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听铁勺提过,这些年,小乐和他爸不怎么联系。
当年爸妈离婚后,他跟着妈过,但从来没抱怨过哪边的不是,一句都没有,即便对身边这几个常交心的发小。但大家本能地都知道,他心里对爸爸肯定有不满,不然为什么不跟爸常联系。
有意思的是,感恩节一整晚,小乐对他未来继母的候选人倒挺绅士。比如,大家的话题要是扯到加拿大的一些事儿,他总能及时捕捉到“继母”神色里的无所适从,然后很耐心地凑过去,用中文给她解释。对她的称呼是西式的,喊她“爱米”(“继母”的英文名)。
两杯酒下肚,铁勺爹老资老辈地冲他吆喝了一句:”小乐,你要喊‘阿姨’,赶紧给阿姨敬个酒。”
小乐立刻恭恭敬敬起身,冲爸爸的小女友双手举杯:“阿姨,来。”
从他们的交流中,我还了解到,他爸“荣归故里”的这两天,小乐租了辆车,鞍前马后,带着他们四处逛吃。
我挺惊讶,果然是加拿大长大的孩子,对父母离婚后再寻幸福的事还挺坦然,挺理性。
要换做我,肯定要找我爸大闹无数场,让他不得安生,然后老死不相往来。还带着他和他的小女友四处逛吃?那我指定是想借机给他们的饭菜里下药。
也有可能,时过境迁,小乐已经重新接纳这个爸了,加拿大长大的孩子一般都挺老实,也挺单纯。
然而,我错了。
当小乐爸眉飞色舞,大谈特谈上海的声色犬马、风花雪月,一个劲儿地邀请儿子去上海玩时,小乐犀利地瞅了他爸一眼,淡淡地笑一笑,没有表态。
他爸还一个劲在那儿咋呼:“中国现在可大变样儿了!不像你以前出来的时候那么穷……”
我闷头插了一筷子火鸡,心说:“哎呀妈,叔,你咋就这么不懂你儿子呢!他明明是因为你这混账老子在中国,才不愿意去的啊!”
这一晚,没看到我期盼中的风起云涌或暗流涌动,因为小乐实在太稳扎、太不动声色;小女友又十分低调,整晚不怎么张口,只有眼珠子咕噜转。反正我光知道她叫爱米,在上海外企搞HR。
饭桌上的主角是小乐爸,整晚光听见他中气十足、高门大嗓地胡侃,跟二人转似的——他一人分饰二角,一桌人听他发挥:
“刚来那会儿吧,我上超市看到柠檬,还是青的那种,我没见过呀。
我就拿起一个,问旁边一女的:窝刺Z厮?(What's this?)
她就这么瞅我一眼,就这么瞅,啊,就这么瞅。咳,没理我。
哎我就纳闷了,哦,后来我反应过来了,她以为我找机会跟她搭讪呐。哎哟我说我冤枉!我真没见过呀!我是真没见过呀!还以为我找她搭讪!”
“小勺儿(王铁勺的妹妹),你爸说你以后想学医啊?到时候来上海,中国上海!上叔叔公司来实习!叔叔给你安排,啊?”
……
很久以后,当我了解了更多小乐爸妈的纠葛后,想起小乐爸那一晚的意气风发,好奇地问铁勺:“小乐爸以前在多伦多看试管的时候,是不是挺蔫儿的?跟上回感恩节在你家那副德性不一样吧?”
铁勺仔细回忆了一下:“哎,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哈?以前可蔫儿了,话没那么多,咋去中国呆了几年变样了呢?”
“哼!小人得志呗。”
“小什么?”
……
回到感恩节的晚餐。
饭桌上,铁勺爹见我不怎么开口,主动找我说:“铁锅呀,你家住南京哪个区?你爸爸那个单位是不是在XX区?叔叔以前就在南京XX大学读书,离那儿不远。当年我刚从东北去南京,可震惊了——南京怎么有这么多种菜?我从小到大都没见过,我说这南方人也太会吃了。”
我听了心里有点小小的感动,为话里的实在。有了他那位虚头巴脑的好兄弟对比,显得更实在,但我还是谨慎附和了两句,没多说。
事实上,那晚,我尽量避免和铁勺爹妈近距离单独接触。
我既怕铁勺妈那一副东北大娘相看媳妇儿的眉花眼笑,又怕铁勺爹跟我拉近感情的唠嗑——I’m not ready for it。
第一次会面就这样在敌我双方的侦察和反侦察下结束了。
临走时,铁勺妈又一次展现出东北大娘的慈爱——她的脸像标本一样紧贴在她家的玻璃门上,紧瞅着她的儿发动车。
“你妈咋还看呢?看得我老不自在了。”我用唇语问。
“她就那样,我每回离开家,她都这么瞅。”她的儿说。
“那你动作快点儿,赶紧给我开走!——啧啧,这妈跟妈真不一样,我妈连跟我打个电话都老走神,话没说完就迫不及待地给我掐了……哎,你家咋用筷子吃火鸡呢?东北吃法啊?”
“不是,东北不吃火鸡,是——哎,你咋这么说话呢?咱家请你来吃火鸡,你还这么说!咋这样儿呢!”
……
时光荏苒。
几年后,我和王铁勺敲定了人生伴侣的关系。
十分讽刺的是,在我名目繁多的考察清单上,他有一多半没达标,是绝对不及格的状态:
他妈宝,他平足,他太单纯(杀猪盘短信他也认真回复),他过于感性(我们救过一只奄奄一息的小鸟,第二天,小鸟死了,他哭了)......
他还相当胆小。
有回看了一条种族歧视的新闻,我问:如果咱们去美国玩,被人挑衅,甚至种族歧视,你咋处理?咋保护我?
他认真思索了片刻,然后很认真地说:那我就拉着你,一起抱头鼠窜。
你这个没有血性的东西!
美国人有枪!他瞪大眼提醒。
他是个说话算数的男人。几年后的一个夜晚,我们为找一个炸鸡店,误入曼哈顿某个人烟罕至的小街,三个黑人在打架,其中两个还是女的,跟我们完全不相干,我还没分辨出是不是三角恋风波,王铁勺已拉着我没命地奔跑起来......
跑得我是又生气,又喘不上气。
然而,他又实在是个暖男。
每回我蹲坑遇到阻碍,隔着门吭叽,他都会皱着脸给我端杯热水进来刺激一下肠道;有回我吃了不新鲜的生鱼片,抱着马桶哇哇吐,他一边嫌恶地捏着鼻子,一边替我拽着头发......
听家里人说,我姐(表姐)当年毙掉一个条件优越的追求者,选了条件相对逊色的我姐夫,就因为我姐夫任劳任怨,每周去她宿舍给她打扫卫生、洗衣服,由此突出重围......
看来我和我姐一脉相承,贪图一时松快,没有大局观。
有回我和王铁勺吵架,盛怒之下,我提出分手,并拒绝接听他的电话。令人发指的是,他竟然只打了一次,然后就不打了,并没有死乞白赖地把我的电话打爆,绝望地哀求我。
我找我妈吐槽,赌咒发誓,狠话一句一句往外蹦,把王铁勺贬得一文不值。
“你为什么要挑人家的毛病?你为什么不能珍惜一个真心爱你的人?你真是不让人放心。”说着,她还抒情地哭了起来:“......呜呜呜.......呜呜呜......”
我相当突兀,这才惊觉,王铁勺早已在我的视野盲区,把我妈这条路给打通了。
转头找我姐吐槽。
这时候,我这“没有大局观”、四十多的表姐,因为稳重得体,又“拎得清”,已经在外婆这边成了个族长一样的人物,几代人间的大小事,都由她拍板。
我姐冷静听我说完,建议:“既然他在你心里这么不堪,就分吧。反正你也想好了。”
嘿!我一下噎住了。不过......我真能潇洒舍弃和王铁勺的一切?别的不说,他已经深深毒害了我的语言系统:
我不再说“角落”,说“旮旯”;
不再说“把东西放那儿”,说“就给它跟那儿gao着”;
也不说“你捅我胳膊干嘛”,说“咦,你咋怼我尼”;
更不说“这小屁孩真脏”,而说“哎呀妈,这小埋汰孩儿”。
要花多久,我才能把这股大碴子味儿从身上连根挖掉?光想想就挺疼。
“不想,对吧?” 几秒钟后,我姐很淡定地说,“那你以后就不要作。你记住,铁勺是你的男人,你把他当成皇帝,你就是皇后;你把他贬成乞丐,你就是乞丐婆。”
这句话从此长在我心里了。
今天,我把这个道理也说给诸位蠢蠢欲动的男同胞:
XX(或XXX)是你的女人,你把她当成皇后,你就是皇帝;你把他贬低成乞丐婆,你就是乞丐本丐,至好不过洪七公。
我是个内心慷慨的人,这条价值百万的幸福箴言,今天我免费送给你,and you are welcome.
如今,东北大娘已经不把脸贴门上瞅他儿子了,换我了,不过我不是个含蓄的人,我从不把脸贴门上瞅,而是直接送他出门,然后站在门前台阶上,冲他渐行渐远的车招手,直到他的车屁股消失在街角。
于是,在多伦多某个偏远郊区的某个宁静的小区内,人们常常看见一个中国胖姑娘对着一辆破车和它的尾气微笑招手,像招财猫一样,风雨无阻。哪怕前一晚吵了架,呜哩哇啦叫唤了,第二天我一样会在大门口当招财猫,一是要维持仪式感,二是要让邻居们明白:昨晚是我们家电视里的人在干仗。
哟,这一说到自己就没停口,不好意思哈。
该把故事回到小乐身上了。
在小乐爸“荣归故里”的几年后,有回,铁勺爹妈上我们这儿聚餐,铁勺爹提到,国内老同学家有个侄女,叫小音,在多伦多工作。
小音和我们年龄相仿,是中美两国最顶尖的学府的高材生,还多才多艺,写诗作画不说,古筝更是已达到演奏级别。家境相当好,父母都是京城的高级知识分子。
铁勺爹问儿子,朋友里有没有适龄的单身男孩,还给我们看了小音照片——挺斯文的一个姑娘。
他还强调,人家对男方条件要求不高,不挑,适龄就行。
铁勺还在挠头冥思,我已经想到了一个人选:”小乐。”
”小乐?小乐。” 铁勺爹若有所思地念叨着。
“小乐这孩子能行?他妈说他不想恋爱,不想结婚。” 铁勺妈说。
“是,他不找女朋友。” 铁勺也说。
“那十有八九是没遇到心动的,试试呗。” 我挺有信心。除了和尚和张国荣,我还真没见过哪个男的不找女人。有的男的清高,有的男的害羞,有的男的纯闷骚,对症下药,各个击破就好。
私心里,我也想跟会弹古筝的学霸攀上交情。
人都喜欢自己没有的东西,上中学后,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学渣,朋友圈没几个同龄的学霸,还是小音这种级别的。不是我清高,实在是学霸有自己的圈子,咱挤不进去啊。
唉!
这下有意思了,我要给学霸找对象!我要跟学霸,不,学霸还不得跟我攀交情!
正是初秋,大伙儿商定在铁勺爹妈那儿搞个烧烤,以此为名,把男女主角都请来。
“那小乐要说有事儿,不来咋办?” 铁勺问。
“那就把小李也喊来,让他陪小李,准来。” 铁勺妈提议。
“小李是谁?”我问。
“小乐他妈。”
“哎呀妈,还能见到小乐妈呐!” 我激动得一下没把持住,“我还没见过她呢!喊!一定要喊!”
帮学霸搞相亲局已经令人期待,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能把故事前一集的女主也一并见到。
铁勺爹妈都瞅我一眼,显然不知我为啥这么兴奋。
“唉,这孩子小时候话挺多。他们来得最早,妈来了没多久,就找着工作了。他家那时候,租的那apartment,比咱其他几家都大。孩子那时候说到他爸妈,话里话外的,挺自豪。” 铁勺妈和我念叨。
接下来,大伙各自行动,铁勺找小乐,铁勺妈找小乐妈,铁勺爹联系小音。我在幕后干搓手,为不能在台前效力着急。
几方协商调配,烧烤定在两周后的星期六。
我和铁勺到的时候,小音也到了。
可能是家里管教得太好,也大概在学校里待得够久,真人比照片还斯文百倍。我没见过林黛玉,但我估摸着应该就是小音这一型——说话怕吵醒苍蝇,走路怕踩死蚂蚁。
这让三两句话就嘎嘎大笑的我略有收敛,努力斯文,怕吓着她,以后不跟我交际。
为了不让小乐起疑,我们商量好,就说小音是我带来的朋友,让事情“顺其自然”地发展。
铁勺妈一边准备各类烤货,一边叮嘱她:
“孩子个挺高,一八八,长挺好,就是胖。吃的。他爸妈离婚,没怎么管他,他就搁那儿瞎吃。”
“孩子说他不想结婚——他爸妈那时候离婚,闹挺僵,给他影响的。所以你要想这事儿能成,你得主动点儿,找他说话。”
小音刚认识我们不到半小时,对我们的建议却“哦哦”点头。使劲点。不知是随和,还是无奈。后来我知道,她比我还大一岁,可没有任何恋爱经历,父母和她自己都挺着急。任何相亲机会,都不放过。
这么纯、这么优秀的姑娘,我真希望小乐和她能成。
又过了一会儿,我把学霸聊熟了,门铃响了——一定是小乐和他妈来了。
这激动啊!
我拖鞋都顾不上套,就直奔外间。想想我不是女主,又赶紧调回头,拉上小音。
门口立着小乐,还有一个五十来岁、中年发福的“倪萍” —— 真挺像!
“倪萍”边换鞋,边冲离门最近的小勺儿笑道:“哎呀,这是谁呀?还认识阿姨不?你小时候,阿姨抱过你。” 那份和蔼可亲的劲儿也和倪萍很像,还是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没什么大碴子味儿。
这么大方得体的女人,为啥!我心里直感慨。
小勺儿害羞地笑了,她不认识这个陌生的阿姨,当然也不知道,她妈妈生她的时候,已是四十的高龄,体力很是跟不上。是这个阿姨经常主动上门,帮着她妈妈做饭烧菜干家务,还伺候过她妈妈的月子......
等换好鞋,走近我们,“倪萍”瞅瞅我,又瞅瞅小音,有瞬间惶惑,然后和善地笑着问:“这两位姑娘是谁呀?”
我赶紧亮明身份——王铁勺每日搭档炒菜的那口锅。也是让她明白,小乐的相亲对象是我旁边的小音。
到了饭点,三个大人在屋里吃,我们五个小字辈在后院吃。
事情却进展得一点不顺利。
尽管我们把小音安排在小乐身边,可小乐整晚都没正眼瞅她。
小音主动找他搭讪,他也就是礼貌应付一两句,注意力完全不在她那儿。
最难堪的一个场景是,小音指着自己盘里一块烤牛排,问小乐:“这一块我吃不下了,你愿意帮着吃点儿吗?”
小乐马上说:“我也吃不下。” 然后就把她撂那儿了。
气氛十分尴尬。
我赶紧冲王铁勺:“要不你吃,你不挺能吃吗?”
王铁勺看着自己盘子里堆满的肉犯难。直到我在桌下顶了一下他的膝盖,他才不情不愿来了句:“那......,给,给我吧。”
我的第六感告诉我,小乐今天有些反常,就算他对小音没方面意思,也不至于那么冷漠。也许他看出了咱们做的局?所以有了防范和逆反的心理?
相亲局黯然落幕。
不过这晚,我倒是看出,小乐对妈妈和对爸爸是不一样的。对爸爸更多的是一种礼貌,对妈妈确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温柔,对弱者,也是对母亲的那种温柔。
这个小小的发现让我感动和心酸。
还有个小插曲,和文章主题不符,不过我这本来就是放飞自我的流水账,不介意塞进来:)
就是那晚回家,我把小乐的“反常”告诉王铁勺。
他大咧咧地说:“哪有!我觉得小乐挺正常, 跟以前一样,对朋友挺好。你看自己挣的钱也不多(小乐好多年没换工作),你知道他今天给小勺儿买啥了不?”
“啥?”
“Air tag。还买了一整个pack,要一百多。”
“Air tag干啥用的?”
“就apple的一个蓝牙追踪器,你挂包上,钥匙上......小勺儿不是要去大学了么。来之前他就问我小勺儿缺啥,我说啥也不缺,缺啥我都给她买了。他就说买air tag,我寻思他就买一个,二十几块钱,谁知道他买了一个pack。”
我脑子里一下亮灯了,今晚我们都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不该把花季少女王小勺安排在内。
这时候距小乐爸”荣归故里“已经过去好几年了。
王小勺已经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爸妈的优点都长她身上了:五官精致,像年轻时的铁勺爹;皮肤细得像骨瓷,长胳膊长腿的,一米六八的个子,像铁勺妈。
这么一个青春少女,哪个男孩看了不动心?哪怕是老男孩。
今晚小乐可不是一直在问小勺儿大学的事儿?还给了她不少建议,和她聊了流行的电影、音乐什么的。
我把我的分析和顾虑告诉王铁勺,话音未落,他便一脸嫌恶,反应相当大:又(Ew)!你别(biè)说了,我不听!呸呸呸!小勺儿还是小孩儿呢,你咋能说小乐喜欢小孩儿呢,他就拿她当妹妹!小乐跟小勺儿——又(Ew)!我都不能把他俩放一个句子。”
“小勺儿要上大学了,是大姑娘了,这不挺正常吗?你得接受她长大的事实。而且我的意思也只是说,小乐对她心动,是完全有这个可能的,咱们不该把小勺儿摆在小音旁边。”
“又(Ew)!你别(biè)说了,我不想听了。又(Ew)!” 王铁勺把耳朵捂了起来。
这事我们以为黄了。
谁晓得没几天,我们又去铁勺爹妈那儿吃饭,铁勺爹提到:“那个小音还怪喜欢小乐的,给我发了信息,说‘叔叔,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我也加了学霸的微信,她咋不找我!她竟然不跟我攀交情!嘿!
“那小乐好像不喜欢她,能有啥办法?而且他以前就说了,他不找女朋友。” 铁勺说。
“那咋回小音呢?”铁勺爹犯了难。
一桌人正思索,一向不掺和大人事儿的王小勺儿忽然来了句:“你们实在不该把我这十八岁的姑娘放在那里,还跟他挺有共同话题。”
姑娘自己挺板,一点没笑。
我却“噗嗤”一声,笑得直抖。她的傻哥哥还在那儿眨巴着眼睛,没绕过来。
以前只知道这孩子学习好。我亲眼见着她,一边看电视,一边在短信上给她的白妞同学指导作业,两件事互不耽搁。可惜白妞孺子不可教也,越说似乎越糊涂,小勺儿发出了学霸的纳闷:“她咋就不明白呢?”
没想到这方面悟性也不错。我希望我以后要是有姑娘,千万别像王铁勺,就像她小姑。
玩笑归玩笑,我觉得小乐的状态,别说比小勺儿大十多岁,就算真是同龄人,我估计他也是不会追她的。
少女这份明媚的光芒,即使照亮了他心中所有潮湿晦暗的伤心角落,他也一定受不起,觉得自己不配享有,所以宁愿不去触碰。
小音的事,铁勺爹妈一点不想再掺和,王铁勺也不愿意,都觉得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有我劲头十足,自告奋勇,又拉着王铁勺组了次局。
这回就我们四人。
小音狠下了一番功夫,找专业人士做了头发、修了眉毛(花了三十多刀),光彩照人地来了。为了衬托她,我连手残时刮蹋的半根眉毛都没修补,整个一断眉师太,还穿着王铁勺起球的灯笼裤。我这两肋插刀兼自毁形象的朋友,你说说上哪儿去找!
小音到的时候,我们特意让小乐去开的门。
他明显惊艳,寒暄了两句,才和上回那姑娘对上号——说明上回他真是一点没注意到小音。
我和小音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唱起双簧:
“大花、小草、老树、枯藤、昏鸦还没到呢?”
“他们说今天来不了,说太远了,不愿意开。”
“啊?唉,以为他们今天也来,我才来的,因为好久都没见了。”
……
四个人坐在后院吃东西的时候,铁勺也加入了表演的行列。
“小音,听说你是古典音乐家?”铁勺一惊一乍的,“这也太厉害了!我知道那个,叫什么,就那个挺难弹的。”
“算不上。” 小音很谦虚地笑笑,开始跟我们讲述她从年少学习古筝的历程,并在铁勺的持续鼓动下,给咱们展示了一段她弹筝的视频。
小乐挺认真地听着,还主动和她探讨起了东西方音乐,又成了我熟悉的那个绅士小乐。
吃完饭,我和铁勺假装到楼上找东西,把他俩留在楼下看电视。
后来小音告诉我,小乐主动问了她很多问题,比如和我是怎么认识的?做什么工作的......对她挺有兴趣似的。
这一晚,是在一种美好又充满希望的氛围中结束的。
不过,小乐没要小音的联系方式。
一周后,小音从我们这儿要了小乐的手机号,约他出去玩。
咱们都觉得有戏。
谁知等了半天,小乐回复:谢谢你小音,我很愿意跟你一起出去。不过有一点,我得跟你说清楚,我是不找女朋友的,也不谈恋爱。
我们都挺遗憾。
小音很失落,但也只能接受事实:谢谢你的坦诚。我读了很多年的书,把个人的事耽误了。现在家里人都催着我恋爱,我觉得你人不错,所以想试试看。
小乐安抚:你也挺不容易的。只要你愿意,我还是你的朋友,将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随时找我。
我把这个暖心又遗憾的结果转告给一直焦急等待的小乐妈。烧烤那晚,我和她互加了微信。
小乐妈的低落不比小音少:唉,都是我和他爸爸的事给闹的。那时候我要是不冲动,小乐不会这样。铁锅,你跟铁勺给阿姨想想办法,小乐这心结怎么给他解开?
我想建议她带小乐去看心理医生,但又觉得小乐不会跟他妈妈去的。再好的心理医生都是辅助“工具”,当事人自己没有走出的意愿和决心,谁劝都没用。
这几年,我和小乐妈还偶尔联系着,她是个很豁达的女人,不管是发朋友圈,还是私下聊天,总是能让你感觉到一股热乎劲儿,从不说丧气话。
有回,她竟说:小音特别优秀,但是阿姨更喜欢你。
我挺受宠若惊。
后来我明白了,她是觉得小音太文静,在小乐身上扣不开口子。一定要我这种爆破型人格的,也许能把她儿子炸开——害羞的王铁勺就是我主动攻下的:
在一个无聊的夜晚,我给他发了个邮件:嘿,我可能有点喜欢你,如果你是单身,也对我有兴趣,联络我,这是我号码XXXXXXXXXX……
每一次谈到儿子,小乐妈都自怨自悔,总觉得是从前没有足够“忍”,导致儿子受到了这么大、可能是终生不愈的心灵创伤,不光是恋爱,而是对生活、事业整个失去了追求的动力。
可她从没说过小乐爸一个不字。
有回,我实在听不下去,一时口快,就说:阿姨,小乐爸我见过一回,那种人,也不是你“忍”就能“忍”出好结果的。我觉得你一点儿没做错,唯一的错就是没遇到一个珍惜你的好男人。
小乐妈愣住了:你见过小乐爸?他来多伦多了?小乐这孩子,唉,什么都没跟我说。
我真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也庆幸没提到那个小十七八的小女友。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小乐一家三口的状态还是和故事里一样,我跟小乐妈现在不太来往了,因为她被韩国人拉进了一个传销组织。
这里的朋友大多比我年长,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多,我只是想呈现一个真实的故事,在你觉得对你的伴侣无法忍受,或是在外受了诱惑的时候,请你想一想你的孩子。
幼年时,我路过一个法院门口,看到一个和我一般大的女孩死死抱住一个年轻的女人,哭喊:“妈妈,妈妈。” 我不知道她是因为父母离婚,被判给了爸爸,所以舍不得妈妈,还是别的原因。
那时,我就在心里期许:爸妈可千万别犯罪,也别离婚,别把我也变成这个小女孩。
这是一个彪悍姑娘内心的一个脆弱的小角落,到今天,年近四十的我也还是这么想,那那些内心不不如我彪悍的孩子呢?
请你三思。