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外传

第四十三章

　　白老和小矮子一前一后走进四合院。

　　“老操刚才从我和白老中间挤过去，一溜烟，转眼就没了踪影！”小矮子笑吟吟地对公鸭嗓子说，“发生什么事啦？”

　　公鸭嗓子眉飞色舞、唾沫四溅，尖叫着说起事情的经过来，芝麻点大的细枝末节都不放过。

　　白老一直静静地听着。小矮子面色阴晴不定。

　　公鸭嗓子好不容易说完了，累个半死。白老正要开口说话，公鸭嗓子冷不丁地接着尖叫起来：“老操真是一个比呆瓜还要傻瓜的呆瓜！一直在院子里鸡飞狗跳，就不知道往外跑！要不是我急中生智，站在院子门口大声吆喝的话，老操不被房东和他那‘母夜叉’老婆重重包围打个五体投地、七窍流血才怪呢！要是我的话……”

　　“回去睡觉，哪来那么多的屁话！”黑大不远处一声断喝。

　　“表哥，你说的是我吗？”公鸭嗓子吓一跳，小声说。

　　“说的就是你！”黑大怒吼着转过身。

　　“回去睡觉啦，回去睡觉啦！”公鸭嗓子一一挥手告别我和小矮子以及白老，快速走向出租屋。

　　“孩子，无论你师父老操多么不是东西，你都不应该拿砖头拍他呀！这样是很容易闹出人命来的。”白老说。

　　“老操岂止不是东西，简直就是、就是……”气呼呼的小矮子结巴半天终于结巴出来后面的两个字——“老操”！

　　“白老，小犬，我们一起吃夜宵去吧，我请客！”小矮子大声说。

　　“我就不去啦！走街串巷折腾了一天，腰也酸，背也痛。我已经老啰，不中用了，再多吃一点点都不敢了，吃下去之后难受得要命呀！你们去吧，趁着年轻好好享受生活。”白老苦笑着说。

　　“那改天您老人家不累的时候，我再请您吧！”小矮子微笑着说。

　　“好，好，到时候我看着你们吃吧！”白老笑呵呵地说。

　　白老扛着磨剪子戗菜刀的凳子，一边走向出租屋，一边喃喃自语：“累，累，怎么就这么累呢？”

　　“小犬，你站在这儿等我一下，工具箱一送到屋里我就回来！”小矮子话音未落，射出一大截。

　　小矮子啊，小矮子，我的兄长，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你是要安慰我。我不容易，你比我更不容易呀！一大把年纪了，一直就这么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活着。吃夜宵是要花钱的，你要尽量多攒点钱尽快娶个老婆呀！

　　“走啊，小犬！”小矮子健步如飞到我身边，兴高采烈地说。

　　我纹丝不动，一声不吭。

　　“走啦，走啦！”小矮子一面使劲拽着我，一面大声说，“别怕我花钱啦！我早就想通了！钱多的的确确好办事。我一个补鞋的，就算没日没夜、拼死拼活地干，又能攒多少钱呢！再者说了，钱娶得回女人的身，娶得回女人的心吗？我还娶个屁老婆呀！一个人活着就不是活着啦？一个人过日子滋润着呢！没女人疼我，我自己疼自己！没老婆抱着我睡，我抱着暖水瓶睡！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有酒今朝醉！从现在开始，我要趁着年轻好好地享受生活！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矣！我受‘一坨屎’打击时，你陪我借酒浇愁，我还一直惦记着呢！只许你陪我，就不许我陪你呀！你今天有多么地受伤害，老哥我最清楚！借酒浇愁，借酒浇愁，今天晚上，我们吃火辣辣的烤羊肉串喝火烈烈的白酒，一醉方休！”

　　小矮子大踏步地走在前面，我慢慢腾腾地走在在后面。

　　四合院外面的墙根下，老操鬼鬼祟祟地站起来。

　　“小矮子，小矮子，房东和他老婆睡觉了吗？”老操一边抠着鼻孔，一边低声说。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自己进去看看不就得了！”小矮子气呼呼地大声说。

　　“吃枪药啦？没招你、惹你！”老操非常恼火地说。

　　“吃炮弹了！怎么啦，想打架吗？”小矮子大叫，脸红脖子粗，如同一头杀气腾腾的小猎豹，龇牙咧嘴，跃跃欲试。

　　“我今天怎么就这么倒霉呀？只要是个人，就都跟我过不去！我老操简直就是掉进苦药罐里的一条龙，眼镜蛇缠、癞蛤蟆咬，老鼠啃、苍蝇叮！不就打算撒泡小尿吗？还没尿成呢！要是真尿了，你们还不得一起唾沫水淹死我呀！”老操一边不停地倒退，一边叫苦连天。

　　“你是一条龙，我还是长江、黄河呢！你是一条毒辣的眼镜蛇，一只丑恶的癞蛤蟆！你连眼镜蛇、癞蛤蟆都不是，是一只龌龊的老鼠，一只讨厌的苍蝇！”小矮子一气呵成，针针见血。

　　“我、我、我……”老操结结巴巴半天，再也说不下去了。

　　“走啊，走啊，羊肉串和酒正在等着我们过去享受呢！大爷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和老鼠屎、苍蝇P股纠缠了，恶心，恶心，太恶心了！”小矮子大声对站在一边的我说。

　　我走向小矮子和老操。

　　“羊肉串，我最喜欢吃了！喝酒，人生最大享受！”老操笑嘻嘻地说，“要不要我作陪呀？”

　　小矮子上上下下打量起老操来。

　　我走到小矮子和老操身边。

　　老操冷不丁扭头发现我，往路边激射一大截。

　　小矮子哈哈大笑。

　　老操死盯着我向四合院门口游动的同时，嘀嘀咕咕：“经过这么一番瞎折腾，可怜大爷我连尿都忘记撒啦！憋死了，憋死了！撒尿去，撒尿去，再不搞定，就尿裤裆里了……”

　　月光皎洁，灯光斑驳陆离。

　　我和小矮子来到一个烤羊肉串的小摊前。羊肉串飘香，混合着五花八门的小吃摊上各式各样的小吃散发出来的各种各样的气味。我感觉自己置身于波澜起伏的气味海洋里。

　　人声鼎沸，到处都是暂时不想回家抑或有家暂时不能回抑或无家可归之人。

　　城市是一个个不夜城。不夜的不仅是城市，还是人，更是一颗颗人心。

　　仰望天空，月明星稀。

　　我的泪水直往心里流。

　　冲天炮啊，我的小女孩，我是那一颗远在天边的星星，淹没在浩瀚无垠之中，你是那一轮璀璨的圆月，照亮我的人生和命运！

　　两瓶白酒、十根羊肉串下肚之后，我和小矮子相互搀扶着往回走。

　　我一边走，一边哭诉——

　　哭诉我的学校、我的老师和同学，哭诉我的追求和梦想。

　　哭诉我的祖母、我的父母和姐妹，哭诉我的幸福和悲伤。

　　哭诉我和冲天炮，哭诉我曾经的热恋时光。

　　小矮子一边走，一边长吁短叹。

　　出租屋里鼾声如雷，此起彼伏。我钻进冰冷的被笼中，久久不能入睡。许久、许久之后，我悄悄地爬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月光更加皎洁，洒在四合院里，洒下纯洁，洒下美好。月亮璀璨极了，如同梦想之梦、美梦之美，仿佛爱恋之爱和恋。

　　我慢慢地走向堆放着破旧家具的小弄。小弄里隐隐约约人影晃动。我赶紧退避。不一会儿，一个人就端着裤子急急匆匆地离开了。

　　我走到小弄里，四处找寻落下的一个大饼。

　　身后远远地传来两个人的对话，是小矮子和房东——

　　“收房租的，半夜三更的，干什么呀？”

　　“擦皮鞋的，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三更半夜的，干什么呀？”

　　“我出来凉快凉快。”

　　“我、我、我，我尿急。奇了怪了，现在也不是炎热的夏天，还冷着呢，怎么就出来乘凉啦？你、你、你……”

　　“我有病。奇了怪了，厕所在那边，你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我、我、我，你、你、你，你是不是睡觉睡迷糊了？怎么连厕所在哪儿都说不清啦？”

　　……

　　我终于发现了匍匐在地的大饼。我蹲到大饼跟前。一股强大的骚气熏得我头昏脑胀、目眩神迷，直反胃。小白买给我留着饿时吃的大饼在小便的反复冲刷、浸泡下，面目全非，一塌糊涂。

　　这个时候，厕所里应该不会人满为患呀！

　　哦，我明白了！相对来说，厕所毕竟还是有些远。晚上又这么冷。人有三急，无可奈何从暖被窝里爬起来，不一出房门就滔滔不绝一泻千里就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了。

　　如今的我对此体会更深——

　　从古到今，我们都喜欢和擅长走捷径、另辟蹊径，怎么方便怎么来，怎么痛快怎么来。至于会不会给他人带来不方便，让他人感到不痛快，管他娘的呢！反正他娘也不是我娘。

　　可是，你怎么就偏偏对准大饼浇灌呢？大饼也不是小树呀！

　　好端端的一块大饼就这么白白糟蹋了，我还准备捡回去充饥呢，真可惜！

　　唉，怪只怪大饼呆的不是个地方，要是大饼呆在出租屋通铺上抑或房东家的餐桌上，应该就不会惨遭此厄运了！

　　“小犬，小犬！”身后传来小矮子的声音，急促，充满怜爱。

　　我转过身来。

　　“我发现你不在床上，就出来找你了。你不会想不开吧？”小矮子忧心忡忡地说。

　　“不会！”我斩钉截铁。

　　“那就好，那就好！”小矮子欣慰地说，“外面好冷啊！这种季节容易感冒，赶紧回去睡觉吧！”

　　我和小矮子爬上床。我钻进被子里。小矮子起身帮我盖好被子。

　　小矮子啊，我的兄长，谢谢你！你我萍水相逢。却对我如此用心良苦，关怀备至。你就放一百个心吧，无论处境多么艰难，我都不会轻生的。生命是父母给的。他们辛辛苦苦地将我拉扯大。我还没有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呢！如果我没了，家里的债何时能还清？父亲的病拿什么来治疗？妹妹的书如何读下去？人生只有一次。我的人生刚刚开始。如果命赴黄泉了，我的追求不就随之戛然而止了吗？我的理想不就随之灰飞烟灭了吗？如果我真的没了，我的小女孩——冲天炮肯定会哭死的！我还要买漂亮衣服和可爱的玩具给她呢！我还要去看望她呢！我还要……如果真的命赴黄泉了，我又有何面目见我最亲最爱的祖母？祖母见到她最亲最爱的孙子又该是何等地悲苦和凄寒呀！打小，我就倔强到了极点，遇事不怯懦，更不会退缩。小矮子啊，我的兄长，纵使前面除了艰辛、还是艰辛，除了苦难、还是苦难，我也都会坚持不懈地走下去，昂首挺胸，面带微笑！更何况我相信天道酬勤，我相信总有一天会云开雾散，阳光灿烂的！

　　第二天清晨，小矮子塞给我两张皱巴巴的信纸，每张信纸上都乱七八糟地抄写着一首诗，诗是他昨天晚上通宵酝酿出来的。一首是写老操的，一首是写我和冲天炮的。

　　写老操的名叫《撒》——

　　撒，撒，撒！

　　老操撒尿，撒尿。

　　老操撒尿要撒就撒，无论时间；老操撒尿想撒就撒，不管地点。撒，撒，撒！

　　见缝插针，见好就收。

　　撒，撒，撒！

　　老操撒野，撒野。

　　老操撒野要撒就撒，无论长幼；老操撒野想撒就撒，不管是非。撒，撒，撒！

　　见机行事，见不得人。

　　撒，撒，撒！

　　老操撒欢，撒欢。

　　老操撒欢要撒就撒，无论你悲哀；老操撒欢想撒就撒，不管我愤怒。撒，撒，撒！

　　见风使舵，见光就死。

　　写我和冲天炮的名叫《两个孩子》——

　　两个孩子，一个冲天炮，一个刺猬头。冲天炮想念刺猬头，刺猬头牵挂冲天炮。

　　刺猬头在千里之外，在冲天炮心里。

　　两个孩子，一个冲天炮，一个刺猬头。刺猬头热爱冲天炮，冲天炮苦恋刺猬头。

　　冲天炮在家乡，在刺猬头心里。

　　两个孩子，一个冲天炮，一个刺猬头。

　　无论什么都阻挡不了亲情，不管什么都摧毁不了爱情。

　　无情时，咫尺天涯；有情时，天涯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