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看牙

二十多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说的是在美国第一次看牙的经历。当时那个牙医问我多长时间没有清牙了，我只能撒了个谎说五年多了。其实在中国生活了30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清牙。医生说你一次时间不够，需要再来一次。我深知牙垢已经根深蒂固，想彻底清除需要更多的时间。

在清牙的过程中，只听到那个小小的钻头快速飞转，同时也能感到很多的小石块打在嘴里，非常坚硬，可想而知，当积攒了那么多年的牙垢被清除之后那种清爽的感觉实在是难以言表。

其实，在那之前，我平常不太敢吃苹果的，因为只要第一口咬下去，齿龈肯定会流血，鲜红的颜色留在苹果上。为了不流血，平时是不敢吃苹果的。没想到清完牙之后，再吃苹果之类的东西从来没有再流过血。这说明牙垢在嘴里已经形成了一条条锐利的刀片，不断地在损坏着齿龈，让牙齿的状态日益恶化。

现在看，我的这种经历应该是所有中国人所共同的经历。三十多年前，没有人听说过清牙这件事。我不知道国内的口腔医院那时候主要是做什么的，有没有清牙这个项目。至少我作为一个大学老师从来没有过清牙的经历，更不要说普通的老百姓了。

自从美国第一次清牙之后，清牙就变成了每年的常规程序，每六个月一次，每年清牙两次。长期下来应该牙齿还是受到了保护。

2010年我的一颗智齿横着长出来，直接把后面的两颗牙顶得松动了。那时候美国已经有了种牙的手术，我对任何新奇的技术还是非常感兴趣的。当时听到的故事是说种植的牙可以终生坚固，哪怕有一天你的自然的牙齿都掉光了，种植牙也会永远的存在。就是基于这种对新事物的信任，我采纳了医生的建议，拔掉了两个松动的底部的大牙，然后开始种植牙。当时有医疗的保险，但是只能报销50%。自己掏的部分大概有3000美元。花了半年的时间牙种上了，心情是非常心花怒放的，逢人便说这一辈子牙齿能够一劳永逸了。

给我种牙的是一个30岁左右的美国小伙子，他当时吹着口哨完成了给我的种牙，让我当时躺在椅子上感到一丝丝的担忧：这伙计能给我种植好牙吗？但是因为他是我的牙科医生推荐的，所以这些一律很快就打消了。说实话，自从种牙之后，虽然也能像正常的人一样去用那两颗牙齿，但总有一丝丝的不正常，好像有一种想使劲有但又不太敢使劲的犹豫。但基于对种植牙的信任，还是放心地去用那两颗牙齿。

可惜接下来几年这两颗牙逐渐松动了。当时母亲在中国进了急诊，我从美国赶回去，恰逢两颗松动的牙齿开始发作，疼的无法吃东西。用另一边吃东西也不行，因为每咀嚼一口，都会触碰到右边的种植牙，带来极端的疼痛。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对着镜子用手触摸了种植牙，发现已经松动得厉害。我担心晚上睡觉的时候，这颗牙会不会掉出来直接吞咽下去，毕竟这是金属的东西，会不会造成致命的伤害？所以我就试着用手把这颗松动的种植牙拿出来，结果没有费任何力气，就把这颗牙拔出来了，下面的钉子和上面的牙冠一体拔出。瞬间牙齿就不疼了。谢天谢地，那种感觉让我如释负重。

通常在美国种植牙失败之后，医生是可以免费帮助重新植入的。所以我回到美国后又去找到了那位吹口哨的医生。他检查了一下种植牙的部位，发现骨头都已经愈合了。当时已经有两个月了。虽然牙齿少了，但缺失的牙并没有影响我的吃饭，而且让我有了几年来从未有过的舒适的感觉。我当时想，也许我这一辈子不用右边吃饭也能熬过这一生。所以即使医生可以给我免费再次补种，我也决定不再走这条路了。谁知道新种植牙会不会五年以后再失败呢？这不是二茬罪吗？

这10年下来，牙齿也没有再出现很大的问题，但是去年10月，我的牙医说，我左上方的一颗牙有一条裂缝，最好能加一个牙冠。我的牙医的保险也快到期了，所以我们想最好在牙医保险过期之前加上这个牙冠。在我看来，牙齿有裂缝，日后就有可能碎裂，加上牙冠后，至少能把它鼓箍起来。防止牙齿的碎裂。所以我同意了，牙医用了大概20分钟做了一个牙冠给我安上了。我的理解就是用了一些白粉状的材料，用水搅拌了一下就制成了牙冠，安好之后一切都很正常。费用除了保险公司支付的$450之外，我自掏腰包也是450美元。

但好景不长，大概过了10个月，忽然有一天因为咬到一个硬的东西，出现了剧烈的疼痛。当时正在旅游中，吃饭已经不能正常咀嚼，只能小心翼翼地吃。我右边的两颗曾经拔掉的种植牙现在是空的，平常不能处理食物，只能靠左边。现在左边这颗牙一疼，我就没有处理食物的工具了。旅行回来让牙医看了一下，从X光片上看到，那颗加冠的牙根部有些发黑的部分，说明有炎症。医生用钻头打开了牙冠，清理了一下，用他的专业术语说是释放。至于释放的什么我不太明白，也许是一股气？但是我的牙医并没有做根管治疗的权限。所以他给我封住，然后让我找专业的根管治疗医生去做下一步。

根管治疗是牙医的比较专业的手术。用白话讲就是深入到牙根的底部，清除神经，让牙齿不再疼痛，然后把发炎的部分清理好，用药消毒，然后用特殊的材料把中空的牙齿填补起来，最后再重新加牙冠。这个过程了不得，简单加个牙冠要1000刀 ，现在加上根管治疗，估计至少2000美元以上，现在没有牙科保险了，一切都要从个人腰包出，每月的社保收入才2000多，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所以想到回国的时候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国内做根管治疗。在加州的一个朋友长期不清牙，牙齿已经全部毁掉，并且开始影响心脏和大脑的正常运转。这位朋友的太太决定带这位朋友回国换掉所有的呀，用国内的医生的说法就是做全口种植牙。也就是说，拔掉所有的牙，然后种植牙，最后套上牙冠。上下各六颗种植牙，样就可以有全新的牙齿用了。

多年来，我对国内的牙科总是有点看不上。因为我的牙医也经常说，国内的牙科用的材料都粗制滥造，会对身体健康造成严重的危害。这种概念在脑子里根深蒂固，所以也从来没有想过去国内治疗牙齿。但是听到加州这位朋友的经历，让我对国内的牙科有了一些不同的看法，毕竟在国内做要省很多钱。

在回国之前，我就开始做网上的研究，发现国内的种植牙已经相当的普遍，如今的口腔医学也在赶超世界先进国家，从演员的牙齿中就可以看到，牙齿矫正和种植牙已经相当普遍的采用。而且还相当美观。

我回国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要想种植牙就必须要立即开始。

回到家之后，我首先咨询了一下亲戚朋友，看看对治疗牙齿有没有有用的信息。所有的朋友给我的信息是要去大医院，也就是所谓的三甲医院或口腔医院，不要到私人诊所。听了他们的话，我第二天就去了市里的口腔医院，我居住的城市虽然不是上海北京，也算是省府城市，医院也有不少是好的。我看了一下排名，我所去的是市立口腔医院，在种植牙方面排名第三。那是一个星期天，我下午去等了三个多小时，大概在4:00多的时候安排我进了诊疗室。

第一件事是先让我去拍一个片子，大概¥18人民币，还是相当的便宜。给我看病的是一个年纪在50岁左右的男医生，个子不高，显得有些气场，他身边还跟了一个20多岁的女医生，也许是他的学生。他看了我的片子说你这个牙什么时候开始打开牙冠的，我说有两个月了，他说拖的时间有点长了，应该马上治疗。但是现在拍的这个X光片看不到你的牙齿的全面的情况，需要拍一个全口的片子。让我下星期一来了之后先拍一个全口，大概是350块钱。接下来的根管治疗大概2000人民币，牙冠根据材料的不同，大概3000到5000人民币。我大体换算了一下，治完这颗牙大概需要花5000多人民币，相当于七百多美元我当时就同意下周来挂号开始治疗。

但是回家后，我收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当地私人口腔诊所的前台工作人员。我跟她聊了很久，能感觉到此人对牙科的各项情况都非常清楚，不是那种忽悠人的做法。其中有一条比较吸引人，她说你来看一下，我们先给你安排一个全口的拍片，而且是免费的。然后给你安排一个医生面诊，这位医生也会跟着你的牙科治疗到最后。既然挂号和面诊都免费，我想去体会一下也是值得的。我随即约好第二天下午去。

最大的吸引点还是这个诊所离我住的地方800米左右，走路五分多钟就到了。既然是免费诊断，我也没有什么可损失的。我同时也查了一下这个诊所，发现是一个德国品牌的全国的连锁，而且当时前台的那个推销员告诉我，在私人诊所治疗的费用是公立医院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说，可以节省三分之一的费用，但是所用的材料和公立医院也都是来自于同样的渠道。我想，我也不是傻子，到那里先体验一下再说。

进了这个诊所，发现整个楼还是相当的漂亮，那装修也很专业，前台有四五个年轻的女孩，上来就热情的招呼，在这些私人的诊所，他们对我的称呼是叔叔。让人感觉到很热情，简单地填表之后，就有一位年轻的女医生带我进了办公室。她先安排我做了一个全口的拍片，然后给我分析了一下目前我的牙齿的状况。同时她看到我的曾经的那两颗种植牙的空间，便说，目前这个骨头还是可以直接再次种植的。但毕竟我是第一次到这个诊所，还没有具体的体验，所以种植牙我说暂时不予考虑。先做好根管治疗再说。

这个期间，我的那颗发炎的牙已经相当的疼痛，吃饭成为了巨大的困难。我父亲住在养老院，我每天去看他，吃的是养老院的饭，饭菜都做的是适合老年人的做法，菜很烂，我只用舌头搅动一下就吞咽了。所以回国的这几周是终经受着牙齿疼痛的煎熬，整个的时间，除了去养老院看父亲，其他的时间都在聚焦在完成牙齿的根管治疗。跟我面谈的医生介绍了整个治疗的程序，说大概需要三到四周的时间。我当时回到国内已经是第二天了，算下来，还有26天的时间就要返回美国。当时医生也把整个的费用介绍了一下，根管治疗1200块钱。牙冠根据材料的不同价格也不同。我选择了比较贵的一种材料，是德国品牌，大概2000块钱。总的费用3200 人民币，这比那所公立医院所提出的5500还是节省了不少。

我问医生，在美国根管治疗需要特殊的技能，在你们这儿有没有专业的医生？前台医生告诉我，这所有的医生每天都在做根管治疗，是日常的手术，不是什么大事儿。这让我有点惊讶，但细想一下也有道理，其实无论是医生还是牙科医生，实践经验是最重要的。在100年前，美国也并没有现在这样的医学院。那时候的医生连本科都不需要，他们只需要跟着一个医生学徒就能成为医生。后来才有了本科之后的医学院。从美国医学院的发展来看，临床的技能和实践是最重要的。而中国最不缺的就是临床的技能。他们所缺的可能是最先进的设备或者理念，但是他们的强项是实操能力。见过的太多了，做过的太多了，熟能生巧，所以根管治疗在他们眼里就是小菜一碟。看到医生对我的问题斥之一笑，我不得不解释在美国通常需要专门的根管治疗医生。对国内情况不了解，请多包涵。

给我治疗的医生是一位35岁左右的女医生，她说在三甲医院也工作过，是综合性医生，根管治疗是她的强项之一。也没有时间说更多的话，因为外面还有很多排队的患者。之后就进入了程序。

没有打麻药，直接在过去的牙冠上开了个口，然后插了三个针，然后让我张着嘴带着三个针去拍了一个片子，按她的说法，这三个针的尺寸和插入距离非常重要，不能有任何的马虎。然后给我用上药，告诉我，这是杀神经的药，五天之后再回来做进一步的治疗。

这种杀死神经的做法比较神奇，在美国杀神经需要先打麻药，然后用工具挑断神经。而在中国没有这一道程序，而是直接塞上药物，等五天之后神经被自然杀死。不知道这是中国人的创造还是从西方学来的，但至少这个办法减少了病人的疼痛，缺点就是需要多跑几趟。好处是我住的比较近，走过来也就几分钟。

五天之后我又来了，这时候做的是清理，然后填充了一些东西，至于填充的什么医生也不说，我查了一下网上的介绍，也就是一些树脂之类的东西，让牙齿得以固定。清理填充完毕，医生又把牙齿给封住了。接下来就做了一个全口的扫描，按照医生的说法就是测量牙冠的尺寸。然后这个数据就要送到做牙冠的工厂定制牙冠，大概需要10天左右的时间。医生告诉我，你的时间来得及，不用改签飞机票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

按照医生的说法，制作牙冠是一个相当严谨的过程，全程大概需要23道工序。我在美国医生只用了20分钟就做了一个牙冠，而在中国需要23道工序做一个全瓷的牙冠，而且这个牙冠套上去在外表看和真牙是一样的，而不是像在美国套上的那个小盖子。这将是一个套在牙齿上的仿真牙齿，而不仅仅是一个盖子。现在想想看，当时在美国安装这个牙冠没有做根管治疗，其实是埋下了巨大的隐患，所以10个月后就崩溃了。现在做完了根管治疗，再加上完美的牙冠，后面的效果应该更加合理和牢固。

10天以后，也就是我临回美国的前三天，又去了诊所，这时候医生把旧的牙冠拆除掉。拆除旧牙冠还是挺费劲的，因为它毕竟能动摇牙的根基。旧牙冠是用特殊的材料粘上去的，想去除也会对牙根造成一定的创伤。但很快还是拿下来了，然后医生又做了一定的清理和打磨，最后把牙冠安上了。接下来就是各种测试，上下牙吻合度的测试。其实这时候压根还是有一点疼痛，但医生说，牙冠刚安上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过几天就应该好了。

果然，情况开始好转。虽然刚安上还是下意识的不敢去用的新牙齿，但是几天下来，已经忘记了牙齿的疼痛，已经开始正常的吃饭了。

在最后的三天，我又做了一个决定，既然他们能做根管治疗，种植牙技术又是如此的娴熟，我决定这次干脆把过去的失败的两颗种植牙重新种植。这次给我安排的是副院长。我问医生我的牙失败过，先看看还能不能种植。他看了一下片子说没问题。我说大概需要多少时间，他说大概10分钟吧。这让我吓了一跳。他说他每月要做700多个种植牙，这不是一个很难的手术。他的自信也让我很开心。

约定第二天来种植牙。医生打上麻药，立即就开始了手术。记得在美国还需要等上20分钟，没想到他的麻药的力度非常大，接着切口和骨头钻眼都没有任何感觉。种植完底座之后，麻药大概两三个小时都没有完全过去。说明他用的量还是很大的。除了牙龈上用了麻药，在舌头根部也用了麻药。

现在两颗牙已经种进去了，下一步在三个月到六个月的时间，再回去安装基座，然后制作牙冠完成安装。以后的程序和根管治疗差不多，只不过根管治疗保留的是原始的牙齿，而种植牙齿用的是钛合金的钉子。我选择的是瑞士的最好的钛合金钉子，牙冠也是选择的瑞士的。总的费用是10,300人民币。算起来每颗牙大概750美元。还是比在美国节省了大笔的费用。关键是让人感觉到比较放心。当然这颗牙到底能用多长时间还需要时间的检验，但至少感觉到医生靠谱，并没有吹口哨，而是相当快速地完成了整个过程。

临回美国的前一天，我又去做了一个牙齿的清理。前台的医生说，清牙这次就算是送给你的服务，不需要再交钱。在清牙的过程中一个年轻的医生做得相当的熟练，我以为就是一个学过两年专门做清牙的护士，因为在美国大多是需要两年学历专门做清牙的技工。但这位医生说，我们也都是在医学院五年的口腔医学学习过的。虽然年轻，但这些事儿都会做。在清牙的过程中发现我的有一颗牙根需要补了，我用镜子看了一下，确实有一个小洞，我同意补上。她说费用可以看一下美团，让我吓了一跳。我在中国用美团采购食品和在饭店订饭，没想到补牙的材料也可以在上面得到优惠的价格。我选了一个比较贵一点的材料，大概200元人民币。这样清牙和补牙一起完成了。

这一次回国虽然是看老父亲，但其实整个四周几乎都用在了治疗牙齿上面了。应该说还是很有成就感和收获的。如果在美国也有我同样经历的朋友，如果也没有牙科的保险，可以考虑去中国做牙齿的治疗。除了费用，中国的技术也是相当的一流。

当我告知一些朋友我是在私人诊所看的病，他们都有点觉得不可思议。在很多人看来，私人诊所骗子比较多，而更相信三甲医院，感觉那里水平高。但我在去北京的火车上，旁边有一个医学院毕业的乘客，闲聊中她告诉我，她是医学院毕业的，她看牙齿一般都不会挂号那些知名的专家，因为这些专家只用他们的名字，实际的操作都是他们的学生。所以她经常挂号那些实际操作的医生，而不去追求那些名医。

这也让我想到我第一次等了三个小时去见到的那个50多岁的医生，他问我问题，我回答问题，但是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对视着我。我问的任何问题，他都朝着他的学生做出回答，好像我不存在，好像我只是一个留声机。所以这种公立医院给我的印象是一种冷漠。而私立医院或诊所给我的印象是热情和专业。

当然，不是所有的小诊所都是好的。我相信大医院如果能有时间提前一周挂号那些知名的专家，也肯定是不错的。但是我的时间不允许，我没有多时间再等一星期去挂号。私人诊所也不要去太小的。我研究了一下，我去的这个诊所是德国牌子的连锁，尤其在南京上海这些地方都有不错的口碑和业绩。所以在治疗之前，大家可以做一些研究，不至于走弯路。

这次回国看牙，也扭转了我对国内口腔医学的看法，感觉还是有了长足的进步。无论是诊所的设备和医生的技术，没有觉得比美国的这边差。相反他们熟练的技术，反而让我们觉得中国人是可以的，只要给他们学习的机会，只要让他们看到世界先进的做法，他们会很快地学会，并且创造出自己的奇迹。

（2024.12于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