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昏暗下来。站在百里长堤的坝顶上举目四顾,雪花无声地密密麻麻地飘落下来,凛冽的寒风刮过来时,搅动着白色的雪花漫天飞舞,使人眼花缭乱。
父亲牵着我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沿着百里长堤的斜坡往下走,雪花非常柔软,仿佛踩在棉花上似的没有发出任何响声。四周的荒野也是寂静无声,万物都隐藏在白茫茫的深处,只有我和父亲俩个大活人,这世界静得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侧头看到父亲的肩膀上和帽子上都落满了一层雪花了,想必我自己也是白花花的一堆。经过百里长堤坝脚下闹鬼的水塘边,就是传说中兄妹“ 乱伦 ” 后的葬身之地,我的手因为冻僵了几乎抓不住父亲的手,心也是害怕得 “ 砰砰 ” 地乱跳,总觉得有两个幽灵悄悄地跟在我们后面,还时不时地往我后颈窝里吹冷气。奶奶说无常鬼都是穿着白衣服,它们极有可能有一伙都混在大雪中,使人认不出来。偏偏我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两只奇怪的鸟儿一呼一应的凄厉地叫声:“ 我要去回哟!我要去回哟 !” “ 这里呀!这里呀! ”
妈呀!我的胆子都快被吓破了。 百忙之中的我还担心着父亲是不是也像我一样害怕得要命?我不敢问他,害怕开口和父亲说话会惊动了野鬼,更不敢往后望,只是低着头一个劲地倒腾着双脚往前急走。到后来满头大汗的我还嫌自己走的不够快,干脆松开父亲的手,忘了身上的伤痛,忘了饥饿,跌跌撞撞地往前飞跑。害得父亲在后面连走带跑地追着,并大喊大叫道:“ 兰儿!慢点跑!慢点跑!别又摔着了!”
父亲的喊叫声在寂静的雪夜里回荡,吓得我跑的更快了。心里的那个急呀!父亲!求您别喊啦!鬼都听见了!
谢天谢地!我总算从漫天的大雪中,隐约望见村口人家的窗子里透出昏黄的灯光。我终于松了口气,脚步慢下来,并且还壮着胆子往后飞快地望了一眼:纷纷扬扬的雪花中,什么鬼影都看不到,唯有父亲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这才稍微放下一颗提到喉咙眼的心。
地上厚厚的积雪,映衬得大地如同白昼一样,只是昏昏沉沉的了无生气,让人觉得格外的惨白和阴森。虽然父亲走在我的后面,使我无后顾之忧,但恐惧的心情依旧如大雪般铺天盖地包围了我,于是我又撒腿往前舍命地狂奔。
当我终于披着满身的寒气和雪花,气喘吁吁地推开家里半掩着大门,一个箭步冲进屋里的时候,吓了我奶奶一大跳。妈妈听到奶奶的惊叫声,满脸笑容地从厨房里跑岀来,万分心疼地一边拍打着我身上的雪花,一边唠叨着:“ 我的老天爷呀!你们总算回来了!”
妈妈的话又让我想起这一整天的辛苦和劳累,鼻子又酸了,嘴巴也跟着扁起来了,好想抱着妈妈大哭一场。
坐在桌前的爷爷手里拿着旱烟杆,起身走去大门边往外张望,恰好我父亲像个雪人似的撞进屋,“ 咕咚!”地一下将肩上背着装满野鸭的蛇皮袋扔在地上。吓得爷爷手中拿着的旱烟杆都掉地上了,幸好他老人家背后有大门作靠山,颤抖地叫了一声:“ 老天爷呀!” 。奶奶则急切地催着我妈妈:“ 快!快点去泡红糖水。”
哥哥这时也闻讯从卧室里跑出来,看到我和父亲从头到脚裹满了厚厚的雪花,嘴巴张着,瞪圆了双眼,站在原地半天一声不吭。
我惊魂未定的坐在凳子上,双手捧着妈妈递过来的一大碗热乎乎地红糖水,吸着鼻子,皱着眉头和噘着嘴,在碗的边缘沿“ 咝咝 ” 地喝着糖水,一股暖流从喉咙里面缓缓而下,霎时温暖了我的整个身心。
吃饱喝足了,精疲力尽的我强撑着用温热水洗手和脚。我的双手背已经冻得像个小馒头似的,两个手掌心擦破皮的地方都结着血痂,碰一下都能把我痛到呲牙咧嘴。当我照镜子梳头的时候,发现自己原来在排水沟里摔得鼻青脸肿,额头上还横着一条近两寸长鲜红的血口子,心里非常的难受。我换了干净的衣服,一头钻进被窝里伸开手脚,深深地舒了口气,心想:总算是回家了,再也不用受老天爷的气啦!我甚至恨不得余生就躺在暖暖的被窝里面不出来。
人呐!有的时候还真是不要乱发誓言。
第二天早上,醒来后的我爬不起床,只觉得头痛脑热,咳嗽不停,喉咙都咳哑了。妈妈摸着我的额头,然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出房门,随后堂屋里传来妈妈和奶奶嘀嘀咕咕地说话声。
当妈妈转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粗碗和半瓶白酒,都放在床头的桌面上,转身又将我扶起来,半躺在床上。我昏昏沉沉地看着奶奶从她的床头柜子里取出白底兰花的小罐,用筷子从里面夹出差不多有鸡蛋大的冰糖,这让我想起了外婆的冰糖罐子。
奶奶将冰糖放在碗里,然后倒入半碗白酒,划根小火柴,火焰轻轻地点了一下白酒,只见碗里 “ 扑! ” 地一下窜出了四、五寸高的火苗,紧接着一团淡蓝色的火焰在整个碗里无声地燃烧起来,闪烁的火苗如同绸缎般的轻盈地流动,又像是蓝色的精灵在碗里跳跃。不一会儿,那团火苗儿在碗里矮下去,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碗里的一大砣冰糖已经融化了。奶奶用筷子搅拌了几下甜酒散热,示意妈妈用汤匙趁热喂我喝下。
我虽然从没有喝过白酒,却不是第一次咳嗽,感觉老有东西上不上、下不下地堵在喉咙里,逼得人不停地咳,太难受了。看着碗里直冒着酒气,我壮着胆子喝下了一小口,口味甜丝丝的夹着浓浓的酒味儿,难以下咽。在妈妈的鼓励下,我喝光了碗里的甜酒,就被妈妈三两下的塞进被窝里睡觉。
也许是喝醉了吧,我直到当天傍晚的时候才醒来。奶奶递给我一碗温水,并告诉我妈妈只留下一只小个子的麻鸭,其余的都拿到农场的菜巿场里卖了个好价钱,我听了心里又是高兴又是莫名地难受。到晚饭时,我的咳嗽已经好些了,头也不怎么痛,只是感到浑身软弱无力。妈妈炖得烂熟的野鸭,我看都不想看一眼,连鸭汤都拒绝喝。
此后有很长时间,在我小小的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野鸭子的头插在翅膀下,半眯着眼睛静静地卧在寒冷的雪地上,它身上的鸭毛不时地被寒风吹起,露出毛茸茸的白屁股。
爷爷因自己多嘴,连累我患了重感冒,全家担惊受怕了一天而后悔不已。爷爷后来对奶奶说,他本来期待我和父亲检很多的野鸭回来,发个小财过年,没有想到我们去色湖遭那么大的罪,早知如此他情愿将秘密烂在肚子里。 我不知还有多少秘密烂在他老人家的肚子里,后来又被他老人家带进坟墓里去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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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命由天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