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ndglance

疾恶如仇,柔情似水。重情感,意境,和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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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

(2006-03-04 12:10:40) 下一个
纳兰词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西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儿,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词长于情也深于情,短处是有的时候过于直抒胸臆,显得浅了,反而没有多少余味。比如这一阙,就有点这个毛病。但有了第一句话,整个的问题都可以忽略不计。

  人生若只如初见。这一句,实在是令人哑然。小时候看红楼,从不愿意去碰后40回。不是瞧不起高鹗,而是没办法接受:怎么那么好好儿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变作了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后来读书,看到一句话: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所有的名字所有的故事,都是写在水上的。那些波澜和涟漪,在当时看来是惊心动魄,而长江滚滚,只是一朵小小的浪花而已。流过,终无迹。

  碧血剑在金庸的书里不是最出色的,甚至可以说是平庸的。但间接写到的那一段历史,却与甲申三百年祭不谋而合。最不能忘的情节,居然是李岩从容自尽前吟唱的那首歌:早早开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当时的心境又如何?是否想起了初见时君臣相得的礼遇和挣一个太平天下的夙愿?漆黑一片的世界里,有喑哑的胡琴声响起:神机妙算刘伯文,料不到,大明天子坐龙庭,文武百官命归阴。昨日的一缕英魂,今日的万里长城……

  想起了另一首词,文征明写的:“慨当初倚飞何重,后来何酷。”这个“飞”指的便是岳飞。他是看到当初高宗给岳飞的手谕,亲切温和,推心置腹,如对家人,因而有感而发。悲剧往往都是这样没有征兆的开始,而种子已深埋在初见的那一刻。隆中初见,羽扇纶巾,笑谈中三分天下;再见时已是白帝托孤,六出祁山,壮志未酬身先死。西厢初见,风流不用千金买,月影花移玉人来;再见时却是弃掷今何在,悔教夫婿觅封侯。梁山初见,天罡地煞席卷天下,那一派豪侠风光令人血脉偾张;及至再见,听潮而圆,遇信而寂,寥儿洼招魂幡动,依稀鬼哭。金屋初见,千娇百媚,永世相守,而色衰爱驰之日,终于千金难买长门赋;华清池中温泉水滑,长生殿里夜半私语,又有谁会料到结局是马隗坡前数丈白绫、一抔黄土?

  年少的意气风发,最初的感动和梦想,在时间的浸润下渐渐磨灭;一见如故的亲切,山盟海誓的诺言,只剩下一个依稀的背影。朋友是用来出卖的,情感是用来遗忘的,美丽是用来摧毁的,忠诚是用来背叛的……金甲的战神披着天边的彩霞在故事中定格成永恒的记忆,猜得中绚烂的开头,又有谁见到了那早已注定的结尾?

  初见,惊艳。蓦然回首,曾经沧海,早已是、换了人间。

(太喜欢这段随性小评,摘录下来当岁月的书笺)

采桑子 塞上咏雪花
非关癖爱轻模样,冷处偏佳,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
谢娘别后谁能惜,飘泊天涯。寒月悲笳,万里西风浩瀚沙。

采桑子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

采桑子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霄。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长相思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清平乐
泠泠彻夜,谁是知音者。如梦前朝何处问,一曲边愁难写。
极天关塞云中,人随落雁西风。唤取红襟翠袖,莫教泪洒英雄。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平常。

我一直認為,判斷一個人一生幸福與否的標準,要看他臨終前腦海中走轉的那些畫面:甜蜜與憂傷、昂揚與憤懣的往事,霎時間飄轉不已,那些畫面有獨特的色調,有高低長短不同的取鏡,那時,靈魂正在檢點行囊,我們可以窺看到他的詮釋與珍藏。 
莫非記憶是一種毒藥?出生時就帶著記憶的嬰兒必定是不幸福的,必定要承擔比他人更多的往事,以雙倍的份量成長,攜帶著消除不去又挽回不了的黝闇魅影。前生的片段鑲嵌在今生的時光夾縫裡,在他翻轉或屈身時格格有聲。而生命的消亡或許不由疾病、禍殃甚至命運做決定,那些恐怖駭人的想像物都只是邁向死亡的小徑,真正打開小路盡頭那扇門的,是讓靈魂心滿意足,或者讓靈魂痛苦地急速逃遁的記憶。靈魂飛走的速度與姿態,決定了遺下的肉身最後凝固著什麼樣的表情。 
納蘭性德是少數沉醉於婚姻的詩人,為妻子畫像,為她填詞。然而他同時也是文學史上的多數,早早丟失了幸福。「賭書消得潑茶香」用的是另一對恩愛但苦命的夫妻李清照與趙明誠的典故,他們一同蒐集字畫,一同讀書,並且背誦某一段文字,互相考較,比賽誰記得那一段文字的出處與頁數。李清照和納蘭性德都是被留下來的那個人,被拋捨在滾滾的世界上,面對戰爭,面對虛空的歲月,歲月漫漫裡唯有記憶不斷地湧上來。然而時光的空格如此之紛雜凌亂,記憶的斷片又尖硬銳利,梗在自己體內一處無可宣洩的角落,頑強可恨卻又美麗無辜。只有被留下來的那個人會看到未來的空白,拼命拿過往填塞補綴,生命已經脫離有秩序的、溫暖的常態,新的常態只是一再提醒著,所謂失落,所謂無常。 
國中時讀《納蘭詞》,薄薄的商務本,有一陣子幾乎每天帶在書包裡。詞集輕薄短小,沒有校訂有沒有考釋,然而每一翻頁都彷彿翻過一個活生生的傷口。納蘭詞寫的幾乎都是羈旅行役,在遠離家庭的惘惘時空裡回憶家裡的錦帳流水。還有一部份寫舊日的時空,在記憶的對照之下日見殘缺的時空。只不過少掉一個人,時空就不得不固結了,因為那個創傷的缺口把未來都流乾了。 
有一天我們都將不斷地回憶,不必等到靈魂告別肉身啟程的時刻。我們在未來回憶著現在,如同現在我們已經開始回憶過去。記憶裡那個固結的時空是永恆的,那時候我們的人生還沒有這麼大的裂隙,甜蜜到近乎可食的溫度還在裡面流動,以一種無可迄及的美好停滯在一個無可迄及的過去。然後我們相信,那才是真正的日常生活,真正的幸福與美好是「那個」樣子,是當時我們很可能不太在乎的「那個」,不是現在「這個」。一切不是記憶的東西,都是不斷撕開的洞,現在與未來都是毀壞,都是變動。 

蝶恋花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软踏帘钩说。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蝶恋花
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做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寒香,心比秋莲苦。休说生生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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