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三十章

  寒流滚滚,气温骤降。

  火车站破败不堪,如同一艘老朽的游轮,奄奄一息地停泊在从五湖四海不断汇集的人流之中。常常听人说,吵翻了天,打翻了船。再怎么地人声鼎沸,要想翻天,谈何容易,即便翻了一重天,天外还有天。惊涛骇浪席卷,翻船弹指一挥间。虽然深陷在众声喧哗的巨浪滔天之中,但是火车站——这艘病入膏肓的游轮依旧坚若磐石,岿然不动,令人不由得不佩服得七窍流血、肝脑涂地。

  售票大厅的每个窗口里都蜿蜒出来一条长蛇;长蛇毗连着长蛇,煞是壮观。我一开始就排在门口,排来排去、排去排来,依旧排在门口。前面不断地有人插队。

  等待的滋味最不是滋味,尤其是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中。时至今日,我还常常发自肺腑地感慨,最能锻炼人耐心的是在火车站排队买票;最最能锻炼人耐心的是买票时,前面不断地有人插队。

  我越来越烦躁不安,蓦然回首看守包裹的老操,发现老操正在怡然自得地观注排队买票的我。老操对我嫣然一笑,随即转移目光,抠起鼻孔来。两个鼻孔循环往复,深入浅出,老操抠得津津有味。我看得滋滋有味。

  世上居然有抠鼻孔抠得如此专心致志、其乐无穷的人。我在对老操刮目相看的同时,自鸣得意:世上观赏抠鼻孔的,像我这样一往情深、神魂颠倒的也不多。

  我不由自主地将一根手指头塞进一个鼻孔里,抠了半天,不仅不享受,还难受。我恍然大悟,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些事情有些人享受,有些事情有些人难受。

  最糟糕的还不是从抠鼻孔中找不到乐趣,找到了不舒服,而是当我毅然决然地将手指头往外拔时,不仅没拔出来,还深深地戳了进去。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急急匆匆地插队到我前面时,自作多情地碰撞了我。

  插队时,难免会碰碰撞撞。可是,你怎么就不碰撞我的胸脯呢?我的胸脯虽小,毕竟有些弹性,你一不小心碰撞上,有可能我有点不太舒服,可是也有可能你比较享受。你怎么就专拣我抠鼻孔的手指头所在的手所属的手臂呢?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我从鼻孔里拔出带血的手指头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疼不疼呀?”玲珑女孩充满怜爱地说。

  我当然知道你冲撞不是故意的,可是你插队总是有意的吧。不仅有意,还老谋深算。不插女人队,插男人队——插和自己年龄相仿的男人队。还疼不疼呢!都流血了,不疼才怪呢!

  “我帮你擦擦,帮你擦擦!”玲珑女孩灿灿烂烂地说。我沉浸在玲珑女孩余音袅袅的甜美之中。

  玲珑女孩掏出一个干干净净的手帕,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握住我沾血的手,另外一只白白嫩嫩的小手仔仔细细地擦。我陶醉在玲珑女孩小手的温润之中。

  啊,我爱死排队买票了!

  啊,我爱死抠鼻孔了!

  啊,我爱死冲和撞了!

  超级享受的同时,我侧目老操——老操还在全心全意地抠鼻孔,比我还要享受。

  玲珑女孩擦干净我的手指头之后,依旧抓住我的手不放。我索性装糊涂。玲珑女孩比我还要糊涂,不仅抓住我的手不放,还越抓越紧。

  难得糊涂,难得糊涂!世上最难得的就是稀里糊涂呀!

  “哥哥,你去哪里呀?”

  “我去天津。”

  “去天津干什么呀?”

  “打工。”

  “这么小就出去打工呀!打什么工?”

  “油漆工。你呢?”

  “我去济南打工,做保姆啦!”

  “这么小!你怎么不继续读书呀?”

  “我和书本大眼瞪小眼,我看着它难受,它看着我不舒服,既然不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那么就各自蹦跶吧,小学三年级时,我就离开学校了。你怎么也辍学啦?”

  “……”

  “往事不堪回事!既然不想说,就不说吧。哥哥,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是。你呢?”

  “我才不是呢。只不过,以前都是亲朋好友结伴同行的。”

  “这次出门的只有你一个人?”

  “是呀!”

  “你不怕吗?”

  “不怕!天大、地大,到处是我家!”

  好不容易,玲珑女孩和我都买到了当天傍晚的火车票,尽管都只是站票,可是,比买不到还是强多了。

  中饭的时间早就过了,我和老操急急忙忙地离开售票大厅。一路上,玲珑女孩一直跟在我的P股后面。我担心老操不满,要我摆脱玲珑女孩。熟料老操根本无视玲珑女孩的存在,神情漠然,一言不发。我暗暗思忖:“肯定是被大客车上的姑娘伤透了心!”

  一个小饭馆里,简简单单地吃过清汤面后,我和老操以及玲珑女孩回到火车站前面的广场上。

  老天爷最喜欢捉弄弱势之人。凛冽的寒风越刮越大。广场上,尘土飞扬,纸屑飞舞。滞留在广场上的旅客一个个抱头鼠窜,东躲西藏。

  我和老操以及玲珑女孩龟缩在一个小角落里瑟瑟发抖。老操四肢同时颤抖,仿佛在表演一个四人集体舞。我双手不停地颤抖,双腿同样如此,如同两组双人舞在比拼。老操抖着,抖着,连长发都抖起来。我抖着,抖着,连短发都抖起来。老操的头发比我的头发长多了,我的颤抖和老操的颤抖相比之下——相形见绌。玲珑女孩抖着,抖着,不再抖了。

  我担心玲珑女孩已经冻僵了,于是温温柔柔地冲撞玲珑女孩一下。玲珑女孩漂漂亮亮地笑了笑。

  老操扫射我一眼。回赠老操一眼。老操皱起眉头来。我和玲珑女孩相视一笑,莫逆于心。老操板着一张死脸,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哥哥,你在抖什么呀?”玲珑女孩颤抖着说。

  “我在抖虱子呢!你呢?”我颤抖着说。

  “我在抖蚊子、苍蝇、老鼠和癞蛤蟆呢!”

  “你怎么老跟着我呀?”

  “我和你同一趟车,你慈眉善目的,肯定是一个好人,我只有一个人,跟着你安全。”

  “你不是不怕吗?”

  “还是有一点怕啦!”

  一个多小时之后,老操气定神闲地走回来,一身的骚味和臭气。

  “叔叔,你去哪儿啦?”玲珑女孩甜甜地说。

  “卫生间。”老操轻声细语。

  我暗自钦佩老操上厕所上了一个多小时。玲珑女孩偷偷竖起大拇指的行为表明了她在和我共鸣。

  若干天之后,老操酒后吐真言——他老人家的的确确在火车站的厕所里呆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只是小便,因此,三下五除二就淋淋漓漓地搞定了,剩下的时间,他老人家一直枯站在厕所里避寒。

  千年等一回,时间虽然漫长,但是终归没有白等——终究至少有一回。我和老操以及玲珑女孩比千年等一回的人幸运多了,总共在寒风里只等了不到三个小时,就可以提前进站了。提前进站是如此地和仁爱,令人激动不已。提前走进的仅仅是候车厅吗?对于四处漂泊的人来说,还是可以遮风避雨的温馨之家。提前抛诸脑后的仅仅是广场吗?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还是寒冷和苦不堪言。

  候车厅里的一排排长椅上座无虚席——有人坐着,有人躺着;除此之外,还有行李霸占着。

  我和老操以及玲珑女孩四处寻找,寻找到一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坐了下来。

  我非常恼火躺在长椅上的人——

  做人怎么能这么不地道呢?凭什么一个人霸占两个人的座位呀!你是滋滋润润了,可是,其他人遭罪了。躺在座位上的人可恶,将行李放在座位上的人更可恶。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人不如一双脚或者一个包。

  当年的我毕竟年少无知,现在的我世事洞穿——

  举目人间,古往今来,不但弱肉强食,而且许许多多无耻之徒(包括真小人和伪君子)比谦谦君子活得荣华富贵多了。霸占座位的人与霸占权势抑或财富的无法无天之人相比,简直就是小巫的头屑见大巫的P股。当一根根光棍璀璨得如同满天星星时,不是照样有一大批荣华富贵之人,左边搂着一个、右边抱着一个,P股后面还跟着三、四个吗?只不过过去叫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现在叫妻子、二奶抑或小三罢了。换汤不换药。冠冕堂皇比明目张胆更卑鄙龌龊。

  人不如一双脚或者一个包当然让人寒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人人的日子都比鸡或者狗好过,即便人人的日子都和鸡或者狗一样,人间就不是人间了。人生在世,连一只鸡抑或一条狗都不如,怎么可能不让人死心,怎么可能不让人油然而生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人在江湖,不但身不由己,而且好死不如赖活着,在苦难中无可奈何地挣扎的以及苟且偷生的比比皆是。

  老操就是老操,才坐一小会儿,就又急急匆匆地去上厕所了。

  老操离开之后约莫一刻钟,我拽了拽玲珑女孩的衣袖。玲珑女孩抬起头来。我指了指对面。

  玲珑女孩和我一起目睹——

  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偷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放心大胆地在一个躺在座位上的中年男人身上悄悄行窃,小偷熟练地从滋润小寐的中年男人上衣内袋里掏出一个钱包来。坐在中年男人身边的红衣女子全神贯注地看着,一言不发。

  我张开嘴,就要大声叫喊:“小偷!”玲珑女孩风驰电掣地捂住我的嘴。

  小偷悠哉乐哉地离开了。我睁大眼睛看着玲珑女孩。

  “幸好你没有叫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偷常常是团伙作业,有人出手,有人掩护;还有人踩道和放哨。要是你坏了他们的好事,他们不把你打个半死才怪呢!最糟糕的是——他们还会趁机把钱包塞进你的口袋里,然后贼喊捉贼,到时候你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平白无故地遭不明真相的失主和观众的轮番毒打!这种事我见过不止一次呢!”玲珑女孩语重心长地说。

  我尽管不完全认可玲珑女孩制止我叫喊的做法,不过,还是对她心存感激,且刮目相看起来。

  真是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啊!红衣女子只看不说,肯定也是出于自我保护。可是,如果人人都只自保,不保人,小偷和其他比小偷的行为更恶劣的人不就一直逍遥法外,更加气焰嚣张了吗?

  求人不如求己,同样如此的是——让人照顾和保护自己不如自己照顾和保护自己。出门在外,任何时候都要多一双眼睛,多一份操心,照顾和保护好自己和自己的财物。

  老操活活在厕所里泡了半个多小时,才携带满身异味,步履蹒跚地走回来。

  按照常理推断,老操这一次肯定不是小便,是大便。除非要么是尿等待抑或尿不尽,要么是脑子进水抑或灌大粪——不在候车厅里避寒,偏偏去厕所里避寒。不过,老操绝非常人,非常之人往往有非常之举令平常之人匪夷所思。因此,即便老操一直猫在厕所里躲避寒冷,海枯石烂都不出来,也是无可厚非的。老操不但痴情,而且专一,从老操喜欢抠鼻孔,一抠起来不仅没完没了,还全身心地投入可见一斑。除此之外,老操还恋旧,从老操仍然对大客车上的姑娘念念不忘可见一斑。因此,老操情有独钟厕所避寒即使不理所应当,也情有可原。

  “大的,大的!”老操笑吟吟地说,“不是小的,不是小的!”

  师父啊,我的好师父,要得了这么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难道您老人家不知道欲盖弥彰,越描越黑吗?难道您老人家不知道:本来是清白的,不做任何解释没有任何关系;一做解释,尤其是过多的解释,就让人不由得不往不清不白里想吗?

  我做梦都想不到,过了不到一刻钟,一个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小偷就神出鬼没地光顾了我。

  我更做梦都想不到,玲珑女孩很快就从小偷的手中“要”回了我仅有的五十块钱。

  当时,对于我这样一个穷小子来说,五十块钱简直就是天文数字。

  这五十块钱是我的大姑爷给我应急的,关键的时候,如同我的救命稻草。

  玲珑女孩发现小偷的一只手伸进我怀里,没有立即大声叫喊。小偷偷偷摸摸出来五十块钱,就要塞进自己口袋里时,玲珑女孩拍拍我的肩膀,大声说:“表哥,你的五十块钱掉到西装革履的叔叔面前了!”小偷连忙将五十块钱丢到地上,转身迅速离开了。

  玲珑女孩接下来的一番话,使我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

  “和小偷打交道不仅是一门学问,还是一门艺术,把握时机和火候是最重要的。要是小偷还没把钱从口袋里偷出来时,我就贸贸然地说话。小偷肯定会倒打一耙,说我冤枉他。我百口难辨。如果小偷已经将钱塞进自己的口袋里——木已成舟,我就是再怎么地伶牙俐齿也是白搭。只要小偷一口咬定钱是他自己的,我们就无可奈何,只能自认倒霉。只有在小偷已经将钱偷出你的口袋,就要塞进自己口袋里的关键时刻,才能恰到好处地揭发和制止他。揭发和制止同样需要技巧。盗者亦有道。当小偷知晓或者误以为你是我的亲朋好友,而不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之后,才会心平气和地接受失败;要不,他就会恼羞成怒,呼朋唤友暴揍我。因此我大声叫喊你——表哥。小偷也是人,凡是人都爱面子,揭发和制止小偷时,一定要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阶下。最最关键的是,你要委婉地让小偷确凿无疑你是一个真正的目击者。因此我故意说——你的五十块钱掉到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叔叔面前的地上了!”玲珑女孩滔滔不绝,一泻千里。

  我对玲珑女孩感激涕零——

  她主动帮我要回了仅有的五十块钱只是其一;其二是无论她怎么善于和小偷周旋,毕竟都存在随时都有可能爆发的潜在危险;最主要的是其三: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她完全可以置之度外。

  玲珑女孩头头是道地分析的过程中,老操一直一愣一愣的,如同听天书抑或天方夜谭一样。

  老操也许根本就没有发现小偷的行窃。老操也许看个正着,若无其事地装作没看见;老操毕竟是一个老江湖。

  我相信即便老操这个行走江湖多年的人,将自己和嫩模嫩样的玲珑女孩相比较,也都会自叹弗如的。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

  俗话姜是老的辣,人倒不一定,有的人痴活一百岁;有的人年纪轻轻甚至未成年就出类拔萃——要胆识有胆识,要智慧有智慧,要情义有情义。

  玲珑女孩的作为就是一个最好的例证。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