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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端康成小说由女学生代笔?
太宰治“抄袭”情妇日记?
菲茨杰德拉被妻子指控“剽窃”?
原来历史上那么多“男小偷”?
不过与其说男作者是“小偷”,不如说历史,由男人主导和写就的“history”,本身就是在窃取、以及有意埋没无数女性劳动成果的基础上写就的。
她的名字,
只有他的署名
刷到一则帖子,说喜欢的作家“塌房”了。
因为他的部分作品被认为是女学生代笔的。
这位作家大家都很熟悉,日本文学泰斗——川端康成。
川端康成曾发表过一批少女小说,以当时的日本女校为背景,描绘少女间的微妙感情。
其中的开端之作——《少女的港湾》,根据考证,原稿出自一位名为中里恒子的新人女作家。
最直接的证据是他跟中里恒子往来的书信。(收录于川端康成全集1984年版)
「“少女的港湾的行文越来越粗糙了,重写很困难进展得不太顺利,还请你尽可能按照最开始的感觉来写,这边也会轻松一点。要是你没兴趣继续写这篇了,那就赶快结束,我这边换成别的连载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既然已经接下了这个工作,我还是希望你能尽可能继续完成。”(1937年9月14日)」
目前学界一般认为川端康成指导了中里恒子的创作,至于他对文稿的修改程度如何,仍有争议。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原稿作者是中里恒子无疑。中里恒子就读女校的亲身经历也被认为是本书的灵感来源。
然而作品出版时,署名却只有川端康成一人。
那时《少女的港湾》非常畅销,女校学生几乎人手一本,5年内加印47次。
也正是这部作品,确立了川端康成“少女文学鼻祖”的地位。
至于中里恒子?
几年后,她成为第一位获得芥川奖的女作家。
几十年后,能证明她是《少女的港湾》原作者的川端康成书信集出版。
那是1984年。中里恒子于1987年去世。
遗憾的是,三年间,没有一个人去采访她。
直到中里恒子去世两年后,人们从她家中发现了《少女的港湾》手稿的一部分,日本学界才纷纷开始研究、考证。
如今,维基百科在《少女的港湾》作者介绍里,加上了中里恒子。但国内各大平台,仍只有川端康成一人的名字。
左-维基百科;右-豆瓣读书
除此之外,另一小说《花的日记》,也被认为是由川端康成和中里恒子共同执笔。
川端康成の小説『花日記』の代筆疑惑検証
才华被看见、被利用,名字却被剥夺、被隐去。
中里恒子的遭遇,并非个例。
日本作家太田静子,太宰治的情人之一,也被认为是太宰治名作《斜阳》的原型人物。
太田静子
事实上,《斜阳》中出现了大量太田静子的日记原文。
当时太宰治想要太田静子追忆母亲的日记当素材,太田静子为了爱情,答应了他的要求。
说好听一点,是改编创作,难听一点,就是剽窃。
毕竟“大量引用”却不标注出处,一个女人的劳动成果就这样被轻易抹去。
2012年,太田静子和太宰治的女儿——日本作家太田治子出了一本回忆录,揭露生父的“抄袭往事”,她指出《斜阳》应为两人合作作品,而不是独属于太宰治的创作。
“《斜阳》有太多地方直接用了母亲的文字。并非一词一句,而是常常引用一大段,且百分之九十九都未作改动。”
《向着光明——父亲太宰治与母亲太田静子》
当然太宰治不仅“借鉴”了一个女人的日记,另两部作品《女生徒》和《正义的微笑》同样根据两位女性的日记写成,同样没有她们的署名。
被名作家“剽窃”日记的,还有泽尔达,上世纪20年代的“美国第一摩登女子”。
她出身优渥,精通芭蕾、法语和诗歌,爱好抽烟喝酒跳舞,是那个年代的反叛女性代表。
泽尔达
而她的丈夫,是以《了不起的盖茨比》闻名于世的作家——菲茨杰拉德。
世人眼中,泽尔达是菲茨杰拉德的缪斯,更是一个挥霍无度的疯女人。
《午夜巴黎》,海明威吐槽泽尔达
但对泽尔达来说,光环和污名的背后,或许充斥着难言的愤怒和痛苦。
某报曾邀请她为菲茨杰拉德的小说《美丽与毁灭》撰写评论,她公然表示在书中认出了自己日记中的一部分,“菲茨杰拉德先生——我相信他就是这样拼写自己名字的——似乎相信剽窃要从家里做起。”
紧张的婚姻关系最终摧垮了泽尔达的精神和灵魂,她不得不住进精神病院。
不过她在住院期间,还写完一本半自传体小说——《最后的华尔兹》,这是她出版的第一本,也是最后一本小说。
因为几年后,她死于精神病院的一场火灾。
她的才华,
被他的阴影覆盖
科学界有个著名的“玛蒂尔达效应”。
指的是科学史上的性别偏见,很多女科学家的成就遭受轻视和贬低。
我们可以举出大量例子:
物理学家吴健雄,第一次用实验论证了“宇称不守恒”理论,从而推翻了统治整个科学界的宇称守恒理论。
结果第二年的诺贝尔奖只颁给了这个理论的提出者——杨振宁和李政道。
吴健雄女士
最早发现Y染色体,并提出生物性别由染色体决定的是美国遗传学先驱内蒂·史蒂文斯。
结果这一惊人发现无人在意。直到一位比她更有名气的男同事威尔逊,把她的结论重复了一遍。
于是学界将这一发现归功于威尔逊。
内蒂·史蒂文斯女士
现代化学之母,玛丽-安娜·皮埃尔莱特,她和丈夫潜心化学研究,她为丈夫翻译重要科研资料、撰写大量实验笔记,绘制精密化学仪器......他们的研究成果丰硕——发现并命名“氧气”、元素周期表、质量守恒定律......
遗憾的是,世人只知道她丈夫的名字——“现代化学之父拉瓦锡”。
拉瓦锡的名字和肖像永远地留在了教科书上。
而教科书没有告诉我们,肖像画中,拉瓦锡抬头望向的,正是玛丽。
是的,玛丽,这位伟大的女科学家,不仅全身被裁掉,连手都给P掉了。
上为肖像画原图,下为教材插图
事实上,“玛蒂尔达效应”模仿的,是1968年「由社会学家罗伯特·K·默顿」提出的“马太效应”,指的是已成名的人,比不知名的人更可能获得荣誉。
「 凡有的,还要加给他,叫他有余。凡没有的,连他所有的,也要夺去。
——《马太福音》名句,即“马太效应”名称来源」
从性别视角来看,已成名的人、更容易获得荣誉的人通常性别为男。
这不仅仅发生在科学界。
在女性被长期歧视、禁止接受教育、禁止进入公共领域的情况下,霸占话语权以及社会资源的男人们,显然更容易做出成就,其成就也更容易被社会认可。
而女人,那些才华横溢的女科学家、女画家、女音乐家、女作家......她们总是被埋没、被遮蔽。
在男人撰写的历史中,她们的存在,只是男性伟人和天才的附属。
作为妻子、母亲、女儿、姐妹、情妇、助手。
日本女性浮世绘画家川村荣,又名葛饰应为。
“应为”,即“喂”,这是父亲对她的称呼。
她的父亲,是日本浮世绘的名片,葛饰北斋。
葛饰北斋名作《《神奈川冲浪里》
她大半生都在给父亲充当助手,给他的画上色,增添细节。
即便她也有超乎寻常的绘画天赋,她画的美人,连北斋都说自己甘拜下风。
但父亲的光环实在太大,历史只留下北斋之名。
后人推测,北斋的作品应有不少为父女合作,甚至部分由女儿代笔。
《眩:北斋之女》
还有卡米耶,一生被“罗丹情人”标签困扰的天才雕塑家。
作为罗丹的学生,罗丹的部分作品都有她的参与,甚至完全是她的创作。
但,没有她的名字。
罗丹传记上,她被提及的名称是“某女艺术家”。
她被大众记住的身份,是罗丹“情人”和“模特”。
后来她损毁了很多作品,因为害怕被罗丹偷走。
卡米耶与她幸存下来的雕塑作品
人们认为她疯了,把她送进精神病院,一关就是三十年。
她最终在贫困孤独中死去。
而那个在她19岁时,引诱着她献祭青春、才华和自我的男人,从始至终屹立在神坛。
2017年,卡米耶·克洛岱尔博物馆在法国正式开放,她的艺术家梦想与野心终于被世界看见。
讽刺的是,法国人拍过一部为她正名的传记片,名为《卡米耶·克洛岱尔》。
百度百科翻译为,《罗丹的情人》。
图源:新浪微博
更讽刺的还有,上文提及的“马太效应”,贡献者其实是两位,除了公认的罗伯特·K·默顿,还有他的妻子,社会学家哈里特·扎克曼。
默顿的理论基于扎克曼的实证调查,但论文没有她的署名。
直到1973年,默顿才承认扎克曼是共同作者。
不过我们与其说男作者是“小偷”。
不如说历史,由男人主导和写就的“history”,本身就是在窃取、以及有意埋没无数女性成就的基础上写就的。
被遗忘的她们,
是历史的另一半
1971年,正值第二次女性主义运动高峰,琳达·诺克林,曾向世界甩出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
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艺术家?
这句发问如同一颗炸弹,在世界范围内引发了巨大的回响和震动。
各个领域的历史学家们都开始重新发掘那些被埋没的女性天才,被遮蔽的女性成就。
人们渐渐发现,伟大的女性从未缺席,只是她们总被叙事忽略。
天才、伟人,大部分情况,是男性专属的修饰语。
纵观历史,一个女性想要留下自己的名字,太过艰难。
哪怕传奇如妇好,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将军,也是直到1976年才被女考古学家郑振香发掘。
除了商朝的甲骨文,此前的史书对她不着笔墨。
甚至连甲骨文上刻写的“妇好”二字,也不是她的真实名字。(“妇”是称谓,“好”是姓)
郑振香讲述考古妇好墓
历史显然不欢迎女人的名字,以伟人以天才之名被书写。
拿写作来说,很长一段时间里,一位女性想要发表自己的作品,要么匿名,要么使用男性笔名,要么以男性家人的名义。
使用一个男人的名字,能让她获得更公正的评价,更少的麻烦。
如果留下自己的名字,就必须忍受双重标准。
甚至承认自己的作品,只是“女人写的那种东西”。
这几乎是所有女作家,都曾面临的处境。
文学史上一些我们熟知的名字,乔治·艾略特、乔治·桑、勃朗特三姐妹,都曾选择使用男性化名。
“以争取男性对她们智力上的严肃性的接待。”
乔治·艾略特,原名玛丽·安·伊万斯
乔安妮·罗琳,在出版《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的时候,也把自己的名字改成J.K.罗琳。
因为出版商曾告诫她,男孩子们不会买女人写的书。
我们难以想象这种偏见埋没了多少女性天才。
伍尔夫曾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提出一个假设:
如果莎士比亚有一个天资聪颖的妹妹,她会有何遭遇?
伍尔夫在文中畅想了她的人生经历——无法上学、十几岁被安排结婚、离家出走、想演戏被拒、遇人不淑、意外怀孕、最终自杀而亡。
当然我们如果乐观一点,那妹妹最好的结局可能是——
成为莎士比亚的代笔。
就像前面提到的葛饰应为、卡米耶。
不过现实总是更残酷。
你知道莫扎特还有个天才姐姐吗?
她的名字叫玛丽亚·安娜,一个同样极具天赋的音乐神童。
却在成年后被禁止演出。父亲也不再教授她音乐。
玛丽亚·安娜
只因性别为女,她注定只能是伟大音乐家莫扎特的姐姐,而不是伟大音乐家玛丽亚·安娜。
这样的遗憾与失落,贯穿于过去千百万女性人生的始末。
而主要由男性撰写的历史却告诉我们,女性在任何领域都没有取得多大的成就。
女性就是不擅长写作、不擅长学习理科、很难成为伟大的艺术家......
“因为女性先驱们没有在历史中留下永恒的名字,所以在几个世纪中女性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从零开始,孤军奋战,没有榜样、没有参照......”
图源:《小妇人》
这似乎是属于女性的西西弗斯神话。
历尽艰难留下名字,又不断被抹去名字。
直至今天。
我们仍在与沉默和遗忘对抗。
打捞她们的故事,重复书写她们的名字,抢救那些被遗忘的记忆。
因为我们知道,以往我们学习和熟知的历史,仅有一半。
另一半,应该是她们的故事。
是属于所有女性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部分参考资料:
李君棠,《艺术史的另一半——为什么没有伟大的女艺术家》
罗莎·蒙特罗,《女性小传》
太田治子,《向着光明》
监制 - 她姐
作者 - 西力
微博 - @她刊iii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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