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农村时兴年前的腊月置办婚房新家具,年后的正月操办喜事。金师傅的油漆活随之纷至沓来,我也跟着忙碌起来。
我非常恼火金师傅一直不让我刷漆,只让我抬家具、打砂纸、刮腻子。每次恼火之后,我都坚信他老人家下次肯定会让我刷漆的。已经不记得到底是第几次对金师傅非常失望了,只记得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于是溜下床,偷偷摸摸地打开房屋大门,走进寒风萧萧的院子里。
天地之间,大雪纷飞。
万籁俱寂。
久久伫立在黑暗之中的我任雪花飘裹,泪水奔流。
第二天清晨,我头昏脑胀地爬下床,迷迷糊糊走进厨房里担起两只大大的水桶,摸摸索索地打开大门。
寒风退却,大雪停止了纷扬。一夜之间世界银装素裹,一幢幢村舍如同一只只停泊的航船,一棵棵枯树恰似一束束凝固的浪花,随意地点缀在雪的海洋之中。
白雪彻彻底底掩盖、埋没了人世间的黑色和灰色,将宁静与纯洁演绎得淋漓尽致。
我的郁闷之心顿时豁然开朗。
我踩着积雪,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水塘,神清气爽。
水塘边,静静地站立着我的小天使。
冲天炮一身白色运动装,素面朝天,仿佛一支栀子花含苞欲放,圣洁得令人恍惚身临天堂。
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而平淡的愉悦在我的心灵深处弥漫开来。
世界飞快地收缩,收缩为一个宁静的天堂——我的冲天炮。
世界越来越细小,细小为一支纯洁的栀子花——我的冲天炮。
“刺猬头哥哥。”
“诶。”
“好大的雪啊。”
“……”
“好美的世界啊。”
“……”
“刺猬头哥哥,怎么不说话呀?”冲天炮甜甜地说。
“好大的冲天炮呀!”我指着冲天炮头顶上两个并排的冲天炮大叫。
“多大呀?”
“比雪花大多啦!”
“美不美呀?”
“美!”
“多美呀?”
“比雪花美多啦!”
“冲天炮美不美呀,刺猬头哥哥?”
“我说的就是冲天炮呀!”
“人家说的不是头发,是大姑娘我自己啦!”
“大姑娘你呀?”
“是不是一点都不好看呀?”
“你比雪花美得多得多啦!美得像、像、像……”
“到底像什么呀?人家都快急死啦!”
“美得像、像、像,像猪大腿!”
“猪大腿?哥哥,哥哥,你坏死啦!人家就那么难看吗?”
“美得像、像、像,像猪大腿上面的蝴蝶啦!”
冲天炮一连串的笑声变成一只只蝴蝶飞舞在冰天雪地里。
我的心随之小鸟一样飞翔。
整个世界只剩下浩浩淼淼的白雪、自由自在的小鸟和美轮美奂的蝴蝶。冰封的水塘上,积雪棉絮一样覆盖,洁白、柔软。
冲天炮看着我,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潭水一样清澈而纯净,充满着怜爱。
我全神贯注冲天炮目不转睛。
“刺猬头哥哥,冷吗?”良久之后,冲天炮轻声说。
我抓起一把雪,夹在手掌心使劲地揉搓起来,不一会儿,冻僵的双手就热乎乎起来。
“冷吗,冷吗?”我伸出双手捂住冲天炮两个胖嘟嘟的脸蛋大声说。
冲天炮的脸蛋冰凉冰凉的。
“刺猬头哥哥,你的手好温暖哟!”冲天炮言毕,嫣然一笑,吹气若兰。
好大一会儿,我才恋恋不舍地移开双手。
“哥哥,哥哥,大姑娘我还要,还要啦!”
我再次捂住冲天炮的脸蛋。
冲天炮慢慢闭上眼睛。
我的双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冲天炮的脸蛋渐渐地热起来。
我的心砰砰直跳。
冲天炮长长的眼睫毛漫不经心地缠缠绕绕进我心中,我的心越来越欢呼雀跃。
冲天炮的心跳声和我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粘连在雪的海洋中。
“哥哥,你的手好温暖,好温暖。”
“哥哥,我要你在我身边,在我身边。”
“哥哥,我不冷,不冷。”
“哥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
冲天炮梦呓一样地喃喃自语。
我努力克制住前仆后继的亲吻冲天炮的冲动。
一声清脆的鸟鸣嘹亮在博大的天空上。
我不停地揉搓起来冲天炮滚烫滚烫的脸蛋。
“再不移开,冲天炮的脸蛋就要焊接上刺猬头的手啦!”我大声嚷嚷起来。
“冲天炮巴不得焊接上刺猬头呢,这样我们就永远分不开啦!”冲天炮睁开眼睛,甜滋滋地说。
“那我就不能用手吃饭啦!”
“大姑娘我喂你吃啦!”
“那我就看不到你的脸蛋啦!”
“看我的眼睛、鼻子和嘴巴!”
我大踏步地走向积雪的田野。冲天炮笑吟吟地跟随着。我和冲天炮并排站立在田埂上,不言不语。
白雪让整个世界变成了一支巨大的栀子花,洁净而纯真地向四面八方怒放着无穷无尽的花瓣无边无际地延伸。
我和冲天炮如同两只小鸟相依为命,安静地栖息在花心中央。
我轻轻地拉住冲天炮的一只小手。
冲天炮红扑扑的脸蛋与漫无边际的白雪相映生辉,冰天雪地在冲天炮的脸蛋点缀之下,显得愈发地壮美而大气磅礴;冲天炮的脸蛋在天地衬托之下,显得更加小巧玲珑而秀美。
十指交叉紧紧夹住,我和冲天炮高高举起两只手。
如同一撇与一捺,我和冲天炮变成了一个大大的“人”字,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远处的山峰连绵起伏白雪皑皑,金色的太阳从山坳里静静升起。
阳光下的冰雪世界,是一支歌,清新而柔和;是一首诗,天真而绵远。
我和冲天炮十指相扣高高举起,穿过阔大的白雪覆盖的田野,向着绵延不绝的高山、冉冉升起的太阳奔跑、奔跑……
世界演绎成一个美丽的舞台——
舞台的背景是阳光、白雪,山水和田野以及酣睡中的村落。
舞台上演着一个冬天的童话,春意盎然。
童话中的男孩和女孩自由自在地享受着简简单单的人生中平平常常的情趣,无忧无虑。
如果岁月能够停滞,停滞在我和冲天炮十指相扣高高举起的此时此刻;
如果岁月能够倒流,倒流到我和冲天炮向着高山和太阳奔跑的那时那刻;
如果……
一切都只是假设,一切都只能是假设。
人生最大的悲哀是——当你懂得珍惜时,珍惜的人与事已经烟消云散了。
我和冲天炮手拉着手走回水塘边。
我急急忙忙地来来回回挑水。冲天炮蹲在水塘边洗衣服。
我挑起最后一担水健步如飞地往回走,冲天炮兴高采烈地拎着篮子紧跟着我。
冲天炮将篮子放回家里,然后捂着肚子踉踉跄跄到金师傅家。
我焦急万分地告诉金师傅老婆冲天炮的肚子疼得厉害,她父亲让我立马陪她去大队部卫生所。
金师傅老婆将信将疑,半天不让我离开。金师傅让我赶紧陪冲天炮去大队部。
我和冲天炮匆匆忙忙地吃完早饭,一前一后跑进附近的一大片松树林里。
一棵棵松树,仿佛一个个披着厚厚的白色婚纱的美人儿,千姿百态,神采奕奕。
我和冲天炮手牵着手,仰面躺在一块空旷平地的积雪上。
“刺猬头哥哥。”
“诶。”
“你能不能不走呀?”
“……”
“刺猬头哥哥,我知道你也不想离开我和爸爸!走吧,走吧,你还是走吧!你之前的那个学徒哥哥在我大哥家从早到晚做牛做马,超过一年半的时间里,即便有活儿干,大哥也只让他抬家具、打砂纸、刮腻子,根本不让他刷漆。在我大哥家呆着,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学成手艺呢!刺猬头哥哥,你还是来年就跟另外一个师父去天津吧!只有尽快学成手艺,你才能尽快赚钱给你父亲治病、帮家里还债,供你妹妹读书!”
“冲天炮,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天津呀?”
“爸爸告诉我的啦!”
“……”
“哥哥,你能不能离开迟一点点呀?就一点点,一点点。”
“好。”
“哥哥,你真好,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啦!”
“……”
“哥哥,你到了天津之后,冲天炮写信给你吧!”
“好。”
“两天一封!”
“好。”
“刺猬头哥哥,你也要回信给我呀!”
“好。”
“要是没有时间,就收到三封回一封吧!”
“好。”
“一个人在外面,千万不要冷着、饿着呀!”
“好。”
“刺猬头哥哥,要是你在天津生病了,怎么办呀?”
“不会的,冲天炮,我这么钢打铁铸,不会生病的!真的生病了,不是还有我未来的师父吗?”
“但愿你未来的师父是个大好人!”
太阳飘移半空,若隐若现,如同一只大大的眼睛,默默凝视着我和冲天炮。
阳光柔和,散淡。
我和冲天炮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一言不发,沉浸在宁静的和平与悠闲的温馨中。
时光流逝,悄无声息。
我睁开双眼。
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诺大的雪花铺天盖地,婀娜多姿,悄无声息地飘落到双眼紧闭的冲天炮身上。
冲天炮嘴唇紧抿,鼻翼微微翕动着,嘴角丝丝缕缕地爬出甜甜的笑意来,一股股白气轻而柔地缭绕在一呼一吸之间。
我看着冲天炮出神。
这是一个纯真、善良的小姑娘。刚出生,母亲就匆匆地离开人世。父亲已经年近花甲,世事难料,说不准什么时候也会无可奈何地弃她而去。
苍天在上,我刺猬头郑重发誓,无论何时何地,无论风平浪静抑或风暴雨狂,都会竭尽全力地关心她、呵护她,让她永远健康、平安、幸福。
誓言发自肺腑,斩钉截铁。发出誓言上嘴唇碰碰下嘴唇,遵守誓言绝非易事。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誓言是何等地难以实现,何等地不堪一击。誓言的违背极有可能是,由于自己的不负责任——一时疏忽大意抑或不能坚守;极有可能的是,即便你持之以恒地誓死捍卫,结果也终究是无可奈何无力回天。
面对困难,你可以咬紧牙关挺过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呢?
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任何人都只是一只脆弱的小鸟。
你宁可自己不要命,可是,老天爷偏偏不要你的命,死活要你身边那只小鸟的命。
比翼齐飞你身边的那只小鸟不在了,你只能空洞洞地背负着一个空洞洞的誓言活着,孤苦伶仃。
“刺猬头哥哥,”冲天炮睁开眼睛说。
“诶。”我移开目光说。
“你刚才一直在看我吗?”
“才不是呢,我在看太阳!”
“天空中没有太阳啦!”
“你一睁开眼睛,太阳就消失了!”
“太阳早就不见啦!”
“你怎么知道的?”
“大姑娘我早就睁开眼睛啦!”
“……”
“人家看了你大半天呢!你一睁开眼睛,我就又闭上啦!”
“……”
“刺猬头哥哥,要不要知道我看你时都想了些什么呀?”
“……”
“我在想,刺猬头哥哥是一个值得大姑娘我疼爱的孩子,大姑娘我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妈妈一样地疼爱你!”
“冲天炮。”
“哎。”
“这就是我们的房间啦!”
“这就是我们的房间?”
“对,这就是我们俩的房间,这一大块平地是我们的床,白雪是床上的棉絮。”
“好大的床啊!好柔软的棉絮啊!”
“大雪覆盖的松树是房间里的一枝枝栀子花!”
“好美的栀子花呀,大姑娘我最喜欢栀子花啦!”
“纷纷扬扬的大雪是、是、是……”
“是什么呀?”
“是一只只漫天飞舞的蝴蝶!”
“好多的白色蝴蝶呀!大姑娘我太幸福啦,就要变成一只飞舞的蝴蝶啦!”
纷飞的大雪中,冲天炮欢快地舞蹈起来——
时而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鲜花,含情脉脉,天真而羞涩。
时而如同一阵自由自在的春风,得意洋洋,温柔而和煦。
时而如同一只活蹦乱跳的玉兔,八面玲珑,聪慧而伶俐。
我情不自禁地吹起口哨来。
世界是如此地美丽,生活是如此地美好。
此时此刻,我站在幸福的巅峰上。
冲天炮又何尝不是呢?
冲天炮的舞蹈和我的音乐融为一体,共同创造出我们人生中最唯美的时刻。
在这最唯美的时刻里,我的心灵和冲天炮的心灵彻彻底底交融在一起了。
雪花如同一个个舞蹈的小精灵,组成一串串美轮美奂的乐符,整个世界幻化为一张巨大的立体而灵动的乐谱。
“冲天炮。”
“哎。”
“我们堆雪人吧!”
“好哇,好哇!”冲天炮欢呼雀跃。
“堆两个吧。”
“两个最好啦,一个是你,一个是我,肩并肩,紧紧地依靠在一起!”冲天炮笑逐颜开地说。
大约十分钟时间,我和冲天炮垒起两个肩并肩紧紧地依靠在一起的人形雪堆来。
“刺猬头哥哥,雪人的眼睛怎么办呀?”冲天炮说。
我扯下外套上的四颗黑色圆形纽扣。
“冲天炮,雪人的嘴巴怎么办呀?”我说。
冲天炮取下头发上的四个红色弧形发卡。
我先将四颗纽扣两个两个地粘在两个人形雪堆的脸部上方,然后将分成两组的四个发卡,每组一个弧背朝上、一个弧背朝下,对接着嵌入两个人形雪堆的脸部下方。
“鼻子!”“鼻子!”我和冲天炮不约而同地叫喊起来。
我灵机一动,冲向附近菜地里,东张张、西望望,飞快地拔出来两个小萝卜,火速返回。冲天炮拧掉萝卜叶子,用白雪搓去萝卜上的泥巴,然后将两个小萝卜摁进两个人形雪堆的脸部中间。我捡起四片大而阔的萝卜叶子,小心谨慎地将它们都撕扯成耳朵模样,紧接着分别插在两个人形雪堆的脑袋左右两边。
“刺猬头哥哥,两个雪人一模一样,哪个是你,哪个是我呀?”冲天炮笑吟吟地说。
“这个吗?好办,好办!”我得意洋洋地说。
我从松树上折下两小截松枝,并排戳在其中的一个雪人的脑袋上。
“冲天炮,冲天炮!”冲天炮一蹦多高,拍手称快说,“刺猬头哥哥,你太聪明啦!”
我从松树树枝上揪下一大把松针,一根根地插在另外一个雪人的脑袋上。
“刺猬头,刺猬头!”冲天炮拉住我的双手大声叫喊,“刺猬头哥哥是全世界最聪明的啦!”
白雪覆盖的松树林中,空旷的雪地上,两个紧紧依靠的雪人,活灵活现,朝气蓬勃,如同两个跃跃欲试的小天使就要比翼齐飞。
“刺猬头哥哥。”
“诶。”
“这两个雪人是今生今世的你和我,我们再堆来生来世的你和我吧!”冲天炮一本正经地说。
“来生来世的你和我?”我莫名其妙,说。
冲天炮背靠着刺猬头雪人坐下来。
我愈发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哥哥,你也像我一样地坐下来啦!”冲天炮指着另外一个雪人说。
我背靠着冲天炮雪人坐下来。
“哥哥,我们就这样地坐着吧,大雪很快就会将我们变成来生来世的你和我啦!”冲天炮说,一脸的庄重。
雪花飞舞,寒风呼啸。我和冲天炮手紧握着手,一声不吭地背靠着两个雪人。时间无情地流逝着。我和冲天炮渐渐地变成了两个白发苍苍的雪人。
“哥哥,今生今世我们肩并肩互相依靠,来生来世我们手拉手相依为命。哥哥,今生我先死了,来世你一定要找到我,我需要你的背靠着;今生你先死了,来世我也一定要找到你,你需要我的背靠着。”冲天炮的声音一直颤抖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冲撞在我的心上。
转眼到了中午,我和冲天炮恋恋不舍地离开两个雪人,慢慢悠悠地回家。
吃过中饭之后,冲天炮不停地咳嗽起来,浑身绵软无力,脸色惨白之极。我手忙脚乱地将冲天炮扶到房间里,冲天炮躺到床上,我帮她盖上棉被。冲天炮紧闭双眼,一声不吭。我要去大队部卫生所找赤脚医生,冲天炮坚决不同意。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冲天炮呻吟起来。我摸了摸冲天炮的额头,额头好烫好烫。
我赶紧找来一条毛巾,在冷水中浸湿、拧干,轻敷在冲天炮滚烫的额头上,然后,马不停蹄地飞奔到村部。
冲天炮父亲的理发店大门紧闭。隔壁的阿姨告诉我,河对岸毛毛镇上的棺材铺老板理发回去的路上救一个横穿马路的就要被拖拉机压死的小孩,被失控的托拉机活活压断了两条腿。冲天炮父亲护送棺材铺老板去县医院了。
我火急火燎地冲进大队部卫生所。卫生所唯一一个赤脚医生也护送着棺材铺老板去了县医院。我从赤脚医生老婆手上一把抓起来止咳化痰药与退烧药,拼命地跑回冲天炮家。
吃了药之后,冲天炮不仅高烧不退,还咳嗽得更厉害了。
我风驰电掣到金师傅家。金师傅老婆和孙子出去串门了。金师傅在床上睡觉。
问清情况之后,金师傅立马穿衣下床,一边焦急地嘱咐我好好照顾冲天炮,一边风风火火地跑出院子去邻村找赤脚医生。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邻村赤脚医生跟随着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金师傅急急忙忙地来到冲天炮家。
此时,冲天炮的烧已经退了不少。
赤脚医生临走之前告诉我,一要按时给冲天炮药吃,二要多给冲天炮白开水喝。
我隔三差五地喂水给冲天炮喝。
冲天炮的咳嗽越来越稀少,脸色渐渐地好转起来。我高高悬起的心紧跟着慢慢地落下来。
“冲天炮,我今天差一点害死你啦!”我沉重地说。
“刺猬头哥哥,你胡说什么呢?”冲天炮小声说。
“要不是我带你出去玩雪,好端端的,你怎么可能会感冒呢?”
“谁都会生病呀?再者说了,今天早上和上午是我小时候到现在最开心的啦!就是知道会生病,我也照样要和你一起玩雪啦!刺猬头哥哥,冲天炮谢谢你啰!”
“骂我都活该,还谢我什么呀?”
“一谢谢你带我玩雪,二谢谢你我生病时照顾我。”
“我还要谢谢你陪我一起玩雪呢!你生病,我当然要照顾啦,我们早就是一个人啦!”
“就是,就是,冲天炮是左边P股蛋蛋,刺猬头哥哥是右边P股蛋蛋,刺猬头哥哥生病了,冲天炮也会好好照顾的!”
我烧好开水回到冲天炮房间,发现冲天炮正扶着墙壁慢慢地往外走。我赶紧过去搀住冲天炮。
“怎么下床啦,臭丫头?”
“要上厕所啦,臭小子!”
我背起冲天炮。
“哥,你的背好温暖哟!”
“哥,你真好!”
“哥,我真幸福!”
“哥,我再也不下来了哟!”
……
“哥,我又要上厕所啦!”
我背起已经差不多完全退烧的冲天炮。
过了二十多分钟,冲天炮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怎么啦,冲天炮?”
“哥,我、我、我,我水喝多了。”
“是不是还要上厕所呀?”
“嗯。”
“丫头,这也不是个办法呀,这样在房间和厕所之间跑来跑去,你不又得着凉,又得感冒吗?你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我将一个脚盆放到冲天炮房间里,然后快速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哥哥,好啦,进来吧!”
我推开房门,走进去,取出装着小便的脚盆。
晚饭的时间就要到了。
“丫头,饿不饿呀?”
“我不太饿啦,哥哥!你饿坏了吧?”
“我健健康康的,饿饿没关系。你是病人,需要补充营养,不能饿。哥哥炖鸡蛋给你吃吧。”
“好哇,好哇,我最爱吃炖鸡蛋啦!”
平生第一次炖鸡蛋的我将鸡蛋炖得水一样。
我一勺一勺地喂给冲天炮吃。冲天炮吃得津津有味。
喂好冲天炮后,我开水泡剩饭就着咸菜吃了两大碗。
我紧接着烧了一大锅热水。我将热水倒进水桶里,在水桶里放进一个小凳子,撒进一些盐巴,拎进冲天炮的房间。
“泡脚啰,泡脚啰!”我叫喊。
“泡脚啰,泡脚啰!”冲天炮鹦鹉学舌。
冲天炮坐到床沿上,将双脚伸进热气腾腾的水桶里,架到小凳子上。我用破旧衣服裹住水桶的上方与冲天炮露在桶外的双腿。
“哥哥,每次我感觉要感冒了或者已经感冒了的时候,爸爸都会这样给我泡脚驱除体内的寒气。泡脚之后,钻进暖乎乎的被笼,出一身的汗,人就舒服多啦!除非是特别严重的感冒,否则的话,只要这样泡泡脚,即使不吃药,身体也都会很快康复啦!哥哥,你对我和爸爸对我一样好!”冲天炮一边泡脚,一边欢快地说。
我离开冲天炮房间,东找、西找,终于找到了两个用过的盐水瓶,洗洗刷刷干干净净之后,灌满开水,拧紧盖子,塞进冲天炮被窝里。
“哥哥,你对我比爸爸对我还要好,爸爸给我暖脚只用一个盐水瓶,你用两个,你对我的好是爸爸对我的好的两倍啦!”冲天炮大声地说,一脸的幸福。
泡好脚、喂好药,我赶紧将冲天炮安顿到床上睡下,仔仔细细地盖好棉被并在脚头根压上一摞衣服。
冲天炮要我就去睡觉,我死活不肯。冲天炮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我精疲力尽,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一段时间之后,冲天炮醒了过来,一身湿漉漉的汗水。我翻箱倒柜找出一身干净衣服递给冲天炮,然后离开房间。冲天炮换好衣服后,我抱来一床棉被换走潮湿的棉被。
冲天炮死活要我去睡觉。无可奈何之下,我离开房间。
半个小时之后,我估计冲天炮已经再次进入梦乡了,溜回房间。果不其然,冲天炮又睡着了。我趴到床沿上,不一会儿就睡意朦朦胧胧起来。
“啊,啊,啊……”睡梦中的冲天炮惊叫连连。
“冲天炮,冲天炮。”我轻声呼唤。
“刺猬头哥哥,刺猬头哥哥!”冲天炮在睡梦中大声叫喊。
“冲天炮,冲天炮!”我抓紧冲天炮的小手说。
“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妈妈,妈妈!爸爸,爸爸!”冲天炮的叫喊声充满惊恐,凄凉到了极点。
“冲天炮,冲天炮!”我叫喊的同时,坐到床上。
“刺猬头哥哥,刺猬头哥哥!刺猬头哥哥,刺猬头哥哥!”睡梦中的冲天炮叫喊的同时,泪水自眼角不断地流出来。
我将冲天炮搂到怀里,冲天炮从睡梦中醒过来。
“刺猬头哥哥,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冲天炮紧紧地依偎在我的怀里,泪流满面地说。
“哥哥不离开,不离开。”我轻轻地拍着冲天炮说。
“刺猬头哥哥。”
“诶,冲天炮。”
“我做梦了,梦中你背着我走在望不到头的枫树林里。枫树林好红好红,火一样地熊熊燃烧。冲天炮幸福得要死!可是,没过多久,一棵棵枫树就变成一只只黑色的乌鸦,铺天盖地。你不见了。我到处找,到处找。高高挂起的天空中,一只巨大的乌鸦叼着妈妈,一只巨大的乌鸦叼着爸爸。我大声叫喊。叼着妈妈的乌鸦飞走了,叼着爸爸的乌鸦飞走了。你终于出现了,一出现,一只乌鸦就恶狠狠地扑向你。我冲向乌鸦。乌鸦张开血盆大口,叼起你,掉头就要高飞,我死死地拽住乌鸦的尾巴。”
“乌鸦放下了我,是不是呀,冲天炮?”
“是,刺猬头哥哥。”
“后来呢?”
“后来乌鸦叼起了我。”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就醒了。”
一种不详的感觉瞬间死死地包裹住我,我死死地搂住冲天炮。
“哥,哥,轻一点点,轻一点点,大姑娘我都快窒息啦!”冲天炮含泪微笑着说,“就一点点,一点点啦!”
我将冲天炮搂得更紧。
“重一点点,重一点点也行啦!”冲天炮甜甜地说,“刺猬头哥哥,你的怀抱最温暖啦,冲天炮能够在你的怀抱里死去,该多好啊!”
若干年后,千里迢迢之外,正值花季的冲天炮含笑死在我怀抱里,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