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枫叶黄

憧憬退休的生活,闻吻夕阳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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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莲花

(2023-06-09 09:23:24) 下一个

蓝莲花

这两天有点心神不宁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开始以为是年纪大了,记忆力差,忘了什么事儿,其实不是。

我在家里进进出出时,总是看到车库里空空的车位。那里曾经是我那心爱小车的家,它在那里住了十多年了。近几年因为疫情,它都没动过地方,成为了车库里的一个固定摆设。我只是定期擦一下车,充一下电,就这样搁置了几年,连车保险都停掉了。我确实看不出在可预见的未来还会让它上路,就打了一个广告,把它卖了。

小车虽然很旧,但是已经伴随我上下班多年,有了感情。而且这座驾特别皮实,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也没有花过多少钱做换这换那的维修,就像一条忠实的老狗,没有让我失望过,不管是在大雪纷飞的冬季,还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它都像 “Old Faithful” 一样,从不掉链子,就连空调都还在正常工作。

说实话我本不想卖车。我既也不急用那点钱,也不差它停放的地方,只是实在是用不上了。疫情期间拖了几年还有点理由,算是以防有变。而现在还不卖就好像是有点恋物癖了,所以心一横,卖了吧。

卖二手车往往很简单。就像搞对象,如果一个好人碰上了另一个好人,看对眼儿了就成交。卖二手车有时也很棘手,要防止网络空间的诈骗和骚扰,以及现实世界的坑蒙拐骗。

广告一发出去,就有一位叫 Dave Peterson 的老兄来和我联系。他表现得很得体,说他看好了这辆车,问这问那的,并约好了第二天来看车。然后他说他需要安排一下换班时间,明天好过来。因为第二天是周末,我看他还要工作,也不容易,就说我的时间机动余地很大,不方便就换个时间。他说不用,明天就行。他让我感觉待人处事很认真。

我给他了我的地址,就等他来了。

过了两个小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问我有没有MVR报告?我说没有,我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说卖车都该有一个车辆状况报告,就是查一下车辆是否有lien(抵押)、碰撞记录、召回历史等等。并自告奋勇地给了我一个网址,说输入车辆的VIN编码后几分钟就可以拿到。

我按网址一看,发现是收费的,觉得不太对劲,就告诉他,这个要五十几块钱。他说:“没关系,我来付款,明天过去就把钱给你”。因为我这辆车很干净,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经济麻烦和大的碰撞问题,也是基于对人的信任,就付款买了这个报告。心想即便他不买,这个报告也是有用的。

的确,付了款后马上就收到了所谓的MVR报告。可是,我一看就知道不对了,因为报告给出的只是这个车型的一般信息,基本是新车广告里面的内容外加公开的召回历史,完全没有碰撞记录和其它与本车具体情况的相关信息。我知道遇到 scam 了。

于是,我就继续和 Dave 保持联系,并按他的要求把报告传给了他。同时,我联系了我付款的信用卡公司,告诉他们我要 dispute 这笔付款,并提供了相关的 scam 证据。于是信用卡公司就 hold 住了这笔交割。我虽然是经过 paypal 付的款,但安全起见我还是取消了旧信用卡,换一个新的,反正卡的有效日期也马上就要到了。

我继续保持和 Dave 的联系,没有捅破他的伎俩。到了第二天约定的时候,他当然是爽约了。不过,我还是问他还来不来。他说交通出了一点状况,需要另约时间。我问他什么时候,他说回头和我联系。嘿嘿,到了今天他还是没有联系我呢。我又和 scammer 打了一次交道。


转天,又来了一位 Scott 和我联系,也是说是看中了这辆车。他的聊天内容比 Dave 还规范标准,非常有礼貌且循序渐进。我还是本着与人为善的态度,认真地和他交流,没有受到 Dave 的影响。因为我相信,世上还是好人居多的。

其实我们短信里互动只有就几次,不像和 Dave 那样来回说了那么多。但和 Scott 短短的几个来回我们甚至都谈好了价格,和看车方式,效率很高。

他说,他希望给这个车做一个售前检查(presale inspection)。我说可以,不过这辆车目前没有保险,不如这样:明天你过来的时候,我们现在我家门口的小巷里试一下,如果觉得可以,我就去买一个单日保险,你去做一下售前检查。如果不满意就到此结束。

他非常高兴,表示“你做事考虑得真全面,让我也很舒服放心,没什么可说的,同意”。

第二天一早,我把车开出车库,在外面吧车再好好擦一下 –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其实车不脏,没什么需要收拾的。我就把几个脚垫子都拿出来抖落干净。不一会,Scott 准时出现了。因为天气很好,他一身短打扮,看上去四十来岁,很精干,也很有礼貌。于是,我们按照原定计划进行,一切顺利。

期间有一个插曲,在找售前检查车行时,他说他预定了一家,可是我们没有找到地方。Scott 是从三十公里外的 Kitsilano 过来的,对我家附近不熟。我记得在附近的确见过那家车行,但就是记不住在哪里。按 Google 地图看就在边上,于是让他打电话问,结果被告知在六公里外呢。我们俩屁颠屁颠地开着这辆小车,到了电话里给的地址,结果看到不是预定的那家,而是另一家,这才发现他刚才打错了电话,打了另一家他昨天询问时没有 time slot 的车行。害得我们还得再往回开。

他一路抱歉,说对不起。我说反正我没事,你没事就行。他说他也没事,今天就是专门来买车的。我说也不白跑路,这不就是长途的 test drive了嘛。然后他再次打电话,问清楚了原定车行的位置,原来是在胡同里面。等我们把小车交给了车行,已经过了午饭的时间了。车行说售前检查需要约一个小时。

我说这样吧,我请你吃午饭,等吃完午饭车就检查完了。于是在我的建议下,我们到了边上的一个越南粉 Pho99 店(我相信越南人的算数应该都不错,因为大多数越南粉店的招牌里都至少有一个数字)。我们俩在店里边吃边聊,彼此就了解许多了。

Scott 姓Truong,是以越南难民的身份来的,而且他可以说一点越南话。来这个 Pho 店就对了。从长相上看,我还以为他是欧裔混血的。更有趣的是,他有中国人血统,而且会说一些粤语,并且可以用普通话说出他的名字,以及用中文画出他的名字。他说他姓張。

这下我们交流的就更放开了,甚至谈及政治、族群等问题。他是 7 岁时从南越西贡随家里人(家族)漂流到印尼,在那里得到加拿大的慈善机构赞助,获得加拿大难民资格,一家人都到了 Winnipeg。那时正好是中越战争开打之时。

他现在是 Air Canada 的空乘(我也就此了解了许多关于空乘的事儿),买这辆车也是为了他在 Winnipeg 的母亲。他九十几岁的姥姥现在在Hospice关怀病床上,七十几岁的母亲需要经常去探望。但那里不通公交,所以她以前一直借了一辆因为在疫情期间不需要出门工作的亲戚的车,一周去几次。但现在不行了,疫情过去了,人家天天上班,借车不方便了,所以母亲让他帮忙搞一台性能稳定的旧车。

我这个小车是一个 perfect fit。我告诉他,在广告上我没有提到,这个车在新买的时候加了四个附加的 package,其中一个就是 anti-rust,防锈。这在 Winnipeg 那种冬天经常撒盐融雪的地方至关重要,在我们温哥华倒是关系不大。这个车的轮胎一直是充氮气,到了Winnipeg 继续保持用氮气在冬天也会更安全。

吃完饭回到车行,检查已经完成。那个车行的技师说,这个车是 “10 in 10”。Scott 问,夏天开去Winnipeg没有问题吧?回答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都不用其它修缮,直接开过去就行,几千公里,这个车还可以给你省不少汽油呢。Scott 回头对我说:“这车我买了”。

然后我们回到我家,路上和他商量如何交割。现在的问题是他自己开来一辆车,无法再多带回去一辆车,而我的车险只限当天有效。他打电话让他弟弟过来帮忙,但答复是今天不方便,恐怕要等明天。

他问我能不能把他开来的车先放在我家,他把小车先开回去,等明天他弟弟来取他那辆车。看到这个情况,我就说还是我帮你开回去吧。他有点不好意思,问这样的话我怎么回来?我说没事儿,坐天铁回来就是了。在他再次谦让一番后,我就最后一次开着我心爱的小车,跟着他回他家去了。其实,在我的内心,我再开一次小车的动力大概是远高于帮助他把车开回去的动力吧。我把和小车配套的所有东西都给了 Scott,比如方向盘锁、遮阳帘、几个备用的雨刷和转向灯泡、手机架、电源转换器等。

到了他家,我把车停在指定的车位。就上楼和他处理车辆过户手续去了。他家在二层,一进门就看到各种钓具 – 他是一个钓手,还不断鼓动我去海钓,告诉我那里采购性价比高的渔具,什么时间、在哪里下杆、如何办理 license 等。我还是更感兴趣他的空乘身份:他是跑澳洲、香港线的,每年有十次 standby 的免费机票。

文档工作一切顺利。这一天从早到这时我俩谁也没有提及钱的事儿,都默认了在短信对话中商定的价格。他让我选择收款方式,现金,email,还是转账支票。他说带现金怕我乘天铁回家不安全(最近天铁出过两次持刀行凶事件),email 应该安全点,但随我便。我说无所谓,既然你已经准备好了现金,那就现金吧,我这体格,还怕天铁上出事?他把装现金的信封递给我后,连收据都没有向我要。

我本来想通过乘 B-line 快车转天铁的,可是他坚持要送我到天铁站。这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下班的高峰期。但他很坚持,说到天铁站的路不是很堵。于是我就随他了。

下了楼,我把我的车牌子卸了下来,这是二十多年没有换的车牌,上面的年保险贴已经厚厚地摞了很高了。我最后再看了它一眼,拍了一张照片留念。再见了,我心爱的小车。

 

以前看到过一篇文章,是介绍俄罗斯民歌《三套车》的:

“冰雪遮盖著伏尔加河, 冰河上跑着三套车。有人在唱着忧郁的歌, 唱歌的是那赶车的人...你看吧这匹可怜的老马,它跟我走遍天涯,可恨那财主要把他买了去,今后苦难在等着它...”

我早前对这个歌的歌词很是怀疑:其一,主人公的那匹“可怜的老马”,跟着他和跟着财主有什么区别吗?为什么财主买了去,它就要受苦受难?财主图什么,非要“强买”一匹老马?其二,为什么叫三套车?歌里明明只提到了一匹老马,另外两匹为什么不提?如果没有另外两匹,为什么不叫一套车?

那篇文章介绍说这是翻译的问题,“老马”应该是“姑娘”的误译,这个词在俄语中理解成哪种都可以。这个说法在Wikipedia里有详细的描述,也有一些争论。

现在,我就可以理解这个俄语辞源了,座驾和姑娘确实有很大的关联。特别是在地广人稀的早年俄罗斯,出门只能靠马车,那么长途旅行时小伙子和马产生的感情也与同姑娘之间的日久生情有点类似。所以原俄文歌词就是一种双关语。

我也理解了,当对某物产生了感情,那么它的离开会是让人很伤感的。“可恨的财主”只是译者对原俄文歌词的曲解,其实不管是谁带走了它,都会让赶车的“小伙子”感到忧愁、忧郁和伤心。
 

虽然我的小车不是生物体,没有生命,但二十几年来的陪伴,早出晚归,为我遮风挡雨,踏雪劈雾,却也滋生出了感情。

小车丢过一次,是我在 community center 游泳时 locker 被撬,小偷用我衣服里的遥控钥匙找到小车后,开出去约两百米远,然后把车里的东西一扫而空,包括遥控钥匙。一个月后就在保险公司准备赔付我车钱的时候,警察发现了这辆停在那里满是灰尘的车(警察的报告上真的说是灰色的车)。那时它才五岁,我还没有和它建立太多的感情,不过它回来时,我也是很高兴。我并不期待保险公司的赔偿,更愿意看到它回家。

它十岁的一天,一早醒来我发现可能腰脱了,疼的不能动,勉强扶着起来,也是小心翼翼,生怕闪一下。于是,我准备去商店买一根拐棍。当我坐到这个小车里时,那种靠背下方的弯曲角度正好适应我的情况,让我的腰很舒服。后来我就靠经常坐在小车里来疗养,估计和骨折打石膏类似,可以固形。这次腰脱好了以后就没有再犯过。

四年前,又是驾着这辆小车去化疗。因为车小,操作很方便,在医院的停车场抢车位的时候很顺手。这是它最后一次为我服务。

小车也出现过若干小事故,多是被别人在后面顶了一下。最严重的也就是换一个塑料的bumper cover,喷一下漆就行了。

我一直按时给它做 maintenance,有一点小问题就及时处理,做各种的 flush,前风挡也在几年前换了,因为总走高速,会被前面的大车崩小石子砸到。

这次卖车时只顾忙,没有太注意自己的内心变化。等到车不在车库里了,发现了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么。特别是车库的地面上还留着清晰的痕迹,那是小车常年停在同一个位置,其轮胎与地面摩擦造成的。这个痕迹提醒着我小车前几日还在这里的样子,这就像是我的亲人离开了的感觉。我推想自己不适合养宠物,会害怕它们的离开对我的情绪产生巨大的影响。

 

前日刷到一个短视频,说的是美国的一个学术实验。被测试的是一个小伙子,科研人员把他的外衣右袖子脱下来,放在一个假臂假手上,并把他的真右臂在腋下用一个大板子隔开。这时小伙子只能看到假手,而真的右手被木板挡着,他看不见。研究人员说,现在训练你假想这只假手就是你的真手。然后用两把直尺,在假手和真手对应的同样位置来回刮蹭,并不断切换不同的位置。这时,小伙子发现真是非常神奇,他感觉到假手的刮蹭了。

接着,研究人员停止了刮蹭真手,只剩下刮蹭假手不同的位置。可以看到小伙子的真手在假手被刮蹭的对应地方有颤动,就是肌肉反应。这时小伙子已经分不清他的真手是否被刮蹭了。然后,科研人员把直尺换成了尖物,把刮蹭换成了用尖儿扎来刺激假手。导致小伙子的真右手对应的地方有明显的手指抽动。

最后,科研人员突然用一把锤子砸向那只假手,结果痛得小伙子大叫一声,好像疼痛不已似的,并迅速把真手从板子那边抽了回来,就像他的右手真的被砸到一般。其实真右手和假手离得远着呢。

这个实验证明人体的很多感受都是纯精神活动。我的这辆小车伴随我这么多年,也是成为了我身体的延伸吧,让我有感。我本想用“她”来指代这辆小车,也不知道是不是符合汉语语法,不知道车在中文里是不是属阴性的。

我现在的确是有点心绪不宁,特别是每每经过那个空车位的时候,我好像有点初恋失恋时的感觉 – 曾经拥有的东西,好像是身体的一部分,永远地失去了。

 

如果它是她,那么她是淳朴的、勤劳的,也是内心美丽的、感情执着的。她没有招摇的外表,却有着健康的身体。她不黏人,也不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是一个好伙伴,可我从来没有给她起过名字,就是小车、小车地叫,以区别于大车。现在,我还是给她正名吧,她是我的“蓝莲花”。

蓝色是我儿时的最爱,那时我会盯着蓝色的东西入迷。长大后没有了这种情愫,但在蓝莲花离开我时,又勾起了我儿时的记忆。她是我的第三辆车,也是陪我时间最长的车。前两辆分别是红色、黄色;加上她,补全了色谱,让记忆中儿时变化莫测的万花筒有一个完美的收官。

蓝莲花就要去远足了,去那遥远的、寒冷的 Winnipeg,要走 2700 多公里的路,翻越落基山脉、跨过大草原...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蓝莲花...”

她从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西雅图,不过两百多公里。

她今年二十一岁了...按车龄似乎是已知天命,但按人龄则正是桃李年华。

我没有女儿,但如果有,不知她出嫁时我是不是也会有这种感受?

好在我给她找了个好人家,希望她在 Winnipeg 有一个好去处。我特地问了 Scott,他母亲家有室内停车位, 她不会在外面整日餐风露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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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6月14日更新:

前日,Scott来了短信,告诉我上个周四,也就是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他已经驾驶着蓝莲花去了 Winnipeg,一路顺利,周末就到了,但当天无法办理手续。2700 多公里只开了三四天,也是够拼的。周一上午他又去做了安全检查,然后把蓝莲花过户给了他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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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散仙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voiceofme' 的评论 : 谢谢鼓励。
voiceofme 回复 悄悄话 故事很吸引人 ,谢谢分享
枫散仙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菲儿天地' 的评论 : 谢谢菲儿,大概你和迪儿也都是和我相似的人。
菲儿天地 回复 悄悄话 写得真好,同意楼上的迪儿,你的小蓝车找到了好人家,完美的归宿,恭喜。
枫散仙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迪儿' 的评论 : 是呀,我有点恋物。我以前也曾有过一辆Accord,是golden color,黄色的,很顺手。相信你的Accord离开你的时候也会发现一些情绪上的attachment吧?
迪儿 回复 悄悄话 你真是惜物之人,二十多年的爱车还保养的那么好。现在,她有了一户真正需要她好人家,是完美的归宿。
我有一辆Honda Accord,也是漂亮的宝蓝色。疫情期间,我儿子开的时候,她的Catalytic Convertor被偷。因为切割太深修复开销太高,保险最后裁定报废。儿子去auto store release车的时候,我让他拍一张照片。漂亮的宝蓝色蒙上了厚厚的灰尘,她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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