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了,死于自杀,未满三十四。
在车里,吃了头孢,喝了白酒,关紧车窗又点燃了炭火。即使前两者不致于死,一氧化碳中毒也会让他必死无疑。这是遭遇到了多深刻的痛苦,感受到了多无告的绝望,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这条路。
想当年,在北方一个穷苦的村子,他父母和其他无数父母一样,深受传统观念的影响,认定非得生一个儿子不可,万万不能断了香火。头胎生的是女儿,于是继续生,再生一个仍是女儿,再接着生,一连生了五个女儿,才终于迎来了这个儿子。为了生他,为了躲避计生人员的抓捕,他父母白天钻进玉米地,夜晚躲在草堆里,就这样东躲西藏好几个月,才提心吊胆地生下了他。
未生之前,他随时都有被引产的可能;历尽千辛万苦千难万难他终于哭喊着来到人间,来到他那满是汗腥味、简陋至极的房间。但在这贫困不堪的房间里却充满了欢笑声,因为传宗接代有了指望,再也不会有人说他家是“老绝后”,为了迎接他的到来,父母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宠他爱他对他呵护得无微不至的五位姐姐。
他们家的笑声传到了街上,村里所有人都为之高兴。
他母亲随后坦然地接受了结扎手术。
我与他大姐同岁,平时总在一起玩耍,姐姐很为这个弟弟骄傲。满月吃喜面时,全村的人几乎都来了。在泥墙院子当中搭起一台火灶,灶下是喜庆的火焰,灶上大锅里是沸腾翻滚的面条。长筷子捞起煮好的细面条,放进一排排白瓷碗里,每个碗里都有一个煮熟的荷包蛋,再浇上事先调好的料汁、撒上切得细碎的葱花,一碗碗热气腾腾香味十足的喜面就制作完成了,我至今仍还记得那土墙院子里面条的鲜香。在面条阵阵的香气里,他时而哭泣,时而欢笑,带着亲朋好友的祝福,在人间开始茁壮成长。
因为我比他大六七岁,平时交集不多。有一年回国,在家门口遇到他父亲,他很自豪地说他儿子大学毕业,已经在杭州工作,类似编程类的工作。我对做编程的人有一个偏见,认为他们内向,不善于与人沟通。他父亲问我在家呆多久,我说一个星期左右。他很惋惜地说,他儿子要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很遗憾你们不能见一面。我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呢。边说边给他散烟,他很高兴地接过我递给他的外国牌子的香烟。
随后很多年,为了谋生我四处奔波,一年也回不了几次老家,与做编程工作的他再没能见过一次面,每次回家碰到他父母,他们都比上一年更显苍老,与我父母一样。
想当然,他也像大多数人一样经历了前些年经济的蓬勃发展,经历了三年多的疫情,不知道在疫情期间他遭遇了什么样的困境,以及这种困境对他造成的心理影响,他更是体验了疫情之后经济的不景气。这期间他的工作也有了变动,都是我所不能了解的,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勤奋的孩子,在鲁西南,不下一番苦功夫,很难成为一个本科生。
但在剧烈变动的时代面前,底层人所有的困难和窘境他一样也少不了。人民曾经有过三座大山,大多皮糙肉厚的人都挺过来了,可是对于心地善良又脆弱不堪的人来说,时代的一粒沙,就是投向他们心中的一发炮弹。
我听说他是被一笔额度不大对对他来说可能是巨款的贷款压垮的。不能如期还款,借贷方的人员去他家里,不知道是调查还是恐吓,他母亲就在电话里把他臭骂了一顿。
几天之后,他就这样走了,带着头孢、白酒喝木炭上路了。留下了妻子和刚上幼儿园的孩子,还有那日渐苍老的父母。
他成了今年无数的悄无声息地自杀者中的一员。
有些人会在某个时刻非常脆弱,如果这个时候能被身边人开导一下过去这个坎儿就好了,有严重抑郁症的除外。中国的高房贷,房价下跌和工资下降甚至失业不知道给多少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中国的普通老百姓挺苦的
他就不顾及那么多亲人因失去他而有的痛苦吗?不信上帝的人,内心在脆弱的时候,很容易被魔鬼蛊惑自戕。其实,人肉体的死亡不是一了百了,而是灵受神审判的开始,之后就是去地狱或天堂的区别,关键是是否真心耶稣。
人的灵决定生命,不是身体决定生命。日常中,父母亲孩子,喂养他,这个亲情就是灵的一部分。是亲情决定了身体去喂养孩子,不是喂养孩子决定了亲情。人的整个生命其实都是灵指挥身体,类似于信息或数据指挥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