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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无痕 1.14

(2023-11-24 11:57:19) 下一个

法国萨尔特河畔维隆

1714 年 7 月 30 日 

维隆像一辆拐弯的马车一样消失了,屋顶被周围乡村的树木和山丘吞没了。当艾德琳鼓起勇气回头看时,它已经消失了。

她叹了口气,转身,离开,看着乔治靴子的奇怪形状,她皱了眉头。

这双靴子大了一半。 艾德琳在晾衣绳上找到了些袜子,把它们塞进鞋头,使之合脚,但走了四个钟头后,她能感觉到在她的皮肤被生生摩擦的地方,鲜血正涌入鞋底。她不敢看,所以她不去看,只关注前方的道路。

她决定去往城墙环绕的城市Le Mans.这是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尽管,她从未独自去过。

她知道这个世界远不止萨尔特河沿岸的这些城镇 ,但现在她无法考虑眼前的道路之外的地方。她每迈出一步,就离维隆更远了一步,远离一个不再属于她的生活。 

你想要自由,一个声音在她的脑海里说,但那不是她的; 不,它更深,更顺滑,如绸缎和木烟。 

她绕过村庄,农场,独自走在田野上。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变得虚无,延展开来。就好像一位艺术家画出了风景中最初的线条,然后被分了神,转身离开了画作。

有一次,艾德琳听到一辆马车缓缓驶来,于是躲进附近小树林的树荫下,等待它过去。她不想离马路或河太远,但在她的侧面,穿过一片树丛,她看到了夏天水果的浅黄,她的肚子因饥饿而疼痛。

一个果园。 

树荫宜人,空气凉爽,她从一根低矮的树枝上摘下一颗成熟的桃子,贪婪地把牙齿咬进果子里,空荡荡的胃因为糖分开始痉挛。忍着痛,她又吃了一个梨子和一把杏,从果园边缘的一口井里喝了一捧又一捧的水,然后强迫自己向前走,走出避难所,回到夏日的炎热中。

当她终于坐在岸边,脱下靴子查看脚上的磨伤时,影子被斜阳拉得很长。

但是没有。 

袜子上没有血。她的脚后跟没有磨破。没有任何在土路上长途跋涉过的迹象,尽管每一步她都感到了疼痛。她的肩膀也没有被太阳晒伤,尽管她一整天都感觉到阳光的炙烤。她的胃一阵绞痛,渴望得到比偷来的水果更多的食物,但随着光线的消退,山丘变暗,没有灯火,看不到人家。

筋疲力尽的她可以蜷缩在河边入睡,但水面上的蚊虫,叮咬着她的皮肤,于是她退到一片空旷的田野里,沉入高高的草丛中,像她小时候很多次梦想着去别的地方时那样。草丛可以吞噬房子,作坊,维隆的屋顶,所有的一切,除了头顶开阔的天空,一个可以属于任何地方的天空。

现在,当她凝视着斑驳的黄昏时,她渴望回家。不是为了罗杰,也不是为了她不想要的未来,而是埃斯黛尔枯木般的手紧握着她的手,教她如何缠绕覆盆子的枝条,以及她父亲在作坊里工作时轻柔的哼唱,空气中弥漫着的树汁和木屑的气味。那些生命中她从来没想要失去的部分。

她把手伸进裙子的口袋,搜寻那只木雕的小鸟。她还没有尝试找过它,半信半疑地认为它会消失,这偷窃行为会和其他的行为一样被撤销——但它仍然在那里,木质光滑而温暖。 

艾德琳把它取出来,举向天空,暗自思忖。她无法打碎木雕。

但她可以拿走

在越来越长的负面清单上——她不能写字,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能留下印记——这是她能够做的第一件事。她可以。她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知道诅咒的轮廓,要过更久才能理解影子的幽默,直到他隔着酒杯看着她,发现一次成功的盗窃是一次匿名行为。不留痕迹。

在这一刻,她对这法宝满怀感激。

我叫艾德琳·拉鲁, 她紧握着那只小木鸟,自言自语。 我于 1691 年出生在 Villon,父亲是 Jean 和 Marthe,在老紫杉树旁的一座石屋里...... 

她向小木雕讲述着自己的人生故事,仿佛害怕自己会像别人一样轻易忘记自己,却不知道她的大脑现在是一个完美无瑕的笼子,她的记忆是一个完美的陷阱。她永远不会忘记,尽管她会希望自己能够忘记。

随着夜幕降临,紫色让位于黑色,艾德琳抬头看向黑暗,开始怀疑黑暗正在回以凝视,那个神,或者恶魔,带着残酷的目光,嘲弄的微笑,以一种她从未画过的方式扭曲着五官。

当她抬起头凝望时,星星似乎抽象出了一张脸的线条,颧骨和眉毛,幻像聚集在一起,直到她半期待着夜幕会像树林里的阴影一样皱起和扭曲,星星之间的空间分裂开来,露出那双翡翠色的眼睛。

她咬着舌头不去呼唤他,以免有别的东西决定回答。

毕竟,她不在维隆。她不知道哪些神会在这里徘徊。

后来,她的毅力会动摇。

后来,有些夜晚,她的需求会压垮谨慎,她会喊叫,诅咒,激将他不敢出来面对她。

后来——但今晚她又累又饿,不愿意把仅存的一点精力浪费在那些不会回答的神身上。

于是她蜷缩在一侧,紧闭上眼睛,等待着入睡,当她这样做时,她想起了树林外田野里的火把,想起了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艾德琳,艾德琳,艾德琳。

这些字,敲打着她,像雨点一样敲打在她的皮肤上。

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惊醒,世界漆黑一片,倾盆大雨已经浸透了她的裙子,暴雨来得突然又猛烈。

她拖着裙子匆匆穿过田野,来到最近的一排树下。在家里时,她喜欢雨水拍打着房子的墙壁,常常躺在床上,听着世界被冲刷的声音。但在这里,她没有床,没有庇护。她竭尽全力拧干裙子上的水,但裙子已经冰凉的贴在她的皮肤上,她蜷缩在树根中,在破碎的遮蔽下瑟瑟发抖。

我叫艾德琳·拉鲁,她告诉自己。 我的父亲教我如何成为一个梦想家,我的母亲教我如何做一个妻子,埃斯黛尔教我如何与神对话。

她的思绪被拉回到埃斯黛尔,她经常站在雨中,张开手掌,仿佛要抓住风暴。埃斯黛尔,她从不像在乎自己的陪伴那样在乎别人的陪伴。

一个满足于独自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试着想象,老人会说什么呢,如果她现在能看到她,但每当她试图召唤出那双敏锐的眼睛,那张无所不知的嘴 ,她只看到埃斯黛尔在最后时刻看着她的样子,她的脸皱起,又散去,一生的相识,像眼泪一样被擦去。 

不,她不应该想起埃斯黛尔。

艾德琳双臂环抱着膝盖,试图入睡,当她再次醒来时,阳光正透过树林倾泻而下。一只小鸟站在旁边长满苔藓的地面上,啄着她裙子的下摆。她赶走了小鸟,一边检查她口袋里的那只小木鸟是否还在,一边摇摇晃晃站起身,饥饿让她头晕目眩,她意识到在一天半里,她只吃了那些水果。

我的名字是艾德琳·拉鲁,她一边走回大路,一边告诉自己。它正在成为一种念词,用来打发时间,测量她的脚步,她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她绕过一个弯,停了下来,狠狠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太阳射进她的眼睛里。并不是,而是前方的世界突然陷入了一片明亮的黄色,绿色的田野被蛋黄色的毯子覆盖了。

她回头看了看,但身后的路仍然是绿色和棕色,这是夏天的常见色调。前面的田地是芥菜籽,尽管她当时并不知道。这简直太美了,以一种强烈的方式。艾迪凝视着,有那么一会儿,她忘记了饥饿,忘记了脚痛,忘记了突如其来的失去,惊叹于那令人震惊的明亮,那令人着迷的色彩。

她穿过在田野,花蕾拂过她的手掌,不用担心脚下的植物被踩碎——它们已经在她身后挺直了身体,脚步被抹去。当她到达田野另一端的小路和沉稳的绿色时,一切看起来那么黯然失色,她的双眼在寻找另一个奇迹。

很快,一个更大的城镇映入眼帘,正当她要绕过它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她胃痛的味道。

黄油,酵母,香甜又浓郁的面包香味。

她看起来像一件从绳子上掉下来的裙子,皱巴巴,脏兮兮的,头发乱成鸡窝,但她太饿了,无暇顾及。她循着屋子之间的气味,沿着一条狭窄的小巷向村广场走去。伴着烘焙的气味,声音越来越大,当她转过拐角时,她看到几个女人围坐在一个公用烤炉旁。他们坐在周围的石凳上,像树枝上的鸟儿一样笑着聊天,于此同时,面包在烤炉张开的嘴里膨胀。这样的景象如此令人震动,平常中带着一种令人痛苦的感觉,艾德琳在阴凉的小巷里徘徊了一会儿,听着他们唧唧喳喳,然后,饥饿迫使她向前。

她不必搜索荷包就知道她没有硬币。也许她可以换取面包,但她所拥有的只是那只鸟,当她在裙子的褶皱中找到它时,她的手指拒绝松开那木头。她可以乞求,但她母亲的脸浮现在脑海中,眼睛紧紧地盯着,满是轻蔑。

这样就只剩下盗窃了——这当然是错误的,但她太饿了,无法权衡它的罪恶。只有如何的问题。烤炉几乎无人值守,尽管她似乎很快可以从记忆中消失,但她仍然是血肉之躯,而不是隐形。她不能简单地走上去拿起面包而不引起骚动。当然,他们可能很快就会忘记她,但在那之前,她会面临什么危险?如果她拿到面包,就跑,她要跑多远?要多快?

然后她听到了。一种柔和的动物声音,几乎消失在喋喋不休之下。

她绕着石屋转了一圈,在小巷对面找到了机会。

一头骡子站在树荫下,在一袋苹果和一堆柴火旁,懒洋洋地咀嚼着食物。

只需要轻轻一拍,骡子就受惊而起,她希望,更多的是震惊,而不是麻烦。它向前推搡,在起跑时打翻了苹果和柴火。就这样,广场上一片惊慌失措,陷入了短暂而嘈杂的状态,骡子拖着一袋粮食小跑着走了,女人们跳了起来,她们颤动的笑声化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

艾德琳像一片云一样飘过烤炉,从石头炉口扫过最近的面包。当她抓住面包时,疼痛灼烧着她的手指,她差点把面包掉下来,但她太饿了,而且她发现,疼痛,不会持久。面包是她的了,等到骡子安顿好了,谷物收拾好了,苹果收拾好了,妇女们在烤箱旁回到了自己的位置时,她已经走了。

她靠在小镇边缘一个马厩的树荫下,牙齿撕扯着没烤熟的面包。面团在她嘴里塌陷,又重又甜,难以下咽,但她不在乎。它足以饱腹了,消除她的饥饿。她的头脑开始清醒。她的胸膛松弛了下来,自从她离开维隆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个人类,哪怕是不完全的。她推开马厩,再次上路,沿着太阳的轨迹和河流的路径,向勒芒走去(Le Mans)。 

我的名字是艾德琳...... 她又开始了,然后停了下来。 

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名字,现在她甚至说不出来。无论她怎么称呼自己,都只会在她的脑海中。艾德琳是她留在维隆的女人,在她不想要的婚礼前夕。但艾迪——艾迪是埃斯黛尔送给她的礼物,更短,更有灵气,是那个坐马车去集市,费力地看屋顶背后的世界的女孩,一个画画并梦想着更大的故事、更宏大的世界、充满冒险的生活的女孩的名字。

所以,当她继续前行时,她在脑海中重新开始了这个故事。

我的名字是艾迪.拉鲁(Addie LaRu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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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邵丰慧 回复 悄悄话 回复 'FionaRawson' 的评论 : 你真厉害,那四个小时,我当时也犹豫了一下,感觉不顺。谢谢建议。马上改。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艾迪,现在接上了!
FionaRawson 回复 悄悄话 “但走到第四个小时时”,可以说“但走了四个钟头后,”

影子拉长挺好的,要不试试“影子已被黄昏拉得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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