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唐纳德·川普开始第二任期时,他继承的是一个比他四年前离开时更加敌视美国利益的世界。中国大陆持续增加其在全球军事、政治和经济的影响力。俄罗斯在乌克兰打一场残酷而毫无理性的战争且逐渐取得优势。与以色列势不两立的伊朗,继续发展其核武能力。更严峻的是这三个美国对手正与朝鲜更紧密地合作,企图替换近一个世纪以来由美国主导的和平与繁荣的世界秩序。拜登政府以接触和妥协的方式来应对这些威胁。但这些修正主义国家拒绝接受现有国际秩序,极力从美国的弱点中寻找为自己攫取霸权的机会(下图 shutterstock)。华盛顿的许多人都承认这一威胁,承认大国竞争的现实,却对为赢得与这些修正主义大国的竞争,美国必须投资硬实力的需要视而不见。
对川普政府来说,明智的做法就是将自己的外交政策建立在维护美国领导地位必需的硬实力基础上。为了扭转对军事实力的忽视,川普政府必须保证大幅、持续地增加国防开支,对国防工业基础进行代际投资,加快美国开发新能力的速度,扩大盟友和合作伙伴获得这些能力的机会。川普政府必须拒绝共和党内部要求美国眼光向内,放弃世界主导地位的呼声。美国必须关注所有的威胁,关切世界上任何地方出现的混乱,因为美国不应该忽视其对手的全球图谋,美国必须信守对盟友和朋友承诺。只有这样,美国才会再次伟大。
以上是肯塔基州联邦参议员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 下图 INDEPENDENT)对川普政府实行国策的期待。麦康奈尔2007年至2024年担任美国参议院共和党领袖,对如何治理美国有他独特的见解。虽然不再担任国会领袖,他仍然忧国忧民,尤其担心川普会只关注国内,只想着如何把美国自己的事情做好。麦康奈尔在《外交事务》上撰文警告各界,美国可能会为放弃世界事务的领导权而付出沉重代价。以下为麦康奈尔题为“The price of American retreat”一文的主要内容。
援乌抗俄的意义
尽管最近几届总统都认识到中国大陆对美国利益构成了最严重的长期挑战,但这些政府的实际对华政策往往前后矛盾,甚至未能就与中国竞争的基本目标达成一致。美中竞争难道仅仅是因为北京生产了太多出口到美国的小商品、太阳能电池板和电动汽车?还是为了得到向北京销售更多的美国大豆和半导体的机会?抑或是一场争夺国际秩序未来的竞赛?这是一场严重的地缘政治斗争,川普政府应该进行相应的投资。这样,川普政府就可避免奥巴马政府所谓的“重返亚洲”政策的错误。由于未给美国军事力量足够的投资,奥巴马政府“重返亚洲”政策并不成功 – 因为它缺乏硬实力基础。削减国防开支,放弃了数十年来的“两场战争”军事规划构想,这就颠覆了战略与预算之间的传统关系。
美国的亚洲的合作伙伴欢迎“重返亚洲”:因为在全球收缩的同时,美国将更多的注意力和更强的军事能力转移到了亚洲(下图 amazon/The Korea Herald)。但欧洲的合作伙伴非常不乐意,因为华盛顿忽视了俄罗斯的威胁。其实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当年奥巴马过早撤军伊拉克,留下了真空,伊朗和伊斯兰国(也称为 ISIS)趁机填补,于是就有了随后困扰华盛顿多年的中东混乱局面,以及2014年俄罗斯总统普京入侵并占领克里米亚。
对抗中国并不意味着川普必须放弃乌克兰。因为俄罗斯的胜利不仅将迫使美国增加在欧洲的驻军以保护北约盟国;还会鼓励中国、伊朗和朝鲜采取更加咄咄逼人的挑衅行为。2008年由于布什政府没有对普京入侵格鲁吉亚作出有力回应,让俄罗斯认为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为非作歹。其后奥巴马政府与俄罗斯(双边关系)的“重启”加深了这一误判,即西方不会对俄罗斯侵略行为作出一致回应。为与俄罗斯进行军备控制谈判,奥巴马政府克制收敛,甚至对2014年入侵克里米亚回应冷淡。但这些善意乃至妥协非但没能让俄罗斯适可而止,反倒使普京的胆子越来越大,尽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发动侵乌战争。
川普1.0政府推翻了奥巴马政府对乌克兰援助的限制,向基辅转移致命武器。同时,美国对俄罗斯盟友叙利亚动武,执行了禁止化学武器的红线,杀死了数百名威胁驻叙利亚美军的俄罗斯雇佣兵,并增加了美国的能源产量,以对抗俄罗斯将其石油和天然气储备武器化。川普1.0政府的这些行动值得称赞。但川普向普京献媚,对盟友和联盟承诺的态度反复无常,2019年,他还扣留了对乌克兰4亿美元的安全援助。川普1.0政府的这些言行又引发了人们对美国是否致力于对抗俄罗斯侵略的怀疑。
2021年上任后,拜登立即签署了《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的五年延期,放弃了对俄罗斯的影响力。拜登本可以利用这些影响力来谈判达成更好的协议,全力以赴地与中国竞争束缚了美国的手脚。同年8月,拜登政府实施了从阿富汗的灾难性撤军,这无疑鼓励了俄罗斯进一步测试美国决心的底线。显然,拜登政府认为普京的帝国野心可以通过军备控制和美国的克制予以管理,这与右翼孤立主义者迁就俄罗斯的错误并无二致。
普京全面入侵乌克兰入侵后,美国政府犹豫、限制和拖延对乌克兰的援助,一再将主动权拱手让给莫斯科,削弱了美国援助的有效性,延长了冲突,削弱了基辅的谈判筹码。还好,在关键时刻两党一致通过了“国家安全补充”法案。尽管对拜登的做法有合理的疑虑,但包括大多数共和党在内的国会议员都同意对乌克兰的支持就是对美国国家安全的投资。他们认识到,大部分资金都流向了美国的国防工业基地或军队,而这笔安全援助仅占年度国防预算的一小部分,却帮助乌克兰削弱了共同对手的军事实力。
盟国优势
围绕川普身边的孤立主义者,他们低估了美国盟友对美国繁荣的重要性,忽视了美国让关键地区不选边国家相信美国承诺的必要性,误解了美国军队阻止或赢得各种冲突必须具备的基本条件。他们忽略了敌人在拉帮结派,敌人可能会决定同时在多个战线上与美国对抗,此时美国盟友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价值。川普将发现欧洲大陆的盟友表现令人鼓舞 - 现国防支出比一年前增加了18%,远高于美国。超过三分之二的北约成员国达到或超过了北约将至少占GDP2%用于国防的目标(下图 facebook)。但是,欧洲国家也受俄罗斯 - 以及中国和伊朗 – 的影响,如匈牙利等。
欧洲盟国认真地对待川普要他们增强硬实力和分担负担的呼吁 - 北约盟友自2022年1月以来已订购了价值超过1850亿美元的现代美国武器系统。川普鼓励盟友需要做得更多。预计北约峰会将设定盟国的国防开支目标应占GDP的3%。欧洲盟友越来越认识到中国和俄罗斯日益加深的联系,并越来越多地将中国视为“系统性竞争对手”。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 (Ursula von der Leyen) 在2023年访问菲律宾期间指出,“欧洲安全与印度太平洋安全不可分割”。美国亚洲的盟友也明白这一点 - 萧美琴2023年担任台湾驻华盛顿代表时说,“乌克兰的生存就是台湾的生存”。
“亚洲优先”派忽视了与盟友合作对抗中国对共同利益威胁的迫切需要,有些人以对抗中国的需要作为美国放弃其他地区领导地位的理由,以“亚洲优先”为借口实行孤立主义。这些人忽视了中俄日益加强的战略联盟、俄罗斯在亚洲的影响力(包括其日益强大的太平洋舰队),以及美国与这两个大国的竞争是全球性的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一不容回避的现实。例如,俄罗斯多年来通过干预叙利亚和与伊朗合作损害了美国在中东的利益。伊朗则投桃报李,让普京在乌克兰使用伊朗攻击无人机,让其成为中国和俄罗斯更强大的合作伙伴。此外,中俄还寻求深化与该地区传统美国伙伴的关系,如沙特阿拉伯、阿联酋、埃及等。实际上中国一直试图挑拨美国与其伙伴的关系,并在中东地区不断增加影响力。美国在中东的盟友之所以为北京打开大门,是因为这些盟友先遭到了背弃。
国防预算与硬实力
美国政府每年近9000亿美元的国防预算,与美国面临的挑战、在全球活动的军事需求以及硬实力投资回报,是远远不够。每年国防预算中用于支付武器以外其他事项的部分越来越多:近45%用于支付工资和福利。根据美国企业研究所的估计,中国每年的军事支出为7110亿美元。2024年3月,中国官员宣布国防开支将增加7.2%。相比之下,拜登政府则要求逐年削减实际军事支出。如果国防预算甚至无法跟上通货膨胀的步伐,华盛顿又如何能与北京“迫近的威胁”竞争呢?值得指出的是,北京的主要资源分配到自己国土及临近的印太地区。而美国则需要在全球投射力量,这大大分散了美国可用于对付北京的国防资源(下图 AEI/APRN)。因此,政府必须加大投资于美国兑现对盟友承诺所需的能力,否则,政治家们懵然访问台北或对中国发表强硬言论就会遭到打脸。
如果美国的军队不能够同时应对敌人各种协调一致的威胁,总统很可能将主动权或胜利拱手让给对手,因为华盛顿手中的资源有限,只能将其用于对付一种威胁而牺牲其他威胁。美国必须重新回到以战略和军事规划结构为指导的预算中,以便让政府可以同时应对多场战争。孤立主义者认为美国必须接受其衰落是不可避免的事实,而且美国影响力减弱也不会那么糟糕。毕竟,军事优势成本过高甚至具有挑衅性。这完全是失败主义论调。美国的安全和繁荣植根于军事主导地位。确实,保持美国这种决定性优势的成本很高,但忽视它则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事实证明,美国为保持军事优势和主导地位,应该,也有能力,负担较高的军事预算:二战期间,美国国防开支占GDP的37%;朝鲜战争期间,这一比例达到13.8%;1968年越南战争最激烈的时候,美国军费为GDP的9.1%;。但2023年,美国国防开支仅占GDP的3%!
就在美国削减军费致其硬实力衰退的同时,中国和俄罗斯却大力投资其非对称能力,用于抵消美国的军事优势。如今,??他们的许多的弹药射程都已超过美国,军火生产速度也超过美国,更不用说他们在从导弹到水面舰艇等关键平台上的数量优势了。美国虽有质量优势,但在与数量众多的敌人对垒时,恐有寡不敌众之虑。未来的战争可能会持续更长时间,需要的弹药远超决策者的预期,以色列和乌克兰的弹药消耗率都表明了这一点。美国的库存不足以满足这样的需求。多年来,各军种一直在削减弹药,以支持新的武器系统和平台。诚然,主要武器系统必须进行现代化升级,但决定国防预算时考量增加弹药库存也是必要地。政府必须未雨绸缪。否则某天当美国卷入远离国土的战区冲突,却发现难以为其军队持续提供补给,那可就悔之晚矣。美国在后勤补给受到挑战的同时,还可能在全球不同地区作战,因而需要建立更大的作战平台和弹药库存,并确保在多个战区部署此类能力。这也意味着需要确保美军拥有基地、通行和飞越权 – 一个只能由美国在全球各地盟友提供的条件。
2018年,由国会设立的两党国防专家小组国家国防战略委员会强调,要保持美国的军事优势,国防预算需要持续实际增长3%至5%。到2024年,国防战略委员会称国防预算年增长3%至5%只是“最低限度”,并主张预算应“支持与冷战期间美国国家努力相称的努力”。川普政府必须听从委员会的警言,增加国防预算。为此,政府可以削减非国防自由支配支出,并降低不可持续的强制性福利支出水平。它还应改革过于繁重的经济监管环境,以更高的增长和收入抵消这些拖累。
民主武器库
国防工业基础在萎缩。这是因为国防部和国会向工业界发出的信号,阻碍了企业投资扩大生产能力和弹性供应链。政府必须提交足够大的国防预算申请,以满足美国真正的军事需求,支持国防工业基础成长。国会已授予五角大楼签署某些关键弹药多年期采购合同的权力,这种方法及其支持资金都应该扩展到其他远程弹药和导弹防御拦截器(下图 POLITICO/Defense One/DefenseNews)。为了扩大生产能力,五角大楼还可以使用《国防生产法》,允许政府优先考虑和引导资源用于生产国防物资。
但私营部门领导人应该清楚,对防空和导弹防御拦截器、远程弹药和其他关键武器的需求正在稳步上升,而且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减弱。这种需求是不可避免的,工业界应该积极投资来满足这种需求。川普政府则应该提醒五角大楼和国防工业采取行动的必要性。值得称赞的是,国防部的复制计划旨在加速采用新兴军事技术,整合颠覆性技术,并据以抗击对手更智能、更便宜、更自主的无人系统。国防部长和国务卿需要提高效率,加快盟友购买美国武器的进程。川普政府应考虑大幅简化常用弹药的流程,或先发制人地建立出口库存。军方还应考虑维持更大的武器储备,以便在危机时期更容易与盟友和合作伙伴共享。
为建立一个能够无缝协作的尖端力量联盟,美国还必须愿意与盟友分享更多技术。美国与澳大利亚和英国的安全伙伴关系AUKUS可以成为与其他值得信赖的盟友和合作伙伴进行更多技术共享的典范。国防技术转让并非慈善行为,它越来越成为一种双向奔赴 – 拥有美国技术的澳大利亚、芬兰、以色列、日本、挪威、韩国和瑞典等盟友,让美国为首的西方整体军事科技能力大大提升。美国应该扩大与盟友的联合生产,鼓励他们生产可互操作的能力,从而降低成本、增加库存、提高供应链弹性,并增强与中国竞争的集体能力。
领导国际贸易体系
经济上美国不能以一己之力与中国单打独斗,那非常愚蠢。美国应当联合盟友和合作伙伴,建立全球供应链 – 美国根本负担不起在国内复制所有供应链(下图 NBC/facebook/Linkedin)。奥巴马倡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TPP)值得称赞,该协议不仅降低贸易壁垒和扩大美国公司的市场准入,还为世界关键地区的国际贸易制定有利的规则。拟参加TPP的国家缔占全球经济的40%,但最后却流产了 - 美国基于自己的原因退出了谈判。这客观上有助于中国扩大其在亚洲的经济影响力。
大量证据表明,20世纪90年代的全球乐观主义是毫无根据的 - 中国和俄罗斯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并没有改变它们的政府或经济,至少没有以有利于自由世界的方式改变。非但如此,中俄两国还都借此机会破坏这一国际经济机构和其他国际经济机构的运转机制。毋庸置疑,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是美国繁荣的主要原因。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和志同道合的自由市场经济体必须共同努力改革国际贸易体系,以保护美国利益免受掠夺性贸易行为的侵害。美国不应完全放弃现存的国际贸易体系,美国必须要领导该体系。否则,北京将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写贸易规则。美国应更慎重地将外援纳入大国竞争, 推出中国“一带一路”倡议的可靠替代方案。
没有时间内向
1934年1月,爱达荷州共和党参议员、直言不讳的孤立主义者威廉·博拉(William Edgar Borah)在纽约外交关系委员会会议上发表讲话(下图 TIME/Wiki)。博拉认为,由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15年内一直处于和平状态,全球军费开支过高。他坚持认为,欧洲列强之间的紧张关系无法由局外人解决:“我敢说,美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有必要或有理由参与对外战争。”但20世纪30年代末时,纳粹对欧洲的征服使美国舆论发生了巨大转变,远离了博拉的孤立主义。到1940年5月,当德国军队入侵法国时,94%的美国人支持对国防进行任何必要的投资。到6月,超过70%的人支持征兵。
在21世纪20年代的今天,美国是否要重蹈覆辙,直到看见又一个亲密盟友被征服后,方愿更多地投资与国防需求呢?如今,孤立主义面对的情况比二战前夕更糟 – 美国现在的竞争对手比二战前的轴心国更强大,更具威胁性。如果美国拒绝自己在国际事务中的主导地位,那会比85年前拒绝承担这一责任更加荒谬。如果乌克兰失败,对手会视其为美国衰弱的证据,盟友则认为美国的承诺不可信。美国必须直面俄罗斯对乌克兰/欧洲的威胁,美国两党迫切需要达成共识,接受硬实力在美国外交政策的核心地位。左翼对空洞国际主义的信仰和右翼对孤立和衰落的迷恋均不可取 – 真理只在导弹射程范围之内。
参考资料
Mcconnel, M. (2024). The price of American retreat. FOREIGN AFFAIRS. 链接 https://www.foreignaffairs.com/united-states/price-american-retreat-trump-mitch-mcconne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