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阅读页

第三十六章

  真的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随着小矮子的光头在太阳底下熠熠生辉,小矮子的擦皮鞋生意也跟着沾光起来。

  据两天后很晚才回来的小矮子自己描述——

  上午擦皮鞋时,一个黑色西服、红色领带的中年男子一边坐等小矮子正在擦的自己的皮鞋,一边全神贯注小矮子锃光瓦亮的光头目不转睛,越看越觉得可爱,越看越心痒痒。中年男子实在是忍无可忍,心一横、牙一咬,站到小矮子身边,弯下腰,温温柔柔地抚摸起小矮子的光头来。中年男子愈摸愈有手感,愈摸愈心花怒放。

  小矮子一开始以为中年男子是闹着玩的,顶多摸一小会儿就收手了,于是听之任之。孰料中年男子左手摸了换右手,最后干脆双手同时摸起来。小矮子烦都烦死了,无奈顾客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继续忍气吞声。

  中年男子摸就摸吧,还大声嚷嚷起来:“舒服,舒服,太舒服了!”真的是欺人太甚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小矮子恶狠狠地推开中年男子的双手。

  中年男子哭丧着脸苦苦哀求:“你就让我一次摸个够,行不?下午,我将我父母和老婆、孩子的皮鞋一次性打包过来都给你擦,好不好呀?”小矮子一声不吭地低下头,接着擦起皮鞋来。中年男子浑身颤抖着,双手悉悉索索上小矮子的光头。

  小矮子擦皮鞋擦得津津有味,屁直炸。中年男子摸小矮子的光头摸得滋滋有味,口水滔滔不绝下流光头。

  让小矮子兴奋不已的是,半下午时,中年男子真的将父母和老婆、孩子的皮鞋一次性打包过来了。于是,直到日薄西山,擦着皮鞋的小矮子身后都一直时站、时蹲着一个黑色西服、红色领带的中年男子,双手不停地抚摸着小矮子的光头。

  听完小矮子绘声绘色的描述之后,我的心都凉透了。

  公鸭嗓子站在小矮子身边听得眉开眼笑,小矮子一说完,公鸭嗓子就噼里啪啦拍着大腿说:“小矮子,你要发大财了!”

  “我发大财?大财发我还差不多!”小矮子一脸苦笑地说。

  “你要不要娶老婆呀?”公鸭嗓子说。

  “是个男人都要!”小矮子说。

  “知不知道娶老婆要花钱呀!”

  “是个人都知道!”

  “那不就得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赶紧抓住发大财的机会!我现在就帮你写个公告牌,你明天擦皮鞋的时候带上!”

  “写个公告牌,写什么呀?公告牌能发财?”

  “急什么急呀?等等我,等等我!”

  不一会儿,公鸭嗓子就屁颠屁颠地拿过来一个硕大的用木条和三合板钉成的公告牌,公告牌上鸡飞狗跳着一行粗大的红色油漆字——“一次提供三双以上皮鞋,我擦你皮鞋时你摸我光头”!

  第二天吃过早饭,小矮子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扛着公告牌上路了。

  公鸭嗓子也许真的是助人为乐,也许只是捉弄小矮子。无论怎样,小矮子昔日“门庭冷落车马稀”的擦皮鞋生意真的从此红红火火起来。

  真的是,一旦倒霉透顶,连狗眼都看人低;一旦时来运转,连人眼都看狗高。房东老婆过去小鸟都不小鸟小矮子一眼,现如今——只要小矮子一出现在四合院里,就有事没事盯着小矮子的光头,要么出神,要么发呆。

  自从房东老婆盯上小矮子的光头,气功大师的光头就被房东老婆彻彻底底冷落了。气功大师后悔不已。本来是想刺激刺激小矮子让他一气之下去剃个光头,剃了之后长时间地难过,从而既能够解自己心头一时之恨,又可以长久地幸灾乐祸。孰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害人不成,反害自己。气功大师一想起来从前房东老婆情有独钟自己的光头的光辉岁月,就好想好想哭。

  房东见势头不对,赶紧去剃了个光头。可是,事与愿违,房东老婆不仅感觉不到房东光头的存在,还越来越感觉不到房东的存在。

  房东老婆苦苦煎熬接连好几天之后的一天中午,火山爆发,欢天喜地地拿出来三双皮鞋让小矮子在阳光灿烂的四合院里擦。小矮子擦啊擦,擦房东老婆的皮鞋。房东老婆摸啊摸,摸小矮子的光头。

  气功大师站在出租屋门口,恶狠狠地瞪着小矮子的光头,恨不得将它拧下来装酒喝。房东躲在四合院一个小角落里,馋巴巴地盯着老婆的双手,恨不得老婆双手摸的是自己的光头。

  小矮子终于擦好了房东老婆的三双皮鞋。房东老婆立即付费给小矮子。气功大师随之长叹一声。房东心里顿时失落落的。

  小矮子准备离开,房东老婆赶紧拦住小矮子,塞给小矮子五块钱。小矮子擦了一遍又一遍。房东老婆摸了一通又一通。气功大师的眼泪一直吧嗒吧嗒往下掉。房东的心里血流成河,汹涌澎湃。

  两天之后的晚上八点左右,小矮子一瘸一瘸地抱着支离破碎的公告牌回来了。

  小矮子头破血流,鼻青脸肿,浑身散发着一股股刺鼻的骚味。

  出租屋里只有我和白老。气功大师带黑大、公鸭嗓子和老操一起借酒浇愁去了。我和白老赶紧将小矮子带到附近的私人诊所里。医生清洗、包扎伤口,小矮子一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回到出租屋后,小矮子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好半天,小矮子才放开心情沉重的我。片刻之后,小矮子钻进白老的怀抱里接着嚎啕大哭。白老拍着小矮子的背,低声说:“孩子,哭吧,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些!”

  牛哥和牛嫂闻声赶过来。

  小矮子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诉说自己的遭遇。

  同行是冤家。小矮子的生意红红火火,导致同一条街道上擦皮鞋的两个湖北人(一个高个子、一个大胖子)的生意一落千丈。两个湖北人深仇大恨起小矮子来。

  傍晚时分,小矮子收摊回家,两个湖北人暗暗尾随。小矮子走进一个偏僻、阴暗的小巷子里,两个湖北人摁住小矮子一顿疯狂的毒打,并且恶狠狠、凶巴巴地威胁他——务必从擦皮鞋的街道上彻底消失,否则的话,见一次打一次,直到打死为止。临走之前,两个湖北人载歌载舞,一起往小矮子身上撒了好多尿。

  我黯然神伤。

  白老唏嘘不已。

  牛嫂连声说:“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世道……”

  斯斯文文的牛哥暴跳如雷:“狗日的,狗日的,我日,我日,老子去找他们理论理论!”

  牛嫂大声说:“大哥哥,我和你一起去!”

  白老连忙拉住一起往外冲的牛哥、牛嫂,低声说:“等气功大师他们回来再说,回来再说。”

  十点多,气功大师和黑大、公鸭嗓子以及老操酒气冲天地回来了。

  黑大不听则已,一听火冒三丈。气功大师破口大骂起来。老操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公鸭嗓子尖叫:“我们晚上在‘大大小小方便’饭馆喝酒时,那两个湖北人和他们的一窝子老乡也在,他们就住在前边不远处,我们现在就去他们的必经之路拦住他们!”

  黑大操起一条长凳。公鸭嗓子拿起一块砖头。老操拎起一桶油漆。气功大师抽出一根钢条。四个人四个凶神恶煞地冲出出租屋。

  我和牛哥、牛嫂紧跟出来。

  “不要把事情闹大了,吓唬吓唬他们出口气就行了!”白老在身后大声叫喊。

  “放心吧,白老,有我在!”牛哥大声回答。

  我们一行七人等候在新开河边的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上——靠河的一侧。

  路灯昏暗,闪烁不定。

  “放心吧,牛哥、牛嫂,你们不是不知道我黑大做事一向都是有分寸的。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在这儿无牵无挂,你们还是回去吧!”黑大说。

  “我牛哥向来都不是逃跑的主!”牛哥说。

  “我和大哥哥共进退!”牛嫂说。

  “总不能让牛嫂也和我们一群大男人一起打架吧,你们到路对面去看着我们怎么处理,感觉有什么不对头再过来,可以吗?”气功大师说。

  “好的,不过,你们都喝了酒,千千万万要克制住自己!”牛嫂说。

  牛哥、牛嫂走到路对面。

  “这样最好!省得以后我们不在身边时,他们过来找牛哥、牛嫂夫妇俩算账!”公鸭嗓子说。

  “小犬,到路对面去!”老操大声说。

  我走到路对面。

  新开河一侧。

  老操挥舞着油漆桶叫嚣:“杀死他们,杀死他们做下酒菜!”

  公鸭嗓子高高举起砖头叫啸:“把他们废了,废了之后扔进新开河里喂鱼!”

  气功大师手中的钢条直指前方,如同一根长矛蓄势待发。

  黑大怀抱长凳,纹丝不动。

  三三两两走到我们身边的人,要么飞快地越过,要么转身就跑。

  我既盼望那些湖北人早过来,早收拾他们;又害怕气功大师这些人闹出人命来,吃不了、兜着走。

  牛哥、牛嫂手牵着手,默默地注视着前方。

  许久许久,就是不见那些湖北人的踪影。

  气功大师将黑大、公鸭嗓子和老操喊到身边,四个人嘀嘀咕咕起来。

  几分钟之后,牛哥和牛嫂异口同声:“他们来了,来了!”

  黑大将长凳放到路中间,一P股坐下去。老操站到黑大身后,抱炸药包一样地抱着油漆桶。气功大师手持钢条,公鸭嗓子手握砖头,一左一右站到黑大的两侧。

  我数数东倒西歪过来的湖北人,总共十二个,其中一个高个子鹤立鸡群,一个大胖子气壮山河。

  天啊,三对一!

  最前面的头发姹紫嫣红的年轻人踉踉跄跄地走到黑大跟前,犹豫了一会儿,绕道而行。黑大移动长凳,堵到头发姹紫嫣红面前。头发姹紫嫣红再次绕道而行,黑大又堵到面前。

  湖北人一拥而上,其中的高个子和大胖子同时大声嚷嚷起来:“好狗不挡道,恶狗当街横!”

  黑大不慌不忙地叼起一根香烟来。气功大师连忙恭恭敬敬地点上。

  头发姹紫嫣红倒退一大步。

  “屌都不是,装什么屌!”高个子大叫“屌毛都不是,装什么屌毛!”大胖子高喊。

  公鸭嗓子猛地跳起来,手中的砖头朝大胖子的头顶直拍下去。

  牛嫂一声尖叫。牛哥一把抱住牛嫂。

  大胖子猝不及防,彻彻底底呆瓜。

  说时迟那时快,公鸭嗓子调转砖头,使出吃奶大力气拍到气功大师的光头上。砖头一分为二,支离破碎。气功大师坚如磐石,岿然不动;光头完好无损,路灯下闪闪发光、熠熠生辉。

  公鸭嗓子不停地甩手,不停地嗷嗷直叫。

  头发姹紫嫣红瘫软在地,稀泥一滩。高个子大风中的一棵小树,东倒西歪起来。

  气功大师双手紧握钢条朝自己的脑袋一顿猛敲,钢条很快就弯成一只大马虾子。大胖子和高个子身后的湖北人一个个抱头鼠窜,转眼间无影无踪。头发姹紫嫣红要么是吓得忘记了跑,要么是根本就没有一点力气可跑了,四脚朝天在地上哭爹喊娘。

  大胖子慢慢地转身。高个子悄悄地调头。

  老操怒吼:“你们俩都给老子我乖乖地站好,胆敢动一步,老子我立马拉响怀里的炸药包和你们一起死翘翘!”大胖子立即转身。高个子连忙掉回头。

  “大哥,大哥,我们无冤无仇,无冤无仇呀!”大胖子对坐在长凳上一直吸着香烟的黑大低声下气地说。

  “爷,爷,您就行行好,行行好放过我们吧!”高个子哭丧着脸,浑身颤抖着对黑大说。

  黑大一声不吭。

  “狗日的,你们今天是不是打了同一条街道上擦皮鞋的小矮子?”公鸭嗓子尖叫。

  “我操,不仅打个半死,还朝人身上撒尿!太他妈的他妈的了!”老操大声嚷嚷。

  “黑老大,小的谨听您老人家吩咐,您老人家一声令下,我立马将他们扒皮、抽筋!”气功大师毕恭毕敬地对黑大说。

  “给我往死里打!”始终一言不发的黑大突然一声暴喝。气功大师一步步地走到大胖子面前。大胖子连连倒退。

  “杀鸡焉用宰牛刀,黑老二,您一边歇着,让我来!”公鸭嗓子尖叫。公鸭嗓子射到高个子跟前。高个子一P股坐到地上。

  公鸭嗓子转身面对大胖子。“杀鸡焉用屠龙刀,我们自己打自己,自己打自己。”大汗淋漓的大胖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大胖子话音刚落,高个子就恶狠狠地抽起自己大嘴巴来。大胖子随即凶巴巴地响应。高个子和大胖子巴掌与嘴巴的撞击声此起彼伏。

  良久之后,大胖子嗷嗷直叫地说:“可以了吗,可以了吗?”

  高个子龇牙咧嘴地说:“我接着打,接着打!”

  “想得倒美,两个猪狗不如的东西!”气功大师咆哮。

  “撒尿!撒尿!”公鸭嗓子尖叫。

  “撒尿太便宜他们了,拉屎,拉屎,拉他们一脑袋屎!”老操高喊。

  “他们连猪狗都不是,我们是人。操蛋,你不是带沐浴露了吗?”黑大低声说。

  公鸭嗓子捅了捅莫名其妙的老操,小声说:“呆瓜,说你呢。”老操更加莫名其妙。

  “老操,你不是带油漆了吗?”气功大师大声说。

  “我不仅带了油漆,还带了刷子和腻子刀呢!”老操恍然大悟,大声嚷嚷起来。

  老操抱着油漆桶,屁颠屁颠地走到大胖子和高个子跟前,怒吼:“躺下,躺下,都给老子我躺下!”高个子应声躺下。大胖子紧跟着躺下。

  老操从口袋里悉悉索索地摸出来一把腻子刀和一把刷子,撬开油漆桶盖,有条不紊地油漆上了高个子和大胖子。记忆中,这是老操唯一的一次自始至终一丝不苟地完成的油漆工作。

  工作完毕,老操勒令让高个子和大胖子站起来。

  油漆颜色大红大红的,高个子和大胖子如同两团熊熊燃烧的火。老操除了高个子和大胖子的四只眼睛,全身上上下下,连眉毛和头发都仔仔细细地油漆上了。老操围绕着高个子和大胖子转了一圈又一圈。

  “还不给老子滚!”黑大大叫。高个子和大胖子转身就跑。

  “站住!”黑大高喊。高个子和大胖子立马站住。

  “给老子我在擦皮鞋的街道上消失得干干净净的!”黑大厉声厉色。高个子和大胖子连声说是。

  “还不火速滚蛋!莫非想要老子连四只眼睛都油漆上?”老操大叫。高个子和大胖子逃之夭夭一溜烟。

  “地上还有一个呢,大红大紫的!”公鸭嗓子尖叫。

  两天之后,小矮子带着公鸭嗓子重新制作的公告牌一瘸一瘸地去擦皮鞋了。

  傍晚时分,小矮子疲惫不堪地回来了。我接下小矮子的公告牌和工具箱,拿到出租屋里。

  小矮子光头伸到水龙头底下。公鸭嗓子站在出租屋门口剔着满口黄牙,冲到小矮子的跟前,双手将小矮子的光头搂到怀里尖叫连连:“蝴蝶,蝴蝶……”

  房东蹲在四合院里洗菜,房东老婆站在房东背后说三道四房东洗菜,连忙一起过来围观。气功大师啃着鸡腿和面包在四合院里四处溜达,一路小跑而至。

  小矮子光头上面赫然一只彩笔描绘的蝴蝶,红艳艳的,活灵活现,振翅欲飞。

  公鸭嗓子放下小矮子的光头,面对光头上光彩夺目的蝴蝶不停地眨巴着一对小眼睛,仿佛小矮子的光头是一个刺眼的电灯泡,上面的蝴蝶是一朵耀眼的鲜花。房东顺手将地上的一块砖头垫到脚下,站到小矮子背后,踮起脚后跟,目不转睛光头上的蝴蝶,口水下流。房东老婆站在小矮子左侧,瞪大一双炯炯有神的恐龙蛋眼睛,死死地盯着光头上红得像猴子P股的蝴蝶。

  “漂亮,漂亮,怎么就这么地漂亮呢?简直是太漂亮了!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再漂亮就,就,就……”气功大师站在房东老婆对面赞叹不已。

  气功大师“就”了半天,就是“就”不出下面的话来。

  “你要是再‘就’不出来,我就要呜呼哀哉了!”房东抹着口水说。

  气功大师紧接着说:“再漂亮,再漂亮就呜呼哀哉了!”

  房东老婆逼视着小矮子光头上的蝴蝶,大声说:“有我漂亮吗?”

  “再怎么漂亮,也没办法和老婆你比呀!你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它只不过是一只彩绘的人间蝴蝶!”房东抢先说。

  “你吐出的一口唾沫,都比它漂漂亮亮!不信,你现在就吐到小矮子光头上看看!”气功大师振振有词。

  “一对龌龊男,两个马屁精!老娘我能和它比吗?它是一个大美人,老娘我顶多也就是个小美女!”房东老婆气呼呼地说。

  房东和气功大师连声说是,此起彼伏。

  公鸭嗓子斜眼房东老婆,白眼多、黑眼少。

  “去、去、去,去给老娘拿只彩笔来!”房东老婆对房东大声说。

  “要彩笔干啥呀?”房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声说。

  “彩描,彩描!”气功大师大声说。

  房东转身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要红色的!”房东老婆扭头高喊。

  不一会儿,房东就拿过来一只红色彩笔。房东老婆浑身颤抖着接过去。

  房东凑到老婆跟前,情深意重地低下光头。

  “去、去、去,你夹一块掺和啥?”房东老婆一边凶悍地拨弄开房东的光头,一边高声说。房东悻悻然站到一边。

  气功大师走到房东老婆跟前,将光头一股脑儿塞到房东老婆高高耸起的两个乳房之间。

  “去、去、去,一个比一个不是东西,一个比一个让人恶心!”房东老婆一边使劲地推开气功大师的光头,一边叫嚣。气功大师龟缩到一边,委屈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房东老婆站到小矮子身后,激情满怀,在小矮子光头上“彩描”起来,一丝不苟。房东羡慕得浑身发软。气功大师气得光头如同当空的烈日。

  房东老婆终于大功告成,长叹一声的同时,抛飞手中的彩笔,不偏不倚地戳到房东鼻子上面。房东嗷嗷直叫摸鼻子,抹出一条红印来,如同一条红色毛毛虫。

  房东老婆一边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自己的佳作,一边口中嘟嘟囔囔个不停——也不知道究竟在嘟囔些什么。

  公鸭嗓子不看则已,一看连蹦带跳起来。

  “画的是跳蚤吗?”气功大师伸长脖颈问公鸭嗓子。

  “自己看去,自己看去!”公鸭嗓子龇牙咧嘴地说。

  “没情调的家伙,蝴蝶,蝴蝶!”房东老婆怒吼。

  气功大师来到小矮子跟前,不看则已,一看赞叹不已:“两只蝴蝶,两只蝴蝶!后到的一只比先有的一只漂亮多了!漂亮,漂亮,怎么就这么地漂亮呢?简直是太漂亮了!漂亮得不能再漂亮了!再漂亮就,就,就……”

  房东大踏步过来,大声说:“再漂亮就呜呼哀哉了!”

  “两只蝴蝶心心相印,比翼双飞!”房东老婆笑逐颜开地说。

  “还蝴蝶呢,比蜘蛛还要蜘蛛!比翼双飞,我呸!是个动物就能飞翔吗?蜘蛛是爬行动物!”公鸭嗓子张牙舞爪地说。

  “‘飞’黄腾达的人,哪个不是一步步地爬上去的!蜘蛛爬着、爬着,不就变成飞翔的蝴蝶啦?”气功大师大声嚷嚷。

  “就是,就是……”房东连连说。

  公鸭嗓子彻底蒙了,半天转不过神来。

  “你光头上的蝴蝶是怎么来的呀?”好容易转过神来的公鸭嗓子问小矮子。

  “我老婆刚刚画上去的呀!”房东兴高采烈地说。

  “就是,就是……”气功大师紧跟着说。

  “我说的不是后来的一只,而是先有的一只!”公鸭嗓子尖叫。

  小矮子笑呵呵地说:“下午摆摊时,一个漂漂亮亮的年轻女人带着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女孩过来擦皮鞋。一开始我误以为年轻女人是小女孩的妈妈,后来才知道是小女孩的保姆。保姆都这么漂亮,妈妈绝对是绝世美女!”

  “别老是这个可爱,那个漂亮!摆摊时,到底是谁在你光头上作画了?”公鸭嗓子高声尖叫。

  小矮子笑吟吟地说:“我给漂漂亮亮的保姆擦皮鞋,可可爱爱的小女孩摸我的光头,摸着、摸着,就掏出书包里的彩笔作上画了。保姆真漂亮,小女孩好可爱!要是我能娶上一个和保姆一样漂亮的女人做老婆,生出一个和作画的小女孩一样可爱的女儿,今生今世就死而无憾了!”

  公鸭嗓子听完,嘎嘎嘎地欢笑起来。

  我的心疼痛起来。

  公鸭嗓子屁颠屁颠地跑进出租屋里,不一会儿就扛着公告牌出来了。

  “一次提供三双以上皮鞋,我擦你皮鞋时你摸我光头”下面追补上了两行红色油漆字——

  第一行是:“光头上彩描,一次提供五双以上皮鞋给我擦”。

  第二行是:“请自带水和抹布,除了当天最后一个作画的,其他人彩描之后务必擦洗干净”。

  晚上八九点,我和小矮子一起沿着新开河边的街道散步。

  “你怎么能让别人在你的脑袋上面胡涂乱抹呢?”我忍不住问小矮子。

  “那个保姆超漂亮,那个小女孩特可爱!”小矮子笑呵呵地说。

  “房东老婆呢?”我气呼呼地说。

  “百年修得同船度,千年修得共枕眠,大家天南海北的,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多么难得的缘分呀!既然这样大家都开心,我又何乐而不为呢!”

  “明天你真的会带上公鸭嗓子重新处理过的公告牌吗?”我端详小矮子一会儿,说。

  “为什么不带呀?我要赚更多、更多的钱!我要娶一个和保姆一样漂亮的女人做老婆,生一个和作画的小女孩一样可爱的女儿!”小矮子笑滋滋地说。

  小矮子对房东老婆所说的“心心相印、比翼双飞”的两只蝴蝶用上了心,深更半夜,辗转反侧,左酝酿、右酝酿,酝酿出一首诗《两只蝴蝶》来。第二天一大早,小矮子就兴冲冲地朗诵给我听——两只蝴蝶心心相印,心心相印的是你的心和我的心,你的心就是我的心,我的心就是你的心。

  两只蝴蝶比翼双飞,

  比翼双飞的是你和我,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两只蝴蝶心心相印、比翼双飞,

  奇怪、奇怪,真奇怪!

  两只蝴蝶怎么变成了三只——两只大的、一只小的?

  吃过早饭之后,手拎工具箱,肩扛公鸭嗓子处理过的公告牌,小矮子高高兴兴地上路了。

  黄昏时分,小矮子吹着口哨回来了,口哨不伦不类。

  光头上面——

  碧波荡漾着一个湖泊,两只点水的蜻蜓,一只嫩黄,一只漆黑。

  第三天夕阳西下时,小矮子蹦蹦跳跳地回来了。

  光头上面——

  一个硕大的土黄色的蜜蜂窝虎踞龙盘,蜜蜂漫天飞舞。

  第四天日薄西山时,小矮子健步如飞地回来了。

  光头上面——

  匍匐着一只金黄金黄的癞蛤蟆,癞蛤蟆龇牙咧嘴,垂涎三尺。

  第五天残阳如血时,小矮子鬼哭狼嚎地唱着歌回来了。

  光头上面——

  不仅有一幅浓墨重彩的画,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字。

  我拿下公告牌,接过工具箱,定睛细看光头上面,顿时傻了眼。

  与其说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倒不如说我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揉了揉眼睛。

  天啊!这是什么世道呀!人心被狗吃了!

  小矮子光头上一幅浓墨重彩的画是——一坨屎!

  一行龙飞凤舞的字是——“我是一坨屎!”

  我的肺都气炸了!

  小矮子发现我非常不对劲,低声说:“小犬,是不是画得不太好看呀?将就将就就行啦!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更没有十全十美的人!”

  “今天最后一个在你光头上面作画的人是谁?”我强作镇定,说。

  “一个大学美术教授,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真是一个大好人,一次拿十双皮鞋给我擦!”小矮子喜笑颜开地说。

  “风度翩翩、温文尔雅个狗屌大臭屁呀!还大好人呢,畜生不如的东西!”我破口大骂起来。

  晚上,小矮子请我在路边小摊上一起喝酒,我和小矮子“举杯消愁愁更愁”。结账之后,醉醺醺的我和醉醺醺的小矮子相互搀扶着东倒西歪地往回走。

  经过新开桥时,迎面走过来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挽着一个涂脂抹粉的年轻女子,年轻女子牵着一条小狗,毛茸茸的小狗穿着毛茸茸的马甲。

  小矮子忍不住走到小狗跟前,蹲下去,一边抚摸着小狗的脑袋,一边啧啧称赞:“好漂亮、好可爱的小狗呀!”

  “脏,脏,脏死啦!”年轻女子尖叫起来。我赶紧过去拉起来不知所措的小矮子。

  “臭乞丐,脏得像猪一样!”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叫骂。中年男人话音一落,穿着马甲的小狗就对着我们狂吠起来。

  我搀扶着浑身颤抖的小矮子继续往前走。

  “我是一坨屎,连一条狗都不如!我是一坨屎,连一条狗都不如……”小矮子大声嚷嚷个不停。

  道路向前延伸着,笔直而宽阔。

  风吹刮过脸面,依旧比较寒冷。

  新开河缓缓流过,灯火映照下波光粼粼,美轮美奂。

  高空如海,一轮皎洁的圆月游弋其中,自由自在。

  小矮子凄凉的叫喊声刺穿夜空。

  回到出租屋后,小矮子将公告牌砸个稀巴烂。

  第二天,草草地吃过早饭后,戴着一顶帽子的小矮子拎着工具箱慢慢腾腾地走出四合院。

  我目送着小矮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心潮起伏。

  帽子遮得住小矮子的光头,遮不住小矮子整个人,更遮不住小矮子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更多

编辑推荐

1心理学十日读
2清朝皇帝那些事儿
3最后的军礼
4天下兄弟
5烂泥丁香
6水姻缘
7
8炎帝与民族复兴
9一个走出情季的女人
10这一年我们在一起
看过本书的人还看过
  • 绿眼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为纪念冰心奖创办二十一周年,我们献上这套“冰心奖获奖作家书系”,用以见证冰心奖二十一年来为推动中国儿童文学的发展所做出的努力和贡献。书系遴选了十位获奖作家的优秀儿童文学作品,这些作品语言生动,意...

  • 少年特工

    作者:张品成  

    文学小说 【已完结】

    叫花子蜕变成小红军的故事,展现乡村小子成长为少年特工的历程。读懂那一段历史,才能真正读懂我们这个民族的过去,也才能洞悉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少年特工》讲述十位智勇双全的少年特工与狡猾阴险的国民党...

  • 角儿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石钟山影视原创小说。

  • 男左女右:石钟山机关小说

    作者:石钟山  

    文学小说 【已完结】

    文君和韦晓晴成为情人时,并不知道马萍早已和别的男人好上了。其实马萍和别的男人好上这半年多的时间里,马萍从生理到心理是有一系列变化的,只因文君没有感觉到,如果在平时,文君是能感觉到的,因为文君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