  “不错,不错,稍大的是刺猬头哥哥,略小的是冲天炮。”

  “嘎、嘎、嘎,嘎、嘎、嘎!”我模仿小鸭子叫唤起来。

  “嘎,嘎,嘎,嘎、嘎、嘎!”冲天炮模仿我叫唤起来。

  阳光灿烂,一身粉红色的冲天炮依人的小鸟一样玲玲珑珑。我情不自禁,伸出一只手自脖颈处挠起冲天炮的痒痒来。

  “刺猬头哥哥,你坏死啦,大大的小鸭子才不挠小小的小鸭子痒痒呢!”冲天炮言毕,咯咯咯起来。

  “谁说不挠痒痒呀,连P股都亲上啦!”我指着河面上的两只小鸭子大声嚷嚷。

  冲天炮的脸唰地红了。

  胖墩墩的小鸭子用嘴点击着乖巧巧的小鸭子细小的P股,乖巧巧的小鸭子转过身来,用嘴触碰着胖墩墩的小鸭子扁平的嘴。

  冲天炮颤抖起来,长长的眼睫毛下,两只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鼻翼翕动着,小嘴微微张开,嘴唇滋滋润润的。

  我目不转睛冲天炮,不由自主地向她靠近。

  冲天炮慢慢闭上眼睛。

  我的心砰砰直跳。

  “嘎、嘎、嘎,嘎、嘎、嘎……”冰面上传来一阵阵急促而慌乱的叫声。乖巧巧小鸭子四脚朝天,不停地挣扎着。胖墩墩小鸭子站在旁边,惊叫不已。

  “怎么办呀,刺猬头哥哥?要是小鸭子一直这样,晚上还不得冻死呀?”

  “太可怜啦!”

  “胖墩墩小鸭子也可怜死啦!怎么办呀,刺猬头哥哥?”

  “我有办法啦!”

  “什么办法呀?小鸭子在河中央呢!”

  “这点小事就难住了,我还是你刺猬头哥哥吗?”

  “冲天炮的刺猬头哥哥最有办法啦!”

  我走下堤坝,鼓足勇气,站到冰面上。

  “哥哥,哥哥!”冲天炮大声惊呼。

  一步步地,我向四脚朝天的小鸭子走过去,战战兢兢。

  “哥,哥,危险,危险!”冲天炮惊慌失措地说。

  “没事啦,上午,我还在这个河塘的冰面上跑过去了呢!”

  “上午,你不是一直都在浇油菜吗?”

  “说错啦,今天早晨呀!”

  “早晨,你一直都在挑大哥家吃的、用的水呀!”

  “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我还常常和一大群伙伴在冰面上玩耍呢!无关紧要啦!”

  “回来,回来!冰面破裂了,你掉下去了,我可该怎么办呀?”

  “我已经走这么远,都快要接近小鸭子了,不是照样好好的吗?只要冰面完好无恙,我就是想掉都掉不下去啦!”我故作轻松地说,其实心里紧张得要命。

  “回来,回来,快回来!冲天炮求求你啦!”冲天炮的声音颤抖个不停。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冰面尽管没有我的脸皮厚,可是也相差无几啦,我的脸皮比堤坝都厚多了,冰面承载起来绰绰有余啦!”

  “还有心思开玩笑呢!你要是还不回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冲天炮永远都不会不理刺猬头的!”

  “你要是掉下去了,就淹死了,我就是还要理你,可是,到哪里去找你呀!”

  “不会的,不会的!我会轻功呢!一旦冰面破裂了,我就一飞冲天!”

  好不容易,我总算来到四脚朝天的小鸭子身边。我深吸一大口气,努力使自己完全镇定下来,然后慢慢蹲下去,轻轻地将小鸭子翻转过来。两只小鸭子逃之夭夭,一连串的嘎嘎声充满惊惧。我小心翼翼站起来,慢慢转过身去,胆颤心惊地往回走。

  冰面啊,冰面,你可一定要坚强,千万不要破裂呀!即便破裂,也要等我离开之后!我真的不想淹死!死了,就再也见不到父母、姐妹了,就再也想不到和冲天炮在一起了。

  “哥,哥,轻一点,轻一点,慢慢走,慢慢走!”冲天炮的言语中饱含着焦虑与担忧。

  “知道啦,冲天炮!没有必要那么紧张,我这只不过是表演冰上芭蕾啦!怪好玩的呢,你要不要也下来体验一下呀!”我强作欢笑地说。

  脚下的冰面嘎吱吱地响起来。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一动不动,浑身直冒冷汗。

  “哥哥,哥哥,怎么啦,怎么啦?”冲天炮一边大声说,一边冲下堤坝,站到河沿窄地上。

  “冰面在破裂。”我小声说。

  “啊!”冲天炮一声尖叫,惊恐到了极点。

  我瑟瑟发抖,完全不知所措起来。

  “哥、哥,别怕、别怕,我来救你!”冲天炮言毕,一溜烟地跑到冰面上。

  “冲天炮,趴下,趴下,快趴下!”我高声呐喊。

  “趴下,趴下,快趴下,哥哥!”冲天炮高声呐喊。

  几乎同一瞬间,我和冲天炮都趴到冰面上。

  我迅速爬离就要彻底破裂的危险地带,慢慢爬向冲天炮。

  冲天炮趴在原地纹丝不动。

  “往回爬呀!”我大声说。

  “我要等你一起,把你带回去!”冲天炮大声说。

  “傻呀,你!一个个地离开都非常危险,两个人一起,不是更承受不了吗?”我大声说。

  冲天炮一声不吭调转身体,慢慢往前爬。

  我尽量和冲天炮保持一定的距离,提心吊胆地往前爬。

  我和冲天炮坐到堤坝上,惊魂未定,好长时间都不言不语。

  鸭子一个不剩地离开河塘,河塘恢复平静,阳光照射,璀璨得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刺猬头哥哥,再也不要做刚才那样的傻事了,行不?太危险了!差一点就吓死我了!我胆子小,不禁吓。以后都不要让我提心吊胆了,行不,刺猬头哥哥?”冲天炮低声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我全神贯注冲天炮的一双大眼睛,感觉正在绵绵细语的不是嘴巴,而是眼睛。

  “时时刻刻都要保护好自己,刺猬头哥哥!命只有一条,没了,就永远没了!”冲天炮提高嗓门,一脸的忧心忡忡。

  我死死地盯着冲天炮充满怜爱的眼睛,完完全全忘记了吱声。

  “刺猬头哥哥,你就答应大姑娘我嘛!”冲天炮言毕,泪水都要流出来了。

  “好,好,我答应你!”我拍着胸脯说,“小伙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姑娘哭!”

  “哥哥,你真好!”冲天炮的脑袋轻轻地靠到我的肩膀上,嘤咛细语,“知道吗,要是你出什么事了,冲天炮会哭死的。你不是不想我流泪吗?照顾好你自己就可以了。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我笑都笑不过来了,还哭什么哭呀?”

  我超级享受冲天炮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体香,如痴如醉想入非非。

  “哥,怎么不说话呀?想什么呢?”

  我差一点脱口而出:“我想抱抱你!”

  “是不是想起刚发生的事现在还后怕呀?”

  “嘻,你一个黄毛小丫头都不怕,我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怕?”

  “谁说我不怕呀,我现在都还怕呢!”

  “你要是怕还会一下子就跑到冰面上?”

  “我是救你呀!为了刺猬头哥哥,冲天炮什么都不怕!”

  “你那哪里是救人呀,纯粹是送死!”

  “刺猬头哥哥,你好聪明呀!要不是你让我趴到冰面上,我十有八九就踩裂冰面掉下去淹死了!”

  “同等的压力之下——受力面积越大,压强就越小。”

  “一开始的时候你怎么就站在那儿不知道趴下呀?”

  “太突然了,忘记了呀!”

  “后来怎么就想起来啦?”

  “不是你也跑到冰面上了吗?”

  “哥哥,大姑娘我是明知故问的啦,当一个人喜欢另外一个人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作出反应啦,大姑娘我也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啦!”

  “冲天炮,幸亏你提醒我趴下,否则我就一命呜呼了!是你救了我一命!”

  “刺猬头哥哥,你救了我两次呢!”

  “救了你两次?”

  “一次是你叫我趴下救了我,一次是你救了乖巧巧的小鸭子。胖嘟嘟的小鸭子是刺猬头哥哥,乖巧巧的小鸭子是冲天炮,你救了乖巧巧的小鸭子,不就是救了我吗?刺猬头哥哥,大姑娘我知道——你之所以救四脚朝天的小鸭子,是因为你把它当作我啦!是不是呀?”

  “臭美吧,你!”

  “刺猬头哥哥,我可臭美了呢!你喜欢我——和我喜欢你一样多呢!”

  “美坏了吧,臭丫头?”

  “人家都要美死啦,臭小子!我对你许下一个诺言吧,大姑娘我可是一诺千金哟!”

  “说吧,大姑娘。”

  “我一定还要救你一次,这样,我们就扯平啦!”

  莫非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苍天安排?

  天津重逢之后,冲天炮再次救了我,我和冲天炮之间“扯平”了,我因此活了下来,冲天炮死了。

  死了,就永远死了。

  最爱的人已经不在了,与其说一个人活蹦乱跳地活着,倒不如说一个人活蹦乱跳地死着。

  我信誓旦旦地答应冲天炮——以后再也不做任何让她为我提心吊胆的事情了,如今回想起来,当初的承诺是多么地天真,多么地不谙世事!

  离开金师傅家后,我就一直没让冲天炮消停过。

  重逢之前,我在天津不幸遭遇的种种传闻让冲天炮备受折磨。

  一封我未曾收到的冲天炮写给我的信中写道——

  “刺猬头哥哥,他们怎么能如此地凶狠、歹毒呢,还是不是人呀?你还是一个孩子呀,他们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就如此羞辱你,如此毒打你呢?我心好痛!刺猬头哥哥,千万、千万,千千万万要保护好自己呀,我们早就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你的生命就是冲天炮的生命!哥哥,我宁可被羞辱、遭到毒打是我,而不是你!”

  远离家乡的异乡,我和冲天炮重逢,随后短暂的彼此不离不弃的岁月里,冲天炮为我操碎了心,如同一个时时刻刻想方设法呵护孩子的母亲。尤其是她惨死之前我们一起逃亡时,提心吊胆我的缘故,她一直活在惊恐不安之中。

  夕阳西下,世界迷蒙在绯红之中,我和冲天炮穿过苍茫的田野慢悠悠地往回走,如同两只自由自在的小鸟。

  “冰不冰呀,冲天炮?”我一边说,一边将冷手自脖颈处塞进去触摸冲天炮的背,冲天炮的背暖乎乎的。

  “不冰,刺猬头哥哥!”冲天炮笑吟吟地说。

  “一点都不冰?”

  “人家都快要烫死啦!”

  一个老农叼着一个大大的黄烟筒,牵着一头壮实的老黄牛,悠哉乐哉地走过来。我和冲天炮让到一边。老农和老黄牛精神抖擞地走过去,走向远方,如同一幅缓缓移动的画面,简单、纯净,渺远在田野中。

  在深沉、博大的天空与隐隐约约的远山衬托下,夕阳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看见远处的群山了吗,冲天炮?”

  “看见啦,刺猬头哥哥!”

  “那是我的理想!”

  “远处的群山是你的理想?”

  “远处,远处是我的理想!”

  “远处有多远呀?要是太远了,我可就找不到你啦!”

  “我也不知道有多远。”

  “刺猬头哥哥,我的理想最近啦!”

  “你的理想?”

  “刺猬头哥哥就是我的理想,除了一直呆在刺猬头哥哥的身边,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刺猬头哥哥永远不丢下我,我的理想不就天天在我的身边,不就一直都是世界上最近的理想吗?”

  我取出粪桶放到金师傅家厕所后门旁边,然后大步流星地走进院子。

  “你个小王八羔子,太阳都回家吃完晚饭上床睡觉了,你才回来,还想不想老娘给你晚饭吃呀?”金师傅老婆屋里屋外东游西荡,一见我就大声嚷嚷起来,“怎么就只有人回来啦?粪桶,我的粪桶呢?”

  “粪桶跑了。”我不紧不慢地说。

  “粪桶跑了?”金师傅老婆焦急地说,“赶快给老娘我追去呀!”

  我强忍着蹦蹦跳跳在心中的欢笑,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不对呀,粪桶又没长脚,怎么可能跑呢?小兔崽子,骗人都不会还骗老娘?”金师傅老婆恼羞成怒,叫骂。

  “我去油菜田挑粪桶,大老远的看见一个人挑起两只粪桶就跑!”

  “什么人呀?”

  “一个长得像极师父的人。”

  “矮矮胖胖的?”

  “我一开始以为是师父。”

  “傻瓜,大傻瓜!有你在,你师父还用得着去油菜田吗?你师父一直在带宝贝孙子玩呢!再者说了,你师父挑自家粪桶,有必要贼头贼脑地跑吗?你也不看看他那体形,肥得都不成人样了,还跑得动吗?”

  “很快,我就确定不是师父了,于是,奋力追赶起来,那人跑得快极了,闪电一样。”

  “谁跑得快极啦?”金师傅抱着孙子走进来,笑呵呵地说,“有我跑得飞快吗?”

  金师傅老婆恶狠狠地瞪金师傅一眼,金师傅抱着孙子笑呵呵地走开。

  “老娘才不管那人跑得闪电一样快,还是狗屁一样快呢,只管追上没追上!”金师傅老婆气急败坏地说,“小混账王八蛋,追上那个人了吗?”

  “那个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着,追着,太阳西下了。”

  “混账王八蛋,追上那个人了吗?”

  “那个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着,追着,太阳下山了。”

  “王八蛋,追上那个人了吗?”

  “那个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着,追着……”

  “到底追上没追上呀,我的个小祖宗?”

  “没追上。”我慢条斯理地说。

  “好啊,你个小混账王八蛋,餐餐在老娘家吃香的、喝辣的,餐餐吃得比老母猪还要多,结果连一个矮矮胖胖的贼都追不上”,金师傅老婆破口大骂,“你、你、你,你还有脸回来呀!”

  “当然要回来呀!我还巴不得能早回来一点点呢!”我说,“每次,只要我稍稍晚回来一点点,师娘您不就都十分想念我、牵挂我,担心我是否迷路了,是否已经被狼或者狗吃了,以至于上窜下跳——叫喊得声嘶力竭,哭泣得上气不接下气吗?”

  “哎哟,哎哟,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老娘我什么时候声嘶力竭,什么时候上气不接下气啦?担心你迷路,笑死人!你要是真的迷路了,老娘我求之都不得,还担心个屁呀!担心你被狼或者狗吃了,笑死人,笑死人!你要是真的被狼或者狗吃了,老娘我高兴都来不及,还担心个屁渣子呀!想你、念你倒是事实,想你早早回来烧锅,念你早早回来扫地!小兔崽子,一天到晚到处闲逛,什么事都不做,懒得屙蛇!”金师傅老婆花枝乱颤,唾沫四溅地说,“粪桶,我的个粪桶呀!”

  “没追上人,追上了粪桶。”我慢慢腾腾地说。

  “粪桶呢,粪桶呢?”金师傅老婆急急匆匆地说。

  “在厕所门口呢。”我轻声细语。

  “我去看看,去看看!”金师傅老婆大声嚷嚷。

  不一会儿,金师傅老婆就气呼呼地赶回来。

  “小兔崽子,骗人就骗人吧,骗老娘我!吃错药啦?厕所门口甭说两只粪桶,连一只尿壶都没有!”金师傅老婆叫嚣。

  “不是厕所前门口,是厕所后门口。”我低声说。

  “怎么不早说呀,小兔崽子?连一句人话都说不明白,还半拉子高中生呢,小学生都不如,难怪高中毕不了业,只得学手艺了。你要是高中能毕业,老娘我的宝贝孙子还在娘肚子里时就大学毕业了呢!”金师傅老婆接着叫嚣。

  金师傅老婆气急败坏地扑往厕所后门。

  不一会儿,金师傅老婆就气呼呼地赶回来。

  “小兔崽子,粪桶不是追回来了——好端端地搁在厕所后门旁边吗?为什么一派胡言没追上?”

  “没追上人,追上了粪桶。”

  “骗子,骗子,大骗子,没追上人,怎么可能追上了粪桶呢?”

  “那个人一直跑,我一直追,追着,追着,那个人丢下粪桶和扁担,跑得和兔子一样快!”

  “跑得和兔子一样快,也叫快呀?”金师傅抱着孙子走进院子,笑呵呵地说,“和我比起来差远了,我跑得比兔子快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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