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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9月30日。五点钟的时候我回到了家,戈德尔明和莫里斯已经到了,而且已经研究过了所有日记和信件的副本。哈克去拜访赫尼西医生在信中向我提到的搬运工人了,还没有回来。哈克夫人给我们泡了杯茶,说实话,这是我自从住进这栋老房子以来第一次觉得这里像个家。当我们喝完茶后,哈克夫人说:“西沃德医生,您可以帮我个忙吗?我想见见您的病人伦菲尔德先生。一定让我见见他吧。您在日记中对他的描述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她看上去是那么楚楚可人,我无法拒绝她,而且也没有理由拒绝她,所以我带她去了。当我走进房间后,我告诉那个男人,一位女士想要见他,他只是简单地回应道:“为什么?”

  “她在参观这所房子,因而她想见见这里的所有人。”我答道。

  “哦,好极了,”他说,“那一定要让她进来。但是稍等一会儿,我要收拾一下。”

  他的收拾方式很特殊,我还没来得及加以阻止,他就已经将盒子里的苍蝇和蜘蛛吞了下去。很明显,他在害怕或警惕某些干扰。当他完成他这一恶心的举动后,他愉快地说:“让那位女士进来吧。”然后便低着头坐在他的床沿上,但同时却抬着他的眼皮,以便在她进来的时候可以看见她。在那一刻,我觉得他可能有危险的意图。我想起了他在我的书房攻击我之前是多么的安静。因此我谨慎地站在一边,如果他试图扑向哈克夫人,我就能立即抓住他。

  哈克夫人带着轻松优雅的神情走进了房间,由于“轻松”是精神病患者最尊敬的一种品质,因而她的这种神情能立刻赢得所有精神病患者的好感。她带着令人愉快的微笑走向他,并伸出她的手。

  “伦菲尔德先生,晚上好,”她说,“您知道,我认识您,西沃德医生向我说起过您。”伦菲尔德并没有马上做出回应,而是皱着眉仔细地将她全身打量了一番。他的表情旋即转换为好奇和怀疑,然后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他说:“你不是医生想要娶的那个女孩儿吧?你不可能是的,你知道,因为她已经死了。”

  哈克夫人温柔地笑了,她回答道:“哦,不是的!我已经有自己的丈夫了,在我见到西沃德医生之前就已经嫁给我先生了,或者说他娶了我。我是哈克太太。”

  “那么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我先生和我是来拜访西沃德医生的。”

  “那就别待在这儿。”

  “但这是为什么呢?”

  我认为这类交谈对于哈克夫人来说可能并不愉快-她并不比我好受,因此我插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想要娶谁呢?”

  他顿了顿,将他的目光由哈克夫人身上转向我,接着又立即转了回去,只是轻蔑地说,“多么愚蠢的问题!”

  “我完全不这样认为,伦菲尔德先生。”哈克夫人立刻帮我缓解尴尬。

  与他对我的轻蔑相比,他对哈克夫人的回答要显得礼貌尊敬得多:“您当然会知道的,哈克夫人,当一个人像我们的主人一样受到那么多的爱和尊敬时,有关他的所有事情都会使我们的小群体产生兴趣。不仅西沃德医生的家人和朋友爱他,而且甚至他的病人也爱他。而某些病人甚至没有思维协调能力,经常把原因和结果混淆。自从我到了这家精神病院成为一个病人以后,我不禁注意到这里有一部分病人具有诡辩倾向,他们往往倾向于无缘由且缺乏逻辑的诡辩。”

  事情的新进展确实让我目瞪口呆。我这名特别的精神病患者是他这类患者中最典型的病例,之前我从未见到过,他谈论着哲学原理,行为举止像一位优雅的绅士。我猜想,可能是哈克夫人的来访触动到了他记忆中的某种情绪。如果他的这种新状态是自发出现的,或者从某种方式上来说是她无意识的影响,那她一定具有某种罕见的天赋或能力。

  我们又继续聊了一会儿,伦菲尔德看上去相当理智。哈克夫人在用眼神询问过我后,就开始大胆地引导他谈起了他最喜欢的话题。再次让我大吃一惊的是,伦菲尔德神智完全清楚地回答了问题,在他提到某件事情的时候,他甚至用自己打比方。

  “嗯,有的人有奇怪的信仰,而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例子。的确,我的朋友无疑对我的行为感到恐慌,并坚持要把我看管起来。我总是幻想生命是一种确实永久的实体,一个人可以通过吞噬大量有生命的东西-无论是多么低等的生命-无尽地延长自己的生命。有时候,我的这种信仰会非常强烈,以至于我甚至尝试了吃人。这位医生可以证明,有一次我曾试图杀了他,目的是以他的血液为介质,通过吞噬他的生命来增强我的生命力。当然这是基于《圣经》里的片段‘鲜血即是生命’。尽管贩卖这个秘方的商人确实让这句箴言变通俗了,通俗到让人们不屑一顾。对吧,医生?”

  我点头表示同意。我震惊到不知该如何思考或者说话,很难想象在不到五分钟之前,我曾亲眼看见他吃掉了他的蜘蛛和苍蝇。我看了看我的表,发现我该去车站接范海辛了,于是我告诉哈克夫人,是时候该走了。

  她立刻站起身,愉快地对伦菲尔德先生说:“再见,如果您允许的话,我希望我能经常来见您。”

  出乎我的意料,伦菲尔德回答道:“再见,亲爱的。我要祈祷上帝别再让我看见您美丽的脸庞。希望他祝福并保佑您!”

  我去车站接范海辛时并没其他人陪同。自露西生病以来,可怜的亚瑟终于看上去兴致好些了,而这么多天以来,昆西也终于更像原来那个生气勃勃的他了。

  范海辛像个小伙子一样敏捷地跳下马车。他马上就看见了我,并向我奔来:“啊,约翰,我的朋友。情况如何?还好吗?我这段时间忙坏了,四处奔走。我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我有很多话要说。米娜女士和你们在一块儿吗?很好。还有她那优秀的丈夫呢?亚瑟和我的朋友昆西也和你们在一起吗?好极了!”

  在我们乘车回家的路上,我告诉他,在他不在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我的日记如何在哈克夫人的建议下发挥了一些作用。说到这里,教授打断了我:“啊,令人惊叹的米娜女士!她有着男人的头脑和女人的情感,她的头脑抵得上一个很有才华的男人。相信我,仁慈的上帝创造她是有意义的,他在她身上把这些品质多么完美地结合在了起来。约翰,我的朋友,到目前为止,命运派了这位女士来帮助我们,而今夜之后,她不需要再被牵扯到如此可怕的事情中了。让她冒如此大的风险非常不好。我们男人决定要除掉这个恶魔,我们不是发过誓吗?而这不该是女人的事情。即使她现在没有受到伤害,她的心灵也无法面对那么多可怕的事情。从今以后,她将遭受无尽的折磨,醒着时她的神经折磨着她,睡着时又有噩梦的折磨。而且,她是一位年轻的女士,结婚并没有多久,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她可能有时还要考虑其他的事情。你告诉我说她用打字机记录了所有的资料,那么她有必要参与我们的讨论,但是明天起,她就要跟这个工作说再见了,我们自己来处理这些。”

  我由衷地赞同他的观点,然后,我告诉他他不在的时间里我们发现德古拉所买的房子正好在我的房子附近。范海辛非常惊讶,而且好像非常担心。

  “哦,我们早该知道的!”他说,“那样我们就能及时找到他,救回露西。然而,正如你们所说的,‘事已至此,无可挽回’。我们不要再想这件事了,而是应该继续完成我们的任务。”之后,他陷入了沉默,直到我们进入房门。在我们准备晚餐前,他对哈克夫人说:“米娜女士,我的朋友约翰告诉过我了,说您和您的丈夫把一直到此刻的所有事情都按照正确的时间顺序整理好了。”

  “并没到‘此刻’,教授,”她很快答道,“而是到今天早晨。”

  “但为什么不是到此刻呢?迄今为止,我们已经知道所有的小细节能提供大量的线索。我们都已经公开了我们的秘密,所以谁也没什么隐瞒的线索了。”

  哈克夫人的脸红了,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说:“范海辛医生,您能看看这个吗?告诉我这个是否也能提供线索。这是我对今天的记录。我觉得把现在发生的所有事情也都记录下来是很有必要的,虽然这很琐碎,但是除了一些私事外这并没有什么。这个需要加进去吗?”

  教授严肃地看过了那份记录,然后将它交回给她,说道:“如果您不愿意的话,这个不需要加进资料中去,但我希望您愿意。它不仅会让您的丈夫更加爱您,而且会让我们所有人-您的朋友更加以您为荣,也更加尊敬和爱您。”她将纸接过去,脸又一次红了,同时浮现明媚的微笑。

  现在,我们已经按照时间顺序完成了截至现在的所有记录。在晚餐后、开会前,教授带着一个副本进了书房。我们的会议定在九点。我们中的其他人都已经看过了所有资料,因此当我们在书房开会时,所有人都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真相。那时,我们就能制订出一个计划来对付这个可怕而又神秘的敌人。

  米娜·哈克的日记

  9月30日。晚餐结束两个小时后,也就是六点钟的时候,我们在西沃德医生的书房了举行了会议。大家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形成了某种像协会或者委员会一样的团体。当范海辛教授走进房间时,西沃德医生示意他坐到主席的位置。教授让我坐在他的右手边,并邀请我担任秘书。乔纳森坐在我旁边。我们对面是戈德尔明勋爵、西沃德医生和莫里斯先生,戈德尔明勋爵坐在教授的另一边,而西沃德医生在他们三人中间。

  教授说:“我希望,我们所有的人都对这些文件中所呈现的事实有所了解了。”我们都对他的话表示同意,他又继续说道:那么我认为,我最好告诉你们我们必须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接下来,我将把我所知道的有关这个人的一些历史告诉你们。这样,我们之后就能商讨我们将如何采取行动,并能据此采取相应措施。

  “吸血鬼这个物种是真实存在的,我们中的一些人已经见证了他们的存在。即使我们没有证据证明我们那段不愉快的经历,过去的那些宗教和记载也能向理智的人们提供足够的证据。我承认开始时我对此心存怀疑。若非长期以来我已把自己训练得思维开阔,我可能直到事实在我耳边怒吼‘看啊!看啊!这是真的,这是真的。’的那一刻都不会相信。唉!如果我一开始就知道我现在所了解的情况,哪怕我只是猜测到是他的话,一条宝贵生命就能得到挽救了,而我们又是如此爱她。但她的生命已经逝去了,我们必须开始工作,挽救其他无辜的灵魂以使它们免受迫害。丑恶的吸血鬼不会像蜜蜂一样,在叮咬了人们一次之后自己死去。他只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然后拥有更强的力量去进行他邪恶的勾当。我们将要面临的这个吸血鬼本身已经非常强大,他的力量相当于二十个男人。他比普通人更加狡猾,因为他的狡猾一直随着他的年龄而增长。此外,他还会使用巫术,从他的词源来看,这种巫术叫做死者的预言,所有他附近的死尸都会听从他的命令。他很残忍,而且绝非一般的残忍。他是个冷酷无情的恶魔,他没有心。在一定范围内,他能控制环境、暴雨、雾气和雷电;他能指挥所有的低等物种,老鼠、猫头鹰、蝙蝠、飞蛾、狐狸和狼等等;他可以变大或者变小;他可以在人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消失和出现。那么,我们要如何着手进行这场战争以达到消灭他的目的呢?我们应如何找到他的藏身之处并找到他呢?我们怎么才能消灭他呢?朋友们,我们面临的是一项非常可怕的任务,任务失败可能导致的后果就连勇士都会颤抖。如果我们的战争失败了,那么他就一定会赢,那样的话我们又会有什么结局?生命并不算什么,我对它毫不在乎。但如果输了这场战争,就不仅仅是生存或死亡的问题了。我们会变得像他一样:从此以后,我们将变成和他一样肮脏的物种,只能在夜间出没,没有心或道德,捕食我们最爱的人的身体和灵魂。通往天堂的门将对我们永远关闭,谁会为我们重新开启呢?我们会永远被世人憎恶,成为上帝阳光上的污点,成为射向人类的利箭。但是我们此时正面对着责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该退缩吗?如果是让我来回答,我要说-不!但我已经老了,我的生命,还有生命中的阳光、美景、鸟鸣、音乐和爱都已经所剩不多。但你们其他人还年轻。虽然有些人已经经受过了痛苦,但是前面仍有美好的时光在等着你们。你们怎么看?”

  在教授发表演说的同时,乔纳森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当我看见他伸出手来的那一刻,我非常害怕他会被我们面前这令人震惊的危险所击垮,但是在它触到我时,我感觉到了生命的力量-那么强大、那么自信、那么坚决。对于一个勇敢的男人来说,他的手可以表述他的勇气,甚至不需要用女人的爱去倾听都能够理解其中的含义。

  当教授演说结束时,我和我的丈夫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们不需要交谈就已经明白了对方的答案。

  “我代表米娜和我自己支持您。”他说。

  “算我一个,教授。”昆西·莫里斯先生像往常一样简洁地说道。

  “我加入你们,”戈德尔明勋爵说,“就算没有别的理由,至少也为了露西。”

  西沃德医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加入。

  教授站起身,将他的金十字架摆放在桌上,然后向两侧的人伸出了他的手。我握住了他的右手,戈德尔明勋爵握住了他的左手;乔纳森用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另一只手则握住了莫里斯先生。就这样,我们所有人手牵手,立下了我们庄严的誓言。在我们坐回了各自的位置后,范海辛医生兴奋地继续说下去,他的神情表明这项严肃的工作就要开始了。这项工作严肃而认真,就像生死契约一样。

  那么,你们已经知道我们将要对抗的是什么样的敌人了,但我们也并不是毫无优势。我们这边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就能制服吸血鬼。我们有科学的力量,我们能自由地行动和思考,白昼和黑夜的时间对于我们来说是一样的。事实上,我们的力量强大而不受限制,我们能自由地应用我们的力量。我们为了一个无私的目的而投身这样一场战争中。这些都意义重大。

  现在,让我们来了解我们所对抗的力量中有哪些是受到限制的,又有哪些个别力量是我们不能控制的。总而言之,就是让我们考虑吸血鬼的总体弱点,再从这个方面仔细分析。

  我们不得不完全依靠传说和迷信。而当我们面临生存和死亡的问题,以及比生存还是死亡更严重的问题时,这些说法乍看上去似乎没什么意义。但我们应该知足,这首先是因为我们只能这样-因为我们无法掌握其他信息;其次,毕竟传说和迷信是我们所掌握的全部信息了。其他人会相信吸血鬼的说法吗?唉,就连我们开始时也不相信,他们会相信吗?假如是在一年前,在我们这个相信科学、崇尚怀疑论、尊重事实的十九世纪,我们中又有谁能接受这种可能性?我们甚至拒绝接受我们亲眼所见的事实。基于相同的原因,所以目前,像不相信吸血鬼的存在一样,人们也不相信吸血鬼是有弱点的、是能够对付的。我可以告诉你们,人迹所至的地方,都有他的传说。他活跃于古希腊、古罗马、整个德国、法国、印度以及中国等处,所有这些地方都距离我们非常遥远,他和那些如今追随他的人们确实存在。他随着狂暴的冰岛人、魔鬼的后人匈奴人、斯洛伐克人、撒克逊人和马扎尔人的苏醒而苏醒。

  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获得了我们可能需要的所有信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们亲历的这些不愉快验证了传说中的大量说法。吸血鬼能一直存活,他不会仅仅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死亡。在他吸食了有生命的物质的鲜血后,他会变得强壮。更有甚者,我们中有人已经看见了,他会变得更加年轻,因而他的生命力会更旺盛。就好像只要有充足的特供食物,他就能不断重生。

  但是他如果不喝血,他就会失去力量,他不像其他人一样进食。即使是和他共同生活了几周的乔纳森也从没见过他进食,从来没有过!乔纳森还观察到他没有影子,镜子不能映出他的样子。他在关门抵挡狼群的时候,还有在他帮助乔纳森下马车时,乔纳森又证明了他的手很有力量。我们从那艘抵达惠特比的船只的故事可以推测出,他能变成狼的样子,把狗撕裂;他又能变成蝙蝠,米娜女士曾经在惠特比的窗户上看到他,约翰看到过他从附近的房子里飞出去,昆西也曾经在露西小姐的窗户上看到他。

  他能制造薄雾,并在薄雾中出现,那位可敬的船长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是据我们所知,他所制造的薄雾距离有限,仅能在他自己周围形成。

  他化作灰尘出现在月光中,就像乔纳森在德古拉的城堡里看见的那些女人。他变得非常小,我们亲眼见过露西小姐-过去她是那么安静-从墓室门的狭窄间隙中穿出来。一旦找到方向,他就能进出任何地方,无论这个地方密封得多好,甚至是用火熔接上,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焊接。他能看清黑暗中的事物,这在一个有一半地方没有光明的世界里并非无足轻重的能力。但是听我说下去,虽然他具有所有这些能力,但他并不自由。不仅如此,他甚至比船上的奴隶、比病房里的精神病患者更像一个囚犯。某些地方他不能去,尽管他的出现有悖自然规律,但他仍然要遵守某些自然法则,为什么我们知道他不能呢?开始时,他并不能无所不至,除非家中有人邀请他进来,而之后,他就能不请自到了。和其他恶魔一样,他的力量会在拂晓时分消失。

  只有在特定的时刻,他才能拥有有限的自由。如果他处于自己的势力范围外,他就只能在正午,或者正好是日出或日落的时候变形。我们所说的这些事,都能由这些资料记录的事情推测出来。因而,尽管当他在自己的地盘上时-他的洞穴、他的棺材、他的地狱等不洁的地方,他可以为所欲为,我们曾看见他从惠特比那个自杀者的坟墓里出来;而在其他时候,他也只能在时机到来的时候变形。还有一种说法,他只能在涨潮或落潮的时候穿过流水。另外,有些东西会令他痛苦并丧失力量,例如我们都知道的大蒜;还有圣物,例如这个符号-我的十字架,即使是现在也就是我们在此决议的时候它就在我们中间保护我们。在这些东西跟前,他不值一提。当有此类事物存在时,他就会敬而远之、沉默不语。我还将告诉你们一些其他的东西,在日后的行动中我们也许会用得上。

  将野玫瑰的枝条放在他的棺材上能让他无法从棺材中出来,将一粒神圣的子弹射入他的棺材能真正地杀死他,我们已经知道把树桩钉入他的躯体就能天下太平了,或者割下他的头就能让他永远沉睡。这个我们已经亲眼见证过了。

  “因而,在我们找到这个已经不是人的人的藏身之处时,只要我们根据我们所知的信息去做,我们就能把它禁锢在棺材内并消灭它。但是它很狡猾。我已经让我在布达佩斯大学的朋友阿米尼乌斯通过各种途径查询过了,他告诉了我这个吸血鬼生前的身份。事实上,这个吸血鬼生前应该是横渡土耳其边境的大河战胜土耳其人,并因此获得荣誉的德古拉总督。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他不是一个普通人,在那个时代乃至之后的几个世纪,他作为‘森林附近地域’头脑最聪明、最足智多谋、最勇敢的后裔,一直被大家传颂着。他那伟大的头脑以及他钢铁般的意志都随着他一起进了坟墓,即使现在也在与我们对抗。阿米尼乌斯说,虽然同时代的人坚持认为德古拉家族是与撒旦有关的后裔,但他们曾经却是一个伟大而高贵的家族。他们在斯科罗曼斯得知了撒旦的秘密。斯科罗曼斯位于赫尔曼斯塔德湖边的群山之间。就在这里,恶魔宣布他为第十代继承人。记载中有‘stregoica’巫术、‘ordog’撒旦和‘pokol’地狱等字眼,在一份手稿里面,这位德古拉被称做‘wampyr’,我们非常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这位德古拉的后代中,也有一些伟大的子女,他们的坟墓净化了这个魔鬼唯一可能居住的土地。因为让这个恶魔在所有这些善良的人的墓地中扎根是相当可怕的事情。而在没有经过圣礼净化的土地上,这些善良的人则无法安息。”

  当大家进行讨论的时候,莫里斯先生一直紧盯着窗户。然后,他安静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间。讨论稍微中断了一会,之后教授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应该安排一下我们的行动计划。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多资料,应该开始部署我们的战争了。我们从乔纳森的调查中可知,有五十箱泥土从城堡被运往惠特比,这些箱子都是从卡尔法克斯运出的。我们还知道,其中一些箱子被搬动过。在我看来,我们首先应该确认其他箱子是否还在今天我们看到的那面墙后的房子里,或者还有其他的箱子被移动过。如果是后者,我们必须追踪……”

  说到这时,我们被屋外的枪声吓了一跳,讨论也中断了。子弹把窗户玻璃击得粉碎,斜穿进房间并击中了房间对面的墙。我吓得尖叫起来,我想我的内心是一个胆小鬼。所有男人都跳了起来,戈德尔明勋爵飞身来到窗台前,推开窗户。就在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我们听到莫里斯先生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很抱歉!我可能吓着你们了。我进屋后跟你们解释。”

  过了一会儿他进屋了,他说:“我刚才的举动很傻,请你们原谅,尤其是哈克夫人,请接受我最诚挚的道歉,我想我一定把你吓坏了。但事实是,当教授说话时,一只大蝙蝠飞来停在窗台上。最近发生的一连串可怕事件让我对这些畜生心怀恐惧,我简直无法忍受它们,所以我出去朝它开了一枪。我只要在深夜里看到蝙蝠,就会这样做。你还曾笑话过我呢,亚瑟。”

  “你打中它了吗?”范海辛医生问道。

  “我不知道,我想没有吧,它飞进树丛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教授又接着开始陈述。

  我们必须追踪每一个箱子。当我们准备好之后,我们必须在这个恶魔的巢穴里捉住它或杀死它。或者,我们必须清理掉那五十箱泥土,让它不再有安身之处。从而,我们能在正午到日落的这段时间里最终找到化作人形的它,并在它力量最薄弱的时候与它作战。

  “现在来说说你,米娜女士,今晚就是你参与这件事的最后一晚了。我们非常爱你,因而我们不能让你冒这个险。今晚我们聚会过后,你就不要再过问此事了。我们会适时地告诉你一切事情。我们是男人,能够忍受磨难。但你是我们的星辰和希望,如果你不和我们一起冒险的话,我们可以更无所顾忌地行动。”

  所有的男人,甚至乔纳森,看上去都像松了一口气,但我对此的感觉不太好。他们可能会遇到危险,而因为要照顾我损害了他们的安全-力量就是最大的安全。尽管我不太乐意这样的安排,但是他们已经做了决定,我无话可说,只能接受他们对我的绅士式的照顾。

  莫里斯先生接着说:“由于我们没有时间再耽搁了,我提议,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它的房子。与它打交道的话,时间就是一切。我们的快速行动可能会拯救其他的受害者。”

  我承认,当距离行动的时间越来越近时,我的心开始紧张了,但我只字未提,因为我更担心的是如果我成为他们行动的拖累或妨碍的话,他们甚至可能会将我完全排除出他们的讨论会。他们现在已经起身去了卡尔法克斯,准备到那所房子里一探究竟。

  他们非常有男人气概地叫我上床睡觉,就好像一个女人在她所爱的人身处险境时还能睡得着觉一样!我该躺下假装睡着,以免乔纳森回来时还要为我担心。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10月1日。凌晨4点,就在我们即将离家出发的时候,我收到一条伦菲尔德的紧急信息,说他想马上见我,因为他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对我说。我告诉送信的人我现在没空,我将在早晨的时候去见他。

  看护补充道:“他看上去很着急,先生。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着急。如果您不马上去看看他的话,恐怕他会发狂。”我知道看护不会无故这样说的。于是我说:“好吧,我现在就去。”然后,由于不得不去看我的病人,我让其他人等了我几分钟。

  “带我一起去吧,我的朋友约翰。”教授说,“我对你日记里提到的这个病例非常感兴趣,而且他也经常牵涉到我们的事情中。我非常想见见他,尤其是在他心智失常的时候。”

  “我也能一道去吗?”戈德尔明勋爵问。

  “还有我。”昆西·莫里斯说。“我能去吗?”说话的是哈克。我点头同意了,我们一道下了楼。

  我们发现他的情绪相当激动,但是我从没见过他的言行举止如此理性。他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判断力,我从来没在精神病人身上看到这种情况。他还想当然地以为他可以让完全正常的人接受他的理论。我们五个人都进了他的房间,但开始时其他人都一言不发。他请求我允许他立即出院回家。他的理由是他已经完全康复了,并以他现在表现出的理性为证据。

  “我请求您的朋友们,”他说,“他们可能不会介意为我的病情做出判断。顺便说一下,你还没有介绍我呢。”

  我非常震惊,因而此时我并不是因为要在精神病院介绍一个病人而感到奇怪,而是因为这个男人的举止中流露出的某种尊严。由于尊重平等的习惯,我立刻向他做了介绍:“戈德尔明勋爵、范海辛教授、来自得克萨斯的昆西·莫里斯先生、乔纳森·哈克先生,这位是伦菲尔德先生。”

  他与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握了手,并依次说道:“戈德尔明勋爵,我曾有荣幸在温德姆当过您父亲的助手。知道您父亲去世我很难过,我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您继承了您父亲的爵位。所有认识您父亲的人都尊重并爱戴他。我还听说,他年轻时发明了焦制朗姆酒,这种酒在德比地区的晚宴上很受欢迎。莫里斯先生,您应该为您伟大的国家感到自豪。它加入联邦的举措是史无前例的,这将会对今后波兰和热带地区加入星条旗下的联盟产生深远的影响。当门罗主义的政治谎言取得真正地位的时候,联邦的力量就会证实其扩张的巨大动力。该怎么表达见到范海辛时的喜悦之情呢?阁下,我并不为省略您通常所有的头衔而感到歉意。当一个人因为发现大脑不断发展而改革了治疗方法时,传统的称谓都不适用于他,因为这些称谓都可能把您仅局限在一个领域中。先生们,你们从国家、遗传或自然天赋方面来说,都在世界里拥有自己的地位,我请你们为我做证明,证明我至少与大多数完全拥有自己自由的人们一样理性。而且,我肯定您,西沃德医生,一位人道主义者、医学权威以及科学家,会相信应该把我作为一个例外情况来处理,因为这是您的道德责任。”他最后的这番请求带着一种尊严而有礼貌的口气,而且这些话本身也不无效果。

  我想我们所有人都很错愕。就我自己而言,尽管我了解这个人的性格和病史,但我还是相信他恢复了理性。我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告诉他,我对他的理性感到满意,并将在明天早上给他办妥必要的出院手续。然而,我觉得在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之前,最好还是再等等,因为根据我从前的经验,这位特殊的病人很有可能突然发病。所以,我做了一个能让我满意的概括性陈述,说他看起来情况改善得非常迅速,我会在早晨跟他进行一次较长时间的交谈,然后再看看我能为满足他的意愿做些什么。

  这个回答他一点也不满意,他很快说道:“但是我担心,西沃德医生,您根本没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马上走,就是现在、此时、此刻。时间紧迫,而且这在我们默认的协议里是极其重要的。我确定我只需向一位像您一样令人敬佩的医生提出这个简单而重要的请求,您就会履行这个协议。”

  他充满渴望地看着我,在察觉到我脸上拒绝的神色时,他又转向其他人,并仔细地观察他们的表情。他没有得到任何满意的响应,又继续说道:“难道我对你们的推测错了吗?”

  “是的。”我坦白地说,但同时,我又觉得这样说很残忍。

  大家都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沮丧地说:那我想我只有改变一下我的请求了。我想请你做个让步、恩赐我、给我个特权,随便你怎么说。我提出这个要求,不仅是基于个人的立场,而且还为了其他人的缘故。我不能把我所有的理由都告诉你。但是我向您保证,你应该相信我的理由是善意的、充分的和无私的,并且是基于最崇高的职责的。

  “如果你能看到我的心,您就赞成我的观点。不仅如此,而且你还会把我看做你最好的、最值得信赖的朋友之一。”

  他再次充满渴望地看着我们所有人。我逐渐确定,他的整个思维方式的突然变化不过是他疯狂状态的另一阶段,因而决定让他继续表现一会儿。根据经验,他最终会像所有的精神病患者一样疯狂。范海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病人,表情非常凝重,神情那么专心,浓密的眉毛几乎都碰到一起了。他以一种追求平等的语气对伦菲尔德说:“您能坦率地告诉我们您想要在今晚离开的原因吗?我担保,如果您的理由甚至能说服我这样一个没有成见、思维开阔的陌生人,西沃德医生就会给您您所要求的特权,并为此承担风险和责任。”当时我并未对他的语气感到惊奇,但后来再回想起来的时候却觉得很奇怪。

  他难过地摇着头,脸上满是懊恼和遗憾的表情。教授继续说道:“先生,希望您能好好想想。您声称您要求特权的理由非常崇高,您想让我们看到您已经完全恢复理智。您这样做,我们有理由怀疑您的理智,因为药物治疗对您的作用可能还没有消失。我们在努力选择最适合您的治疗方案,如果您不愿意帮助我们的话,那我们该如何履行您交付于我们的职责呢?请仔细考虑,协助我们,我们会尽我们所能帮助您达到您的愿望。”

  他仍然摇着头,说:“范海辛医生,我没什么可说的。您的理由很充分,如果我能够畅所欲言的话,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您的,但在这件事上,我身不由己。我仅能请求您能信任我。如果您拒绝我,那责任就不在我了。”

  我想现在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于是我走向门口,简单地说:“来吧,我的朋友们,我们还有工作要做。晚安。”

  然而,在我快走到门附近的时候,病人的情况又有了新的变化。他快速逼近我,以至于在那一瞬间我以为他又要实施一次暴力袭击。然而我根本无需担心,他仅仅是哀求般地举起双手,用一种让人动容的方式向我们恳求着。虽然他明白过度地表达自己的情绪会让我们回到过去的关系里,对他自己并不利,但他还是表现得更加感性了。我看了一眼范海辛,他的目光肯定了我的判断,于是我愈加坚定了我的态度,或者说更严厉了。我示意他这样是徒劳的。过去我也曾见过他这种类似的持续递增的激动情绪,那是在他不得不为他当时强烈渴望的某种东西而向我提出请求的时候,比如当他要一只猫的时候。因而这次我预料到,他同样会陷入闷闷不乐的情绪中。

  我预期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当他发现自己的请求不会得到回应时,他变得非常狂躁。他跪倒在地,举起自己的双手,紧紧握住,苦苦地向我哀求,他身体前倾摆出乞求的姿势,眼泪从脸颊上滚落,整张脸、整个身姿都写满了深深的悲恸。

  “我恳求您,西沃德医生,我求求您,立即让我离开这所房子吧。您可以随便以何种方式把我送到随便哪儿;您可以派看护带着鞭子和铁链跟着我,让他们给我穿紧身衣、戴上手铐脚镣,甚至囚禁起来都行;但请您一定让我离开这里。您不知道您把我关在这里是在做什么。我现在是发自内心、发自灵魂地在和您说话!您不知道您正在伤害谁,或是如何伤害的,而我也不能说。我真是悲哀啊!我不能说啊。看在圣灵的分上,看在你亲爱的人的分上,看在你失去的爱情的分上,看在你的希望的分上,看在全能的上帝的分上,让我离开,把我的灵魂从罪恶中解脱出来!你没有听见吗?你不明白吗?你从来不学习吗?你不知道我现在清醒而诚恳吗?我不是一个在发狂的疯子,我是一个在为自己的灵魂而战的理智的人!哦,接受我的请求!接受我的请求!让我走,让我走,让我走!”

  我想,这种状态持续越久,他就会变得越疯狂,这样可能会导致一次大发作。于是我拉着他的手扶他起来。

  “好了,”我严厉地说,“别再这样了,我们已经看够了。上床去,试着表现得安静一些!”

  他突然停下来,注视了我一会儿。然后,他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开了,坐到自己的床边。正如我所料,他变得颓丧了,就像前一次一样。

  我是我们中最后一个离开他的房间的,当我离开时,他用温和、平静的声音对我说:“我相信,西沃德医生,你以后若记得我今晚曾尽我所能让你相信我的话,你一定会给我一个公正的判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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