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璞集

先连载陈殿兴译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两部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和《罪与罚》,然后再介绍他写的俄国作家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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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 伊万 ·二

(2016-07-23 07:02:44) 下一个

                              二、一只病脚

 

   这些事里第一件事就是到霍赫拉科娃太太家里去,阿廖沙急忙赶去,以便快些结束,好不耽误去看米佳。霍赫拉科娃太太已不舒服三个星期了:她的脚不知为什么肿了。她尽管没有卧床不起,可是白天却穿着漂亮得体的便服半躺在小客厅里的卧榻式沙发上。阿廖沙有一次带着天真无邪的微笑在心里说,霍赫拉科娃太太尽管有病,却几乎讲究起穿戴来:用起了头饰、蝴蝶结,穿起了时髦的无扣对襟衫;他知道是为什么,尽管他认为这些问题无聊而不去想它。最近两个月以来,在霍赫拉科娃太太的客人中间出现了一个姓佩尔霍京的年轻人。阿廖沙已经四天没有来了。他一进屋本想赶紧去找丽莎,因为是她请他来的——她昨天就打发侍女去请他务必立即来一趟,说“有一个很重要的情况”由于某些原因牵涉到阿廖沙。可是在侍女去通报丽莎的时候,霍赫拉科娃太太已听人说他来了,便派人来请他到她那儿去“只坐一分钟”。阿廖沙认为最好先满足她的请求,否则他在丽莎那儿坐的时候,她会每分钟都派人来催促。霍赫拉科娃太太躺在沙发上,穿得特别华丽,神情异常兴奋。一见阿廖沙便高兴得喊起来。

   “几百年啦,几百年啦,整整几百年没见到您啦!整整一个星期,得啦,哎呀,不过您四天前来过,星期三那天来过。您是来看丽莎的,我相信您打算踮着脚尖直接到她那儿去,免得被我听见。亲爱的,亲爱的阿廖沙,您不知道她多叫我操心!不过这以后再说。尽管这是最重要的,可是这以后再说。亲爱的阿廖沙,丽莎跟您交往,我完全放心。佐西马长老——愿他在天之灵安息!(她划了个十字)——去世后,我把您当成苦行修士,虽然您穿着新西服很漂亮。您这是在哪儿找到这样一个裁缝?不过,不,不,这不是主要的,这以后再说。请原谅,我有时直呼您的名字,我是老太婆,怎么做都是允许的。”她卖弄风情地笑了笑。“不过,这也等以后再说。主要的是我不要把主要的忘了。如果我离题,请您提醒我,您就说:‘主要的呢?’唉,我现在怎能知道什么是主要的呢!自从丽沙撤消了嫁给您的允诺——孩子般的允诺以后,阿廖沙先生,您当然明白这一切都不过是长期坐轮椅的有病的小姑娘的胡思乱想——谢天谢地,她现在已经能走路啦。卡佳为您那个不幸的哥哥从莫斯科请来的医生,明天您哥哥...... 唉,谈明天干吗!一想到明天我就要死!主要的是好奇得要死。一句话,那个医生昨天来过,看了丽莎...... 我付给了他五十卢布酬金。不过这全不是需要说的,又离题了...... 瞧我现在完全糊涂了。我着急。我为什么着急?我不知道。我现在糊涂得要命。对我来说,一切都搅到一起,成了一团乱麻。我怕您会感到无聊,抬腿离开我,可我刚刚见到您哪。哎呀,我的上帝!我们干吗干坐着,首先应该喝咖啡;尤利娅,格拉菲拉,咖啡!”

   阿廖沙急忙道谢,并说他刚喝过了。

   “在谁家?”

   “在格鲁申卡女士家里。”

   “这......这是在那个女人那里!哎呀,就是她把大家都害啦,不过我不知道,据说她圣洁起来啦,尽管晚了。要是以前这样就好啦,那时还有用,现在有什么用?您别说,别说,阿廖沙先生,因为我有那么多话想说,好像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场可怕的审判......我一定去,我在做准备,叫人把我在椅子上抬进去,而且我能够坐,我要带一些人去,您知道我也是证人。我要怎样发言呢,我要怎样发言呢!我不知道要讲什么。必须宣誓,是这样吧,是吧?”

   “是这样,可是我不认为您能出席。”

   “我可以坐着。哎呀,您把我的话打乱了!这场审判,这种野蛮的行为,然后全去西伯利亚,另一些人就结婚,这一切都很快,很快,一切都在变,终于一无所有,全都变成老人,走进棺材。随他们便吧,我厌倦了。这个卡佳——cette charmante personne 1 ,她粉碎了我的全部希望:如今她跟您的一个哥哥去西伯利亚,您的另一个哥哥将追随她去,住在附近的城市里,他们将互相折磨。这简直要把我弄疯了。而主要的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彼得堡和莫斯科的各种报纸写了有一百万次了。噢,您瞧,竟也写起我来啦,说我是您哥哥的‘女友’,我不愿说龌龊的字眼,您瞧,您瞧啊!”

   “这不可能!在哪儿写的,怎么写的?”

   “马上拿给您看。昨天接到的,接到就读了。瞧,在这份《传闻报》2 上,彼得堡的。这种《传闻报》是今年开始出版的,我非常喜欢传闻,所以就订了,结果却传到自己头上了:瞧是些什么传闻。在这儿,这个地方,请读吧。”

   她把枕头下面的一张报纸拿给了阿廖沙。

   她不是情绪被破坏了,她好像全部身心都被弄得疲惫不堪,她的脑袋里真可能一切都变成了一团乱麻。报上的消息是极其典型的,当然能够使她十分不快,可是她幸运的是,她这时的思路不能集中在一点上,因此一分钟后她就会连报纸也忘掉,完全跳到另一个问题上。关于这个可怕案件已轰动俄国各地的情况,阿廖沙早就知道,天哪,在这两个月中间,关于大哥的,关于卡拉马佐夫一家的,乃至于关于他本人的,他什么稀奇古怪的消息和报道没有读过啊,其中当然也有如实报道的。有一家报纸说大哥的罪行把他吓得变成了苦行修士,闭门修行。另一家报纸则对这条消息加以驳斥,说他跟佐西马长老打破修道院的钱柜,“携款潜逃”。如今《传闻报》上的这条消息标题是《畜栏市3(遗憾,我们这个小镇就叫这个名字,我隐瞒了好久不愿说出来)消息,卡拉马佐夫案件拾零》。这条消息很短,对霍赫拉科娃太太,丝毫没有提名道姓,而且所有名字都隐去了。报道只是说,目前大张旗鼓准备加以审判的罪犯,是个行为恶劣的退伍大尉、懒汉和奴隶主,常常拈花惹草,对一些“独守空房的单身女士”具有特别影响力。据说有一“寂寞难耐的寡妇”尽管已年届不惑,且有一成年女儿,但风流不减,被他引诱得神魂颠倒,在他犯罪前两小时还曾提议给他三千卢布,要他立即带她私奔到金矿去。可是这个恶棍却宁愿杀死父亲、从他那儿抢三千卢布也不愿带着一个令人生厌的四十岁的半老徐娘到西伯利亚流浪,当然他以为杀死父亲可以不受法律制裁。这篇轻薄的报道结尾照例是对弑父凶手和农奴制余孽表示了一番高尚的愤慨。阿廖沙好奇地读完后,卷起来还给了霍赫拉科娃太太。

   “这怎么不是我呢?”她又咕哝起来。“这是我嘛,是我在一小时前建议他去寻找金矿的,忽然成了‘半老徐娘’!难道我是为这个吗?这是他故意这么写的!上帝末日审判时会宽恕他捏造‘半老徐娘’,像我宽恕他一样。可是,这......这是谁干的,您知道吗?是您的朋友拉基京。”

   “可能,”阿廖沙说,“尽管我毫未听说过。”

   “肯定是他,肯定是他,而不是可能!因为我把他赶走了...... 您听说过这件事吧?”

   “我知道您请他今后别再来拜访您,可是为什么——我......起码没听您说过。”

   “那就是说,听他说过咯!他说什么啦,骂我啦,骂得厉害吗?”

   “不错,他骂了,可是他谁都骂呀。不过您为什么拒绝他来访——我却没听他说过。而且一般说来,我跟他很少见面。我们不是朋友。”

   “那我就把情况全对您坦率说了吧,没有办法,我也后悔,因为这里面有个细节可能怨我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小小的细节,极小的细节,所以这个细节也许根本就不存在,您瞧,我的亲爱的,”霍赫拉科娃太太忽然变得有些活泼起来,嘴角出现了可爱的尽管是谜一样的微笑,“您瞧,我觉得...... 请您原谅我,阿廖沙,我像您的妈妈......噢,不,不,相反,我现在对您像对我的父亲......因为妈妈在这儿完全不贴切....唉,就像对佐西马长老忏悔一样,这个比喻最恰当,很贴切:我方才还叫过您苦行修士嘛。且说这个可怜的年轻人,您的朋友拉基京——哦,上帝,我简直无法生他的气!我生气,发火,可不很厉害——一句话,这个轻浮的年轻人,您瞧,忽然,好像想爱我了。我这是后来,后来才忽然觉察的,可是起初,也就是说,一个来月以前,他开始经常到我家来,几乎每天都来,尽管我们以前也认识。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忽然像被照亮了似的,才惊奇地觉察出来。您知道,两个月前,我已开始接待在此地担任官职的佩尔霍京先生,这是个谦虚、可爱、值得尊敬的青年。您遇到过他多次。您说对吗,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严肃的人。他三天来一次,而不是每天来(尽管他每天来都可以),总是穿得那么好,一般说来,我喜欢像您这样有才华又谦虚的青年,阿廖沙,而他呢,几乎可以说有治国安邦之才,他说话那么招人喜欢,我一定一定要托人提拔他。这是未来的外交家。他在可怕的那天夜里来我家,几乎从死亡里把我救了出来。可您的朋友拉基京总是穿着大靴子来,在地毯上踩......一句话,他甚至开始暗示我些什么,忽然有一次他走的时候使劲握我的手。他握过我的手之后,我的脚就开始痛了。他以前在我家也遇到过佩尔霍京先生,您信吗,他总是嘲弄他,总是嘲弄他,有一次甚至为什么事呵斥他。我从旁看着他们争斗,在心里暗笑。忽然有一次,我一个人坐在家里,不,不是坐,而是躺着,我一个人躺着,拉基京来了,您瞧,他写了一首诗拿来,很短,写我的病脚的,在诗里描写了我的病脚。等等,好像是这么写的:

        这只小脚真好看,

        偶染微恙令人怜......

也许不准确——我无论如何记不住诗,那首诗放在我这里,我以后拿给您看,不过写得很美,很美,您知道,不只是写我的一只脚,还写了有教育意义的东西,含有美妙的思想,不过我忘了,一句话,简直可以抄到纪念册里去。哎,不言而喻,我表示了感谢,他显然也感到得意。我还没有来得及把感谢的话说完,忽然佩尔霍京先生进来了,拉基京马上便不高兴地皱起了眉头。我看出来,佩尔霍京先生一定妨碍了他什么,他献完诗以后一定想说些什么——我已预感到了,可这时佩尔霍京先生就进来了。我忽然把诗拿给了佩尔霍京先生看,但没有说是谁写的。可是我相信,我相信佩尔霍京先生马上就猜出来了,尽管他到现在也不承认,说他没有猜出来;但他这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当时就哈哈大笑,批评起这首诗来。他说这首不值一提的歪诗是哪个神学校学生写的。而且您知道吗,他批评的时候神情那么激动,那么激动!您的朋友这时候不仅没有笑,反而大发雷霆......天哪,我以为他俩要动手呢。他说:‘这是我写的。我是写着玩的,因为我认为写诗是卑下行为......不过我这首诗是好的,你们的普希金因为写了歌颂女人纤足的诗,人们要给他树立纪念碑呢,而我的诗是带进步倾向性的。您是个奴隶主,您没有任何人道思想,您没有当代任何文明情感,社会发展对您毫无触动,您是个脏官。’于是我就喊着乞求他们。您知道,佩尔霍京本来并非胆小怕事之辈,却忽然采取了最高尚的姿态:他嘲笑地看着他,边听边道歉,说:‘我不知道。要是知道,我不会说这种话,我一定会夸奖......诗人全都好生气......’一句话,在最高尚的姿态下极尽挖苦之能事。这是他后来对我解释的,我当时还真以为他的姿态那么高尚呢。不过我忽然躺在沙发上,就像现在这样,考虑起来:要是我忽然把拉基京先生赶走——因为他在我家里对我的客人不成体统地大喊大叫——是不是高尚的行为?您信吗:我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想:是不是高尚行为,我拿不定主意,琢磨来琢磨去,心在不停地跳着:喊还是不喊?一个声音说‘喊’,另一个声音说‘不喊’。这第二个声音刚说完,我就喊起来,昏过去了。哎,不言而喻,立即引起了一片混乱。我忽然站起来对拉基京先生说:‘我痛苦地向您宣布,我再不希望在我家接待您了。’就这么把他赶走了。哎呀,阿廖沙先生!我自己知道我的做法恶劣,我说的全是假话,我根本没有生他的气,可是我忽然,主要的是忽然,觉得这会很好,这么一闹...... 不过您信吗,这场大闹毕竟是真的,因为我甚至哭了嘛,而且一连哭了几天,后来吃完午饭忽然把什么都忘了。他已经两个星期不来了。我在想:他真的就永远不再来了吗?昨天我还这么想,可晚上就收到了这张《传闻报》。读完了大吃一惊;哎,这是谁写的呢,这是他写的,他当时回家坐下就写,寄出去就印出来了。这已两个星期了嘛。不过,阿廖沙,我罗嗦的要命,说的全是无用的话,对吗?唉,话自己往外涌!”

   “我今天非常需要及时赶到大哥那儿去。”阿廖沙咕哝道。

   “应该,应该!您使我全想起来了。请问感情倒错是怎么回事?”

   “什么感情倒错?”阿廖沙惊奇地问道。

   “司法上的感情倒错。由于这种感情倒错,什么罪行都会得到宽恕。不管犯了什么罪,马上就会得到宽恕。”

   “您这是指什么说的?”

   “我指的是:这个卡佳......哎呀,她是个多可爱多可爱的人哪,不过我无论如何搞不清楚她究竟爱上了谁。她不久前来过,可我什么也没问出来。况且她现在只跟我谈表面上的事,一句话,只谈我的身体,不谈别的,甚至摆出那么一种架势,我心里说:‘随你们便吧...... 是啊,为了这个感情倒错,这个医生来了。您知道医生来了吧?哎,您怎么会不知道,那个会辨认疯子的医生是您请来的嘛,不对,不是您,是卡佳。全是卡佳!那么,您瞧,一个人根本不是疯子,他只是忽然感情倒错。他神志清楚,也知道在做什么,可是他感情倒错。米佳先生也准是感情倒错。新司法制度实行后,人们就知道了感情倒错这种说法。这是新司法制度的善举。这个医生也来过我这里,问我那天晚上的情况,问金矿的事,问他当时的精神状态怎样。怎能不是感情倒错呢:一来就喊:给钱,给钱,三千,给三千,后来走了,就忽然杀了人。他说我不想杀人,可忽然杀了。因为他不愿杀却杀了,所以就要宽恕他。”

   “可是人不是他杀的嘛。”阿廖沙有些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他越来越感到不安和着急。

   “我知道是那个老头子格里戈里杀的......”

   “怎么是格里戈里?”阿廖沙喊了起来。

   “是他,是他,是格里戈里。米佳先生打了他之后,他躺在那儿,后来起来,看到门开着,就进去把费奥多尔先生杀了。”

   “可他为什么要杀人呢?为什么?”

   “得了感情倒错嘛。米佳先生打了他的脑袋以后,他清醒过来就感情倒错,去把人杀了。他自己说没有杀,这可能是他不记得了。不过您瞧,假如是米佳杀的,那可能更好,好得多。事实也是这样,尽管我说是格里戈里杀的,不过这准是米佳先生杀的,这样要好得多!唉,不是因为儿子杀父亲好,我不夸奖这种行为,相反,儿女应该孝敬父母,不过假如是他杀的话,毕竟要好一些,因为这样你们就没有什么哭的了,因为他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杀的,或者更贴切地说,他神志清醒,但不知是怎么搞的。不,但愿人们宽恕他,这是很合乎人道主义的,让人们能看到新司法制度的善举,我以前不知道,据说早就有啦,我昨天才听说,我十分震惊,当时就想打发人请您来。以后,如果他得到宽恕的话,我就从法庭上把他直接请到家里来参加宴会,我把熟人也叫来,我们为新司法制度干杯。我不认为他会造成什么危险,况且我要请来很多客人,万一他有什么危险举动,可以马上把他架出去。以后他可以到别的城市去当调解法官,或者担任类似职务,因为亲身遭受过不幸的人最会判案。而主要的是,如今谁不是感情倒错呢,您,我,大家都感情倒错,例子有的是:一个人坐在那里唱抒情歌曲,忽然有什么事不称心,拿起手枪来把随便遇到的一个人杀了,接着人们就宽恕他的所有罪行。我这是不久前读到的。所有医生都给予了证实。医生现在愿意证实,什么都肯证实。唉,我的丽莎也是感情倒错。我昨天叫她气得哭过,前天也哭过,可今天突然想到她这是感情倒错。哎哟,丽莎太叫我伤心啦!我想她完全是精神失常咯。她为什么叫您来?是她叫您还是您自己来的?”

   “是她叫我来的,我这就去找她。”阿廖沙断然站了起来。

   “哎呀,亲爱的阿廖沙先生,这大概是最主要的咯。”霍赫拉科娃太太喊了一声,忽然哭起来。“上帝看到,丽莎跟您来往,我打心眼儿里放心,她背着妈妈叫您来,这没有什么。可是对您的二哥伊万,请原谅,我不能放心让我这么轻浮的女儿跟他来往,尽管我继续认为他是一个最有骑士风度的年轻人。您瞧,他竟到丽莎那儿来过,可我却丝毫不知道。”

   “怎么?什么?他什么时候来过?”阿廖沙非常惊讶。他已经不想坐了,站在那里听。

   “我告诉您,也许正是为了这个我才叫您来的,我已不记得是为什么叫您来的啦。是这么回事:伊万先生从莫斯科回来后一共来过我家两次,第一次是作为熟人来拜访,第二次是不久前,他听说卡佳在这里,他就来了。我自然并不奢望他会常来访问,我知道他现在有多少操心事,vous comprenez,cette affaire et la mort terrible de votre papa 4 ,可是我忽然得知,他又来过,不过不是来找我,而是找丽莎,这是六天前的事,他来坐了五分钟就走了。我是整整三天后听格拉菲拉说的,这使我大吃一惊。我马上把丽莎叫来,她笑起来说:‘他以为您在睡觉,就到我这儿来打听您的身体情况。’当然事实也是如此,可是丽莎啊丽莎,上帝啊,她使我多么伤心哪!您想象一下,一天夜里——这是四天前您上次来刚走的事——她忽然歇斯底里发作起来,又喊又叫!为什么我总也不发作歇斯底里?接着第二天以及第三天和昨天,她连续发作,昨天就发生了感情倒错。她忽然对我喊:‘我恨伊万先生,我要求您以后不要接待他,不要让他进门!’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弄得目瞪口呆,反驳说:我为什么要把这样一个值得尊敬的青年拒之门外呢,况且他那么学识渊博而且还遭到这样的不幸——这些变故毕竟是不幸,而不是幸事,对吧?她听了我的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您知道,那么带有侮辱意味。可我感到高兴,心想,把她逗笑了,歇斯底里马上就会好,而且因为伊万先生不经我的允许而进行奇怪的访问,我也想拒绝他登门,并要求他作出解释。可是今天早晨丽莎醒来却忽然对尤利娅发起火来,您想想,她竟打了尤利娅一个耳光。这简直骇人听闻,我对自己的侍女都是客客气气的。可一个小时以后,她却抱着尤利娅,吻她的脚。她还打发人来告诉我,说她决不到我跟前来,而且今后再永远再不来了。可等我一瘸一拐地走进她的房间以后,她却扑上来又是吻我又是哭泣,然后又吻着我把我推出来,一句话没有说,所以我什么也没有打听到。现在,亲爱的阿廖沙先生,我就把希望全寄托在您身上啦,当然,我的命运全掌握在您手里啦。我请您到丽莎那里把情况全了解清楚,因为只有您能做到这一点,然后来告诉我这个做妈妈的,因为您能理解,如果这一切继续下去的话,我会死的,简直会死,要不就会离家出走。我再也受不了啦,我有耐心,可是我会失去耐心的,那时......那时将是可怕的。啊,我的上帝,佩尔霍京先生终于来了!”霍赫拉科娃太太看到佩尔霍京先生进来,忽然容光焕发,喊了一声。“迟到啦,迟到啦!请坐,说吧,决定命运吧,喂,这个律师怎样?阿廖沙先生,您上哪儿?”

   “我去看丽莎。”

   “对啊!那么,您别忘啦,别忘了我求您办的事!这是命运哪,命运哪!”

   “当然不会忘,只要能......可我已经晚了。”阿廖沙咕哝了一句,赶紧撤退了。

   “不,一定要来,一定,而不是‘只要能’,否则我会死的!”霍赫拉科娃太太在阿廖沙身后喊道,阿廖沙已走出房间了。

 

 

 

 

 

 

 

附注:

1.这位迷人的女士(法文)。

2.陀思妥耶夫斯基可能影射彼得堡自由主义报纸《呼声报》。

3. 这是虚构的地名,书中描写的景物多属旧鲁萨——陀氏晚年长期住在这里避暑。

4. 您明白,这个案件和令尊的惨死(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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