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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乔纳森·哈克的日记

  10月1日。早上5点。我心情轻松地和大家一起调查,我从未见过米娜如此强壮和健康。我很高兴她同意退出行动而让我们男人去处理这件事情。她卷入这件可怕的事情让我感到莫名的惶恐,但现在她的任务完成了。而且因为她的精力、头脑和远见,整个事件才能完整地呈现,每个部分才能反映出事情真相。她有充分的理由觉得自己的工作完成了,今后可以放下这件事并把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我觉得大家都为伦菲尔德的情况感到有些不好受。当我们离开他的房间时,大家都沉默无语。大家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我们回到书房。

  这时,莫里斯先生对西沃德医生说:“假如,杰克,如果那个人不是假装的话,那他大概是我见过的心智最正常的精神病人了。我不能肯定,但我相信他有某些重要的原因,而如果他真的有原因的话,那我们不给他个机会的确很不公平。”

  戈德尔明勋爵和我都没有说话,但范海辛医生补充道:“约翰,你对精神病的了解比我更多,对此我很高兴,如果是我的话,恐怕在他最后的歇斯底里爆发之前,我就已经让他走了。但我们要在生活中不断学习,而对于眼前的任务,我们绝不能心存侥幸,就像我的朋友昆西所说的。顺其自然就是最好的状态。”

  西沃德医生看上去很恍惚,他回答道:“我不知道,但我同意您的说法。如果那个男人是一位普通的精神病患者,我可能就冒险相信他了,但他和伯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而,我害怕自己由于纵容了他的一时狂热而铸下大错。我无法忘记他为了一只猫也曾这样狂热地乞求我,后来还试图咬破我的喉咙。还有,他把伯爵称做‘君主和主人’,他可能想出去协助他作恶。那个恶魔已获得了狼、蝙蝠和其他同类的帮助,那么,我想它也会试图利用某个受尊敬的精神病人。尽管他看上去确实很真诚。我只是希望我们所做的决定是最正确的。这些事情,以及我们手头正在处理的这个疯狂的事件,让人身心俱疲。”

  教授走过来,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严肃而温和地说:“约翰,别害怕。我们正试图在一件不愉快的、可怕的工作中尽我们的职责,我们只能做我们认为最正确的事。除了上帝的怜悯外,我们还能期待什么呢?”

  戈德尔明勋爵出去了一会儿,但现在回来了。他拿着一只银制的小哨子,解释说:“那所老房子里可能到处都是老鼠,如果这样的话,我就吹哨子赶走它们。”

  我们翻过墙,朝那所房子走去。当月光倾泻下来的时候,我们谨慎地躲在了草坪的树荫里。当我们到达门廊时,教授打开了他的包,拿出很多东西放到台阶上。他把这些东西分成四小份,每人一份。接着他说道:“朋友们,我们将要面临的是非常危险的东西,因此我们需要多种武器。我们的敌人不仅仅是魂灵。记住,他有二十个男人的力量。尽管我们的脖子或气管和普通人一样,会被撕断、捏碎,但是他不是仅凭力量就能对付的。一个比他更强的人,或一群人联合起来,能在某个时刻抓住他,但人们却无法伤到他,而同时我们可能会被他伤害。所以,我们必须保护好自己,不让他碰到我们。将这个放在你们心脏附近的地方。”他边说边拿出一个小的银制十字架递给了我,我离他最近。“把这些花围在你们的脖子上,”他把一个凋谢的大蒜花环递给了我,“对付其他更为普通的敌人,用这把左轮手枪和匕首就够了,为以防万一,还有这些小电灯,你们可以把它们绑在胸口。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这个东西,不是万不得已的话一定不要用它。”

  那是一小块圣饼,他把它装在信封里交给我。其他每个人都得到了相同的一份。

  “现在,”他说,“约翰,万能钥匙在哪儿?如果有了万能钥匙,我们就能打开这扇门,而不需要像以前在露西家一样破窗而入了。”

  西沃德医生试了一两把万能钥匙,作为一位外科医生,他的娴熟技巧在这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一会儿,他找出了一把合适的钥匙,在经过一番试探后,咔嗒一声,生锈的锁被打开了。我们推了推那扇门,锈了的铰链一通吱吱呀呀地响,门慢慢地开了。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西沃德医生日记中描写的打开韦斯特拉小姐墓穴的场景,我想其他人也可能有相同的想法,因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教授是第一个走向前的人,而且他走进了那扇门。

  “主啊,我把自己交付于你!”他在跨过门槛的同时划了一个十字。我们进入房间后关上了门,以免我们点的灯可能引起路人的注意。教授谨慎地试了试门锁,以免我们在紧急情况下逃生时从里面打不开。然后,我们都点亮了灯,继续我们的搜寻。

  小灯泡发出的光线在我们之间穿梭交织着,我们的身体映出巨大的影子,投射出各种奇怪的影像。我总觉得有其他人潜伏在我们中间,这种念头始终挥之不去。我想可能是这种阴森的环境使我又回想起了在特兰西瓦尼亚的可怕经历。我想我们大家都有同感吧,因为我注意到其他人也像我一样,一听到任何响动或看到新的影子,都会立刻四处张望。

  整个地方都盖着厚厚的灰尘。地板上的灰看上去有几英寸厚,上面有一些新近的脚印。我把灯放低时,能看出脚印里平头钉的印子。墙壁上的灰像铺了一层厚重的绒毯,墙角布满了蜘蛛网,上面积攒的灰尘把网都扯破了,看去像破旧的衣服。大厅的桌子上放着一串钥匙,每把钥匙上都贴着旧得泛黄的标签。桌子厚厚的灰上有一些痕迹,与教授拿起这串钥匙时在灰尘上留下的印记类似,因而说这些钥匙曾被使用过几次。

  教授转身对我说:“你认得这个地方,乔纳森。你以前复印过这所房子的草图,对于这所房子你了解得至少比我们多。哪一条路通往小教堂呢?”

  虽然我前一次参观并未得到允许,但我知道方向。于是,由我带路,在拐错了几个弯后,我发现自己到了一扇低矮的橡木拱门前,门上带着棱条纹、镶着铁皮边。

  “就是这了。”教授将他的灯举在房间的小地图上看了看说,这张地图是我最初办理房屋买卖事宜文书中的副本。我们费了一点功夫,才从那串钥匙中找出了这扇门的钥匙,然后开了门。由于我们在开门的时候已经有淡淡的臭味从缝隙中钻出来,因而我们已经对将要遇到的情况有所准备,但我们中没有人能料到扑面而来的气味如此恶心。除我之外,其他人从没近距离见过伯爵。而我看见的也是他禁食时待在自己房间里的样子,或者是他被鲜血撑得发胀、呆在空旷而荒废的建筑里的样子。而这里又小又挤,长期的废置让这里的空气像一池死水一般污浊不堪。空气中混杂着从更恶劣的地方传来的土腥味和瘴气味。但至于这种恶臭本身,我该怎样来形容呢?这不是一种单一的气味,它混合了死亡的腐臭味和刺鼻的血腥味,是一种腐败到极点的味道。呸!想到它我就觉得恶心。那个恶魔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坚守在此处,使它愈发令人作呕。

  一般情况下,这样的恶臭会让我们放弃冒险,但现在并非“一般情况”,我们肩负的崇高而可怕的使命给我们以力量,这种力量的产生超越了对肉体的顾虑。尽管刚开始闻到这股令人作呕的恶臭让我们不自觉地踟蹰了片刻,但此后我们又都开始了工作,仿佛身处一个玫瑰园一般。

  我们对这个地方进行了仔细的检查。在检查开始时教授说:“我们首先要做的事情是看看还剩下了多少个箱子,然后我们必须对每个孔、每个角落,以及每条裂缝都进行检查,看看我们能不能发现某些关于剩下箱子去向的线索。”

  只需扫一眼就能数出剩余多少个箱子,由于装土的箱子体积庞大,因而不可能数错。

  五十个箱子仅剩下了二十九个!看见戈德尔明勋爵突然转过身,朝拱门外黑洞洞的走廊望去,我也望向那儿,我吓了一跳,我的心脏瞬间停止了跳动:透过阴影看去,我似乎看到了伯爵邪恶的脸-鹰钩鼻、血红的眼睛、猩红色的嘴唇、极度苍白的脸色-浮现在某处。这仅是一瞬间的闪现,戈德尔明勋爵说:“我以为我看见了一张脸,但实际上只是个影子。”之后,他又继续开始搜查。我把灯转到那个方向,走进了走廊。走廊里没有任何人来过的迹象,那里没有角落,没有门,没有任何缝隙,只有过道两旁结实的墙,即使是他,也无法藏身。我想那可能是恐惧产生的幻象,所以对此只字未提。

  几分钟后,我看到莫里斯突然从他正在检查的角落里倒退着走出来,我们都观察着他的行动,毫无疑问,与此同时紧张的情绪在我们中滋生蔓延。随后我们看到了一大片磷光,就像星星一样闪烁着。我们都本能地慢慢后退着。于是,整个地方都挤满了老鼠。

  在那一刻,除了戈德尔明勋爵我们都惊骇地站着,他似乎对这类突发情况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冲到那扇镶铁边的大橡木门前-西沃德医生曾从外面描述过这扇门,我也亲眼见过这扇门-将钥匙插进锁孔,拨下了硕大的门闩,打开了门。然后,他从口袋里取出了银制的小口哨,吹出一阵低而尖锐的哨声。回应的是从西沃德医生家后面传来的狗叫声。大概一分钟之后,三条小猎犬从房子的转角跑了过来。我们都下意识地向门口转移,转移的时候,我注意到灰尘上有拖痕。被移走的箱子就是从这里被拖走的。但即使就在过去的一分钟里,老鼠的数量也急剧地增加了,它们看上去就像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灯光照在它们挪动的黑色身躯上,它们充满恶意的眼睛闪闪发光,使得这里看上去就像一片飞舞着萤火虫的泥沼。狗冲了过来,但当它们到达门槛的时候却猛地停了下来,并不停狂吠,之后,它们同时抬起鼻子,开始用最悲惨的声音哀号起来。老鼠数以千倍地增加,我们跑了出来。

  戈德尔明勋爵把其中一条狗抱进房间,将它放在地板上。它的脚一落地,似乎就恢复了勇气,朝着它的天敌冲了过去。老鼠逃窜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那只狗还没有捕到几只,老鼠便已经退去大半。等其他的狗也被抱进来之后,房间里就没剩下多少老鼠了。

  老鼠散去后,某种邪恶的东西似乎也离开了。狗在周围欢快地跑着,在它们猛扑上它们惊慌失措的敌人时还兴奋地叫着,它们把老鼠翻来翻去,再调皮地抛到空中。我们的精神似乎又振作起来了。我不知道是打开小教堂的门后让里面的污浊空气得到了净化,还是因为我们发现我们站在空地因而觉得轻松,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可怕的阴影已经像外套一样从我们心上滑落了,来时的恐怖氛围减少了一些。不过,我们丝毫不会放松警惕。

  我们关上了外面的门,闩上并上了锁,然后带着那些狗开始搜索。自始至终,我们除了大量的灰之外,没有找到任何东西。除了我自己第一次来时留下的足印之外,一切都原封未动。狗再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的征兆,甚至当我们回到小教堂后,它们仍活蹦乱跳的,就像在夏日丛林里捕食兔子。

  当我们从前门出来的时候,早晨已经慢慢苏醒了。范海辛医生从那串钥匙中找出了厅门的钥匙,按照习惯的方法把门锁上,之后把钥匙放进了自己的口袋。

  “到目前为止,”他说,“我们这个晚上的行动非常成功。我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出现,而且我们已经明确了消失的箱子数量。最令我高兴的是,我们第一步-可能也是最困难、最危险的一步-已经完成,而且没有把我们最可爱的米娜女士牵扯进来。因此,她也不会因为那些可能让她永远无法忘怀的可怕景象、声音以及气味而在醒着或睡着时觉得困扰了。而且我们还学到一课-如果可以进行详细讨论的话-那就是:那些听从伯爵驱使的残忍的野兽本身并不会顺从他的精神力量。比如,那些老鼠可能是听从了他的召唤而来-就像当初你打算离开时以及那个可怜的母亲哭泣时伯爵在城堡顶上召唤狼群一样,尽管它们在他的召唤下来了,但却被亚瑟的几只小狗追得落荒而逃。我们将要面临的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其他的危险、其他的恐惧和其他的怪物……今晚,他的邪恶力量并不是唯一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使用。所以他已经去了别的地方,这很好!我们在这场为人类灵魂而战的比赛中,可以有机会将他一军了。现在我们回家吧。黎明即将来到,我们有理由为今晚的首次行动感到满意。这之后我们也许还会面临很多的日日夜夜,也许会很危险,但我们必须继续下去,绝不在任何危险面前退缩。”

  我们回去的时候,房子里一片死寂,只听到从远方某处传来的一些动物的哀鸣声,以及从伦菲尔德房间里传出的一声低声叹息。那个可怜的家伙在发病后,无疑正在用没有必要的念头折磨着自己。

  我踮着脚走回我们的房间,发现米娜还在睡。她的呼吸是那样轻柔,以至于我只有俯下身来才能听到。她看上去比平时更苍白。我希望今天晚上的会议没有让她感到难过。我非常感激她不用参与我们今后的行动,甚至讨论。这种压力不是一个女人能承受得了的。起初我还没这么觉得,但我现在已经很清楚了,所以我很高兴这个安排。有些事情如果告诉她,可能会吓着她,而如果一旦她怀疑我们在对她隐瞒的话,那再对她隐瞒可能更糟。我们今后的工作一定要对她守口如瓶,至少等到我们可以告诉她事情都已经过去、世界上已经没有来自地狱的恶魔的时候才能告诉她。我猜想,在我们获得如此的信心后,想保持沉默一定很难,但是我一定要坚决,明天我会绝口不提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为了不打搅她,我在沙发上睡下了。

  10月1日。稍后。我觉得我们大家都睡过头是很自然的,因为这一天白天很忙,晚上也根本没有休息。甚至米娜也一定觉得筋疲力尽了,尽管我一直睡到日上三竿,但我仍比她更早醒来。我不得不叫了她两三次以后,她才醒了过来。她睡得可真香,以至于她在一两秒钟内都没认出我,她用一种茫然、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就好像刚从噩梦中醒来一般。她说自己很累,于是我让她一直睡到了今天的迟些时候。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有二十一个箱子被移走了,如果知道其中几个箱子的去向,那我们也许能追踪到所有的箱子。当然,这样的话我们的工作就会大大简化,而且这件事越早解决越好。今天,我将会去拜访托马斯·斯内林。

  西沃德医生的日记

  10月1日。当我被教授走进房间的动静惊醒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了。他比往常更加欢欣鼓舞,很显然,昨晚的行动帮他卸下了一些思想负担。

  在我们回顾了昨晚的冒险后,他突然说:“你的那个病人令我非常感兴趣。今天早上,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看看他?或者如果你太忙的话,如果可能我也可以自己去。遇到讨论哲学的精神病人对我来说是全新的经验,而且他的哲学理由很充分。”

  我还有一些要紧的事要办,所以我告诉他,如果他愿意自己去的话我会很高兴,这样他就不必等我了。我叫来了一个看护,并做了一些必要的交代。在教授离开房间之前,我提醒他要警惕病人表现出的假象。

  “但是,”他回答道,“我想听他谈谈自己以及他那个吸取生命的幻觉。我在你昨天的日记中看到他曾跟米娜女士说过他有这样的信仰。你笑什么,约翰?”

  “很抱歉,”我说,“但答案就在这里。”我把手放在打印稿上。“当我们那个理智而博学的精神病人在阐述他以前如何吸取生命的时候,实际上他的嘴里正散发着苍蝇和蜘蛛那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他在哈克夫人进房前吃掉的。”

  范海辛也跟着笑了,“好的!”他说,“你的记忆没错,约翰。我应该记得的。而且正是这种非常变态的想法和记忆,使得精神病研究如此引人入胜。也许我从这个疯子的荒唐中获得的知识比我从最睿智的人的说教中获得的更多。谁知道呢!”

  我继续着我的工作,不久就都完成了。时间似乎过得很快,但教授已经回到了书房。

  “打扰你了吗?”他站在门口礼貌地问。

  “一点也不,”我回答,“请进来吧。我的工作完成了,现在有空了。我现在可以和你一起去,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用了,我已经见过他了!”

  “怎么样?”

  “恐怕他对我的评价并不好。我们的会面很短暂。当我走进他的房间时,他坐在屋子中间的一个凳子上,双肘支着膝盖,脸上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我使用尽可能愉快的语气,并以一种我所能接受的尊重的方式跟他讲话。但他无论怎样都不回应我。‘你不认识我吗?’我问道。他的回答让人不安,‘我当然认得你,你是老傻瓜范海辛。我希望你带着你的白痴头脑理论上别处去。让所有愚蠢的荷兰人见鬼去吧!’然后他就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而只是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情绪坐着,他对我很冷漠,就仿佛我根本不在房间里一样。因此,这次我向这位聪明的精神病人学习的机会就泡汤了。所以,我想去-如果可以的话-跟那位心灵美好的米娜女士聊些开心的事情,让自己愉快一点。约翰,她已不再痛苦,不再为我们那些恐怖的事情担心,这让我说不出地高兴。尽管我们很需要她的帮助,但现在这样还是更好些。”

  “我全心全意地赞同你。”我诚恳地回答道,我不想让他在这件事上有任何犹豫。“哈克夫人最好不要涉足此事。事情对我们、对全世界的男人、对处在我们这个时代紧要关头的人来说够糟了,但这不是女人该管的事情,如果她继续接触此事,她迟早会受到伤害的。”

  于是范海辛去跟哈克夫人聊天了,哈克、昆西和亚瑟都出去寻找有关箱子的线索了,我应该完成自己这份工作。今晚大家将召开会议。

  米娜·哈克的日记

  10月1日。这么多年来,乔纳森一直都对我充满信心,看见他像今天这样明显地对我回避某些至关重要的事情,让我对此一无所知,这种感觉很奇怪。在昨天的烦累工作后,我睡到今天很晚起床,虽然乔纳森也起得有些晚,但还是比我早一些。出门前他和我说了会儿话,语气无比温柔甜蜜,但是他却只字不提他们昨晚对伯爵房子的探访。而他一定知道我有多么害怕不安。可怜的爱人!我料想这对他来说比对我而言更加痛苦吧。他们一致同意我最好不要再更深地涉入这项可怕的任务了,我不得不同意他们的建议。但是一想到他要向我隐瞒所有的事情……当我意识到这是出于我丈夫对我伟大的爱,以及那些坚强的男人们对我的美好心愿时,我就像个傻瓜似的哭了起来。

  这样做是为我好。总有一天乔纳森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的。为了不让他觉得我有什么心事瞒着他,我仍像往常那样写日记。如果他担心我不信任他的话,我就可以把日记拿给他看,把我心里的每一个想法都摆在他的眼前。我今天感到莫名的伤感和低落,我想这可能是过分激动的后续反应。

  昨天晚上,在男人们离开后,我便上了床,这仅仅是因为他们希望我这样做。我并不困,我只是满心焦虑。我不断地回忆着自从乔纳森到伦敦来看我后发生的每件事情,这些就像是一场可怕的悲剧,命运无情地将其推向某个宿命的终点。一个人所做的每件事,不管可能有多么正确,似乎都会导致最悲惨的结局。如果我没去惠特比,也许可怜的、亲爱的露西现在还和我们在一起。在我去那儿之前,她从未去过墓地;而如果她在白天的时候没和我一起去那儿的话,那她就不会梦游。再如果她晚上没有梦游到那儿去的话,那个魔鬼就不可能这样杀害她。唉,我究竟为什么要去惠特比?怎么又哭了!我想知道我今天是怎么了。我千万不能让乔纳森知道我现在的状态,如果让他知道我一个早上已经哭过两次的话-我从没有为自己哭过,而且他也从未让我哭过-我亲爱的人儿肯定会心碎的。我应该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即使我真的想哭,也不能让他知道。我想这只是我们这些可怜的女人必须学的一课……

  我已经记不太清楚昨晚是怎么入睡的。我记得我听到了突然传来的狗吠声和很多古怪的声音,像是从楼下伦菲尔德房间里传来的异常激动的祷告声。之后,一切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到让人害怕,因而我起身朝窗外张望。窗外是无尽的黑暗和静默,月光投下的黑影看上去充满了神秘。黑暗下似乎没有任何动静,但一切又都那么可怕恐怖,像死一般的沉寂,一阵轻薄的白雾慢慢地由草地那头向房子弥散过来,慢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仿佛它是有知觉的生命物质。我想我刚才分散了一会儿注意力一定对我的睡眠有点帮助,当我再回到床上时,我感到困乏向我慢慢袭来。我躺了一会儿,但是并不能彻底睡着,所以我又一次起床来到窗前。那团雾正在蔓延,现在已经来到房子近前,我能看到它在遇到墙壁的阻挡后越积越厚,就好像雾气在偷偷逼向窗户。那个可怜的人叫嚷得更大声了,虽然我无法分辨出他在喊些什么,但从某些方面来说,从他的语调中,我感觉到他在苦苦哀求。随后,是挣扎打斗的声音,我知道那是看护正在制伏他。我害怕极了,马上爬回床上,用衣服蒙住自己的头,用手指堵住了耳朵。我当时一点睡意都没有,至少我是这样感觉的。但是我肯定睡着了,因为,除了梦境之外,我什么都不记得了,直到早上乔纳森把我叫醒。我想我费了点劲用了一会儿工夫才意识到我身处何处、俯身在我面前的人是乔纳森。我的梦境很奇怪,是那种典型的与现实想法交错延伸的梦。

  我想我是睡着了,等待着乔纳森回来。我很为他担心,还感到全身无力。我的脚、我的手以及我的头都很沉,所以我不能像往常一样活动。我睡得并不轻松,思绪一直在运转。接着,我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逐渐变得又重又阴又冷。我把盖在脸上的衣服拿下来后,惊讶地发现周围环绕了一圈雾。我为乔纳森留了一盏煤气灯,但灯光被调小了,透过雾气看去只剩下微弱的红点。雾显然越来越厚,涌入了房间。我记得我在上床前是关了窗户的。我应该起床去确认一下,但是我的四肢乃至我的意识都像被铅链锁住了一样。我所能做的只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忍受着。我闭上眼睛,但我仍能透过眼皮往外看(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梦境啊,想象起来也非常方便)。雾越来越浓,我现在能够看到雾气是如何进入房间的。我能看见它们像烟或沸水形成的白色蒸气一样从门缝-而非窗户挤进来。这些雾越聚越厚,最后在房间内形成了一个云柱,穿过云柱的上部,我可以看到煤气灯的光像一只红色的眼睛一样闪烁着。云柱开始在房间里打旋,我的思绪也开始天旋地转起来,《圣经》里的一句话在耳边缭绕:“白天云柱,晚上火柱”。这真是我睡梦中得到的精神启示吗?但这个柱子实际上是云柱和火柱的组合,因为我突发奇想觉得那个红眼睛般的亮光就像是火一样。我就这样看着,直到红光分开了,看上去就像两只血红的眼睛在透过迷雾看着我,就像露西曾经告诉我的,当她在悬崖上出神时,太阳的余晖投在圣玛丽教堂的玻璃窗上。突然,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把我吓坏了,乔纳森曾看见那三个可怕的女人在月光下的旋转雾气中现身!一切又都被黑暗吞噬了,我一定是在梦里昏过去了。我最后的意识是一张青白色的脸穿过迷雾向我俯下身来。

  我必须小心这些梦,如果这些梦做得太多的话,会摧毁人的理智。我要找范海辛医生或者西沃德医生开点药什么的,好让我能入睡,只不过我害怕他们知道了会为我担心。今晚我要努力自然入睡。如果我做不到的话,那么我明晚再找他们要点三氯乙醛,这种药吃一次并不会对我造成伤害,而且有很好的催眠作用。昨晚的情况比根本没有睡觉更让我感到疲惫。

  10月2日。晚上10点。昨晚我睡着了,但没有做梦。我一定睡得很香,乔纳森上床时我都没有察觉,但睡眠并没有让我恢复精力,我今天感觉特别虚弱,没有精神。我昨天一天都在试着看书,或者躺下打瞌睡。下午的时候,伦菲尔德先生要求见我。可怜的人儿,他真的很温和。当我离开的时候,他吻了我的手,并求上帝保佑我。这让我非常感动。我想到他的时候忍不住哭了。这是另一种软弱的表现,我一定要小心才对。要是乔纳森知道我一直在哭的话,一定会很难过。他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了,直到晚饭时间才回来,回来的时候都是满身疲倦。我尽我所能想让他们高兴起来,我想这对我自己也有好处,这样我就可以忘掉自己有多累。晚饭后,他们打发我上床睡觉,然后按照他们的说法是“一起出去抽会儿烟”,但我知道他们实际上是要交流他们白天经历的事情。我从乔纳森的神情举止中可以看出,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我本应该困了,但实际并我并不很困,所以,在他们出去前,我请求西沃德医生给我开一点安眠药,因为前一天晚上我睡得不好。他很和气地立刻为我开了一剂安眠药,他告诉我这些药没有伤害作用,因为药性很温和……我已经吃了药,正等着入眠,但是现在仍无睡意。我希望我没做错什么,因为当睡意开始挑逗我的时候,我却产生了一种新的恐惧感:我可能愚蠢地剥夺了自己清醒的力量。我可能需要清醒。我的睡意来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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