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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死入生-从马勒的第五想起

(2009-10-05 16:53:56) 下一个
从大学起,就开始喜欢马勒的第五,但那时只爱开头的两个乐章,一阵哭天抢地,惊心动魄, 昏天黑地,又是葬礼的悲痛,又是绝望的深渊,音响刺得两耳发胀。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更何况有马勒之愁可供一借,自是很投入了一番。
至于那脍炙人口的第四乐章,以纯弦乐器演奏,含情脉脉,两目生情.自从在电影<威尼斯之死>被当电影配乐后,就此名扬四海,成为马勒最广为人知的乐章.可放在整部作品中,实在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
更觉不过瘾的是第三乐章,在这部作品中其时间最长,音响效果既不刺激,又不知所云。每当放唱片时,经常跳过这一段。今天去听马勒第五的现场音乐会,果不其然,在听到这个乐章时,很多听众都昏昏欲睡,可惜也包括我(昨晚教会组织中秋活动,结果睡得晚,今天迷迷糊糊,睡意阵阵袭来,引以为憾,看来听钟爱的音乐时,须先养好精神,方能心神共鸣.)
死亡是纠缠马勒一生的情结,在他的作品中无处不在,马勒通过音乐无时不对其进行思索。不同时期,对死亡的回答也各不相同。我想不能认为马勒就是个悲观,神经兮兮,心理障碍的人,他是个有各种矛盾性格的天才,正如他的音乐,许多时候,痛苦并快乐着,快乐并痛苦着。(当然也有痛苦并痛苦着)
在马勒的第二交响乐中,最后通过宗教的力量来战胜死亡。而在第五中,则是通过个人的领悟,也就是我认为的“由死入生”,来肯定人生。
而今我早已过了强说愁的年记,已是真知愁滋味了。再听马勒的音乐,也不光追求他的音响效果了。
马勒在1901年开始创作第五。这年年初,因痔疮旧疾发作,严重出血几乎要了他的命,使他更意识到生命的短暂,想必其死亡情结被加大N倍。更重要的是这年他认识了一生中最重要的女人爱尔玛,未来的妻子,那时的马勒可是钻石剩男,但在外人看来脾气古怪专横,他对妻子的要求实在是高:“我还必须承认我作曲时极需孤独,我身为创作艺术家,对这一点要求无条件的配合.我的妻子必须同意我和她分房而居...她必须同意只能在若干事先订好的时间中和我在一起...最后一点,如果我有时不想见她,她不应该生气,或是以为我对她疏远,冷淡或不满..."
这两件事不可避免得在作品中铺陈开来,有人讲第四乐章就是马勒的爱情宣言,所以其情绵绵如江水,并佐以不少文献,我也倾向此种观点。想来马勒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符合他条件的女士,尚且是上流名媛,漂亮加才气,自然要在音乐上献番殷勤。那第一,二乐章就是马勒的死亡主题的再现,因其自身经历,体验刻骨,更显凄厉伤魂。
最后第五乐章却是凯旋般的胜利篇章,从死亡黑暗过渡到光明人生,该是怎样的一段风景?这就是篇幅最长的第三段,马勒自述“这乐章交织之紧密,没有一个质素不经一番冶炼与转变......而一般大众-天哪,他们对于这团不断创出新天地的混沌骚乱,又要作何观感?...”
马勒的第五是部出死入生的作品,先以葬礼出场,继以悲痛质问天地,经过长时间的自悟,加以绵绵爱情,直达对人生的乐观肯定,以胜利而告终。
无死不能入生,以死开始,以生结束,死亡变为人生的序曲。至少在那时的马勒是这样应对死亡的,光明的照耀驱散了一切阴霾。
战胜死亡,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从死而入生,在音乐中,更是时有发出震耳的回响。
1802年,贝多芬几乎在写海利根城的遗书时,开始创作第三英雄交响曲。1801年,他在给他的医生的信中写道:“过去三年来,我的听觉越来越差...我也常诅咒自己的存在...然而此刻,我却觉得我是上帝所创造的生命中,最不快乐的一个."
在海利根城的遗书在结尾写道:"假如死亡在我有机会施展我全部艺术才能之前降临,我虽横竖命苦,但死亡毕竟来得过早了,我是愿意它来得晚一些的。然而即便死亡早至,我也满意,因为它岂不将我从无穷的痛苦中解放了吗?死亡,你来吧,什么时间到来都可以!我将勇敢地迎接你。..."
但是在写好海利根城的遗书后,贝多芬凭着对艺术的信仰战胜了自己,完成了英雄交响曲,一个由死入生的象征.
这部交响乐的第二乐章,就是著名的送葬进行曲.第一次听时,大惑不解,为什么写英雄的葬礼,多么丧气,为何不多写他的丰功伟绩?英雄这么早就死光光了,还算英雄吗?想来不免令人沮丧,哪有以后的第五命运来得气势磅礴,热血沸腾.
但就是贝多芬开创了交响乐中的先河,把死亡带了进来,把个人的活生生的搏斗带了进来,才写出了这部划时代的作品,预示着浪漫主义时代的到来.也引发了后世柏辽兹,布鲁克纳,柴可夫斯基,马勒,肖斯塔克维奇等人在交响乐中的死亡主题.
贝多芬的个人经历是个悲剧,身为作曲家,竟然患有耳聋,其痛苦,其挣扎,其煎熬,不足为外人道,以致离群索居,粗暴待人,没有婚姻,更在在32岁时就想结束生命.第二乐章的葬礼不就是他自己的写照吗,在面临死亡的阵阵脚步时的内心回应吗?
一个没有挺身而出,奋力对抗死亡的英雄,算不上是个真英雄,正是贝多芬用自己的经历写就了不朽的篇章,在末乐章中,他自比(更广义,所有真英雄)为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为人类的文明偷来火种,而遭到宙斯永远的惩罚.贝多芬自己的音乐不也为普众点燃精神的火种,而自己却忍受耳疾的折磨吗?两者相似的命运与使命,使贝多芬从死亡的阴影下重现雄起,焕然活出他自己的生存意义.
虽然贝多芬的生活是个悲剧,但他的音乐却是以英雄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把个人的痛苦硬生生地转化为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力量,把对死亡的臣服扭转为壮丽的高歌,又是何等的壮观!
“死啊,你得胜的权势在哪里?死啊,你得毒钩在哪里?”
对死亡的思索是人类的终极命题,人从哪里来,又往哪里去?在西方的音乐中也一直是个重要的主题,以上仅是两个例子,用来说明由死入生.还有许多别的音乐作品也都体现这一思想.比如巴托克的管弦乐协奏曲,是其患白血病时创作的佳品,先展开死亡的悲歌,最后以光辉结局,死亡被征服.当然也有坠入死亡漩涡,发出最后的哀怨,比如老柴的第六,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战胜死亡,活出生命的意义,是每个人永恒的梦想,不妨让我们先去听听音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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