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离开老操单打独斗了,我需要钱,必须尽快赚到钱。原打算手头上的活儿结束之后,和老操好说好散。大千世界,茫茫人海,毕竟老操和我师徒一场。一个星期之前,我接到一单生意,油漆一大批办公桌。办公桌比较高档,油的是聚氨酯高级漆。聚氨酯高级漆需要抛光打蜡,越打磨越明亮。一大堆活儿迫在眉睫交差,临时拆台,老操难以吃消,我不是那种落井下石之人。尽管老操非常糟践人,可是,毕竟对我有恩,在玉面狼的连哄带骗下稀里糊涂地将我带到了天津。天津的打工岁月如同梦魇,不堪回首,不过,最终还是让我的亲人得救了。
知恩图报,人之常情。
一年腊月二十七下午,我骑着自行车悠哉乐哉地回家。自行车后座上绑缚着一大块猪后腿,父亲晚上过生日,猪后腿是大姑一家送给父亲的生日礼物。大姑家到我家经过老操家。天津分别之后,好多年不见老操了,不知道老操过得怎么样。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在老操家门口停了下来。
大门紧闭。我意欲敲门,门开了。眼前的情景让我惊呆了。
这、这、这,这是老操吗?不是老操,是谁呀?和老操一模一样的。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
这当然不是老操,这是一个比老操黑多了的小男孩,大约四五岁。
“老操……”我一开口,小男孩就抢断:“我不是老操,我是小操,老操是小操的爸爸,小操是老操的女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呀!老操是小操的爸爸。此话一点不假!假得了吗?老操长得像极小操了!小操是老操的女儿。你是一个女孩子吗?开裆裤,两腿之间晃晃悠悠的。唉,有其父,必有其子矣!
“你是谁呀?”小男孩东张西望地说。
我长嘘一大口气。
结婚之后,老操愈发地闷闷不乐了。老操想要一个儿子。无论老操怎么卖力,妻子死活就是不生,好不容易怀上了,整出来一个女儿哇哇大哭。老操最不能容忍的是断子绝孙,于是,日日夜夜加油、加油、再加油。剃头刀子一头热,老操妻子偃旗息鼓,大有金盆洗手——永诀江湖之势。老操生不如死。
如今看来,老操终于美梦成真了;不仅美梦成真,还意外收获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儿子。
这年头,一切皆有不可能的同时一切皆有可能,龇牙咧嘴、手舞足蹈,七弄、八弄、九弄,弄出来的极有可能是一个与同学抑或同事、邻居抑或邻座一模一样的儿子或者女儿。
可喜,可贺!
“不说话,不说话的肯定是小偷!”小男孩义正词严。
“我不是小……”我的话还没说完,小男孩就大声嚷嚷起来:“小偷,小偷!”
老操和老婆同时冲出来,老操扛着大扫把,老婆拎着小扫帚。
老操怒吼:“昨天才被贼偷偷摸摸过,今天贼又来了!”
老操老婆咆哮:“什么世道呀,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这日子早就没法过下去了!拼了,拼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老操夫妇的抱怨情有可原。那是那时的农村,现如今,贼更多;不仅越来越多,还愈来愈明目张胆、气焰嚣张。
老操老婆和老操恰似一对黑白索命无常——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黑白分明。
“小犬!”老操扔掉扫把,欢声笑语,“你是小犬!”
扫把梢落到老操老婆脚背上,扫把柄落到我脚背上。
“啊!”老操老婆一声尖叫,吧唧扔掉扫帚。
我都一点不疼,你还会疼吗?不疼,叫什么叫?吓着了我,无关紧要;吓着了老操,吃不了、兜着走。
吃不了、兜着走的是老操。“疼吗?摸摸,摸摸,我摸摸,”老操一边说,一边蹲下去。
人生无常,世事多变,老操和老婆的位置已经完全颠倒过来。如果是想当年……
还是生儿子好呀!
“啊!”老操尖叫起来。小操扫帚敲打着老操的脑袋,一边敲打,一边嚷嚷:“让你打我妈,让你打我妈,我打我爸,我打我爸!”小操节奏感极强,敲鼓似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周而复始,没完没了。
老操一边被敲打,一边自娱自乐:“操蛋,操蛋,宝贝儿子,宝贝儿子,打得好,打得好!”
昔日,老操江湖人称操蛋。看样子,老操已经让位操蛋给宝贝儿子,自己退隐江湖了。
“爸,妈!”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走出来。
我冤枉操蛋了,操蛋说的一点不错。老操是小操的爸爸,小操是老操的女儿。老操有两个,两个都是老操;小操也有两个,前一个是操蛋自己,后一个是操蛋姐姐。
漂亮!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五官,不仅官、官都能做到自己美死了,还能做到官、官相护,从而和平共处融为一体——神采奕奕熠熠生辉,销魂、蚀魄。
女儿的身材和皮肤遗传了父亲的,女儿的其他部分遗传了母亲的,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矣!
想当年,老操不喜欢老婆的皮肤黑,经常唠唠叨叨自己一年到头抱着黑夜睡觉做的尽是噩梦。其实,这不仅仅是老操的个人问题。时代审美观是主谋。老操老婆面庞秀丽,波涛汹涌,小巧玲珑。黑,的的确确黑,不过黑出了美好的光泽与绵延的春梦。实际上,老操老婆是一个健康的美人儿,彻头彻尾、不折不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审美——审“白”,不审“黑”。一白遮三丑。一白真的能遮三丑吗?一丑,鼻孔朝天;二丑,龅牙;三丑,眼睛眯细眯细的。今天,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女人不仅要白,还要瘦。不过,瘦归瘦,不该瘦的地方千千万万不要瘦,千万要前凸后翘。美不死你!你要什么就有什么呀?完美是说要出来就能要出来的吗?天上掉黄金、白银,可能性凤毛麟角——寥寥无几;天上掉鸟毛和鸟屎,极有可能。美“死”你!人生之所以不是十全十美的,是因为人不是十全十美的。再者说了,你,一个天天吃、拉的大丈夫,拼死拼活一个个同样天天吃饭、拉屎的小女子十全十美,你自己又如何呢?镜子不好使,在马桶上照照!要么尖嘴猴腮的,要么肥头大耳的;要么长发飘飘不干不净,要么秃顶向往绝顶……这些姑且不说,飞扬跋扈昏天黑地——到处都是男人挺着一个个大肚子,怀孕临盆似地,要多丑、有多丑。你自己都那样了,凭什么要别人这样、那样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太不要脸了!一定要女人白,错、错、错!涂脂抹粉,白是白了,吓死乌龟、螃蟹和鳖哥仨。必须要女人瘦,更是大错特错!瘦得跟面条一样。别人打喷嚏,飞到九霄云外,回不来了,大不了重新寻寻觅觅一个;回来了,弯弯曲曲的,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自己打喷嚏,只听得咔嚓一声断了,断就断了,还手舞与足蹈。最搞怪的是减肥。明明白白不肥,胖了一些些而已,甚至并不胖——甚至不胖不瘦——甚至偏瘦。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少吃、不吃,吃泻药,一泻千里滔滔不绝。瘦下来了!好饿,好饿!吃、吃、吃!原本只是偏胖,这下倒好,真的肥上了,惨不忍睹,苦不堪言。女人减肥,十有八九是为了乌七八糟的男人畸形的审美欲望。值得吗?都肥胖不就行了吗?男人最怕的不是女人肥胖,而是怀里就连肥胖女人都没有一个。白与瘦还不算玩完,还要高了再高。应运而生,大街小巷,女人、高跟鞋、罗圈腿自成一体,一道道亮丽的风景线。
我全神贯注老操女儿目不转睛。老操总算如愿以偿心满意足了。尽管只是女儿,可是,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要多白有多白,要多美有多美。我要是有一个这样的女儿该多好呀!
“操蛋,住手!”老操女儿大声呵斥,“再操蛋,再操蛋,看姐姐不打你!”
操蛋立马停止操蛋,目瞪口呆姐姐。一物降一物,操蛋不怕母亲,更不怕父亲,怕姐姐。
老操不停地搓揉着脑袋,揉搓面团一样。
操蛋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转身钻进母亲怀里,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叫嚣:“姐姐打我,姐姐打我!”
老操老婆心疼死了,泪水下流、下流、下流,一直下流。老操不知道如何是好,原地转圈、转圈、转圈,一直转圈。
“爸,这是你的客人吗?”老操女儿说,“是你的客人,怎么一直晾着,还不让人家进屋呀?”
“乱套了,乱套了,全乱套了!”老操说,“小犬,进来吧,进来吧!”
我接过老操女儿泡的茶水,茶水热气腾腾的,暖手——暖心。
“小犬,做梦都想不到你还能来我家。你过来了吗?你过来了!我、我、我,我高兴得都快要死了!天津,让你受苦了,道歉,道歉,你宰相肚子里撑地球仪,多多谅解,多多谅解!在我家吃中饭,在我家吃中饭,一定、一定,必须的、必须的!虽然日子马马虎虎,但是快要过年了,有鱼、有肉,有碗筷和米饭。你不能走,活着走不了、死着也留下!你要是拍拍P股就走,我一哭二闹三上吊四抹脖子喝砒霜!”老操眉飞色舞,龇牙咧嘴地说。
我欲言又止。
“中午喝酒、喝酒,不醉不罢休,醉了照样不罢休!”老操接着说。“爸,爸!”老操女儿叫喊起来。老操抬头看了看。
“你说说说、说说说!”老操女儿皱着眉头说,“你就不能歇一会儿让人家说说?”
“你说,你说!”老操热情洋溢地对我说。
“我早就准备过来看看你了。”
“你你你,你怎么一直都不过来呢?我早就听说你不再打工回家读书了,考上大学毕业之后当上老师了!天津,跟我学手艺时,我就已经看出来你不是正常人了!要天庭有天庭、要地阁有地阁,一副了不得的大富大贵相,日后必定不得了!你不再打工,我高兴!你回家读书,我高兴!你考上大学,我高兴!你大学毕业之后当上老师,我高兴!你来我家看望我,我最高兴了!光阴是光阴,日月是日月,你小犬这个徒弟一直都没有忘记我老操这个师父,好,好,太好了!除你之外,我带过的徒弟出师之后没有一个还记得我的,可怜我带过的徒弟多如牛毛猪鬃癞蛤蟆背上的包包、垒垒!”
“爸,爸!”老操女儿再次叫喊起来。
“去做饭呀!”老操大声说,“这可是稀客之中的贵客,贵客之中的稀客呀!女儿,多烧几个你拿手的好菜!”
老操女儿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你教什么呀,小犬?”
“英语。”
“英语好,英语好!想当年,我门门课都好得不得了,尤其是英语,每次考试都全年级第一!”老操得意洋洋地说。
“你连初中都没考上,还门门课都好得不得了呢!英语全年级第一,扯淡!至今,农村小学都不上英语课呢!你就蒙吧,蒙得了人,蒙不了我,我和你一个被窝!”老操老婆高声说。
天津,深更半夜,老操声情并茂他初中毕业考试全年级第一,上全县最好的高中全县最好的高中求之不得,无可奈何,家里穷得成天喝西北风叮当响,不得不辍学了。出租屋里,黑大咬紧牙关,公鸭嗓子唏嘘不已,气功大师皱着眉头,小矮子和我泪水涟涟,白老默不作声。
“一个被窝的的确确,一家人我看成问题,有自家人操蛋自家人的吗?”老操说,“英语,就不提了。我数学好,总是真的吧?”
“数学好!?数学好是好,都已经上五年级了,还不会简简单单的除!”老操老婆说。
“妈妈,什么是除呀?”操蛋说。
“宝贝儿子,”老操老婆笑吟吟地说,“加减乘除,除了加、减、乘,就是除,懂不懂呀?”
“不懂!”操蛋大声说,“都不懂!”
“都不懂?”老操老婆说。
“我懂!”老操斩钉截铁。
“你懂?”老操老婆哭笑。
“我们的宝贝儿子操蛋加、减、乘、除都迷糊!”老操大声说。
“你才都迷糊呢!”老操老婆高声说。
“你是教不转的,我一教就转!”老操踌躇满志地说,“宝贝儿子加宝贝儿子减宝贝儿子乘宝贝儿子除宝贝儿子,等于什么呀,宝贝儿子?”
“宝贝儿子!”操蛋大叫。
“听见了吗?正确,正确,完全正确!有道是虎父无犬子!宝贝儿子,宝贝儿子!”老操欢天喜地地说。
“嘻嘻哈哈,老操是小操奶奶的宝贝儿子啦!”操蛋面对父亲冒了一泡之后,立马转身面对母亲,奶声奶气地询问,“妈妈,什么是加,什么是减,什么是乘,什么是除呀?”
老操女儿岂止脸蛋和胸脯上一丝不苟地承传了老操老婆,做饭菜上简直就是完全而彻底地皈依了老操老婆——慢腾腾得急死蜗牛绰绰有余,已经下午两、三点了,还只见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不见饭菜的影子端上桌子。
我去厕所尿尿的一会儿功夫,玉面狼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钻出来了。
老操高兴坏了,大声嚷嚷:“选日子不如撞日子,选日子往往出错,撞日子永远错不了!今天没有云,大太阳,是一个从来都没有过的大好日子!朋友冒、冒、冒,冒出来一个又一个,热闹,热闹,太热闹了!好,好,一起喝酒,一起喝酒!”
玉面狼是来找老操帮忙的。玉面狼还没说出帮什么忙来,老操就信誓旦旦地答应下来了。
我掏出两百块钱来,告诉老操夫妇一百是给他们女儿的压岁钱,一百是给他们儿子的。
“太客气啦,不用这样,不用这样,你也不容易。”老操老婆小声说。
“接着吧,接着吧,这是小犬的一番心意,不能拒绝呀!”玉面狼高声说。
“太客气啦,我是要,还是不要呢?”老操低声说。
“要,要!”我大声说。
“那我就不客气啦,小犬!”老操一边说,一边接过去。
玉面狼早就已经吃过中饭了,反反复复地嘱咐老操千万别忘了帮忙的事情之后,笑吟吟地离开老操家。
那天,玉面狼到底要老操帮什么忙,我已经彻彻底底忘记了,毕竟时间过去许久许久了。当时,玉面狼对我说的一番话,我至今还记忆犹新。玉面狼振振有词——
小犬,你师父老操没白疼你一场,多少年过去了,你还记得过来看看,知恩图报,不忘恩负义,好样的,我喜欢!
老操女儿断断续续端上饭菜。姹紫嫣红,可好看了!扑面而来,可香了!
“你妈呢?”老操问。
“带操蛋出去操蛋了!”老操女儿答。
说曹操曹操到。“做饭要我,吃饭就不要我啦?”老操老婆扑通坐下来,大声说。
“操蛋呢?”老操东张张、西望望,说。
“操蛋操蛋去了。”老操老婆心不在焉地说。
“操蛋操什么蛋?”老操庄重而严肃地说。
“天晓得,鬼知道!”老操老婆极其不耐烦地说。
“操来弟,赶紧出去看一看!”老操神色慌张地说,“小男孩贼金贵了,到处都是拐卖的!快!快!”
老操女儿飞奔出去。
“操什么?”我脱口而出。
“操来弟呀!”老操笑呵呵地说,“操,老操的操;来,出来的来;弟,弟弟的弟!”
老操出来弟弟——操来弟!
老操啊,老操,好端端一个漂漂亮亮的黄花大闺女,被你乱七八糟一个乌七八糟的名字——操来弟,活生生地糟蹋!
“想儿子都想疯了!”老操老婆大声嚷嚷,“操蛋还在我肚子里操蛋时,老操就拟定了一大串名字——操来男、操改男,操来公、操改公,操来雄、操改雄;操不女、操非女,操不母、操非母,操不雌、操非雌。不仅如此,还扔下嗷嗷直叫的我不管,三天两头往寺庙里送钱!那个时候,简直就是鸡飞,狗跳舞,猪死翘翘,牛奄奄一息,人胡搞乱操蛋!神经病!”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不是已经操来弟弟了吗?”老操眉飞色舞,龇牙咧嘴地说,“心诚自然灵!”
“吃饭,吃饭!哪来那么多废话?饭都塞不住嘴!”老操老婆提高嗓门,“你不饿,人家客人早就饿死了!”
终于可以吃饭了。
“操蛋怎么不过来吃饭呀?”我问。
“我弟弟今天都已经吃过三餐了!”操来弟答。
真好吃!
“爸,妈,不好了,不好了!”操来弟一路叫喊,一路冲撞。
“操蛋被拐卖啦?”老操老婆大惊失色,大声嚷嚷。
“操蛋,操蛋!”老操,魂飞魄散尖叫。
我站起来。
“不是,不是的啦!”操来弟摸着胸口说,“操蛋掉厕所里了!”
“淹死了,淹死了!”老操老婆言毕,嚎啕大哭起来。
“不会的,不会的,昨天浇油菜,我挑干了厕所!”老操努力镇定下来,说。
“是别人家的厕所吗?”老操和老婆异口同声。
“不是!”操来弟说。
“不是别人家的厕所,是谁家的厕所?”老操老婆说。
“不是别人家的厕所,是我家的厕所!”老操说。
“厕所好深,操蛋摔死了,摔死了!”老操老婆说。
我紧随老操冲向厕所,老操老婆和操来弟马不停蹄地跟过来。臭气冲天的厕所里——
斜靠着一根长长的扁担,操蛋正顺着扁担往上爬,爬着、爬着,滑下去。
“梯子,梯子!”老操老婆叫喊。
“用得了吗?脱裤子放屁!”老操叫嚣,“让开,操蛋!”
操蛋让到一边。
“爸爸来了!”老操话音未落,人已经顺着扁担滑到厕所里。
老操背起操蛋顺着扁担往上爬,爬着、爬着,滑下去。
“我脱裤子放屁,你放屁脱裤子!操来弟,操来弟,梯子,梯子!”老操老婆叫嚷。
操来弟飞快地扛过来梯子。
“宝贝儿子,吓死老妈我了!”老操老婆紧紧抱住老操抱上来的儿子,哭哭啼啼地说,“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跟你们母子一起去!”老操摸摸脑袋说。
“没伤着什么地方吧?厕所贼深贼深的!”老操老婆放下儿子,一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查看,一边抹着眼泪说,“奇怪,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呢?”
“宝贝儿子,你是怎么下去的呀?”老操一脸狐疑地说。
“和爸爸你一样呀!”操蛋一脸骄傲地说。
“和我一样?”老操稀里糊涂,说。
“和你一样从扁担上滑下去的,笨蛋,有其父必有其子!”老操老婆气呼呼地说。
“天才,有其子必有其父!”老操兴高采烈地说。
“操蛋不是笨蛋,操蛋是聪明蛋!”操蛋手舞足蹈地说。
“操蛋当然不是笨蛋啦,生操蛋的人才是笨蛋!”老操老婆笑逐颜开地说。
“妈妈,操蛋是你生的,还是爸爸生的呀?”操蛋嘻嘻哈哈地说,“爸爸生的,爸爸是笨蛋!妈妈生的,妈妈是笨蛋!”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操数落老婆一句之后,笑呵呵地问操蛋,“下厕所里面干什么呀,宝贝儿子?”
“抓老鼠!”操蛋兴高采烈地说。
“抓老鼠?”老操莫名其妙,说。
“一只大老鼠带着一群小老鼠跑进厕所里,我抓不了,扁担一放下去,我就哧溜下去了!”操蛋欢天喜地地说。
“宝贝儿子,老鼠呢,爸爸怎么一只都没看见呀?”老操抹了抹嘴巴,说。
“老鼠都从那儿跑啦!”操蛋指着延伸到厕所下面的蹲位说。
“要是老鼠没跑,我抓一只吃一只!”老操老婆恶狠狠地说,“闲着没事干,招惹我的宝贝儿子,纯粹是吃饱了撑的!”
“啊!”老操一声尖叫。老操老婆吓得差一点滚落厕所里。
“儿子,儿子,宝贝,宝贝!小鸡鸡还在吗?”老操一边扒开儿子的裤子,一边大声嚷嚷,“还在,还在!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被老鼠吃了呢!”
“你吓死我了!”老操老婆站稳脚跟,说。
“妈妈,爸爸刚才说他要跟我和你一起去,一起去什么地方呀?”操蛋嗲声嗲气地说。
“去阴曹地府。”老操老婆低声说。
“你们都去了,留下我一个人,我还活不活?”操来弟紧锁双眉说。
我和老操开始喝酒。
老操一喝酒就话痨子——
“酒逢知己千杯少,菜里没肉半盘多,干杯!”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酒香,干杯!”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干杯!”
“九十九,酒是酒,干杯!”
“小舅子,小酒,干杯!”
“旧衣服,酒,干杯!”
“混蛋,酒,干杯!”
“球,酒,干杯!”
“酒,干杯!”
“干杯!”
“酒!”
老操一喝酒,就语无伦次乱七八糟,差不多句句不离酒。老操说一句,操蛋学一句,惟妙惟肖,活灵活现。
“别喝啦,别喝啦!”老操老婆一把夺过去酒瓶,叫啸,“没喝醉基本上是人,喝醉了人渣都不是!”
“妈,妈,人家客人还要喝呢!”操来弟一把夺过来酒瓶,高叫,“你死活不让爸爸喝酒这么多年了,爸爸憋都憋死了!难得今天这么高兴,你就让他再喝一些吧!我看着他,保证不让他喝醉!”
“酒!”
“干杯!”
“酒,干杯!”
“蛋,酒,干杯!”
“奶牛,酒,干杯!”
“闹洞房,酒,干杯!”
“花心大萝卜,酒,干杯!”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干杯!”
“锄禾日当午,酒滴禾下土,干杯!”
“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酒是酒,干杯!”
“酒逢知己千杯少,菜里没小姨妹半盘多,干杯!”
新鲜劲早就过去了,操蛋不再言语,一会儿看着我笑嘻嘻,一会儿看着父亲嘻嘻笑。
操来弟见势不妙,劝父亲不要喝了。我紧跟着劝。老操彻彻底底进入状态,不要说操来弟和我,即便九牛二虎也都拉不回来了。
操蛋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口水下流滔滔不绝。操来弟将弟弟抱进卧室里。
老操唱了起来——
玫瑰玫瑰,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小姨妹!
玫瑰玫瑰,再美也美不过最不美的小姨妹!
玫瑰玫瑰,大P股、大腿小姨妹!
玫瑰玫瑰,大P股小姨妹爱我,我爱大腿小姨妹!
玫瑰玫瑰,小姨妹爱我,我爱小姨妹!
玫瑰玫瑰,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小姨妹!
玫瑰玫瑰,大P股小姨妹!
玫瑰玫瑰,大腿小姨妹!
玫瑰玫瑰,小姨妹,小姨妹!
酒喝没了,我长叹一声,老操紧跟着一声长叹。
“老婆,买酒去!”老操怒吼。
“不买,要买,你自己去买,喝死你全家幸福!”老操老婆咆哮。
“不买,是吧?”老操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一边站起来,摇摇晃晃。
老操老婆气势汹汹剑拔弩张老操。突然,老操一板凳斩向老婆。风驰电掣,我托住板凳。老操老婆吓得浑身颤抖不已。
“我去买,我去买,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操来弟一边哭着说,一边往外飞跑。
酒来了,老操和我接着推杯换盏。
操蛋在睡梦中嗷嗷直叫老鼠、老鼠。
操来弟去卧室安抚弟弟,不停地唱着一支摇篮曲,甜美、温馨。
醉眼朦胧中——一个老操变成两个老操,一个老操老婆变成两个老操老婆。
醉眼朦胧中——一个老操缠绕一个老操老婆,一个老操老婆缠绕一个老操。
醉眼朦胧中——两个老操和两个老操老婆融为一体。
醉眼朦胧中——老操老婆飞走了。
醉眼朦胧中——桌子底下一只大老鼠和一群小老鼠载歌载舞,老操抓住一个吃一个,咬得嘎嘣直响。
至今,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去的老操和他老婆卧室的。老操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去的。我一直睡到第二天太阳蒸熟P股。老操同样如此。我和老操都吐得一塌糊涂,床上、床下到处都是。
真的是非常不好意思!不是就要过年了吗?床单和被褥本来都是干干净净的。我老家的风俗,新年、新年,一切都要焕然一新。
醒过来之后,我立即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路上,一大块猪后腿丢了。父亲的生日过去了,我原打算今年多敬他老人家几杯酒的。
据大姑家表嫂说,在老操家喝酒那天傍晚,我和老操肩并肩对着门口的马路尿尿,一边撒,一边说说笑笑,可欢了。老操家门口的马路是乡村交通要道,平时都人来人往,更何况年末。
我永远都忘不了操来弟唱给弟弟操蛋听的摇篮曲——
爸爸爱你,你是爸爸的寄托;
妈妈爱你,你是妈妈的安慰;
姐姐爱你,你是姐姐的心肝宝贝。
月亮弯弯,星星闪闪。
狼外婆来了,不怕,不怕,有爸爸;
狼外婆来了,不怕,不怕,有妈妈。
爸爸不在了,带走对你的依恋。
妈妈不在了,带走对你的宠爱。
姐姐还在,还在,还在。
月亮弯弯,星星闪闪。
狼外婆来啦,狼外婆来啦!
姐姐呵护你,不怕,不怕。
自从那次在老操家醉酒之后,我再也没去过他家。岁月飞逝,转眼过去十好几年。
老操还能喝得动酒吗?
老操老婆可好?
操蛋已经读初中了吧,还操蛋吗?
操来弟早就长大成人了,也许已经嫁作他人妇了。
无论谁娶了操来弟,谁都最有口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