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重臣曾国藩是深得科举之利的,他自己科举中第后一帆风顺步步高升,是科举制度下一位“科举宠儿”。但就是这样一位科举制度的幸运儿,却对其有着消极的评价,认为科举误人。他在《与弟书》中对自己的弟弟告诫道:“幸而早得科名,未受其害,向使至今未尝入泮,则数十年从事于吊渡映带之间,仍然一无所得,岂不腼颜也哉!此中误人终身多矣”。
与曾国藩相比,蒲松龄、吴敬梓两位书生的科举之路,真是“路漫漫”可谓惨矣,几误终身。
蒲松龄十九岁时就开始参加秀才考试,他在淄川县、济南府、山东省,三试第一,成了秀才。山东学政施闰章录取蒲松龄时为他写下“观书如月,运笔如风”的批语。这坚定了他步入仕途的信心和决心。然而上天却跟他开了一个无情的玩笑,第一次竟然也是唯一一次科举中第。
在这以后的三年一考中,他共考了十次左右,在三十年的时间里考试全部落榜,直到七十二岁高龄,才补了个岁贡生,得了个“候选儒学训导”的虚衔。他“书中自有黄金屋”的梦想终于成为“黄粱一梦”。
蒲松龄一生曾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对科举制度、科场积弊有透彻的了解;对科举失意之痛,有着更深刻的体验。他在《聊斋志异》许多文章都深刻地揭露了封建科举对人身心巨大的摧残和戕害。《王子安》篇篇末借“异史氏”的口总括概括出秀才参考前后的神态,描写得淋漓尽致,活灵活现,令人感慨不已。
“秀才入了考场,有七种比喻。刚入考场时,赤脚提着篮子,像讨饭的。点名时,考官喝斥,衙役们叫骂,像囚犯。等到进入了自己的座位,只见每个考栏内伸头露脚,像秋末挨冻的蜜蜂。等出了考场,精神恍惚,天旋地转,像刚出了笼子的病鸟。等待考试结果期间,心神不宁,草木皆兵,梦幻交替,喜忧不定,有时梦见得中,顷刻间锦绣前程展现在眼前,有时梦见榜上无名,一生前途毁于一旦,这期间,坐立不安,吃不好睡不着,像被揉搓的猴。忽有一天快马来报,名单中真的没有自己,立时神情骤变,如同猝死,像中毒的苍蝇,任凭摆弄也没有知觉。清醒后,灰心丧气,骂考官没有水平,笔墨没有灵验,一气之下,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投入火中,烧不坏的就用脚踩碎,踩不碎的则扔进臭沟。然后披发进山,面对石壁。遇到再有劝他从学问上找出路的,定会抄起家伙轰赶人家。待时间一长,气也慢慢地消了,又萌发赶考之心,像刚出壳的山鸡,重新营巢,重置学习用品,故技重施。这种情景,当事人痛苦万端,而旁观者,还有谁不觉得比这更可笑的吗?”
无独有偶,清人吴敬梓二十二岁考上秀才,二十九岁赴滁州参加乡试预考,试官对他的评价是“文章大好人大怪”,取消了他去省城参加乡试的资格,这等于断绝了他的科举之路。一心希望通过科举博取功名的吴敬梓,屈辱地“匍匐乞收”,遭到试官“斥逐”,受尽侮辱。稍后侥幸得到了参加乡试的机会,却榜上无名。从此之后,他放弃了“诸生(秀才)”籍,终生远离科考,再也没有参加。他在《儒林外史》中,对科举制度用功名利禄腐蚀知识分子,进行了深刻地痛斥,《范进中举》就是其中著名的代表,展现了读书人十分悲哀的一幕。
这两位大文学家,尤其是蒲松龄矢志不移却屡屡受挫,一生都在撞南墙,却是只开花不结果。痛恨之下他们用自己手中的笔来宣泄满腔愤恨。
与蒲松龄、吴敬梓两位相比,曾国藩认为,科举考试只不过是进入官场的“敲门砖”,仅是谋生的一种手段,在这上面锲而不舍只会误人终身。曾国藩对科举制度的评价更加客观,更发人深省。
光绪二十六年(1901年)清政府宣布“变法”,实行“新政”。宣布:科举流弊太多,决定从次年起,废止八股文程式乡会试,改试策论和四书五经义。同时命令将各省书院改为学堂,并鼓励游学。各省普遍办学堂,留学人数也开始大规模增加。光绪二十九年(1903年)直隶总督袁世凯、湖广总督张之洞会奏,以科举阻碍办学,请将科举中额按年递减,三科减尽,圣旨准议。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八月,袁世凯、张之洞再次联手会同两广署总督岑春煊、两广总督周馥、盛京将军赵而巽、湖南巡抚瑞方六人联衔会奏《请废科举折》:“臣等默观大局,熟察时趋,觉现在危迫情形,更甚曩日,竭力振作,实同一刻千金。而科举一日不停,士人皆有侥幸得第之心,以分其砥砺实修之志。民间更相率观望,私立学堂者绝少,又断非公家财力所能普及,学堂决无大兴之望。就目前而论,纵使科举立停,学堂遍设,亦必须十数年后人材始盛。如再迟十年甫停科举,学堂有迁延之势,人材非急切可成,又必须二十余年后,始得多士之用。强邻环伺,岂能我待……”奏折要求从次年丙科起,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
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八月初四日,清廷颁布上谕:“著即自丙午科为始,所有乡会试一律停止,各省岁、科考试,亦即停止。其以前之举、贡、生员分别量予出路,及其余各条,均著照所请办理。”丙午科是原定于光绪三十二年举行的科举乡试,这一上谕的发布标志着科举时代的终结。
自隋炀帝大业元年(605年)设进士科始,科举这艘航船在中国历史上“航行”了一千三百年,行驶至清末,日趋没落,弊端也越来越多。在强劲的欧美坚船利炮的冲击之下,到清光绪三十一年下谕废止科考,科举这艘“破船”就这样“沉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