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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当天晚上,冲天炮做了几个拿手好菜。我和冲天炮父亲一醉方休。

  第二天早饭后,我背起包裹,大踏步地离开冲天炮家。冲天炮和她的父亲送了一程又一程。

  距离冲天炮家大约一公里,荒凉的田野上,冲天炮父亲停下来,老泪纵横地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我的孩子,保重,保重!”

  “爸爸,爸爸!”我大声叫喊,跪到田埂上,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起来,起来,我的好儿子!”冲天炮父亲一边说,一边颤颤巍巍地扶起我。

  “爸爸,我再送送刺猬头哥哥。”冲天炮泪流满面,低声说。

  “好,好!”冲天炮父亲言毕,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开。

  我目送着冲天炮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潸然泪下。

  这是一个父亲一样的老人。

  性格耿直,性情爽朗。古道热肠,侠肝义胆。外表凶悍,恰似一头暴烈的雄狮;内心柔弱,仿佛一只温顺的绵羊。

  今生,我和他吃过同一锅饭、睡过同一张床,爱过同一个人;一起嬉笑怒骂过,一起酩酊大醉过。

  今生,他让我知道了什么样才算是一个人——一个平平常常却又顶天立地的人。

  冲天炮父亲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苍茫茫的田野中。

  我慢慢地转过身来,慢慢地往前走。

  冲天炮从背后一把抱住我,哽咽着说:“哥哥,哥哥,明天走,明天走,好不好,好不好?”

  我一声不吭,咬碎钢牙往肚里咽。

  “今天晚上,我生日,哥哥,别走,别走,陪我过生日,好不好,好不好?”冲天炮哭泣着说。

  我转身搂住冲天炮,大声说:“好,好,刺猬头哥哥今天不走,刺猬头哥哥陪冲天炮过生日。”

  回到冲天炮家时,冲天炮父亲已经离开家去理发店了。

  我和冲天炮手拉着手走进房间里。

  我坐到写字台前。冲天炮坐到我斜对面,双肘撑在写字台上,双手托住腮帮,一直看着我,目不转睛,一言不发。

  “冲天炮。”

  “哎。”

  “某人都快要把某人看融化了。”

  “刺猬头哥哥,大姑娘我是——要把你完完全全记在心里啦!”

  “冲天炮,给你照一张相,好吗?”

  “好哇,好哇!可是,没相机,怎么照呀?”

  我蜷卧双手的小拇指、无名指和中指,张开食指和大拇指,双手放到眼前,向下弯曲两个食指,口中念念有词:“咔嚓!”

  冲天炮扑哧笑出声来。

  “这一张叫傻瓜出神!”我大声说。

  “傻瓜出神?”冲天炮莫名其妙,说。

  “某人傻瓜一样地死盯着某人呀!”我哈哈大笑说“再来一张,再来一张!”冲天炮兴奋地说。

  “重新摆个姿势呀!”

  冲天炮站起来,双手高高举起。

  “咔嚓!”

  “这一张叫什么呀?”

  “黄瓜投降!”

  “黄瓜投降?”

  “黄毛小丫头傻‘瓜’一样地高举双手投降!”

  冲天炮摊开双掌,捂住眼睛。

  “咔嚓!”

  “这一张又叫什么呀?”

  “甜瓜出水!”

  “甜瓜出水?”

  “甜蜜蜜的小女孩傻‘瓜’一样地捂住双眼,口水一直往下流!”

  冲天炮蹲到地上。

  “咔嚓!”

  “这一张呢,这一张呢?”

  “呆瓜拉屎!”

  “刺猬头哥哥,你坏死啦,坏死啦!”

  “咔嚓,咔嚓,咔嚓……”

  我追逐着不停地转圈的冲天炮不停地转圈。

  “冲天炮,这叫,这叫……”

  “刺猬头哥哥,这叫冲天炮抽陀螺!”冲天炮哈哈大笑地说。

  我猛地停下来。

  冲天炮出其不意,一下子旋进我的怀里。我心慌意乱地抱住冲天炮。

  冲天炮小鸟依人在我的怀中,仰起朝气蓬勃的头,张开红润润的小嘴,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甜甜地说:“哥哥,这叫什么呀?”

  “这,这,这,这叫……”我语无伦次。

  “这叫砰砰直跳!”冲天炮笑吟吟地说。

  “砰砰直跳?”

  “刺猬头哥哥,你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啦!”

  我松开双手。冲天炮小鸟一样飞出我的怀抱。

  “刺猬头哥哥,我给你画一张素描头像吧!”

  “好!”

  我端坐在椅子上。冲天炮拿出一张白纸和一只铅笔,坐到我的对面,一会儿对着我苦思、凝神,一会儿低头钩钩、划划。一股强大的、幸福的暖流在我的身心中迅速蔓延开来,激荡不已。

  约莫过了一刻钟,冲天炮站起来,笑吟吟地说:“我现在有两个刺猬头哥哥啦!”

  我走到冲天炮跟前,伸手拿过来素描头像。

  “刺猬头哥哥,只许看,不许带走啦!要是带走了,我就一个刺猬头哥哥都没有了!”冲天炮说。

  “好,好!”我说。

  头发根根直立抑或斜刺,桀骜不驯神采飞扬。一双大而圆的眼睛,目光自信而坚定。脸颊瘦削。鼻梁笔直而高挺。嘴唇紧闭,嘴角微微上翘。

  “看看,看看像不像你呀,刺猬头哥哥?”冲天炮轻言细语的同时,递过来一面干净而明亮的镜子。

  虽然我早就知道冲天炮爱好画画,但是依旧大吃一惊——手中的素描头像和镜子中的我相像到了极点,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到底像不像呀?”冲天炮急不可耐地说。

  “不能说像不像我。”我小声嘟囔。

  “啊!”冲天炮说,一脸的失望。

  “简直就是我!”我大声嚷嚷起来。

  “太好啦,刺猬头哥哥!”冲天炮高兴得蹦起来说。

  “冲天炮,你们学校有美术老师吗?”

  “没有啦,不要说美术老师,音乐老师都没有呢!”

  “那你是自学的吗?”

  “也不完全是啦。我的一个姨妈是县城的美术老师。只要我去她家,她就教我画画。在家时,闲来无事,我也会自己临摹临摹。你不是已经看见过我画的画吗?”

  “原来如此!可是,你以前照葫芦画瓢——老鼠画成了猫,鸡画成了黄鼠狼,这一次怎么就这么像呀?”

  “这一次画的是刺猬头哥哥呀!”

  “哦。”

  “你的形象大姑娘我早就烂熟于心了,你就是不在我身边,我也能把你完完全全画下来。”

  “那你怎么还不许我带走呀?”

  “心中的哥哥是心中的,眼前的哥哥是眼前的。我要将这张头像贴到蚊帐上,每天睡觉之前都好好地看看,这样,尽管哥哥明天就会离开我,可是,日后我不还是照样——心中有哥哥,眼中也有吗?”

  “冲天炮,我也会画画呢!”

  “好哇,好哇,刺猬头哥哥,你也画画我吧!”

  “我不仅会画画,还会唱歌呢!”

  “好哇,好哇,刺猬头哥哥,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你唱过呀?”

  “你不是一次都没叫过我唱吗?”

  “可惜,可惜!要是大姑娘我早就知道了,该多好呀!你现在就唱吧!我想听呀!”

  “那我就唱我的主打歌吧!”

  “好哇,好哇,刺猬头哥哥!无论你唱什么,大姑娘我都欢喜死啦!”

  我哼唱起来《小嘛小二郎》——“小呀嘛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喽,无颜见爹娘……”

  冲天炮轻轻地打起节拍来。

  我一唱完,冲天炮就噼里啪啦鼓起掌来。

  “怎么样啊,冲天炮?”

  “美妙之极,美妙之极!”

  “冲天炮,我也给你画一张头像吧!”

  “好哇,好哇!大姑娘我要好好欣赏欣赏!素描吗?”

  “素描固然是好,难比彩描!”

  冲天炮递给我一盒彩笔和一张白纸,笑吟吟地坐到我对面。

  我清了清嗓子,坐下来,一会儿对着冲天炮龇牙咧嘴,一会儿埋头在白纸上信笔涂鸦。

  “刺猬头哥哥,你是画画,还是要吃下冲天炮呀?”冲天炮忍俊不禁,大声说。

  “画画就是随心所欲,胡作非为,吃算得了什么呀,吃下去不吐骨头才叫水平呢!”我呲牙咧嘴地说。

  不一会儿,我就完成了自己的如椽大作,心满意足。

  “不看不知道,一看保证吓一跳!”我笑嘻嘻地将彩描头像递给冲天炮。

  冲天炮欢欢喜喜接过去,不看则已,一看连连尖叫,连连蹦跳。“刺猬头哥哥,这哪里是大姑娘我的头像啊!这,这,这,这是一个大头鬼娃娃!”冲天炮大声嚷嚷,咯咯直笑。

  “画人容易,易如反掌;画鬼艰难,难如上天!”我振振有词。

  “画人容易,画鬼艰难?”冲天炮一脸的狐疑,说。

  “大千世界,茫茫人海,除了不男不女,就是男人和女人!个子矮小的,抬头是比自己高大的;个子高大的,低头是比自己矮小的;个子不高不矮的,不用低头、勿需抬头,一马平川——到处除了人,还是人!习以为常,熟视无睹,画人小菜一碟矣!可是,又有谁真正亲眼目睹过男鬼、女鬼抑或不男不女鬼?有人坚信深更半夜闹鬼,不是裁布不用尺量——胡扯,就是做过亏心事——心中有鬼!有人坚称大白天撞鬼,不是猪脑子进水,就是牛鼻子灌大粪!见都没见过,画鬼简直就是山珍海味!是山珍海味津津有味,还是小菜一碟有味滋滋?”我滔滔不绝,一泻千里。

  “谁都没见过鬼,因此,只要是个人,就能画鬼呀!”冲天炮一语中的,一针见血。

  “你是人,还是鬼?”

  “大姑娘我当然是人啦!”。

  “我都能把人画成鬼,难道不是鬼斧神工?”。

  “大姑娘我说不过你,甘拜下风啦!”。

  “人贵自知之明!”。

  “刺猬头哥哥,我把这张头像也贴在蚊帐上,和你的紧紧地并排,让他们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冲天炮大声说。

  “好,好!”我高声说。

  中饭之后,冲天炮拿起扫帚打扫房屋。我要帮忙,冲天炮含笑带嗔地说:“刺猬头哥哥,你越帮,大姑娘我越忙!乖,听话,午睡去吧。”我再三坚持,冲天炮固执己见。无可奈何之下,我睡到冲天炮的床上。

  冲天炮里里外外打扫起房屋来。

  我一觉醒来,浮想联翩。

  这里是如此地温馨,如此地和平,人间天堂一样。

  要是能够一直酣睡在这张小小的床上,该是多好呀!

  要是能够一直和冲天炮生活在一起,该是多幸福呀!

  可是……

  可是……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我和冲天炮的相遇、相识是上天对我们的安排。

  我和冲天炮的相知、相爱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和冲天炮的相遇注定着相离,这是命运——我和冲天炮共同的命运。

  我和冲天炮的分别注定着重逢吗?

  茫茫人海,大千世界,只有现在才是可以触摸的,才是有血有肉的。

  过去随风而逝,只不过是一种回忆,无论多么幸福,无论多么悲哀,都只能追思和怀念。

  将来虚无缥缈、捉摸不定,可以畅想、可以梦幻,可是,想象毕竟是想象,梦幻终究是梦幻,也许能够美梦成真,也许只是美丽的肥皂泡。

  既然过去和将来都是无法把握的,那么我就要珍惜现在。

  在离开冲天炮之前,我一定要让她过一个无比幸福、终身难忘的生日。

  冲天炮笑吟吟地走进房间。我从床上一跃而起。

  “冲天炮,你最喜欢什么呀?”

  “美丽的蝴蝶!”

  “刺猬头哥哥让你在漫天飞舞的美丽蝴蝶中过生日,好不好呀?”

  “好哇,好哇!可是,现在是冬天呢!”

  “刺猬头哥哥牛不牛呀?”

  “牛!”

  “牛得像蜗牛,还是野牛呀?”

  “野牛!”

  “世上有没有野牛办不成的事呀?”

  “没有!”

  “刺猬头哥哥就要将严寒的冬天变成明媚的春天啦!”

  “好哇,好哇,刺猬头哥哥!”

  “冲天炮,速——拿——白——纸——来,哇呀呀呀!”我京腔京调。

  “得令!”冲天炮兴高采烈地说。

  冲天炮拿来一张白纸。“太吝啬啦,臭丫头!”我大声说。

  冲天炮欢天喜地地拿来一大叠白纸,说:“多乎哉,臭小子?”

  我哈哈大笑地接过一叠白纸,说:“不多也,臭丫头!”

  冲天炮还要去拿白纸。我捋了捋子虚乌有的胡须,“之乎者也”:“孺子不可教也!所谓不多者,少乎?非也!绰绰有余矣!”冲天炮笑弯了腰。

  “娘子,快快拿一把剪刀来——”我黄梅戏唱起来。

  “相公,我去去就来——”冲天炮应答自如。

  冲天炮迅速拿过来一把剪刀。

  “小姐,请高抬贵手,将彩笔举案齐眉来——”我越剧唱起来。

  “公子,请稍安勿躁,我就将彩笔呈上!”冲天炮对答如流。

  冲天炮风驰电掣地拿过来一盒彩笔。

  “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呀,刺猬头哥哥?”冲天炮云里雾里说。

  “冲天炮,不是我要这些东西,是你要这些东西!”我故弄玄虚说。

  冲天炮愈发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先剪纸,再彩绘成蝴蝶呀!”我大声嚷嚷。

  冲天炮恍然大悟。

  “刺猬头哥哥,你太聪明啦,大姑娘我最最崇拜你啦!”冲天炮拍手称快说。

  我高兴得飘起来,要不是有屋顶阻隔,就一飞冲天了。

  冲天炮高高兴兴地剪纸、彩绘。我在房间里高高低低地拉起一根根横线,挂上一只只美丽的蝴蝶。

  夕阳西下,小而温暖的房间里,一只只蝴蝶美轮美奂,美不胜收。

  我和冲天炮一起做好晚饭。冲天炮父亲一回来,生日晚会立马隆重举行!左等、右等,饭菜都凉了,还是不闻不见冲天炮父亲。渐渐地,冲天炮满面焦虑,提心吊胆起来。我故作镇定,不停地安慰冲天炮,内心越来越慌乱与不安。好长时间之后,门外响起急促、沉重的敲门声。我和冲天炮同时冲进堂屋。冲天炮飞快地打开大门,凛冽的寒风汹涌而入,冲天炮激灵灵打个冷战。门外,一个白发苍苍的陌生老人面红耳赤。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里。冲天炮接连倒退,就要跌倒。我扶住冲天炮。

  “你,你,你,我、我、我爸、爸……”冲天炮说。

  “你爸爸让我带话,他今天晚上有事回不来了!”白发老人一字一顿地说。

  我的一颗高高悬起的心咯噔落下来。冲天炮喜笑颜开地说:“老伯,进来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白发老人边说边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走进屋子里。我接下袋子,搬过来一个凳子。白发老人笑哈哈地坐到凳子上。冲天炮连忙沏起茶来。

  “你就是理发匠的干儿子刺猬头?”白发老人铿锵有力地说。

  “是,老伯!”我兴高采烈地说。

  “像,像,怎么就这么地像呢?”

  “像?”

  “岂止像,简直就是!”

  “就是?”

  “一个老理发匠,一个小理发匠,两个理发匠一模一样!这哪里是干儿子呀?这明明白白就是亲儿子嘛!”

  “……”

  “小子,理发匠在老汉我面前对你赞不绝口呀!我还以为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呢!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但一表人才,而且眉头间凝聚着一股正气!老汉最会面相,现在就断言——迟早有一天,你小子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刺猬头哥哥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啦!”冲天炮大声说。

  “一说起刺猬头就眉飞色舞的,丫头,你是不是喜欢他呀?”

  “我,我,我……”

  “我什么我呀,吞吞吐吐的,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拉倒!”

  冲天炮笑吟吟地递上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白发老人接过茶水,滋滋润润地抿了一小口。

  “小子,你的遭遇呢,老汉我已经从理发匠口中略知一二。难得你小小年纪,就如此地孝顺父母,关心妹妹。吃尽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年轻时吃些苦头,不是坏事,是好事!关键是,无论身处什么样的逆境,都要咬紧牙关挺住!是金子总要发光的!”白发老人语重心长地说。

  我血脉贲张,昂首挺胸起来。

  “丫头,知不知道你和你妈长得也一模一样呀?”白发老人大声说。

  “知道,老伯,爸爸经常这样对我说。”冲天炮甜甜地说。

  “你妈妈年轻时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呀!”

  “大家都这么说,老伯,你认识我妈妈吗?”

  “岂止认识,熟悉得很哪!”

  “哦?”

  “想当年,老汉我还追求过你妈妈呢!”

  “啊!”

  “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爸爸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了你妈妈!”

  “……”

  “老汉我心服口服。要是我是一个女子,也会跟定你爸爸的!你爸爸是一个大好人——一条重情重义的铁汉子!”

  “老伯,怎么以前我从来都没见过你呀?”

  “你妈妈嫁给你爸爸以后,我就远走他乡了。”

  “老伯,你才回来吗?”

  “是啊!人老了就思念故乡!叶落归根,叶落归根哪!”

  “就你老人家一个人回来了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小子,你是不是闻出什么了呀?用不着绕过来、转过去的,是不是想知道我最终成没成家呀?”

  “是!”

  “老汉我一旦喜欢一个人,就永远只喜欢这一个人!成,则成!不成,宁可一辈子一个人过,也决不变心!”白发老人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我顿时对白发老人肃然起敬起来。

  冲天炮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

  “丫头!”

  “哎,老伯。”

  “你是一个典型的美人胚子!”

  冲天炮笑逐颜开。

  “小子!”

  “诶,老伯!”

  “你小子艳福不浅哪,遇上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我局促不安起来。冲天炮的脸蛋一下子绯红。

  “喝水啦,老伯,再不喝,都要凉了。”冲天炮轻声细语。

  “我喝,我喝!”白发老人话音未落,猛灌一大口。

  “咳,咳,咳……”白发老人一下子呛着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老伯,慢点喝,慢点喝!”冲天炮言毕,轻轻地敲起白发老人的背来。

  “丫头,你和你妈妈一样地——人美,心更美!”白发老人高声说。

  我抬头看一眼冲天炮。冲天炮慢慢地低下头。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俩的义父!”白发老人毅然决然地说。

  我和冲天炮异口同声说是。

  “老汉我有一种想法梗在心里,不吐不快!”

  “义父,你就一吐为快吧!”我大声说。

  “什么想法呀,义父?”冲天炮欢快地说。

  “老汉我走南闯北大半辈子,尝尽人世间的酸甜苦辣咸,总算明白了人生到底是什么——人生就是爱和吃!爱,摆在第一位。吃,不亦快哉,不亦乐乎!这么多年来,老汉我吃尽天下美食,唯一的一道百吃不厌的菜是……”白发老人说着说着,停了下来。

  “是什么呀?”我摸摸嘴巴,说。

  “臭小子,馋嘴猫!”白发老人哈哈大笑地说,“猪肉炖粉条!”

  “猪肉炖粉条啊!”我抹了抹口水,说。

  “猪肉炖粉条,绝配,绝配呀!”白发老人话音未落,口水下流。

  “臭小子,你是猪肉!”白发老人一字一顿。

  “我是猪肉?”我莫名其妙,说。

  “臭丫头,你是粉条!”白发老人气贯长虹地说。

  “我是粉条?”冲天炮不明就里,说。

  “臭小子和臭丫头猪肉炖粉条,绝配,绝配呀!”白发老人纵声大笑说。

  我心慌意乱起来。冲天炮低下头去。

  “臭丫头喜欢臭小子,臭小子喜欢臭丫头,臭到一块去了!老汉我现在就为你们牵线搭桥!”白发老人铿锵有力地说。

  我偷瞧冲天炮,冲天炮暗窥我。

  “臭小子,一长大就把臭丫头娶回家好好疼爱吧!”白发老人掷地有声地说。

  “我,我,我……”我支支吾吾。

  “我什么我,过了这村就没这店!”白发老人大声说。

  “臭丫头,一长大就嫁到臭小子家好好生活吧!”白发老人斩钉截铁地说。

  “我,我,我……”冲天炮吞吞吐吐。

  “我什么我,千金易得,良婿难求!”白发老人高声说。

  “臭小子,赶快去牵住臭丫头的手呀!”白发老人大大咧咧地说。

  我不知所措起来。

  “没出息,男子汉大丈夫,缩手缩脚、缩头缩脑!臭小子,你不喜欢臭丫头?”白发老人皱着眉头说。

  我抬起头来,发现冲天炮正凝视着我,一双大眼睛水汪汪期待与爱恋。

  我走到冲天炮跟前,一把抓住冲天炮的一只小手。

  “哈、哈、哈,哈、哈、哈……”白发老人纵声大笑起来。

  冲天炮紧紧地握住我的手,浑身颤抖着。

  “敢作敢为,敢爱敢恨!有种,有种!老汉我没看走眼!”白发老人振聋发聩。

  一股暖流自冲天炮的小手缓缓地传递到我手上,蔓延到我手臂上,逐渐扩散到我整个身心。

  “臭小子,臭丫头,牵手了就到死不放手,一辈子同甘共苦一起走!”白发老人振振有词。

  我和冲天炮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好,好!这下子,老汉我就放心了。高兴,高兴,老汉我今天太高兴了!”白发老人兴高采烈地说,“既然好事已成,老汉我也该离开了!”

  “义父,吃完饭再走吧!”我和冲天炮异口同声。

  “老汉我早就吃过了!就是没吃,也不会做你们的电灯泡的!走啦,走啦!后会有期,后会有期!”白发老人言毕,转身就往外走。

  “老伯,袋子,你的袋子!”冲天炮叫喊起来。

  “老糊涂啦,老糊涂啦!”白发老人掉头说,“一岁年龄一岁人,岁月不饶人哪!一和你们聊得投机,就把这档子事彻彻底底忘记了!丫头,袋子里装的是你爸爸让我带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不要生日礼物,我要爸爸陪我过生日。”冲天炮低声说。

  “今天早上,毛毛镇棺材铺老板老婆洗菜时,失足掉进自家后面的水塘里淹死了。棺材铺老板救一个小孩子压断两条腿瘫痪在床之后,棺材铺老板老婆日日夜夜以泪洗面。大好人,棺材铺老板是一个大好人呀!好人怎么就没好报呢?老天爷的眼睛长到屁眼里去了!世事难料,世事难料啊!你爸爸一听到噩耗就去棺材铺老板家了。丫头,你爸爸何尝不想陪你过生日呀!只有你爸爸会装殓死人,实在是脱不开身啊!我在棺材铺老板家帮忙,知道你爸爸的难处后,急急忙忙过来陪你过生日。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多一份安慰,我得赶紧去棺材铺老板家接着帮忙。有刺猬头在,丫头一定会过一个幸福美满的生日的!”白发老人接着说。

  我听到棺材铺老板夫妇的不幸消息,心头沉甸甸起来。

  冲天炮泪水涟涟。

  白发老人掉头健步如飞出院子,转眼消失在寒风呼啸的茫茫黑夜之中。

  白发老人在世的最大心愿是我和冲天炮喜结连理白头偕老。

  命运无情,世事变幻莫测。

  我和冲天炮劳燕分飞,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和冲天炮重逢在天津之后,一改从前的结婚决不聘请媒人的固执己见,决定日后让我的大姑爷和白发老人分别作为我们婚礼的男女双方媒人。

  人算不如天算。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再美好的愿望都如同精致的玻璃瓶,一碰即碎。

  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人跟人之间的交往是一种机缘,我和白发老人的机缘没有仅仅停留在冲天炮十三岁生日这一天。

  我能够在天津和冲天炮重逢,主要得益于陪同冲天炮前往天津的白发老人。

  和冲天炮重逢后,一段时间里,我和冲天炮以及白发老人生活在一起。

  白发老人和冲天炮父女相称,我们互相扶持,苦中作乐。

  冲天炮死后,白发老人孤苦伶仃地住到冲天炮家。

  不到一年,一天深夜,白发老人心脏病突然发作,猝死在床上。没有一个人送终,甚至谁都不知道白发老人到底是晚上什么时候死去的。

  第二天早上,小白送饼干给白发老人吃,发现白发老人已经去世了。

  我听到噩耗他乡异地千里迢迢地赶回来,以儿子的名分披麻戴孝,在亲朋好友的帮助下,埋葬下白发老人。

  至死,我都不会忘记下面的情景——

  我将冲天炮的尸体从天津带回来后不久,白发老人一路上跌跌撞撞地从毛毛镇棺材铺老板家赶到冲天炮家。冲天炮躺在床上的尸体悄无声息。白发老人颤巍巍地走上前,一把抱住冰冷、僵硬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以至于晕倒在地,醒过来后,再次哭昏过去,再次苏醒,又哭昏过去。冲天炮下葬之后,白发老人一声不吭地跪到冲天炮父亲和母亲坟前,不停地磕头,头破血流,血流满面。

  “刺猬头哥哥,棺材铺老板真不幸!”冲天炮抹着眼泪说。

  “是啊,儿子未成年就被车子压死了,自己瘫痪在床,妻子又淹死了。”我心情非常沉重,低声说。

  “哥哥,你真好,在棺材铺老板家油漆时,棺材铺老板夫妇那么恶劣地对待你,你不仅一点都不计较,还如此地为他们难过。”

  “人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呀!”

  “是啊,尽管棺材铺老板一天到晚阴沉沉的,让人不寒而栗,可是,面对一辆冲向小孩子的车子时,不顾生死,挺身而出。”

  “只可惜我现在也不能帮棺材铺老板什么实质性的忙。”

  “有你这份心就够啦!”

  “嗯。”

  “你恨不恨我大哥呀?他对你一点都不好!”

  “你生病时他火急火燎地去找医生,从那以后,我就不再恨他了。”

  “你还恨我大嫂吧?她不停地使唤你,让你一天到晚做牛做马,辛苦得要死,可是,竟然连饭都不给你吃饱!”

  “这些,我都能容忍。黑子,黑子,我,我,我,我对她恨之入骨!”

  “哥哥,我能理解你,昨天我还恨死她了,现在想一想,她也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她吧。”

  “……”

  “刺猬头哥哥,爸爸说过,心中有恨的人不仅活得很累很累,久而久之,还会让自己变成冷血动物的。”

  “我不再恨你大嫂了。”

  “哥哥,你真好,要是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一样,这世界该有多么美好呀!”

  “冲天炮。”

  “哎。”

  “要是世界上的人都像你一样,这世界就是天堂!”

  “大姑娘我现在就活在天堂里啦!”

  “……”

  “只要有你在身边,大姑娘我就是活在天堂里!”

  “冲天炮,听见什么没有呀?”

  “什么都没听见呀?”

  “两只癞蛤蟆在叫呢!”

  “两只癞蛤蟆在叫?”

  “我肚子里一只,你肚子里一只!”

  “刺猬头哥哥,你不说,我还忘了呢!饿坏了吧?吃饭,吃饭!”

  晚饭过后,我和冲天炮走进美丽的蝴蝶五彩缤纷的房间里。

  窗外,寒风怒吼。

  风情漫天的美丽的蝴蝶中,冲天炮含苞欲放,风姿柔润、玲珑。

  “某人都快要把某人看融化啦!”冲天炮笑吟吟地说。我迅速低下头。

  “刺猬头哥哥,看吧,看吧,把冲天炮融化在心里,以后就再也忘不了啦!”我慢慢抬起头。

  “生日礼物,生日礼物!”冲天炮突然大声嚷嚷起来。我跑出房间,拎进来袋子,冲天炮欢天喜地地打开。

  “生日蛋糕,生日蛋糕!”冲天炮兴高采烈地说。

  “笛子,笛子!”我欣喜若狂地说。

  塑料袋里有一张纸条子,纸条上龙飞凤舞——

  “女儿,蛋糕和笛子都是老爸我托人从县城带过来的。准备你生日时,给你和你刺猬头哥哥一个惊喜。只可惜你刺猬头哥哥已经匆匆离开了。蛋糕,今天晚上你和你义父两个人吃了,不用留给老爸。笛子,以后我委托你刺猬头哥哥的大姑爷转交给他。老爸爱你!生日快乐,我的宝贝!”

  “爸爸,我爱你!”冲天炮大叫。

  “爸爸,我爱你!”我高喊。

  “爸爸,我们爱你!”我和冲天炮一起欢天喜地地叫喊。

  “刺猬头哥哥,爸爸真好!以前过生日,爸爸从来没有买过生日蛋糕。这一次,以为刺猬头哥哥会和我们一起过生日,爸爸就买了。我们这儿穷乡僻壤的,连最近的小镇上都很难买到生日蛋糕。爸爸居然千方百计地托人从县城里带过来了!”冲天炮笑吟吟地说。

  “这么说,你过生日能够吃上生日蛋糕,还是托我老人家的福呀!”我笑嘻嘻地说。

  “你老人家福如东海!”冲天炮摸了摸我的脑袋说。

  “你老人家寿比南山!”我对冲天炮连连拱手说。

  “祝刺猬头哥哥的父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冲天炮大声说。

  “祝冲天炮的父亲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大声说。

  “祝天底下所有的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冲天炮高声说。

  “祝天底下所有的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我高声说。

  “冲天炮,爸爸真好,他怎么就想到了给我买笛子呀?”

  “你喜欢吹笛子呀,刺猬头哥哥,你喜欢吹,爸爸当然要买啦!”

  “爸爸怎么知道我喜欢吹笛子呀?”

  “爸爸爱你,当一个人爱另外一个人时,自必会时时刻刻关注另外一个人!刺猬头哥哥,你已经深深陷入爸爸爱你的天罗地网里啦,爸爸自然清楚你的许许多多事情啦!”

  “冲天炮,我、我、我,我还没送你生日礼物呢,我想买,可是……”我低下头,小声嘟囔起来。

  “刺猬头哥哥,大姑娘我已经收到你的生日礼物啦!”冲天炮打断我的话,大声嚷嚷。我莫名其妙。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冲天炮手舞足蹈,欢声笑语。我越发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就是我的生日礼物!刺猬头哥哥是冲天炮最喜欢、最美好的生日礼物啦!”

  “生日晚会开始啦,开始啦!”我欢呼起来。

  “开始喽,开始喽!”冲天炮蹦蹦跳跳地说。

  冲天炮和我一起将写字台抬到房中间。我把生日蛋糕放到写字台上。

  冲天炮和我一起插上十三根红红的生日蜡烛。我点亮蜡烛,拉灭电灯。

  寒风咆哮连连。

  闪闪烁烁的烛光中,千姿百态的蝴蝶若隐若现,如梦如幻。

  冲天炮俏立在流光溢彩的蝴蝶中,紧闭双眼,默默许愿。

  我静静地注视着冲天炮,暗自祈祷——

  冲天炮,我的小天使,

  愿你一生健康,一生平安!

  冲天炮,我的小天使,

  愿你一生美丽,一生幸福!

  冲天炮许好愿,一鼓作气地吹灭蜡烛。

  我拉亮电灯,大声地唱起《生日快乐歌》:

  “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you,Happy birthday to my girl,Happy birthday to you!”

  冲天炮沉浸在歌声中,满面春风荡漾,满眼鲜花璀璨。

  寒风渐小。

  我打开窗户,寒风漫步而入,漫天的蝴蝶随风飘舞起来。

  我笛子独奏《好一朵茉莉花》。

  笛声里,美丽蝴蝶中,冲天炮不停地围绕着我翩翩起舞。

  房间变成花园,花园里,一朵茉莉花青春飞扬。

  笛声余音袅袅。冲天炮缓缓停住舞步。

  我猴窜到蛋糕前,龇牙咧嘴,垂涎三尺。

  “刺猬头哥哥,馋坏了吧?鸡飞狗跳,狮子大开口,是不是要将整个生日蛋糕一口吞下去呀?”冲天炮拿起刀子,甜丝丝地说。

  “快点啦,快点啦,馋得要连冲天炮都一起吞下去啦!”我一边不停地扮着吃人的鬼脸,一边大声嚷嚷。

  冲天炮笑吟吟地将一大块蛋糕送到我张开的血盆大口边,我风驰电掣囫囵吞枣。冲天炮美滋滋地将一大块蛋糕递到我的伶牙俐齿边,我狼吞虎咽。冲天炮马不停蹄,我快马加鞭。

  “慢点吃,慢点吃呀,别噎着了,刺猬头哥哥!”冲天炮说。

  “只要是好吃的,钢打铁铸,我都能让它们老老实实、服服帖帖的,区区一块蛋糕——细皮嫩肉的,何足挂齿!”我风卷残云的同时,慷慨激昂。

  话音未落,我不停地咳嗽起来,越咳越激烈,大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冲天炮慌忙倒给我一杯温热水。我接过杯子,大口地喝水。冲天炮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小声说:“好受点了吗,刺猬头哥哥?”我喝光杯子里的水,停止咳嗽。

  “刺猬头哥哥,慢点吃,慢点吃,整个蛋糕都是你一个人的啦!”冲天炮细语绵绵。

  “你怎么一点都不吃呀,冲天炮?今天是你的生日呢!”我死死地盯着剩下的两小块蛋糕说。

  “你接着吃呀,大姑娘我一点都不喜欢吃啦!”

  “不喜欢吃,怎么望眼欲‘穿’呀?”我拿起一块蛋糕说。

  “我是望眼欲‘穿’刺猬头哥哥啦!”

  “望眼欲‘穿’我?我有什么好看的呀?横鼻子,竖眼睛,吃起蛋糕来,如同癞蛤蟆吃天鹅肉!”我将蛋糕塞进嘴里说。

  “大姑娘我就是喜欢看癞蛤蟆吃天鹅肉啦,刺猬头哥哥吃得可专注了,全世界只剩下蛋糕似地!”

  “冲天炮看刺猬头哥哥吃蛋糕看得一心一意,全世界只剩下吃蛋糕的刺猬头哥哥一样!”我津津有味地吃着蛋糕说。

  “哥哥,你吃蛋糕好享受啊!”

  “我无论吃什么都享受呀,冲天炮!”我拿起最后一块蛋糕说。

  “大姑娘我看刺猬头哥哥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尽情地享受我的享受吧,臭丫头!”我将最后一块蛋糕塞进嘴里说。

  “好哇,好哇,臭小子!”

  “是不是看着、看着就饱啦,臭丫头?”我滋滋有味地吃着最后一块蛋糕说。

  “看着、看着,就饿啦!”

  “可是,可是,我已经吃光了呀!”我咂咂嘴说。

  “没关系啦,大姑娘我以后再吃啦!”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吃蛋糕吗,冲天炮?”我抹了抹嘴说。

  “不是啦,人家可喜欢吃了!”

  “你刚才怎么说一点都不喜欢呀?”我嘟嘟囔囔。

  “只有这样,刺猬头哥哥才会一个人吃下整个生日蛋糕呀!”

  “冲天炮。”

  “诶。”

  “你刚才许下什么愿望呀?”我笑滋滋地问。

  “我,我,我……”

  “说嘛,说嘛!”

  “我已经忘记了。”

  “老啦,老啦!我的大姑娘老朽得转眼就忘事啦!”

  “一语中的矣,大姑娘我已经十三岁了,老朽得都记不清太阳和月亮到底是什么模样了!”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可是,大姑娘我会永远记得刺猬头哥哥的模样啦!”

  一封我未曾收到的冲天炮写给我的信中写道:

  刺猬头哥哥,十三岁生日时,我默默地许下了一个美好的愿望。你当时要我说出我许下的愿望,我怎么都不说。我想说,可是,不敢说。一个人许下的愿望在没有实现之前是不能说出来的,只要一说出来,愿望就会随之烟消云散,再也不能梦想成真了。时光飞逝,我和你分别已经一年多了。分别之后,一日三秋,我朝思暮想你,寝食难安。一开始,我还能在梦里见到你。后来,我想在梦里见到你,都梦不到你了。也许,我们还曾在梦里相遇,可是,擦肩而过,你没看见我;我也没看见你。

  哥哥,我害怕永远失去你,我不想永远失去你。哥哥,我现在多么希望能够当面告诉你曾经许下的愿望啊,我现在已经不在乎能不能实现许下的愿望了,只渴求再能看到你一眼!

  刺猬头哥哥,冲天炮十三岁生日许下的愿望是:长大之后嫁给你!

  月光洁白、惨淡,静悄悄地从敞开的窗户迷漫进来,冷生生地弥满整个房间。冲天炮凝视窗外良久,一直沉默不语。我渐渐地陷入一种莫名的淡淡的忧伤之中。

  “哥哥,我想妈妈。”冲天炮慢慢地转过身来,泪流满面,轻声细语中充塞着沉重的悲哀与寒冷的凄凉。

  “过来坐我身边。”我低声说。冲天炮幽幽地坐到我身边。我轻抚着冲天炮乌黑的秀发。

  “我想妈妈,一直都想妈妈,尤其是每年生日这一天。刺猬头哥哥,我现在心里难受死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

  “女儿的生日是妈妈的难日。”

  “嗯。不过,难日也是幸福日,婴儿的第一次啼哭是对妈妈最大的馈赠。”

  “爸爸告诉我,我出世之后开始哇哇大哭时,难产的妈妈已经闭上双眼了,妈妈是世界上最不幸的妈妈,可怜连女儿的一声啼哭都没听见就离开了人世。”

  “我相信妈妈已经听见你的啼哭了,只不过是无法睁开眼睛,只能闭着眼睛听罢了!”

  “刺猬头哥哥,你真好。”

  “你比我好多了,冲天炮!”

  “我一点都不好,我的生日不仅是妈妈的难日,还是妈妈的祭日。”

  “人生无常。”

  “刺猬头哥哥,是我害死了妈妈!”

  “这怎么能够怪你呢,冲天炮!”

  “如果没有我,妈妈就不会死。爸爸和妈妈一直恩恩爱爱。要是妈妈还在,爸爸该是多么幸福啊!是我害惨了爸爸!”

  “不能把什么都揽到自己的头上。你没有任何过错。怪也只能怪老天爷太无情了。你如此孝顺,如此关心和体贴爸爸——不仅没有害惨爸爸,还给爸爸带来了莫大的幸福。你将爸爸照顾得这样地健康、快乐,妈妈泉下有知,肯定会眉开眼笑的。”

  “哥哥,你真好,我心里好受多啦!”

  “这样就好!”

  “哥哥,我想去妈妈的坟地。”

  “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

  “好。”

  “我去找手电筒,你等一会儿啊。”冲天炮言毕,三步并作两步离开房间。

  “冲天炮,妈妈喜不喜欢蝴蝶呀?”我大声询问。

  “爸爸说过,妈妈可喜欢蝴蝶啦!”冲天炮高声回答。

  “冲天炮,我们把这些美丽的蝴蝶都带给妈妈吧!”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刺猬头哥哥,你真好!”

  “你找手电筒去吧,我摘下蝴蝶。”

  “好的!”

  “外面冷,带上爸爸的军大衣吧,冲天炮!”

  “好的,刺猬头哥哥!”

  一轮圆月高挂在澄净、祥和的夜空中,皎洁得令人飘飘然如临仙境。

  我和冲天炮手牵着手穿行在将息未息的寒风之中。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到达了一个小山岗上。

  一棵棵松树枝繁叶茂,光和影的共同作用下,如同一个个鬼魂变幻不定,阴森森的,令人不寒而栗。

  冲天炮瑟瑟发抖,我握紧冲天炮的小手。

  我们来到冲天炮母亲的坟前。

  月光寒冷、晶莹,冲天炮母亲的坟墓孤零零的,如同一颗沉没在丛生的枯草中的心,早已死寂。

  茅草年年枯黄、岁岁容光焕发。

  人和心无论曾经多么温润,多么活泼,一旦死寂,就会随风而逝了无踪迹。

  剩下的只有沧海桑田与一股股走过沧海桑田的叹息的风。

  冲天炮跪在坟前,无声地抽泣着。

  我将满满一篮子美丽的蝴蝶慢慢撒到冲天炮母亲坟墓上。

  美丽的蝴蝶五颜六色,幽幽寒风中,窸窸窣窣在冲天炮母亲孤寂、凄凉的坟墓上。

  我的心随着美丽的蝴蝶的窸窸窣窣起起伏伏起来。

  妈妈,你和我未曾谋面,你和我不会相逢。

  妈妈,你和我爱着同一个人,这个人同时爱着你和我。

  妈妈,你和我早就已经神交在你的灵魂和我的心灵的彼此关注与相互牵挂之中了。

  妈妈,在你和我的彼此关注与相互牵挂之中——密密匝匝地缠缠绕绕着一根根爱的绳索,编织成一张博大而温柔的爱之网,爱之网中,婴儿般酣睡着我们的冲天炮。

  妈妈,但愿美丽的蝴蝶永远伴随着你。

  妈妈,但愿你不再孤独,不再寂寞。

  冲天炮跪在坟前,膝下生根似地,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千年在此,固执一种姿势、一种心境,任风云变幻、斗转星移,沧海成为桑田。

  我默默地走到冲天炮背后,笔直地站立着,许久许久,一声不吭,心中有波涛在汹涌。

  冲天炮,我的小女孩。

  你在和坟墓里的妈妈交流吗?

  已经分别太久太久,你要诉说的太多太多,妈妈想倾听的太多太多。

  一个在人间,一个在阴曹地府。

  尽管坟墓就在眼前,可是,无论怎么呼唤妈妈,都不会有任何应答;无论怎么望眼欲穿妈妈,都只能望洋兴叹。

  虽然如此,但是——人,不能面对,不能一唱一和;心,可以自由飞翔,可以灵犀一点通。

  冲天炮,我的小女孩。

  当其他的小女孩在妈妈怀里撒娇时,你只能看着她们在妈妈怀里撒娇;

  当其他的小女孩向妈妈吐苦水时,你只能听着她们向妈妈吐苦水。

  无论多么残酷无情,现实依旧铁板钉钉无法变更。

  然而,人是有心灵的——可以回忆过去,可以梦想未来。

  回忆与梦想是一种安慰,一种平衡。

  如果没有任何回忆,那么就尽情地梦想吧。

  梦想未来。

  梦想回忆。

  梦想现在正在和早就离开人世的妈妈进行着心灵和灵魂的碰撞与交融。

  冲天炮,我的小女孩!

  “刺猬头哥哥,妈妈是一个大好人。”出窍的灵魂幽幽归窍,冲天炮慢慢站起来,幽幽地说。

  “嗯。”

  “哥哥,真的好人死后就到天堂里去了吗?”

  “要是好人死后下地狱,岂不是就连另外的一个世界里都存在着是非混淆、黑白颠倒吗?”

  “哥哥,真的有天堂吗?”

  “天堂在心中。”

  “要是天堂里的妈妈知道我和你在一起,该是多么地开心呀!”

  “是啊!”

  “天堂里的妈妈正注视着我们呢!”

  “嗯。”

  “天堂里的妈妈好幸福呀!”

  “嗯。”

  “刺猬头哥哥,唱一首歌给我听吧!”

  “唱什么歌呢,冲天炮?”

  “《世上只有妈妈好》。”

  “好。”

  圆月明亮,月光皎洁。

  我轻轻地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投进了妈妈的怀抱,

  幸福享不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

  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投进了妈妈的怀抱,

  幸福享不了。

  没有妈妈最苦恼,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没有妈妈最苦恼,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离开妈妈的怀抱,

  幸福哪里找?”

  冲天炮泪流满面。

  “刺猬头哥哥,我是一个一出世就没有妈妈的孩子——我是一根草,最苦恼!”冲天炮伤心地说。

  “怎么会呢,冲天炮?你还有爸爸呀!有爸的孩子像个宝,投进了爸爸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我心疼地说。

  “是啊,是啊!我不仅有爸爸,还有哥哥呢!我是一只幸福的小鸟。”

  寒风突然大作。

  美丽的蝴蝶姹紫盘旋,嫣红绽放。

  冲天炮母亲的坟墓如同一束鲜花素面朝天在漫天飞舞的美丽的蝴蝶中,显得格外地宁静、和平。

  好花不长开,好景不长在,最美丽的东西往往瞬间即逝。

  寒风肆无忌惮地袭击与搅拌中,一只只美丽的蝴蝶转眼都支离破碎、各奔东西了。

  坟墓上的枯草在寒风的鬼哭狼嚎中,瑟瑟发抖,沙沙作响。

  “刺猬头哥哥,我冷,我冷,我好冷好冷!”冲天炮浑身颤抖地说。

  我披上军大衣,将自己和搂抱在自己怀里的冲天炮紧紧地包裹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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