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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十年求一胜

　　以棋会友

　　白州有个姓王的人，别人都叫他王不败。只因他最爱下棋，本领却谈不上多高明，他偏脸皮奇厚，纵是连输上七天八夜，也全不在乎，总要赢上一局才肯。

　　有一次，王不败听说玉县有个人下棋十分厉害，便卖了家中那头老牛作盘缠，跟妻儿说了声，就动身去玉县找人赛棋。

　　那名高手是本地一家大户，排行老七，已是个六十开外的老头。七爷见他从老远的地方来，不好推辞，就摆下棋盘和他下了三局。

　　吴不败三局皆输，而且输得一塌糊涂，毫无还手之力。他输得口服心服，冲七爷连竖大姆指：“好棋！好棋！”

　　正要再摆棋子，七爷却摆手道：“我自己定的规矩，与人下棋，一天内最多三局，且要再隔七天才会与同一人下。”

　　吴不败好不扫兴，但也不好强求人家，只好硬生生地把棋瘾压下，站起来说：“我七天后再来请七爷指教！”

　　七爷瞧出来了，这人虽然好下棋，可棋艺确实臭得很。他没兴趣再和吴不败下了，不耐烦地说：“兄弟，你不用再来了，我没这么多功夫陪你下棋。”

　　谁知七日后，王不败还是来了，站在门外久久不愿离去。七爷决定好好教训一下这不知好歹的家伙，让他知难而退，于是命人带他进来。

　　下完三局，七爷说道：“今天破例。”又接着下。他一言不发，下完一局又一局，不知不觉天都亮了。王不败使尽了吃奶的劲头，却仍然没有办法赢七爷一局，甚至不能逼得一局和棋。

　　王不败输得两发眼发直，却又连呼过瘾，拍手说道：“七爷一定是仙人！若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相信世上还有这种棋艺！”

　　七爷呵呵大笑，心说我这点本事算得什么？只是你棋艺太差而已！他笑着说：“王兄弟呀，明白了吧？你这种棋术下不赢我，你还是回家去吧。”

　　王不败一听，顿时失了魂儿似的走了。

　　七爷以为他经过这场奇耻大辱的败仗，不会好意思再来挑战了。哪知道，王不败的外号不是白来的。他不论跟谁下，也不管对方比他厉害多少，不赢一局就绝不罢休，而且也从不接受对方让子。很多人被他缠不过，往往会故意输他一局，方得脱身。

　　七天过后，王不败又来在门外徘徊了整整一天。七爷不知道他这个恶癖，况且他下棋也是一心争胜，把王不败叫进来，仍旧将他杀得片甲不留。完了七爷笑道：“你的棋实在太差，先回去好好练一练，一个月后再来，我一个月只能和你下一次，而且一次只能下一局。”

　　王不败大喜，连忙答应，并说一月之中能与七爷下一局，已是他莫大的福份了。

　　过得一些日子，王不败的盘缠终于花光了。住不起客栈，只好找了个破庙栖身，每天除了出去讨点饭混个半饱，就睡在破庙里自己跟自己下棋，钻研棋艺。

　　终于等到一个月的期限满了，他早早起来，饿着肚子走到七爷家。七爷一看他那副模样，不禁大吃一惊，他还以为王不败已经回老家去了呢。

　　七爷摇头叹气，先让下人拿了些吃的给王不败。等王不败吃饱肚子，两人就下起棋来。王不败嘴里还啪嗒啪嗒嚼着一块肉哩，没等肉吞进肚子，一眨眼，棋就输了。

　　不败金身

　　七爷瞧了瞧目瞪口呆的王不败，问道：“王兄弟，下个月你还来不来？”

　　王不败忙拱手说：“只要七爷不嫌弃我棋臭，在下一定来！”

　　七爷又是摇头叹气，叫住了起身欲走的王不败，说道：“现在天气冷了，你在外面等一个月，不被饿死，也要冻死。这样吧，你就在我这里住下，帮忙干些活，给你吃的睡的。时间到了，我自会来和你下棋。”

　　王不败一听，大喜过望，赶紧连声答应。

　　自此后，王不败就吃住在七爷家。七爷似乎有意要把他逼走，家里有什么重活苦活，总是命人吩咐他去干。王不败拼命咬牙坚持，到了晚上，就四处拿着棋盘央人和他下棋。七爷家的伙计都不是他的对手，王不败夜夜赢棋，白天吃的什么苦头都不在话下了。

　　哪知一到和七爷交手，依然输得狼狈不堪。如此又过了几个月，一次下完棋后，七爷问他：“王兄弟，你若想回家，我就送你盘缠。”

　　王不败连连摇头：“我只求能赢得七爷一回，这辈子再也没有什么可求的了！”

　　七爷不由得来了气，恨道：“我告诉你，你这辈子都不可能赢我！你想在我家长住，这也行，但我以后一年只和你下一局，你赢不了我，就得在我家干一年活！”王不败呆了呆，把一根手指头放进嘴一咬，发誓道：“我一日不赢你，就一日不走出这个大门一步！”说完，满嘴流血，扑哧一吐，吐出半截手指头来。

　　这一下，七爷反倒是惊得目瞪口呆，怔了半晌，把袖子一拂，铁青着脸走了。

　　又过得两个月，一日王不败正在七爷家满头大汗挑砖，突然有个伙计跑进来告诉他，门口来了一个外地女人，说要找他。

　　王不败撒腿跑到大门口一看，门外站着一个乞丐一般的女人，不正是自己的妻子是谁？原来他这一趟离家已有大半年，妻子在家左等右等，始终不见人归来，只好一路打听着寻找过来。

　　妻子见了王不败，立刻哭骂起来：“你这个千万万剐的东西，我们娘儿都快饿死了，你还躲在这里下棋！不败呀，你快些跟我回去把地种下吧，你儿子都快饿成一把骨头了……”说着，扑上来扯住他的衣袖就往外拉。

　　王不败听着妻子的哭诉，不禁又心酸又后悔。正要伸脚出去，猛地想起自己发过的誓，急忙又缩了回来：“不行啊，我现在还不能走出这个门，你再等一年吧。”

　　妻子听他支支吾吾把原由一说，气得两眼一翻，晕在门前。王不败急忙大呼小叫，总算七爷也有良心，叫人抬了进去。

　　妻子得七爷收留在家，王不败心中有愧，也不敢去探望。又过几日，听说七爷已经把妻子打发走了，不免又是一阵懊恼。

　　好不容易等到下棋的日子，王不败暗想，隔了一年，我的棋艺按理应该长了不少，这次一定要赢了。下了一柱香工夫，王不败结果还是败了，一P股跌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

　　七爷呵呵一笑：“明年再见。”起身走了。

　　十年一胜

　　王不败失魂落魄走出棋室，忽然有个伙计告诉他，他妻子在门外等他呢。王不败走到门口一望，果然看见妻子坐在大门旁的石阶上。想来她记得今天是王不败下棋的日子，所以特地跑来等他。

　　见了王不败，妻子忙走上前来，隔着门问：“怎么样？你赢了没有？”

　　王不败缓缓摇摇头：“你、你再等一年吧。明年一定赢了，这次我差点就逼得和局了。”

　　妻子把带着的一个包袱递给王不败，说里面是她做的两件衣裳，还有些家里的大饼。王不败想多问问家里的状况，妻子却似乎不愿多说，一擦眼泪，掉头走了。

　　一眨眼，王不败已被囚在七爷家九个年头了。两人一年只下一局棋，王不败仍然无法赢得七爷一局，最好的就是第七年那局，逼得一个和局。每年两人下棋前，妻子都从家中赶来，给王不败送些东西。但年年来，年年都是失望而归。

　　到第十年的时候，王不败下完棋，走出来，对守在门口的妻子说道：“我对不住你，看来我这辈子恐怕走不出这里了。你也不用再等我了，趁还没有老，不如改嫁吧。”

　　妻子听罢，也不言语，呜呜咽咽地走了。

　　明年下棋时，妻子果然不再来了。王不败知她已经改嫁，又伤心又愤恨。坐到棋盘前，他拿起棋子就走，一改以前小心谨慎的棋风，大进大退，大开大阖。

　　七爷没料到他棋风突变，谇不及防，一开局就被他吃掉一车一马，失了先手，接下去只能一味守势。三枝香燃尽，七爷终于抵挡不住，被王不败用个小兵将死了。

　　七爷惨然一笑：“你终于赢了！”

　　王不败哈哈大笑，笑了半天，突然嘎然而止，掉头就跑出去。他飞快地收拾好行李，即刻就要回家。

　　七爷拿来几吊钱，笑道：“好歹你也在我家干了十年活，这些钱给你路上买饭吃。”

　　王不败谢过了，匆匆忙忙拔腿就走。他归心似箭，在路上片刻也没有停留，走了一天一夜，终于回到了村子前。

　　走到自家房前，他不由得停下脚步，瞪圆了双眼。原来那几间老破屋已经被翻修一新，屋里门外到处贴着红纸，人们喜气洋洋，走来奔去，热闹得紧，原来正在办喜事。

　　王不败又惊又疑，慢慢地走进去，忽然有人高声喊道：“新老爷回来了！”人们嘻嘻哈哈地拉着他，进了屋里正厅。抬头一瞧，当中两把椅子，一把上面坐着的正是自己的妻子。

　　人们七手八脚把他拉到另一把椅子坐下，喊道：“快叫新郎新娘子过来磕头！”

　　王不败惊喜交加，给他磕头的新郎也正是自己的儿子。没想到一别十多年，儿子都娶媳妇了。

　　等到晚上，新人进了洞房，宾客也都散去，王不败把妻子拉进房中，低声问道：“原来你没有改嫁？”

　　妻子怪道：“你人还在，我怎能再嫁人？”

　　王不败诧异极了：“你从哪得来的钱，又修新房，又给儿子娶媳妇？”

　　“你这棋呆！”妻子含着泪笑了，“这都是你挣的啊！”

　　王不败更糊涂了，他这十年都在七爷家中，只管得自己吃饱肚子，七爷哪曾给过一文钱哟？妻子这才笑呵呵地告诉他，她当年去找王不败时，曾哭求七爷输王不败一局，好让她老公回家。七爷被她哭求不过，答应了。可后来他又说，王不败太痴迷下棋了，回去后恐怕也不会安心谋生，迟早要累及一家人。倒不如让他在自己家干活，一样照付工钱。所以这十年来，王不败挣的钱，一文不少都攒了下来，被妻子拿回了家中。

　　今年儿子该娶媳妇了，七爷知道后，就说，他也该回家去了。下棋时，便故意露出破绽，让王不败赢了。

　　王不败听罢，呆若木鸡，半天不语。打这后，王不败仍然喜欢找人下棋，不过，对输赢却看得很开了。不管输赢，一日最多只下三局。

　　（发表于2010年《故事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