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追梦的上海人(8)



一路上淑君望着窗外的街景出神。她的心情如同雨后的天空一样欢愉自在,带着一缕温暖,带着一份清奇,带着一种诗意。没过多久,巴士拐入太平洋公路,再往前就是北悉尼,然后驰上悉尼大桥,过了大桥就是她的学校和悉尼市中心。巴士的一路颠簸,让淑君渐渐有了些许倦意。她头靠在车窗上昏昏欲睡,可是车窗外吹进来的海风,似乎有意跟她作对似的,不仅吹跑了转瞬即逝的困意,也吹散了她的鬓发,吹乱了她的心绪,一大堆的烦心事悄然涌上了心头,刚才还快快乐乐的心情,被搅得心烦意乱。



她把车窗拉上,重新拢了拢头发,借着车窗玻璃的反光,照了照自己。"唉!这副狼狈不堪的样子要是出现在同学们的面前,准会把人吓一跳。"她在心里感叹道。可是不去学校又不行,下个星期就是圣诞节,学校将要放假四个星期,所以这个星期要紧的事情一大堆,切不可无辜旷课。淑君眼中的要紧事,无一例外都跟学习有关。像什么老师的学期总结,下学期的教学目标,节前的英语考试,还有假期里需要阅读的书籍、要做的功课,要写的文章,这些对她来说都很重要。至于说学校将要举办圣诞聚会,在她眼里纯粹就是浪费时间。别人一听说有这种事,个个都是笑逐颜开,兴高采烈,充满了憧憬和好奇。可她对这种事兴趣缺缺,能免则免。她生性不爱交际,如果硬要她去参加,她也会找个理由,提前开溜。在学校,她除了跟同学老赖有点交集之外,其余的同学都很陌生。在别人眼里她冷若冰霜,高高在上。可是她更不喜欢这些人聚在一起,尽扯些找工,找房,找朋友,还有生活如何动荡,找工如何艰艰,过去是如何的光彩,前途又是如何的艰难。这些话题除了使人更加沮丧之外,不会带来任何好处。这么一来,她就失去了跟别人交往的机会,不过她也不再乎。

对于参加学校的圣诞聚会,淑君表现得兴意阑珊,可是对同住一室的室友们提议的迎新聚会,她却格外的兴致盎然。她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大家彼此熟识的缘故。淑君是一个典型的外冷内热型的人,只要是跟她熟识的,她都会收起冷漠的面具,露出平易近人,讨人喜欢的一面。虽说她与这些屋友相处时间并不长,有的人平时也难得一见,不过大家在很多事情上都表现出大度和宽容,互帮互助,彼此相处融洽。如今的这种大环境,大家能相安无事地一起生活就已经很不错了,齐乐融融更是少见。淑君暗自庆幸自已能结识这些人情练达而又知书达理人。唯一让她不舒服的人就是贾东杰,这人的脸皮可真厚,欠债不还不说,现在更是处处躲着她。淑君已有好长时间没跟他单独相处,要是有机会的话,她还是要再狠狠敲打他一下。

有关这次迎新聚餐的消息,还有Sarah告诉她的。那天,Sarah正好碰到淑君,她一脸惊讶的说:"淑君——怎么整天都不见你的人影,都死到那里去了!"

"还不是像个机器人那样累死累活的读书打工,哪有你们六四前来的那样风光,那样心安理得。"

"哎——这话可说得大错特错。我告诉你,只要你肯放下身段,还不跟我一样过得快活,甚至比我还要潇洒自在呢。"

"你快活?"

"天晓得,冷暖自知吧。"她摆了摆手,像是要赶走这个不愉快的话题,"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准备办一场迎新大聚会,时间安排在1231日中午,那天正好赶上星期天。"她一脸自鸣得意的样子,"为了这次聚会,我可真是尽心尽力了。"说完,她咯咯笑了起来。

"哦——何以见得?说来听听。"

"听你个头——我还指望你能帮我一把呢。"Sarah装出一副责备的样子。

"不就是自愿参加嘛,这有什么难的。"

"嗤——你说得倒轻巧。大家各有各的理由,各有各的钟意时间,能达成共识凑在一块已经不容易了。"

"有多少人参加?"

"我们房间里总共才七个人,我觉得太少了一点,于是提议每个人可带一个朋友来参加。"Sarah停了一下,掰着手指头说,"邀请的人当中有房东帕特里克、钟书琴,还有夏小慧结识的书呆子,这样算下来是十个人。现在的问题是你准备一个人参加,还是带个朋友来?"

淑君一脸疑惑看着她,说:"嗨——一顿辞旧迎新的聚餐,怎么跟办喜事一样,莫非……"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了话头,一种不详的预感一把攫住她的心。

"你紧张什么?我要是有什么喜事,一定先通知你,缺什么角色也先考虑你,就怕到时你不肯来帮我。"

"什么——什么角色啊?"

"不提这个了。还是原来那句话,你是一个人参加,还是带个人来。给句痛快话。"

"那就算……二个人吧。"淑君说出这句话,简直出于Sarah的意志。

"好呀!记得每人烧一样拿手菜哦,两个人得准备二样菜,随便什么都行,不过我还是喜欢吃你烧的宁波莱,来一碗咸菜目鱼怎么样?"接着她把头凑到淑君的耳边,轻声的说:"我们还得从自己兜里倒贴100块出来,买些啤酒、饮料、熟菜、糖果之类的,要知道这可是辞别八十年代,进入新时代的一场大聚会,能不办得红红火火吗?"她满脸堆笑看了一眼淑君,意犹未尽接着说,"你看噢,前个十年我做生意,腰包赚得鼓鼓的。你也读了医大,当上一名医生,我们俩算是混得风生水起。放眼下一个十年,那该有多少个喜笑颜开,心花怒放的好日子在等着我们呢,你说我们该不该好好庆祝一番?"



"该————当然应该!"淑君卟哧一笑,Sarah说得一点都没错。

"那我们说定了!"说完她又咯咯笑了起来。她想转身离开,可刚一抬脚,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脸,"哎——我说淑君啊,今天你怎么老是盯着我看呢?"

"因为你好看呗。"淑君二手交叉放在胸前,陪着笑脸说道:"干嘛急着走!说说看,他这么个一毛不拔的人,也肯大手大脚花起钱来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听说……你们在老虎机上赢了一把。"淑君说最后这句话时,完全是一时兴起胡编乱造岀来的,不过此话刚一说出口,她自己也来了兴致,心想:"咦——就是这么个理,要不然这个吝啬鬼怎么会好心做起大善人来了。如果真是这样,何不趁这次机会,让他还钱。欠债不还,还死不吭声,这算哪门子男子汉,跟个狗熊差不多。"

"你是怎么知道的?"Sarah一脸紧张的问道。贾东杰曾信誓旦旦跟她保证决不把这件事说岀去。所以她想知淑君到底是怎样知道的,在她看来无非二种可能,要么是贾东杰在外到处得瑟传到淑君耳朵里,要么他在上海的相好给捅了出去。否则不可能有人知道这件事情。

"你不告诉我,你也休想从我的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俩彼此交换情报怎么样?各取所需,大家都不吃亏。"她放低身段,和颜悦色的央求道。

"那你先说来听听,倒底赢了多少钱?"

"也不多,就万把块钱吧。"她极力用轻描淡写的语调,可是脸上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还好被我及时拦了下来,要不还没那么多呢。"

"所以我们大伙都跟着沾了光,是不是这样?"

"哎——不叫沾光,说得多难听啊。这叫有福同享。"Sarah又得意地抬了抬下巴颏,"接下来我得伸长耳朵听你来的了,他又写信给你的表妹,前几天我还看到有你的一封上海来信,她的字迹我认得。"

"我怎么没收到你说的那封信呢?"淑君惊讶的说

"是我拿进来的,还有一大堆的广告,会不会有人把信当成广告一起扔了?"她把手放在淑君胳膊上,"你放心,我一定帮你问个水落石出。"

淑君生气的说:"你拿到信就应该塞进我的门缝里才对啊。"

"是啊,是啊——以前我都是这么做的。那天回家,我急着去冲凉,然后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对不起嘛!"Sarah一副小心陪不是的样子。可是她马上话锋一转,又接着刚才的话题,"是不是他本人告诉你的?还是……

"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吧,我得马上出去一下。"说完她一溜烟走了。

Sarah看着淑君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呵,真不得了!连你也开始耍弄起人来了,你们没一个好东西。"她说得没错,现在房间里的人越来越不把她当回事了,甚至连贾东杰说起话来也变得尖酸刻薄。最近一段时间,他的心情越来越恶劣,动不动甩脸子给她看,像是欠他钱似的。虽然他在老虎机上赢了一把,可是好心情却没维持多久,接着又开始没事找事的乱发脾气,就像今天晚上,在饭桌上他就摆着张臭脸,一言不发,吃完之后,放下筷子又不见踪影,准是去了附近的俱乐部喝酒去了。

Sarah对这个男人太了解了。他的烦心事不外乎两样,一是钱,他曾不止一次说过,男人娶妻,美貌当然要紧,但也离不开温婉娴淑,兰心蕙质这些女人的魅力。这是刻在男人骨子里的迷恋,不会因时代的变迁而改变。可是女人嫁汉就不同了,带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六十年代,女孩子的理想是嫁个工人,哪怕他满口粗话,目不识丁也没问题。七十年代,女孩子理想伴侣是找个军人,哪怕他满嘴痞腔,大大咧咧也不打紧。八十年代,女孩梦中情人是大学生,哪怕他呆头呆脑,不解风情也没关系。接下来的十年,应该是花花绿绿的钞票登台亮相。所以他要想尽办法去赚钱,赚很多钱,多到足以让那些不走运的朋友眼红心跳。所以这次意外之财,他本该喜出望外才对呀,何来烦恼之苦。其二,来自于女人,但是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是国内的旧情?还是这里的新欢?她自己也吃不准。过去贾东杰在她面前还能维持最基本的体面,但背地里偷偷摸摸的勾当也不少,只是她选择睁一眼闭一眼。不过近来他的表现让她改变了主意,她认为有必要大张旗鼓地秀秀恩爱,至少得让这段关系维系到老公、儿子来到澳洲团聚的那一刻。所以她竭尽全力地张罗这场聚会。

淑君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现在她得想办法把贾东杰所欠的学费给追回来。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跟佳丽联系了,来到这里只给她写过一封非常简短的信,信上完全没提贾东杰。她实在没法提,和盘托出他的所做所为何其痛快,可是说了之后又能怎样?这笔学费能要的回来吗?再等等,再看看,等钱拿到手再说也不迟。淑君打算再写封信给佳丽,举一些身边的例子,旁敲侧击一番,叫她千万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佳丽是何等聪明一个人,一点就通,不过聪明女人在这种事情上犯糊涂的也不少。其实说与不说区别还是挺大的,至少她应该在这件事上表明态度。淑君觉得奇怪,佳丽怎么没给她写信,至少还未曾收到过一封她的来信,真让人搞不懂,过去她们俩要好的恨不能穿一条裤子,现在怎么跟个陌生人似的,这不合常理啊。佳丽可不是这种有事闷在心里不说的人,得抓紧给她写信,争取圣诞节前寄出,亦或者干脆给她打个电话。可是一想到一分钟得花3块钱,淑君又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淑君的信还没投寄出去,却意外收到冯子健的一封快件。等她看完了信,便大惊失色的冲进厨房,拉起夏小慧就往火车站跑,尽管夏小慧正做着她的晚餐。

"姐——你总该让我吃口饭再走吧。有什么事情非得这么晚去做啊。"夏小慧嘴上嘟嘟嚷嚷发着牢骚,脚底却像抹了油似的走得飞快。

淑君也不说话,只是把手上一块巧克力塞进她的手里,然后头也不回走在前头。在她眼睛里只有这八个大字"佳丽出事,尽快来电!"。出事?出了啥事?淑君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都被她一一的否定。她实在想知道在她离开的那段日子,佳丽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淑君想起来了,佳丽小时候曾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会不会是因为旧病复发?一想到这里,她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上。

"你好好走路行不行啊!再这么慌不择路的赶路,我真的不陪你了。"夏小慧气喘吁吁的说道。

淑君一边放慢脚步,一边哆哆嗦嗦地从包里拿出装满零钱的钱包,交给了夏小慧,说:"你先给我拿着,待会儿帮我往电话机里投放硬币。"

夏小慧接过钱包,用手拽了一下淑君的胳膊,说:"不就是打个电话,至于把自己弄得这样神经兮兮的。"不过,她从淑君涨得通红的脸和那颤抖的双手,已经意识到这件事情非同小可。

她们拐过一个弯,来到一片漆黑的小路。这是一条离火车站最近的路,平时很少有人走这条路,晚上的行人更是稀少。几盏路灯被茂密的树枝挡住了光亮,密不透光,即使从树缝里漏下来几缕光亮,也显得那么的诡谲怪诞,黑漆漆,阴森森,峭楞椤如鬼一般。她们俩只得放慢脚步,小心翼翼往前走,生怕从黑暗中窜出来什么妖魔鬼怪来。走了一段路之后,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火车站的灯光,这给她们添了几份勇气。

火车站门口有乘客进进出出,看样子都是些刚下车的乘客。车站旁边的电话亭里刚好空无一人。淑君一个健步跨了进去。夏小慧紧随其后也挤了进来。

"姐——先丢多少硬币进去?"她说。

"我也是第一次打国际长途。或者这样吧,我先要接通弄堂口的公用电话,然后,他们会去喊我家里人来接电话,所以,电话得分二次打才行。"

"我先丢2块钱进去,你抓紧说话,半分钟应该够了。"

"那也行。"

这通电话打得干净利落。打完之后,淑君长舒了一口气,说:"五分钟后再拔,这次要多投点硬币。"

"反正我每分钟给你投一次,然后看你眼色行事,这样总可以吧。"

淑君十分欠疚的说:"谢谢你!小慧——我现在心乱如麻,没法告诉你详情,请原谅!等我心绪平静下来,再慢慢跟你细说。"她走出电话亭,茫然四顾,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像是怀里揣着一只火炉一样局促不安。

夏小慧斜倚在电话亭的门框上没吱声,她能说什么呢?显然什么都不能说。她既不知道淑君急成这样子的原委,也不知道淑君等来的将是什么样的消息。

车站前的一排路灯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蒙胧的光亮把淑君的身影模模糊糊拉得很长。淑君也不开口说话,只是不停的踱来踱去,还不停的绞着一双手,不时抬起手腕看一下时间,焦躁不安写满了脸上,那局促不安的样子就像是怀里揣着一只火炉。

忽然,淑君抓住夏小慧的胳膊,一种突如其来的不祥预感袭来,让她怯步不前,她央求着说:"小慧,还是你先帮我拨通电话吧,看看来接电话的人是谁?如果是我家人,那她肯定是出事了……

"她是谁?…… "话刚一出口,夏小慧警觉到这话说得不合时宜,于是马上改口说:"好——我先来!"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嘶力竭的声音,"小君——是不是小君?…… "这是淑君母亲的声音。

淑君一把夺过电话,"妈——妈!…… "身子一下子靠在了电话亭上,她生怕自己站不稳而跌倒。夏小慧伸出手来想去搀扶她,可是马上又缩了回来,只是直楞楞看着她。只见淑君把电话听筒紧紧贴在自己的的耳边,抿紧着嘴唇不说话,看上去连气都喘不过来似的。不一会儿,她的下颚开始颤抖起来,大颗的泪珠簌簌从眼眶里滾落下来。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是呜呜咽咽地听着,听着…… 最后电话里传来轻轻的"吧嗒"一声,电话断了。钱包里20块硬币都用完了。电话听筒从淑君手里滑落下来,吊在半空中左右来回地晃荡,伴随着一阵阵嘟嘟声响个不停。

淑君接过夏小慧递过来的一块手绢,把它攥紧着手里,目光呆滞地走出电话亭,像是一个梦游似的人。她向前走了几步,蹲在一棵树底下,双肩颤抖地啜泣起来。

夏小慧跟了过去,俯下身子,用自己的双臂紧紧搂住她。她知道这件事情对淑君来说犹如晴天霹雳。在这个时候,拥抱是一种温暖的语言,一种心灵的慰籍,更是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刚才的电话里,她似乎隐约听到一些断断续续的内容,虽然只是些片言只语,但能串联起来,猜出个大概。这是一桩人命关天的大事,而出事的那个叫佳丽的人,毫无疑问是淑君生命中最亲近的,否则她不会如此痛苦,如此悲伤。眼前的这一切都在清楚的表明,现在的夏小慧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用问,只需用自己的身子靠紧她,让她畅快淋漓的哭一场,人只有把哀伤的情感尽情渲泄出来,才会勇敢的面对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夏小慧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杂踏的脚步声,当中还夹杂着人们的低语声,很显然这是又一波刚下火车的乘客。忽然,她觉得身后有人停住了脚步,接着传来讶异的声音,"你们在干什么?"

原来是钟书海和丹丹下课回家,他们正随着一群乘客步出车站。在蒙蒙胧胧的夜色中,丹丹无意间发现左手边的树底下有两个影影绰绰的黑影,其中的一个人看得较为清楚,一个清秀的女孩,短短的秀发,穿着一件红色针丝衬衫,"这不就是夏小慧吗?"她差点叫出声来。夏小慧今天早上出门就是这副打扮。不过还有一个人的脸遮挡在暗影里,看不太清楚。

夏小慧站起身来,对着他们苦笑了一下,说:"你们回来了啊。"

丹丹上前走进几步,"哎哟,正是你耶!怎么还有淑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丹丹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得出她吃惊不小,"是不是碰到小流氓了吗?"接着也顾不上多问,立刻走上前去,把淑君搀扶了起来,钟书海也脱下外衣披在淑君身上。

"不是——是家里……出了点事…… "淑君看似费很大力气才说出话来,声音也像脸色一样苍白无力。接着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

丹丹冲着钟书海道:"你还磨蹭些什么,快给房东打电话,叫他开车来接一下。"

淑君用颤抖的声音晠道:"不要——不要!我不想看见他,他……禽兽不如。"这声音仿佛用尽了她最后仅剩的一点力气。

他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丹丹心里想:"家里的事怎么跟房东扯上关系,准是淑君气糊涂了。"可她转念又一想:"不对啊,他们在上海早已相熟,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淑君已经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回的家,佳丽的不幸给她的冲击太震撼,太可怕了,以至于想起来都觉得不是真的。现在她躺在床上,脑袋疲惫地搁在枕头上,刚才母亲所说的那一幕,又仿佛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重现。

出事的那天晚上,天上正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淑君母亲看到对面佳丽的房间准时亮起了灯,她那颗牵挂的心终于放了下来。自从淑君走后,佳丽变了很多,也安静多了,下班按时回家,很少外出应酬,如果有一天佳丽回来晚了点,她就会惴惴不安,非要看到她的窗口亮起灯光,才能放心去做别的事情,这是她经年累月的习惯,在她眼里只要佳丽在家,也就意味着淑君也老老实实呆在家里。

淑君母亲看了一会《新闻联播》,忽然想起来大女儿淑真明天要来看她。每次淑真回娘家,她照例都要煮一锅腌笃鲜,给女儿补补身子。她想去佳丽那里借一口砂锅,顺便问一问淑君的消息。几天前,佳丽曾告诉她,说是寄给淑君三封信,也没见她写过一封回信,出国再忙,总不至于连这点时间都没有。想到这里,她下了楼,跑到对门的佳丽那里。

佳丽家的楼道里漆黑一片,也没安个公用路灯。淑君母亲本来就有眼疾,所以上楼特别的小心翼翼。她上到了二楼,这里是佳丽家的厨房。厨房里一片漆黑,似乎没有要做晚饭的迹象。不过房间却亮着明亮的灯,灯光从门缝里渗了出来。她摸黑打开厨房里的一盏灯,嘴里还自言自语的说,"回到家里也不先干点正事。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要不先去我家吃点东西……"她一边敲门,一边喊着佳丽的小名,可是屋里没人应答。她又用力敲了几下,还是没人来开门。淑君母亲心里直犯嘀咕,难道佳丽回来后又出去了?可是不对头啊,佳丽雨天穿的那双粉红色的套鞋还放在门口,一把雨伞搁在一只铅筒里,正滴着水呢,她外出常背的挎包也挂在墙上。眼前的一切都表明,佳丽肯定是在房间里,可是为什么门敲了老半天都没见动静呢?她知道佳丽还有一把备用钥匙放在架橱里,平时佳丽上班不在家的时候,她常用这把钥匙帮她处理一些紧急情况,今天正好派上用场。她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顿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佳丽胸痛难忍,仰面倒地。再后来就是邻居七手八脚的把她抬到隔壁的第四人民医院,医院诊断说是心肌炎急性发作,可淑君知道这是她的旧病,或许是旧疴新恙一并发作。

淑君躺在床上思绪万千,泪眼婆娑,除了家人之外,佳丽是唯一真正爱她,了解她的女人。她们这种友谊在她一出世就已经铸成,从牙牙学步到豆蔻年华,她们在一起办过家家,在弄堂里嬉戏玩耍,在四川北路上逛街,看橱窗,买小吃,去乡下过寒暑假。在一起讲悄悄话,说自己的暗恋对象,谈自己将来的梦想,还有一包话梅两个人分,一根油条两个人吃,一碗豆浆两个人喝的那些平常日子。在学业上她们俩也是你追我赶,一起读书,复习功课,参加高考,考入重点大学。还在一起读小说,吟诗句,看画展,一同见证成长的喜悦。她们之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友谊,一种超过血缘的情感。如今佳丽生死未卜,而淑君只能躺在床上思念切切,默默祈祷,期望她能转危为安,逃过此劫。要是淑君在上海的话,她一定会日日夜夜守着她,一刻也不离她身边。所以为了她们这份友情,佳丽也要活下去,不能放弃,也不会放弃。

从自己母亲那里得知,佳丽曾写过三封信给她,可她却连一封信都没有收到,这是为什么呢?一封信遗失倒还说得过去,三封信都石沉大海,就显得十分蹊跷,唯一的解释是有个人一直在窥伺着自己,在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甚至连书信往来都不放过,这也太恐怖了。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当然非贾东杰莫属,淑君非常坚信自己的判断,这也从侧面印证了佳丽的每一封来信,对他都意味着如芒在背,如梗在喉。在他眼中淑君就是埋在他身边一颗定时炸弹。

夜越来越深,四周黑沉沉的一片,淑君就像是跌落在枯井里的孩子迷茫无助。院子里传来阵阵叽嘎,唧唧,叮令……昆虫之鸣声,这声音此起彼伏,清幽动听,如怨如慕,勾起了不少人生的悲感和无限的乡思愁情。淑君清楚记得她拿到签证的那一刻,当时她就下定决心要为佳丽要回这笔欠债,讨回公道。可是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变得摇摆不定,她根本不愿意去面对这张让她深恶痛绝的嘴脸,她决定尽快搬离这里,最好是明天,天涯处处能容身,心安之地是吾家,谁稀罕住在这里。可是自己又能搬到哪里去呢?一想到要面对的具体问题,她就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筹莫展。

"急事缓办,缓事急办"这是佳丽经常告诫她的话,此时此刻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些,是不是冥冥之中佳丽在看着自己。"对了!何不利用这次聚餐的机会,让这个爱情骗子付出点代价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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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夏圓' 的评论 : 问好shifu!这世道真够乱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如今坏人风光着呢,与之相比,贾东杰坏的还不够彻底,不够厚颜无耻,至少他只是在私底下偷偷摸摸的干,跟当今的大流氓相比实属小儿科。师傅的提示让我豁然开朗,我得放心大胆的写,脑洞大开的编,这世界谁怕谁啊,哈哈哈……谢谢师傅的夸奖,跟你相比我也算是小儿科了。艾玛,现在是二个"小儿科"干仗,希望我能把贾东杰干翻。哈哈哈……祝Shifu开开心心每一天!
夏圓 发表评论于
蓝山写游记一只鼎,写小说有两把刷子。说你是蓝山宝石你就是,写什么都自带光芒。十分佩服你写作的能力,功力,和毅力。这一章我看得入脑入心入魂了,艾玛,必须像追剧一样跟读蓝山的小说。现实中的坏人风光着呢,希望小说中的坏蛋恶有恶报。这个贾东杰真不是个东西。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黑贝王妃' 的评论 : "但是好像作家在悉尼认识不少坏人呐"哈哈哈……娘娘说得真逗,我完全是在闭门造车啊。跟你讲个真实发生故事,也是在上海,一个女孩在商海里赚了第一桶金,然后正赶不这波出国潮,就跟男友一起申请来澳,同样也是男友拿到签证,她被拒,后来的桥段和我的小说大致相同。所不同的是,这女的为了争一口气,竟委屈下嫁给一个回国娶老婆的出租车司机,也来到了悉尼,至于她后来是否大吵大闹,生活幸福与否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有些上海女孩狠着呢。我写得都是些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再跟你说说贾东杰。不知你有没有这个印象,反正我们来了不久,有人利用六四后来的人想要留下来的心理,集资打官司一事。当时一个人收费好像是400澳元不到。最后有多少人参加不得而知,不过数量不低,总集资高达千万。我周围有好多人都参加集资,听说墨尔本甚至比悉尼还要疯狂,最后的结局用脚趾头想想都能猜得到。我把这桩公案也算在贾东杰身上,反正坏人虱多不痒,使劲给他们栽赃。哈哈哈……谢谢娘娘的关心和支持!祝周末快乐!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傅江歌' 的评论 : 问好江歌!这部小说的开头部分对淑君和佳丽的关系着墨很多。她们俩同年,住在中间隔着一条弄堂的对门,二家窗户对着窗户。她们从小生活在一起,小学、中学也在同一班上学,情同姐妹,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闺蜜。后来她们俩上大学才分开来,淑君读的是医科,而佳丽大学念的是文科,在出版社工作,都是妥妥的才女。淑君后来结了婚,有了孩子。不过她们还是隔三差五的在一起,吃饭,逛街,购物,看电影,关系非常要好。而佳丽的男朋友就是贾东杰。
后来佳丽出钱让他男友跟她一起申请来澳洲留学,在申请的过程中,佳丽被拒,而贾东杰却幸运的来到澳洲。来了不久,正好碰上六四,他便拿到身份留了下来。而佳丽则把退还给她的学费借给闺蜜淑君。淑君也就阴差阳错的出来了,跟贾东杰住在了一个屋檐下。我所要讲的就是异国他乡奋斗的故事和发生在同一个屋檐下的爱恨情仇。
小说有二条主线。一是淑君和贾东杰的矛盾冲突,它要突显的是友情的温暖,尊严的可贵,忠诚的无价。第二条主线是淑君和钟书海的爱情纠葛,虽然这种爱情有悖于中国的传统道德,但不可否认它是真心的,无私的,是美的,而小说只涉及爱情的唯美,不作道德评判。可能是受唯美主义思想影响比较大,才敢这样写。
谢谢江歌一如既往的关心和鼓励,铭记于心!祝周末快乐!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麦姐' 的评论 : 问好麦子!贾东杰的所作所为还是有迹可循的。其一,当然是为了佳丽,佳丽无论在哪方面都要比Sarah高出许多,在感情上对他也是出于真心,所以他不想放弃这段感情,于是他只好选择两边隐瞒。他是一个不考虑手段的人,在他看来手段是为结果服务的。当然,他也意识到这种下三滥的事情不宜经常干,不过他急于想知道佳丽对他的态度如何,他对佳丽最近的一反常态,全归因于淑君在背后捣鬼。其二,在国内,贾东杰就垂涎于淑君,这也是为什么他愿意接纳淑君住在他这里。他想利用他们之间的地位不平等,来赢得淑君的好感。所以他同样十分渴望了解淑君对他的真实想法。他以为这种截信的方法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岂料他正在不断现出原形。
其实我一直在纠结怎样写好贾东杰这个人。但凡从底层开始掘起的人不外乎二种,要么赚了点钱,接下来就是想赚取声誉和社会地位,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提高自己的品味、层次和道德感。要么还是一副暴发户的嘴脸,变得越来越肆无忌惮的具有攻击性。以前我想把他写成前者,让他在内心忏悔中度过余生。不过我现在越来越倾向于把他写成是后者。不知道麦子是怎样看这个问题的。
贾东杰紧紧抓住人生中二次发财机会,让他一举成为富翁,第一次靠坑蒙拐骗结攒很大一笔财富,后来又靠他过去学的专业知识做起进出口生意。其实,我想告诉大家的是很多所谓成功人士,他们的原始结累很多都带有不堪的历史,而我们只对他们的成功津津乐道。
文中的配图是在霍巴特拍的。谢谢麦子一如既往的关心和鼓励,深为感动!祝周末快乐!
黑贝王妃 发表评论于
虽然还没有连起来看,但是好像作家在悉尼认识不少坏人呐:)
继续打卡。。
傅江歌 发表评论于
蓝山兄好。
这个贾东杰就是十足的人渣,赌博赚了那么多钱,欠债不还,居然还想从佳丽那里弄钱,道德败坏。蓝山兄长篇很好看,出场人物多多,关系复杂,淋漓尽致的描绘了留学生们的喜怒哀乐,具有强烈的时代感。
能否再温馨提示一下,淑君和佳丽的关系,闺蜜?亲戚?前面篇章介绍过,淑君去澳洲有任务在身,帮佳丽向贾讨个说法,但细节给忘了,哎玛,这记性。。。希望佳丽能够康复。夏小慧好可爱,Sarah是个说话很重的女子,容易伤人。again,蓝山兄是描写女性心里和对话的高手,赞!
麦姐 发表评论于
这贾东杰拦截别人的书信,不仅道德败坏,而且良心大大地坏了。淑君和佳丽的联系确实有些少,也能理解,刚来澳洲,自己的工作学习生活没有稳定,加上这个不靠谱的贾,可能也不知道该和好朋友说些什么。蓝山兄把淑君的心理活动描写得细腻入微,让读者的心跟着淑君起起伏伏,希望佳丽度过这一难关。葱葱姐说得是,写长篇见功底,佩服蓝山兄,辛苦了,让蓝山嫂周末给你做些好吃的。祝周末愉快!

文中的图片拍得好,配得也好!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混迹花草中的灰蘑菇' 的评论 : 问好磨茹!其实对于贾东杰的为人,佳丽早就心知肚明,只是她不愿面对这个现实。自己的男朋友这副德性她也认了,最让她受伤的还是淑君的杳无音信,这点淑君确实做得不够好。当然她这边也是过得焦头烂额。现在的问题是像这种偷拿信件的事情肯定纸包不住火的,可是贾东杰为什么还这么干?他有更深的考虑,想再从佳丽那里弄点钱。
谢谢磨菇一直以来的关心和帮助!祝周末快乐!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花似鹿葱' 的评论 : 问好鹿葱姐!写长篇确实有点辛苦,但很有趣,我是乐在其中。谢谢鹿葱姐的临帖鼓励!祝周末快乐!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可能成功的P' 的评论 : 见到可可回城真是开心!你这趟回去一定收获不小吧。
这一章确实写得有点惊心动魄,一改以前慢吞吞的节奏,不过也是水到渠成的结果。前面的铺垫都是为了后面故事的发展服务,是该到了让整部小说节奏快起来的时候了。
像贾东杰这种爱情骗子生活中并不多见,不但骗钱骗色,还满嘴谎言,为了自己的梦想,什么下三滥的招数都会用上,更让人无语的是后来他居然还赚得盆满钵满,成了他眼中的人生的赢家。当然他丢失的东西他根本就不在乎,什么亲情、爱情、友情、忠诚、尊严、体面之类的。
谢谢可可一直以来的关心和鼓励!祝周末快乐!
混迹花草中的灰蘑菇 发表评论于
淑君学习和工作刚走上点正轨,这边佳丽又要出事了?佳丽突然病发,会不会是贾东杰给她发什么信息了?
蓝山清风 发表评论于
回复 '可能成功的P' 的评论 : 问好可可!给可可敬一杯上等好茶!
花似鹿葱 发表评论于
写长篇见功底,但是很辛苦啊,不容易。
可能成功的P 发表评论于
这一章情节跌宕起伏的。贾东杰真不是个东西啊。
中间总结不同时代女孩挑对象的标准很有趣。
可能成功的P 发表评论于
我沙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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